《扶搖皇后》扶風海寇 第八章 羅剎月夜

戰北野默然站著。

他的眉目沉在火把的暗影裡,只看見沉凝如初的廓,卻依舊有眼眸芒閃爍,人的亮在一模糊的黑裡。

他的目落在伏地哭泣的雅蘭珠上,清瘦的背影蜷一團,像一隻已經失去護羽翼的鳥,在塵世的酷厲的風中掙扎瑟瑟。

這不是雅蘭珠。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雅蘭珠。

他認識的那個,花花綠綠,五彩斑斕,揮舞著小腰刀全天下的追逐他,他罵,他跑,他怒目相對他出語譏刺,不過是晃晃小辮子,笑得滿不在乎依舊張揚。

說:喂,我看上你了。

說:要做就做第一個,唯一的一個。

說:我就看你好,其餘都是歪瓜裂棗。

那般直白明亮,烈火般上眼前,不怕他看見,不怕所有人看見。

甚至每次出現在他面前,都是整齊的,華麗的,鮮亮的,一次比一次快樂嶄新的。

那些世人的評價,那些紅塵的苦,他不知道。

到得今日才知心中裂痕深深,都張著鮮豔未愈的口,汩汩於無人時刻流

是他心,雅蘭珠不是他,男子天生就有抗熬抗打的本能,子,生來揹負著世俗沉重的力,多年追逐,早已耗盡了的全部心力。

何況還有更深更重的真正的打擊,他上扶搖。

如果說追逐的絕裡,還有一對遙遠未來曙的期許,那麼他的目牽繫上扶搖,纔是真正掐滅最後希的命運之殛。

喪親之痛,意念之控,將本就瀕臨崩毀的最後堅持瞬間轟塌,在無意識狀態下於世人之前喃喃哭訴,將一懷痛悔絕失落悲傷終於統統傾倒。

戰北野閉上了眼。

眼角微溼,反著淡淡的水

寂靜裡誰的心在無聲?一陣陣擂鼓般敲得鈍痛的悶響,那樣的震裡深藏在心深的痛一般悄悄涌了來,扭,痙攣。

他在痛。

卻分不清到底是因爲誰在痛?雅蘭珠的,還是他的?那樣無奈而蒼涼的混雜在一起,那般酸酸翻翻涌涌的奔騰上來,淹至咽,像堵著一塊永生不散的淤

雅蘭珠的痛,何嘗不是他的痛?

他和雅蘭珠,其實是一樣的,沉溺在的痛中的、無的追逐者。

在追逐中張揚,在張揚中一分分味距離的悲涼。

就如此刻。

孟扶搖你看著我——孟扶搖你不用看著我。

我們都是自私的世人,著自己所,向著自己的方向,將一路經過的風景略過。

沒有回頭的餘地。

如果輕易折轉,那麼不是,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

,從來就不是施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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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目剛轉向戰北野,就知道自己錯了。

這一刻自己是下意識反應,對於戰北野,卻又是另一層的傷害。

看過來幹什麼?能替珠珠哀求戰北野的接?珠珠不會要,戰北野不會接

撞上戰北野黝黑沉重如烏木般目,讀懂他心思的那刻,便知道了他的選擇。

他會替珠珠迎擋風浪,他會替珠珠掃清仇敵,他會一生視如親友,但他不會納懷,親手包紮的傷口。

有一種無關,有一種無可替代。

因爲他痛,他因爲另一個痛,九連環,環環相扣,在其中不得解。

,註定惹塵埃,傷無辜。

孟扶搖垂下眼,攥手指,退後一步,在沉重的無奈和疼痛中,亦只能默然不語。

縱橫七國又如何?在天意麪前,終被無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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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蘭珠的哭聲,卻已漸漸低了下去。

沉澱在心中多年的積鬱剎那發,碎了,也空了。

意識只剩下最後的維繫,在夏夜的風中巍巍的飄搖,彷彿一脆弱的遊,剎那間便要斷了。

“母后……”在地喃喃低,向著宮門方向頻頻磕頭,“帶我走吧……”

“帶我走吧……”一偏偏重複,在淚盡失聲裡漸漸平靜,“……以後我永遠陪著您……”

