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嫁》第9章

揚州城的折桂巷既非達貴人聚居的高門大戶,深宅寬巷,也非下里吧人的棚戶欄院,一條窄巷悠悠長長,巷口就是喧鬧的大街,有些院門甚至大開著,裡面院落傢什一眼看過去清清楚楚的,此地多聚集一些小吏或小商人居住在此。

韓棠的馬車在停在巷子的最深,門口一棵桂花樹看著有些年頭,樹幹約得兩人合抱,兩扇朱漆木門,門上的銅環鋥亮。

上前扣響門環,韓棠袖手站在門前,不大一會的功夫就聽裡面一聲脆亮亮的聲音問:“誰啊?”

等到兩扇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布荊釵的婦人站在門,韓棠也不好細細打量,微行了半個禮道:“在下韓棠,請問可是霍都尉的府上?”

的婦人臉上一愣,快速上下打量一遍韓棠,服了一服道:“就是這裡,不過我家都尉不在,不知大人可有何事?”

韓棠這才擡頭仔細向門的婦人,他見那婦人,臉盤圓潤,微黑,目清明,雖布荊釵,周樸素卻應對合度想來應是府的管事,遂說道:“在下是涼州巡察使,今日聽聞霍都尉剛從江北歸來,特來拜會。”

的人大大吃了一驚,慌忙讓開子迎韓棠:“不知大人駕到,失禮了,大人快請進。”

韓棠得院,見裡面樸素異常,只一個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一間堂屋,兩排廂房,剩下一個竈間和淨房一眼就看過來了,婦人一邊領著韓棠往裡走,一邊說道:“我們都尉是個人家,不好用個男管事,我是都尉的孃,也就幫著管管家事,讓大人見笑了。”

韓棠客氣的應道:“您客氣了,不知怎麼稱呼?”

婦人回首一笑道:“大人我月娘就是了。”

兩人說著話就走到了堂屋前,月娘正要引著韓棠,韓棠見進來就不曾看見這家裡有男丁,不好直接登堂室,就問道:“不知月娘可知道霍都尉何時回府?”

月娘敞敞亮亮的站在那裡回:“晌午的時候軍營裡來信說是過江了,這都快申時了,怕是應該快進門了……”月娘說著忽然聲音漸小,右手還慢慢的舉了起來,那手勢似乎是在阻止韓棠說話,子慢慢偏向門口的方向。

月娘神態古怪,韓棠還來不及做何反應,就只見面前的婦人忽然一掃先前穩健的作風,猛的一轉,腳底生風的跑了。

“回來了!回來了!知書,識畫把燒好的熱水準備上了,快點!”只片刻的功夫,韓棠就只見那婦人以疾風火燎之勢衝出大門,呼喝之聲在小院裡嫋嫋散開,轉眼間他旁的廂房裡同時衝出來兩個青小帽的小廝,小廝都差不多十二三歲的年紀,一起快速的走向角門的廚房,他就被那麼晾在了那裡,沒人招呼他了。

韓棠站在堂屋門口,進退不是乾脆抄手往那一站,倒要看看這一家人接下來到底會如何,巷子裡幽靜,韓棠忽然就聽見剛纔那個招呼他的脆亮亮的嗓音拔高了腔,有點撕裂的破了音的呼喊:“祖宗?!我的祖宗唉,你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韓棠似乎都能看見婦人由吃驚轉爲悽惶的神,他沒聽見回話的人的聲音,一會的功夫,就只見敞開的大門,剛纔奔出去的月娘肩膀上拖著一個人回來了。

韓棠一下子無法怎麼形容他看見的那個人,那個人量頗高,至高出月娘一個頭去,月娘拖著極爲吃力,半個掛在月娘上,頭髮污穢,一綹一綹結在一起披散著,而且頭上臉上全是本看不出本來的面目,也看不出男上的服勉強看出是一布短衫,不知經過怎麼個作踐法,服到破裂,還一層套著一層的如鹼一樣的黑紅的事,像層盔甲似地一片一片的掛在上,這人應該還有神智,被月娘拖著腳步踉蹌,卻也還知道自己挪步,月娘一路拖著過來,眼裡含著水,走間串串水珠就滾落了滿臉,顧著上的人也騰不出手一把。路過韓棠的時候一陣腥夾雜著惡臭險些薰得他當場吐了出來。

