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樓》

聽雪樓系列

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終於看見了傳說中的聽雪樓。

果然是名門大派的氣象,一進門宛如進了皇宮園林,院中綠樹如海,一眼去竟不見任何房屋。只在極遠,才約有幾幢各的樓宇亭臺。

沿路雖不見有所謂的象“江湖豪傑”之類的人,但即使是隨車的小廝侍從,雖然目平靜,但閒適中自有一種凜然肅殺。

青茗暗自嘆了口氣,想起自己這番奉了父命來這裡的原由——“聽雪樓的蕭老樓主,曾經在甘肅道上對你二伯有活命之恩。”

二伯……再次嘆息,不明白同爲歷代出名醫的薛家的人,爲什麼二伯不像父親那樣老老實實的學醫濟世,爲宮廷醫,耀門楣——爲什麼偏偏要去闖什麼“江湖”呢?

據說,那些江湖中的野漢子,過得都是刀頭的日子。

“當年蕭老樓主死的突然,爹沒來得及做什麼,蕭家的人就這麼欠下去了。”

“近來,聽說他的兒子病得厲害了,這次咱們總得盡一份心力罷?爹是朝廷供奉,等閒不能半步,就看閨你的了……”

“也虧的你雖是個丫頭,可家傳的醫沒落下半點,到如今,恐怕爹也比不過你了——”

“雖說這樣,但一個孩子家出頭面,唉……真是委屈了你了。”

債難還,即使是薛神醫家的小姐,也明白這一點,於是,只能起頭皮,坐上聽雪樓的馬車來到了。青茗心下思忖著:只盼,這次治好了蕭家公子的病,以後薛家和那些江湖人士就再無任何關聯。

——那些傳說中一言不合輒殺人放火的野蠻人。

“公子就在園子裡。”到了一座白樓前,待得進去,引路的子卻自行退了,留了一人在那裡,“白樓重地,屬下不能擅自進。”

青茗進退不得,心想,那些江湖人果真是不懂規矩的,連待客都如此生——正想著,耳邊卻傳來了一簫音,極清極雅,聽不出什麼曲子,似乎只是信手吹來,卻煞是人。青茗一時間聽的呆了,在門口站了,靜聽。

陡然,只聽那簫聲的調子一,一個高音便上不去,登時頓住了,園中隨即傳來斷續的咳嗽之聲——“哎呀!”了起來:這不是中氣不足的問題了,聽那咳嗽之聲,分明是——“是薛家的青茗小姐嗎?”驚呼聲方落,耳邊忽然聽得有人詢問,擡頭,就復又嚇了一次:本來空的小徑上,不知何時竟忽然出現了一個緋子,看著,臉淡淡的問。

一個很是清麗的子,但是並不給人和親切的覺,看著青茗,青茗覺得的目似乎從冰水裡浸過,只是那樣一眼看過來,自己全就不自在起來,點了點頭,也不知如何回話,便聽得那個子輕輕道:“隨我來。”

轉過幾叢修竹紫羅,前面便是一池碧水,緋子來到水榭前,了聲樓主,水榭中有一人站了起來,微笑道:“薛家神醫可是來了?”青茗定睛看去,只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臉頰清俊消瘦,手裡拿著一枝竹簫,一邊站起,一邊輕輕咳嗽。

青茗只往那無的面上一眼,心中格登一下,知這人是患的不是一般的傷病,氣已是極其衰弱,斷斷活不長久了——那樓主見青茗的神稍稍一怔,知道醫家聞切問功夫極深,這神醫之恐怕已知自己的病況,只微微一笑:“久聞大名,姑娘請坐。”

青茗眼睛定定看著他,也不坐,靜默了片刻,忽然直言:“公子這病,並非小力所能及。”一語畢,斂襟深深一禮,轉便回。方纔回頭,也不見那個緋子如何起步,轉瞬間已經換了位置,攔在前方的竹徑上。

青茗嘆了口氣,心下倒有些好奇起來:莫非,這種就是所謂的“武功”了吧?