廣場上漸漸起了唏噓之聲,人們的神漸漸由不屑轉爲深思和震,一些子已經在淺淺低泣。

即使曾經不芶同那般的追逐,人們依舊爲這聲聲低訴中直白蒼涼而絕

堅持和執著,屬於世間最高貴的,散發永恆輝,令人不自仰首而生敬意。

不爲所的只有康啜,他全力施法,心神都在意念控制之上,他對自己的這門功法也十分有信心,相信現在不會有人能夠阻斷他的控制。

他要將這子一勞永逸的解決。

在雅蘭珠低喃那一刻,他綻出一森冷的笑意,隨即剛要開口說出最後一句話。

最後一句砸毀已碎的雅蘭珠的話,將的意識,最後砸爲飛灰,永遠收不攏來。

他將開口。

突然卻有長男子,走向雅蘭珠,手輕輕按在了的肩上,將扶起。

他本就站在雅蘭殊後,出現得很自然,扶起作也很自然,沒有任何異常,廣場上的人猶自沉浸在震緒之中,沒有人覺得這樣的作有任何不對。

康啜的心,卻突然跳了跳。

隨即他看見那男子在雅蘭珠肩上拍了拍,指尖在無人看見的角度綻放微微明,雅蘭珠的眸子裡那層被布上的翳瞬間掃清,明再現。

隨即那男子擡頭,看著他。

他長長袖垂下,垂在雅蘭珠肩上,雅蘭珠擡起頭,目對康啜一轉。

只是這一轉間,康啜突然發現,雅蘭珠的目變了。

如果說剛纔還是明亮徹的水晶,現在就是一泊日照耀的海,凝聚了天地間的彩,波明滅卻又深邃無垠。

那海平靜的懸浮在他眼前,一亙古相照。

他微微眩,不能自己的進去,待跋涉進那般明闊大的深菇裡。

海卻突然翻騰起來,風生水上,卷掠浪千端,一浪浪先淺後深卻又無休無止的撲過來,將他一步步裹困其中。

約覺得不對,掙扎返,腦海中卻突然微微“嗡”了一聲,如一道繃絃突然斷裂。

隨即他聽見雅蘭珠問:“發羌王族都在哪裡?”

“在……”他張口答,卻又覺得不知道哪裡被彈了一下,彷彿一隻遠在天外的巨手,揪了他的心臟狠狠一攥,阻止了這個答案的出口。

雅蘭珠又問:“你對發羌王族做了什麼?”

腦海中意念轟然囂“回答回答!”,心臟卻絞扭淋漓的一團,康啜在這樣互相角力互不相讓的抗爭中四分五裂,張大急迫的呼吸,臉忽青忽白,滿額冷汗滾滾而下,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

廣場上的人此時也反應過來,愕然看著剎那間天翻地覆的變化,明明剛纔雅公主已經完全被控,兒家最深的心思都哭訴出來,眼看著這陣必輸,怎麼突然間便換宰相陷意識被控境地?

沒有人注意到,袖垂落在雅蘭珠肩上的男子,微微皺了皺眉,隨即,雅蘭珠突然換了個方式詢問。

問:“你上次乾的虧心事是什麼?”

“我……我……”這個不及被控靈魂的問題,讓康啜輕鬆了些,他模模糊糊的答:“和我嫂子在一定……”

廣場上轟然一聲,人人面驚訝之,雅蘭珠追問:“在一起做什麼?

“男的事兒啊……”康啜臉上出笑意,“我看中的人……遲早都得是我的……”

“那你虧心什麼?”

自殺了……”

譁然聲裡,雅蘭珠揚起一抹冷笑,又問:“最高興的事兒是什麼?”

“和我嫂子一起……”

“最喜歡的事兒是什麼?”

“和我嫂子一起……”

“最快活的事兒是什麼?”

“和我嫂子一起……”

“最討厭的事兒是什麼?”

“大哥爲什麼要在那個時辰回來呢……”

“最無奈的事兒是什麼?”

“我不想連侄兒侄也殺的……”

廣場上已經一片,意念控制中回答的問題絕對真實,換句話說,親嫂?殺兄滅門?宰相?

雅蘭珠笑意更涼,再問:“你怎麼煉強大巫的?”

“練啊……我是雙修的底子……”

“殺死多?”