目驚心的是這人走過的地方,一步一個的腳印,韓棠的腳上一雙夏日裡才穿的敞口布鞋,鞋底磨的薄薄如一張紙一般,鞋幫每走一步,就有水滲出,不知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一雙腳骯髒都沒法形容了,各種新舊的傷口,混著黑紅的污漬慘不忍睹,這人其實渾上下都慘不忍睹,韓棠看真是沒一個地方能看了,他甚至在們近旁的時候看見那人糾結的頭髮裡有蝨子在爬,他一陣的噁心,終於轉過臉去不忍再看。

兩個人進了一間廂房,隨後兩個小廝接力一樣一桶一桶的往裡面送熱水,又見著一盆盆的黑污水被帶出來,還有帶著污的服鞋子被拿到牆角直接燒掉了,再沒人搭理他,但不知爲什麼看著那一盆盆的黑水,他沒有離開,定定的站在那裡著院子裡進行著的一切,在稍稍消停點以後他甚至自己走進了堂屋,沒人給他奉茶他就那麼幹坐著,全沒離開的意思。

初冬時節白日裡的日頭短,約是過去了有一個時辰的樣子,日頭偏西的時候,黃昏的線被染上一層金黃,韓棠就是在這金燦燦的暖中看見迎面步走進堂屋的霍時英。

之中霍時英一灰白的長袍,步邁進門檻對著韓棠拱手作揖行了一個大禮:“下霍時英拜見大人。”

韓棠從座椅上站起來,兩步上前手想虛扶一把,但忽然想起對方是個人又只好把手收了回來訕訕的說:“霍都尉快不必如此。”

“下招呼不周,多有怠慢,請大人海涵。”

霍時英直起,韓棠這才真正的看清楚了面前的這人,面前這人,燕朝第一將領,此人的名字每次一出現在戰報上,都會在朝堂上引起一番波瀾,因爲,大燕朝所有言的案頭都會多出三尺厚的奏章,也是因爲這個人,三年前已經賓天的先帝被彈劾過,現在的新帝被彈劾過,霍老將軍被彈劾過,現在的驃騎大將軍也正被彈劾著,所上總總皆不過因爲是個子,燕朝的子爲有違祖制,大逆不道,這幾乎逆了天下所有文人的逆鱗,可就是這樣霍時英依然還是存在著,而且存在的堂堂正正,儘管的存在是多麼的不合理,這其中原委,實在是錯綜複雜,這裡面牽扯到皇族和霍家的種種干係,儘管史臺的言一直彈劾著,但前後兩任皇帝也一直都是漠視著,而且霍時英也遠在邊關,本人和朝堂裡的各種利益干係不大,還有本人一直行端言正,戰功赫赫,從沒鬧出過能讓言死諫的事,所以儘管是如此的不合理,但上有皇帝護著,下有霍家著,也一直就那麼存在著。

說起來霍時英也是很冤,如果是個男人,以的資歷家世絕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個小小的都尉這麼簡單,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人這一條是個太的尾,多方勢力妥協的結果就是這人被不斷的打多年積累的戰功多數都是在報上朝堂之前就被擱置了。

這樣的一個人意料之中的有著一張方正立的面孔,如若這人長得如大宅門裡的小姐樣子,怕在軍營裡也是混不下去,但這人也沒長五大三的樣子,個子有一般年男子一樣的高,材修長勻稱,小麥的額頭非常飽滿,子卻有著一對劍眉星目,鼻樑高,人中很長,到了下的地方卻又尖了起來,這張臉若長在男人上稍微有點偏了,但也是俊的,長在上似乎也不是不那麼不合適,讓人看著最起碼不會覺得不舒服。

韓棠一笑接著霍時英的話道:“我來的唐突,怎能怪你?”

霍時英也笑,頭髮還溼著,應是急著趕來,溼發就束了冠,帶著水汽的頭髮,被薰染上了一層和的亮,面上的污漬也洗掉了,出了潔的皮笑容裡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味道,總算是帶出了那麼一點人味,霍時英笑著手把韓棠請到了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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