但是看眼前這一對男,如此清奇的相貌,卻和自己想象中的武林豪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特別是那位倚欄吹簫的蕭樓主,眉目間沉靜儒雅的氣質,看上去,和京城王府裡那些貴公子倒有七分相似。

“脈也未診,如何便下此斷言。”緋子開口,與其說是在反駁,不如更象是在說服自己,“或許還有救。”

青茗對於中有意無意流出來的凌厲氣勢相當敏,不由自主的在心生出反來,冷冷道:“蕭公子先天本弱,癆病想來已有十年以上,肺皆已潰朽,而且脈中有一惡瘤已至破潰之期,一旦崩則大限立至……小子是無能爲力了,請另請高明。”

子臉轉白,但手指用力握,卻仍是堅持道:“既然來了,多盡一些人事罷。”

“阿靖,今日你爲何如此放不開?”陡然間,水榭裡的蕭樓主忽地笑了起來,聲音朗朗的,竟然有幾分愉悅,全不似剛聽到了神醫的死亡診斷爲憂。放下了簫,走過來,對青茗笑了笑,目卻隨即落在緋上:“薛小姐既然這麼說了,那麼多費事也是無益——。”

然後,他輕輕擊掌,喚:“來人,送客。”

花樹間輕輕一,那些本來看上去靜謐茂森的枝葉間忽然憑空多了幾個人,無聲無息的落地,在蕭樓主面前單膝下跪:“遵令。”然後,其中一個白青年起,對微微一頷首,道:“姑娘,這邊請——”

青茗對兩位點了點頭,也順著小徑轉走,剛回過頭,忽然聽得耳邊蕭樓主帶著笑意,輕輕對那個緋子道:“阿靖,一開始就和你說了,我的病,就算薛家的人也是無能爲力,你卻偏要執意請來試試……不過,你有這份心,我也知足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們之間的契約還能維持多久而已——”那個阿靖的緋子卻冷冷的回答,毫不避諱,“我已經在這裡耽擱的太久了……蕭憶,你死了,我就可以離去了。”

這樣的話實在也太過分了。

青茗忍不住就要回頭呵斥那個子,但是想到自己是一個外人,終究還是忍下了,照舊往前走自己的路,卻聽的後面蕭樓主微微咳嗽著,回答:“如果……如果你已經等不及了的話,咳咳,就不妨自己手殺了我罷——然後,把我所有的都拿去。”

說著這樣的話,語氣居然沒有半分的玩笑意味。

青茗的心忽然一,聽到後面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忍不住放緩了腳步,遲疑著。就在這遲疑之間,後面已經響起了屬下的驚呼:“樓主,你——”

青茗驀然站定,回,看見白的蕭公子正扶著水榭的朱欄不停的咳嗽,肩膀急劇的搐著,形搖搖墜,然而緋子只是在一邊冷冷的看著,不分毫。

醫者父母心,終於忍不住返走了過去。

“哦……不,不妨事。薛姑娘自行回去罷,恕在下,在下不能遠送。”一邊咳嗽,蕭樓主一邊斷斷續續的回答,但等他的手從邊放下時,指間滿是暗紅跡!

“外面風大,還請樓主先回房,我再給你細細把脈。”

青茗淡淡說著,一邊狠狠的看了旁邊漠然的緋子一眼。

“公子脈中的惡瘤,可是胎裡帶來的?”看那隻蒼白修長的手出來,放到了藥枕上,青茗輕輕將指尖放了上去,邊診邊問。

“不錯。自小,那些大夫都說,我是活不過二十歲的。”蕭憶倒也看的開,淡淡一笑,“可你看,我也不好好的活到了二十六?”