“記不清了……”

幾個仲裁霍然站起,大步走開——扶風雖然崇尚異巫法勝於武,但對於巫法修煉還是堅持正道的,殺人害命所練的巫被稱爲“黑巫”,向來不允許任職王庭,人人不齒殺之後快,何況用,更是所有“黑巫”當中最殘忍最下等的一種。

康啜這句話說出來,他在發羌王庭已經沒有可能再呆下去,他自己渾然不覺,臉上甚至出一片悠然笑意——那一片照耀日的深藍的海,真是令人心曠神怡啊……

雅蘭珠猶自不放鬆,在人們怒罵聲中,迂迴深,輾轉曲折的拋出了最後一個關鍵的問題。

“你殺過的人中,記憶最深最有覺的有誰?”

“王后啊……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地位還高貴……”

轟一聲,人羣炸了。

“啊!”一聲,雅蘭珠尖著跳起來了,一跳便跳出丈高,剎那間臉雪白,卻被一直站在後的長孫無極一把按了下去。

他按下雅蘭珠,立即點了道,手一拋扔給戰北野,戰北野下意識一接。

“去死——”孟扶搖已經衝了上去。

憤怒得快要燒著,一團黑的火般的撞過去,半空裡形和空氣幾乎撞出霹靂般的聲,長孫無極在後趕喚:“留條命——”

孟扶搖人在半空恨恨咬牙,知道此刻自己出手,還沒從意識控制中醒轉的康啜一定會爛泥,發羌王族的下落還指從他口中問呢。

一擡手,兩團球齊齊飛:“去!給我撓!要狠!”

九尾貍一向諂,金一閃,實實在在撓上了康啜的臉,唰拉一聲十條深,鮮潑墨般瞬間流了滿臉。

元寶大人卻是懷著真切的仇恨躥過去的,擡爪一蹬就是用盡全力的一,噗一聲將康啜左眼蹬

康啜慘,袖子裡飛出一隻深綠的四腳蛇,尖牙利齒,尾鋼鐵般霍霍直甩。

九尾貍和元寶大人半空轉,目視,難得有志一同達默契,爪子一揮各自抓住四腳蛇的兩隻腳,逆向左右一躥。

“嘶——”

康啜的異連爪子都沒來得及擡便真的了“四角蛇”,四個腳落在四個角落。

這一切不過剎那之間,眨眼間康啜還算清癯的臉便完了他的滄海桑田,而此時孟扶搖也在他的慘聲中落地,一擡手便扼住了他脖子。

“想怎麼死?”猙獰的盯著掌下的男人,“痛快的?悽慘的?”

然而康啜已經做不了這個選擇題,他一臉求生的哀憐,子卻無聲痙攣起來,在孟扶搖掌中不住的往上至窄小的一團後又霍然彈開,隨即便聽見“啪”的一聲。

大量沫從他口中溢出來,和原本臉上的混在一起,簌簌滴落地面,他的子不再也不再彈,無聲的了下去。

他死了。

孟扶搖瞪著這個死得莫名其妙卻又意料之中的男人,一霎那隻覺得憤怒而又無奈,出手時已經抵住了康啜咽也封住了他道,他沒可能服毒或自殺,這個人明顯還是被魂之類的扶風異控制,然後被殺人滅口。

將康啜重重往地上一扔,孟扶搖憤然站起,心中卻突然飄過一疑雲,康啜既然已經被控制,連剛纔長孫無極的意念都沒能讓他說出關鍵的,說明對方法相當強大,那麼控制他的對方爲什麼不在康啜被長孫無極侵時挽救他?是能力不濟,還是另有原因?

然而康啜已經死了,該死的時候不死,不該死的時候死得比誰都快。

孟扶搖嘆口氣,回卻又茫然不知所措的廣場上的人羣,回戰北野懷中被點了的雅蘭珠,再看看若有所思的長孫無極和眼神清冷的雲痕,想著這一遭原本只想幫珠珠痛快立威,到得最後錯,卻換了一場積痛於心的傷。

而在更遠的天際,霾雲層層,涌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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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羌天正十八年六月二十九,發羌最小的公主雅蘭珠在宮門廣場前挑戰宰相康啜,揭宰相謀害王族把持政權的惡行,隨即在衆臣擁戴之下控制宮

雅蘭珠在宮中室找到發羌國主,一直對外宣稱“閉關修煉,龍不佳”的發羌羌主,修煉是假的,不佳是真的,他神志不清,顯見是中了。而其餘諸王子公主都已不見,雅蘭珠大肆搜捕康啜餘黨,撤換康啜親信員,重新調整王宮佈防——小公主經歷這一場,似乎也從往日的追逐中拔而出,將更多的心思投一直忽視的王室責任上來。

其實懂得堅持的人,天生便格堅毅,出皇家的兒,注意力從上轉向政治時,一樣能散發出獨屬於的剛毅彩。

而廣場上那一場比試一場哭泣,也在大風城民心目中重新淘洗了屬於這個“發羌之恥”的公主的不堪形象,花癡變了重,追逐理解爲勇敢,巫嘛,連宰相都被控制得當場暴罪行,這樣的公主,難道不是發羌之榮?

雅公主形象漸佳,尤以擁護者日漸龐大,們被廣場上那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執著所,強烈要求在公主領導下,改造扶風“踹翻妻子端上的洗腳盆”的丈夫們。

七月初九,因爲國主不能視事,諸王子公主失蹤,在衆臣要求下,雅蘭珠攝政。

這段時間,孟扶搖一直留在雅蘭珠邊,一邊將迷蹤谷打來的諸般好東西分的分用的用,一邊加練功,迷蹤谷採到的那朵五花和玉膏,雷老頭和一人一半,這東西對所練的明剛猛類真力很有用,孟扶搖已經覺到了真氣的涌,又有將要衝關的跡象。

效果好,便想著要和同伴們分,先送了一份去給雅蘭珠,雅蘭珠卻拒絕了。

“我不需要練武功了。”雅蘭珠專心的看著書案上的扶風輿圖,不住點點畫畫,“你前面給我的不迷蹤谷的異丹,那個對我很有用,我以後專心練巫便了。”

“珠珠。”孟扶搖看著專心模樣,有心不想打擾,然而最近每次見都是這般忙碌模樣,想說上幾句也沒有機會,今天實在忍不住了。

“你……好像對我見外了。”

雅蘭珠依舊低著頭,手中筆卻突然停了停,靜默一刻後放下筆,示意一邊等候的員退出去。

“怎麼會。”從書案後過來,抱住孟扶搖的肩,歉然的笑了笑,“我只是有點小忙。”

孟扶搖盯著的眼睛,珠珠目明亮依舊,卻似乎了一分昔日的放縱的芒,這是不是必須要經歷的長?在世人眼底,這樣的長值得欣,可是孟扶搖卻覺得心酸,懷念那個揮舞著小腰刀要戰北野“殺了你第一個”的珠珠,懷念那個生日裡敲著酒杯告訴關於和堅持的觀點的珠珠,懷念那個在天煞金殿之上攬住,裝模作樣和唱雙簧的俏靈慧的小公主。

往日在今日之前一日日死,明日在今日之後一日日生。

過去的苦樂悲歡,終將被時間和命運埋葬。

孟扶搖嘆息著,也手攬住了珠珠又瘦了幾分的肩,長孫無極告訴過,意念控制時的舉,當事人自己不記得,這讓心中頗有幾分安,覺得那樣對珠珠比較好——既將心中霾發泄,又不至於再次被傷,只是看這般勞,又有些懷疑,真的不記得?

肩頭的子矮自己幾分,輕輕的靠著,夏日裡有種沁心的涼,風從大開的窗扇中吹過來,帶著窗下桅子花和遠荷池中睡蓮的清香。

桌案上的紙被風吹得沙拉拉的響,孟扶搖無意中掠過去,目一跳。

“你要對燒當用兵?”

輿圖之上墨筆所點,赫然是三道分兵,直取燒當邊境最大的城池。

“對。”雄蘭珠直起,“他們能對我手,我爲什麼不能襲他們?

“珠珠,”孟扶搖沉著,“你真的確定燒當是你的敵人麼?”

“爲什麼不是?”雅蘭珠道,“在迷蹤谷,燒當巫師的腰上掛著我發羌巫師的命牌,在大風城,把持朝政的康啜原本出燒當,而他也確實在排除異己過程中悄悄安了許多原本他們燒當的親信,而我父王所中的,也像是燒當那邊獨擅的夢盅,所有線索都指向燒當,我爲什麼要放過他們?”