覷著樓主蒼白清俊的臉,青茗心裡倒是微微一怔,心知雖然說得隨意,但是爲了延長這幾年的壽,眼前這個人不知了什麼樣的苦。於是暗自嘆了口氣,細細攤開他的手,診脈。

“墨大夫也說了,這個病眼見的是沒法治了。”看著蹙起的眉頭,蕭憶笑笑,“真抱歉,讓小姐來看這種神仙才能治的絕癥,沒的辱沒了薛家神醫的名稱。”

青茗也是笑笑,將藥枕收起,復細細端詳了一回對方的氣,才道:“薛家子是不外出行醫的……我治的如何,和薛家的聲名可無關係。”一邊說,一邊復又問了些細碎的起居飲食問題,以及平日常用的藥丸,點頭嘆道:“公子原是一貫用心太過的人。”

翻檢藥方,忽見裡面有“天楓玉丹”一味,不略微怔忡,輕輕道:“墨大夫之名委實非虛,雖說於草莽,醫卻比大醫不遑多讓——以公子如此質,能堅持多年持樓中事務,大半仰賴墨大夫療理罷?”

蕭憶頷首,嘆息道:“近來,連墨大夫也說,這病是膏肓了。只教我用息運氣調理,丹藥的藥力恐是無法到達腑。”

“那我先開個方子,服用半月試試——本來藥中有一味‘龍舌’,最是對公子病癥,可惜生在庭君山絕壁,不見於人世已有五十年,恐怕已經絕種了吧……可惜可惜。”青茗也不客氣,直直道來,一邊提筆寫了藥方子,一邊嘆息,“恕我直言,眼下最要的就是勞費神,公子這樣的,能保命就是上佳的了。”

“這如何行得通……有偌大一片家業勢力,竟是讓人片刻也閒不得。”陡然,對面的蕭憶微微笑了起來,“要我什麼也不做,和現下就死了有什麼區別?你看,才閒了半日,便又積了這許多。”他一邊笑,一邊復又翻開了旁邊大堆的文卷書信,忍不住又拿起了硃筆。

“公子竟是不將自己的死活放心上的,那麼我再說何益?”青茗也變了臉,一把扯過他手中的書,扔到了一邊。不懂甚麼江湖規矩,自也不知武林中無人想象,有人居然敢對聽雪樓主做如此的舉

只知道自己手中的書還未扔出,臉頰一冷,兩柄寒氣人的利劍已經上了脖子。

“沒事,你們退下。”對面的蕭樓主臉仍然是淡淡的,對著後不知何閃現的兩名黑人道,青茗怔忡之間,又陡然覺得寒氣在瞬間褪去,一時竟未反應過來。

“屬下無禮,嚇到薛姑娘了。”說話的卻是子的聲音,青茗轉頭,看見一襲緋從廊下款款過來,那個被稱爲“靖姑娘”的子走了進來,臉淡淡的對自己招呼了一聲,然後過去,抱起了案頭的一堆文卷牒報,冷冷對蕭憶道:“近日你一直不讓我沾手樓中事務,想來是對我有疑心不?”邊說著,邊抱起文書走了出去。

“抱歉,都是江湖習,讓姑娘驚了。”看見阿靖離去,蕭憶竟是半天才回過神來,本來是面對生死也波瀾不驚的眼神中,一時間也莫名的黯了下去。

在樓中也過了一月有餘,青茗漸漸對於樓中幾個經常面的人悉起來:看上去風流倜儻卻心計深沉的,是二樓主高夢非;那個平日理樓中事務的,則是三樓主南楚。還有一些人,比如當日用劍對著自己脖子的劍客石玉,還有一個才十六歲的謝冰玉,聽說本來竟是尚書的千金。

那些江湖門派,居然如此的複雜。

那個緋子阿靖,雖然也是樓中的領主,卻不見平日忙些什麼。只是蕭憶對於卻始終似懷了幾分的忍讓,即使是他平日看著的眼神,都似乎有極重的心事在裡面。

青茗常想:如果蕭公子的病再加重,那至有大半是被這個子累的。

那樣風度氣質的公子,其實完全不應該和那些江湖人士混爲一類呢。

或許是聽了的勸告,蕭憶這幾天倒真是閒適了下來,不再多過問樓中的事。那一日,午後,坐在花園的長亭裡和他對弈,彼此都是很靜的人,悉了以後就相的來。

“近日似乎是沒見到靖姑娘的樣子。”青茗拿棋子輕輕敲著水榭的欄桿,一邊看著棋盤頭也不擡的隨口問,“近來忙?”