“珠珠,我總覺得事沒這麼簡單。”孟扶搖皺著眉,“你再三思……”

“沒有時間三思!”雅蘭珠飛快的截口,“王族員們應該都在他們手上,我不手就會陷,趁他們以爲我剛剛攝政還沒站穩腳跟的時機出手,比將來等他們開出條件來再打要有利!”

孟扶搖心底認爲這觀點很對,然而一些約的不安依舊讓忍不住開口勸阻,“珠珠,國家剛遭逢大,隔鄰還有塔爾虎視眈眈,這個時候手不太妥當……”

“不要攔我!”雅蘭珠驀然大一聲。

孟扶搖霍然住口,怔怔看著雅蘭珠。

“三思而行三思而行,那是你孟扶搖,不是我!”雅蘭珠雙手撐在案上,攥住掌中輿圖,那紙張在手中被得疊起皺褶,黑出兵箭頭扭曲四,像是江山更四起硝煙,手指抖著,滿懷激聲音發抖,“你兄姐沒有被人擄去生死不知,你父親沒有病臥在牀神志不清,你母親沒有被人辱殺沉冤未報,你功你強大你無所不能你一呼百應,你怎麼能懂我的焦慮我的苦!”

擡手一指書房之後的隔間,臉煞白,“知道我爲什麼一直在這裡麼?這間書房後面,便是我母后被辱殺之地,我的魂燈就藏在這裡!我在大宛邊境突然倒下不是因爲被人所害,而是在臨死前使控制了我,不想讓我回國面對危險,不要我報仇,決定放我在外面天高地闊的追男人!如果不是使保護我,也許能從康啜手中逃!這麼多年,我給過什麼?我陪過幾天?如果到得現在,我都不能爲報仇,我活著幹什麼?”

孟扶搖靠著桌案,臉幾乎和一樣白,半晌道:“珠珠,不是要你不報仇,你的仇,我們都記著……”

“不了。”雅蘭珠一口回絕,“你們已經幫了我太多。不用了!”

孟扶搖又是一退,眼神黑而溼潤,半晌艱難的道:“珠球……你是……恨我麼?”

雅蘭珠震了震,彷彿瞬間從憤怒激中清醒過來,目剎那間有些茫然,定定的在對面牆上,半晌才突然回神般收回目,惱恨的抓住自己頭髮,喃喃道:“……啊……不是……”

手指在發中,神經質的抓握不休,孟扶搖擡手想要,半空中卻又停住,雅蘭珠卻已擡起頭,對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低低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太累了……”

快步過來,手將孟扶搖一抱,什麼話也沒說,眼淚便已滴了下來。

孟扶搖輕輕拍著,輕輕道:“別把自己太狠……”話音未落,一滴淚也落上自己的手背。

那般涼涼潤潤的洇開,溼到心底。

大千世界,紅塵男,那些墮在彀中的中人,沒有誰犯錯,卻在彼此的錯中相擁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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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書房出來,孟扶搖心事重重,只覺得心頭如有大石著,那般沉沉的氣不得,便想在開闊地方坐坐,繞道去了荷池。

荷池邊有人垂釣,遠去風姿如仙。

他盤坐在池邊一塊既瘦又的觀景石上,人比那石還清逸有致,淡紫襟散在風中,散開雪後微涼般的高貴香氣。

手中白玉釣竿青釣線,悠悠。

只是沒有魚餌沒有魚鉤。

哦不,魚餌其實還是有的,只是比較另類,而圓,生白若干。

元寶大人叼著釣線晃悠,尾臨波一,一雙賊眼骨碌碌尋找水下游魚,可惜這個魚餌太大太笨重,充作釣餌的尾太多,過往游魚沒一個有覓食興趣。

孟扶搖看見這一對,第一反應是繞開。

眼睛還紅著呢,給長孫無極看見,八又是麻煩事。

就走,走沒幾步,裳被扯住,回頭一看,一釣線勾在了後領。

後那人笑道:“好大一條魚兒!”

孟扶搖無奈,只得過去,蹲在石下問他:“這是在釣誰呢?”

“你唄。”長孫無極一把將撈起,順手安置在懷中,孟扶搖不滿,長孫無極道:“石頭就這麼大,你吧,掉下去弄溼服我覺得也好。”

孟扶搖知道這傢伙說得出做得到,要是心黑起來抓住往水裡一扔以求看見也是有可能的,只好不,瞅著池中一朵睡蓮發呆,半晌悠悠一嘆,道:“做朵花多好啊,比做人痛快多了。”

“誰惹你不痛快了?”長孫無極的臉,左拉一把右掐一把試圖掐出笑紋來,被孟扶搖“啪”的一掌打下去,罵:“犯嫌!”

長孫無極不理,抱著悠悠道:“我想念你沒心沒肺的笑,出兩顆門牙兩顆槽牙……”

孟扶搖回頭,對他齜出四顆門牙六顆槽牙的猙獰的笑。

“你什麼時候能不和我作對?”長孫無極埋頭在肩,細嗅的香氣,覺得比滿池荷花好聞得多,“啊不,你不和我作對你便不是孟扶搖了。”

孟扶搖笑笑,終究滿腹心事,忍不住和長孫無極說起雅蘭珠準備進攻燒當的事,長孫無極聽了,不問雅蘭珠的部署,卻直接問:“你委屈了?珠珠爲這事給你氣了?”

孟扶搖瞟他一眼,對這人的水晶心肝和護短心腸十分無奈,只得解釋:“沒事,力太大了,你說這個時候要是還和我嘻嘻哈哈心無芥,我反倒覺得不正常。”

“扶搖……”長孫無極卻似在思考著什麼,半晌難得有些猶豫的道,“稍稍避開點吧……我總是不放心……”

“你什麼意思?”孟扶搖直起,眉已經豎了起來,“你懷疑珠珠?怎麼可能?”

“我如果真的懷疑我早就和你說了。”長孫無極還在沉思,“只是這種關係,終究不太妥當。”

“你還是在懷疑。”孟扶搖氣不打一來,冷笑道,“長孫無極你真是長了副高貴人種的高貴心腸,好一副高踞雲端俯視衆生的超姿態,雅蘭珠是什麼樣的人?你清楚我也清楚,你我更清楚,要是僞裝,斷不可能僞裝到現在!人家已經夠傷心,你還懷疑什麼?”

長孫無極默然不語,半晌道:“扶風詭異,多有控心之,雅公主和你又關係複雜,難保不爲人鑽空子。”

“那麼,是否被人控心了呢?”孟扶搖問得直接,“你雖然不會巫,但是你的武功似乎也有神異玄一系,有沒有問題,你應該能看得出吧?”

長孫無極默然半晌,答:“沒有。”

“很好,很好。”孟扶搖的火蹭蹭上來,一把推開他便走,“太子殿下,我知道我該激你對我的關切,但是我絕不希你將對我的關切視爲人生唯一,從而忘記做人還應該擁有的對他人的諒、同、理解、以及其他所有的普通卻不可或缺的緒——我但你做普通的人,而不是雲端的神。”

,撥開試圖攔路的元寶大人,蹬蹬蹬二話不說的走了,留下長孫無極面對荷池默然不語,半晌,將那釣線一圈一圈的慢慢纏繞在手上。

那些糾纏的心思,一圈圈……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低低嘆息,道:

“也許我以前在雲端做神……”

“但自從遇見你,我便了沒了歸宿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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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羌天正十八年七月十四,雅蘭珠發兵對鄰境燒當進行襲,試圖戰敗燒當奪回人質,然而燒當竟似對此有所準備,以尋常時日不能有的速度迅速反應,和發羌王軍在燒當邊境烈日城大戰三日,形僵持,扶風多年來的安寧和平衡被迅速打破,襲戰變平原攻城戰,被劈裂的萬里疆域無聲燃起爭霸戰火,雪亮的刀照亮蒼茫的江山壑。

戰局陷僵持後,雅蘭珠心急如焚,整日在書房和大臣商量軍角都起了大泡,最忙的時候數日不睡,眼晴全部熬了紅,卻絕口不向孟扶搖幾人求助,最後戰北野看不過去,直闖王宮書房,將幕僚們擬定的戰略統統撕毀,重新擬定戰策,並把跟隨自己過來的小七改裝,派了發羌王軍做副將。