“前幾天請命去了庭,去辦一件事。”蕭憶拿了片白子,放到棋盤上,但是一說起這件事,似乎開始心不在焉,“你知道,很能幹,很多事才能做好。”

庭……”青茗喃喃了一句,琢磨了半天才回了一手——蕭憶的弈明顯高出許多,這一局眼看又是輸了,“對了,我說過的那味‘龍舌’倒也在庭……只是恐怕已經絕跡了。”

“龍舌,龍舌……庭……”蕭憶卻是一連重複了幾遍,臉忽然蒼白了,“原來是——”他猛然立起,襟帶翻了棋盤也不管,青茗正待詢問,卻發現一陣風過一般,那個輕裘緩帶的蕭樓主已經不在當地。

“啊,這就是所謂的‘武功’?”忍不住的輕嘆,想不到這個病弱如此的人,居然也有這樣神奇的武功。

“蕭樓主要出門?”半日不見那人,心裡竟有些放心不下,四打聽著,知道是請來的醫生,好容易纔有一個丫頭怯怯的告訴,彷彿擔了天大的干係。

“那如何使得!他那樣的子,還能得起車馬勞頓?”大驚。

“樓主想做甚麼事,哪裡能擋的住。”丫頭嘆了口氣。青茗頓足,轉頭就往外跑去。

在白樓下,好容易趕上了正領著手下要出發的蕭憶,一把上去拉住了馬頭:“你去也由得你,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只是去庭一趟而已,江湖中的事,和姑娘無關。”他竟換上了一勁裝,英武人,眼裡煥發出了刀鋒般的冷,讓青茗不自的有些陌生起來——“我只是怕你半路上就撐不住!”也有些懊惱起來,忘了上次對他不敬帶來的後果,頂撞,“薛家的大夫,還從未有過放病人滿街跑不管的!”

終於,那個眼神如同刀鋒般的男子笑了起來,退讓般的道:“也好——”便命人在備馬去,卻看著,點了點頭:“姑娘可真不像深閨裡出來的子。”聽不出他是讚賞還是譏諷,青茗揚起頭,傲然道:“青茗雖說不是男子,但是行醫也是有將近十年,甚麼樣的事沒見過?”

蕭憶終於出聲的笑了起來:“有時候,姑娘還真有三分象。”

象誰?那個緋子嗎?

想問,但是馬已經牽了過來,忙忙的上了,便隨那一隊人出發。

“快!”已經是到了荊州境,但蕭憶仍然是毫不放鬆的催促大家趕路。青茗更是擔心的看了他一眼,這一路來,他和手下所有人一樣餐風宿,星夜兼程,然,讓這個大夫都到驚訝的是他居然都撐住了——那樣病弱貴公子似的人,骨子裡居然有那樣的活力。

“靖姑娘有危險嗎?”終於,忍不住問了。

他沒有說話,但是眼睛深卻有一的煩,低聲道:“江湖上的事,姑娘知道多了也無益——”他說著,卻狠狠打馬,那馬立刻箭也似的出去了。

“喂,可你是我的病人呀!”不擅騎,落在了後頭,一時急得便了起來。

“如果死在秋護玉手上……我,我——”好不容易趕了上去,卻聽得他正低低的咬著牙,幾乎是惡狠狠的道,在那一瞬間,看見他的眼神,青茗卻嗅到了濃濃的腥,心頭騰的一跳。

“咳咳,咳咳!”正在震驚之間,蕭憶復又猛烈的咳嗽起來,連忙舉手捂住,可卻以從指中涌出!周圍屬下看著,臉均已是蒼白,但沒人敢出聲。

“若再如此,就別想活著見到靖姑娘!”看見他那樣苦苦的堅持,青茗眼睛猛的熱了一下,嚴厲的呵斥著,掏出藥瓶遞了過去,“你這個樣子,即使趕到了那裡,能做什麼!”看著他勒馬,仰頭喝下藥,復又緩言安:“何況,那個甚麼秋護玉,也未必會對靖姑娘怎樣。”

蕭憶本已是喝完了藥,在默默運氣修養,但聽得這句話,眼睛驀然又睜開了,冷!“我們聯手殺了他一家六十七口,阿靖如果孤去君山的話——”他的手本是極穩的,青茗看過他無聊時曾以闢開發爲樂,但這一瞬,他手中的藥瓶竟在地上跌了個碎。

他忽然用力勒馬,揚鞭,往前奔去。

“你,你這樣的話,不能活著走到庭了!”也急了,連忙跟上,心中莫名的一痛——莫非,那些江湖人士,可是從來不把別人的命和自己的命當一回事嗎?