孟扶搖順手把鐵也派了去,好讓這個從沒打過仗的護衛跟著小七學學,小七好久沒打仗早就手,管他幫誰打跟誰打,有得打就

八月初七,小七在烈日城下詐敗,引得燒當王軍出城追擊,一直引到城外境湖,秋夜湖中起霧,燒當王軍不辨方向,被早已埋伏在那裡的鐵率兵殺,一把兜個

自此後有戰北野坐鎮中樞,小七前方應敵,戰局急轉直下,燒當節節敗退,士氣大減,雅蘭珠終於從巨大的力中稍稍解放了些,臉上也多了些笑容,孟扶搖看著,心下欣,兩人有次談起戰局,雅蘭珠十分慶幸的道:“說起來多虧扶搖你,如果不是機緣巧合我認識你,你又影響了周邊諸國,現在這個仗我一定不敢打,不說別的,隔鄰的璇璣,邊界的無極,扶風三族一,肯定會乘虛而,現在可好了,沒這個擔心。”

孟扶搖哈哈一笑道:“我怎麼捨得打你?”話說完心中卻突然一,相比於只和發羌接壤的大宛,無極國和扶風纔是真正的全面接壤的國家,而對於政治利益至上的長孫無極來說,此時的扶風,正是最好的趁火打劫的機會,他會不會……出手?

這樣一想心中便砰砰跳起來,男兒在世,醒掌天下權醉臥人膝,對於頂尖政客長孫無極來說,有什麼理由不心懷天下?他又是那麼的冷靜,珠珠遭遇如此令人心痛,他們都糾纏其中爲其牽,唯有他依舊超淡然對提出那般建議,從立場心志來說,出手似乎是必然選擇。

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長孫無極如果真這麼現實冷酷,戰北野和宗越便沒有可能不阻擾的繼位,他連敵戰北野和宗越都沒有手,何況對更有一番不同意義的珠珠?

這樣想著心便放了下來,忍不住笑自己怎麼會想到這裡去的?八是那傢伙前幾日那提議,讓自己有點心寒,最近看他又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所以懷疑上了,真是瞎聯想,無論如何,就憑自己對他的瞭解,哪怕便是爲了,無極也絕不至於如此。

隔了幾日,便是八月十五,雖說是團圓佳節,但幾個人都怕雅蘭珠愁腸,不曾提起,到得晚間,卻有宮前來邀請,說雅公主請諸位前去流觴亭賞月。

到了流觴亭,曲水流觴,碧波生漪!亭中掛了水晶燈,倒映水中月月中雲,流溢彩,雅蘭珠微笑在亭中一桌緻席面前相侯,見他們過來便迎出來。

孟扶搖大步過去,笑嘻嘻的著天上月道:“今兒的月亮可真圓,不僅圓,還圓得漂亮。”

衆人都擡頭看,果然月淡紅,像一枚晶瑩的珊瑚珠,雅蘭珠看著那月亮,卻出驚訝的神,道:“我倒沒在意今年的月,這好像是我們扶風傳說中的羅剎之月啊。”

“羅剎之月?”孟扶搖快手快腳搶了個位置坐下來,又拉了雲痕長孫無極趕坐,正好便將戰北野和雅蘭珠坐在一起,然而那兩人,互相看了看,戰北野斜側著子坐著,雅蘭珠垂下眼,一瞬間沒有人能看見,轉眼又擡眼,開始殷勤的給衆人執壺。

孟扶搖這下有些不著頭腦了,原以爲最近戰北野都在替雅蘭珠籌劃軍事,兩人之間也許有所鬆,然而現在這樣子,竟然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雅蘭珠有意岔開注意力般回答問題:“我們扶風有個傳說,這種淡紅若珊瑚的月,是扶風巫大盛之日,當此之日,頂級巫師施展法,神鬼避讓威力無窮。”

“啊哈,怎麼個威力無窮法?”孟扶搖笑,“搬山倒海?”

“你以爲是道啊?”雅蘭珠白一眼,“我聽說過的最神奇的一次,是三十年前一次羅剎滿月之夜,扶風大巫神和一個異族首領的鬥法,一夜之間令對方滅族,不過大巫神從此也沒回來,有人說他在鬥法之前便已修不死之,這是昇仙了,也不知道真假。”

“巫神……”孟扶搖笑,“好大的口氣。”

長孫無極卻突然問:“這位大巫神什麼名字,和他相鬥的異族是哪族?”

“我忘記了。”雅蘭珠歉意的笑笑,“等會回宮去查查,扶風異志上應該有。”

“喝酒喝酒。”孟扶搖大杯敬酒,“不過是不相干的事,找什麼。”拉著雅蘭珠斗酒,“來來,深一口悶,今晚誰不醉誰就是烏。”

有意想讓雅蘭珠高興些,捋起袖子四勸酒。

“來,雲痕,喝個三生有幸……”

“珠珠,四季發財!”

“戰北野,五福臨門!”

“長孫無極,六六大順……”

“呃,元寶,八方來寶……”

“九尾……來,九九歸一……”

夜闌人靜時,孟扶搖打個酒呃站起來,嘩啦啦推倒殘席,把一杯不落還要自斟自飲早就喝醉的戰北野推給雲痕,把要來拉的長孫無極推到一邊,攬住雅蘭珠跌跌撞撞向外走。

長孫無極追上來,在耳邊悄悄道:“扶搖,今夜既然是那個羅剎之月,你多要小心些,住我隔壁來吧。”

“去去,不過是個傳說,姑娘我還怕一月亮?”孟扶搖推開他,拖了雅蘭珠便走,一邊在耳邊低低道:“哎,珠珠,今晚既然是什麼羅剎之月,我和你睡好不好?好歹你也保護下我,萬一有強人起歹心了呢?”

“得了吧,你不起歹心做強人就不錯了。”雅蘭珠也有幾分醉意,紅暈上臉的也沒推開

“我去抱我的枕頭。”孟扶搖大著舌頭往回走,路上遇上長孫無極,他守在門外,見回來鬆了口氣,道:“別在那邊睡。”

想什麼你呢。”孟扶搖推開他,想說自己是回來拿枕頭的,不想一個酒嗝上來把話下去了,跌趺撞撞衝進去,往牀上一趴便覺得爬不起來了。

覺到後長孫無極跟進來,坐在邊輕輕的發,似乎凝視了很久,約低低嘆息在屋中綿邈迴盪,隨即他起,給了靴,蓋上被,吹熄燈,輕輕走了出去。

孟扶搖醉得一時起不了,臉埋在枕頭裡便盹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霍然一驚睜眼,正看見天邊一淡紅的詭異的月亮。

覺得口,抓起桌邊茶盞咕咕的喝了一陣,頭腦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先前是說回來拿枕頭的,怎麼便睡著了?珠珠不會還在等吧?看了看時辰,也沒睡多久,便抱了枕頭,再度出門去。

一路上很安靜,發羌王宮守衛不多,各類陣法異也是一層方位,頭頂上一紅月照著,地面泛著淡淡的銀紅澤,像是一層不潔的矇昧的,孟扶搖沒來由的心中煩躁,在月下站定。

這一站定,五識俱開,突然就捕捉到風中傳來的語聲。

屬於長孫無極的聲音。

“……不要讓知道……”

“……邊軍調……”

“……給我維持住,等我這邊……”

什麼意思?這幾句話什麼意思?什麼事要瞞著自己?邊軍好好的爲什麼要調?他要做什麼?

還有他今晚,一直有些心神不屬的模樣,平日裡喝醉他定然要佔便宜,今晚卻什麼都沒做便離開,回來抱枕頭他守在門口,原以爲他又要香,但是他那樣子,卻像只是想見證一下回來了。

孟扶搖皺眉站在那裡,聯想到他今晚再三阻止住在雅蘭珠寢宮,再聯想到更早一些日子的想法,只覺得渾一炸,在這中秋圓滿的涼浸浸的月裡,突然便從指尖冷到腳尖。

只是這麼一愣神,前方忽然飄出了一條影子,看那形,似乎便是長孫無極。

孟扶搖立即跟了過去。

那影子淺紫長飄飄,在風中輕若無的飄搖,剎那間便越過層層屋檐,那輕功的高妙程度,目前整個發羌,除了長孫無極再無人能夠達到。

他直奔雅蘭珠寢宮而去。

孟扶搖追著,心卻砰砰跳起來,每近雅蘭珠寢宮一步,的心便上一分,如鐵鏈墜上一塊大石,每拖出一寸,那鏈便深,直勒到底。

長孫無極……你要做什麼?

跟著,看著長孫無極飄進雅蘭珠寢宮,看著他無聲掠進寢宮室,看著他進殿中,淡紅的月無垠的灑下來,照在窗前,映出倒映在窗紙上的長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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