“如果死在庭,我也不打算回聽雪樓——”忽然,直覺得拉住他繮繩的手臂一麻,登時痠,耳邊只聽得他低聲道,“我非殺了雷楚雲不可……”

怎麼又是雷楚雲了?越發被這複雜的江湖恩怨弄的胡塗了,只看著他策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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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姑娘,靖姑娘!”跑了一段路,前面開路的聽雪樓人馬中,忽然有人驚喜的了起來。

靖姑娘回來了?青茗心頭一跳,發覺除了喜悅以外,竟也有些不知什麼的味道,讓有些不自在。看向蕭憶,卻見前面的人紛紛勒馬讓路,讓樓主一直奔到路那邊來的兩匹馬前。

但是,在離那兩匹馬十丈遠的地方,蕭憶卻突然勒住了馬頭。

“秋老大?”他驀地淡淡的問。看著緋子和後並騎的黑斗笠人,目一連變了數變。的傷勢是顯然的,那一的緋幾乎,然,後的黑男子片刻不離的護著,以免摔落馬背。

“雷楚雲,你回去罷——既然樓主已經來了。”陡然,阿靖出聲說話,語氣衰弱之極,和蕭憶不同,那個人,卻是用的另外一個名字。黑人默然無語,下馬,扶著下地,然後看了蕭憶一眼,翻上馬。

青茗站在樓主邊,看見他那樣的目,心裡竟不自的害怕起來。

那簡直不是人的目——彷彿是咬牙俯首忍已久的野,在窺探著將要噬咬的人。

“我們聯手殺了他一家六十四口……”陡然間,心裡響起方纔蕭憶的話,咯噔了一下。那些江湖人,實在也非所能理解。

“秋老大,多謝你。”看著黑人策馬揚鞭離去,蒼白著臉的蕭樓主忽然沉聲出言。

人頓住,從背後去,他的子竟是驀然的繃,忽然大笑,:“哈哈……蕭憶,你居然也會有謝我的一日嗎?”他仰頭大笑,聲音蒼涼如水。阿靖站在那裡,看著他,眼也是複雜無比,終於他停了下來,再度策馬絕塵而去。

“靖姑娘是靠自己的本事闖過了十一道天塹,上的君山絕頂……和我秋護玉可沒有任何干系。”他的人如風一般消失,但是聲音不知怎地居然是遠遠傳了過來,如在耳畔。

阿靖怔怔的看他的背影,樓主卻定定的看

青茗看著他們兩個人,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許久,阿靖纔回頭,一步步的走將過來,到了蕭憶面前,臉仍然是淡淡的,從懷裡拿出一束碧的草,扔到過去:“本是想來和庭水幫商量些事的,聽說這勞什子能治病,既然是順路就去拿了些——要不要由你。”

青茗鼻中聞到芬芳的香氣,直是不可思議的跳了起來:“老天……龍舌,龍舌真的尚存世間?你,你這是從絕頂上採的嗎?——”

在一邊驚訝,但旁邊兩人竟然都毫不理睬。蕭憶冷若冰霜,看著仍然強撐的緋子,忽地喝道:“你舒靖容再強,好歹也是聽雪樓的屬下。風雨是我們的死敵,竟和他們勾結?”

他看也不看,將那束沾的碧草扔在一邊,看猶自的筆直的肩背,冷冷道:“當年,是你私下放他走的罷?以爲我不知道?——不然,爲何他今日如此對你!給我跪下聽罰!”

子咬牙沉默,臉雪白,口不住的起伏。青茗忙奔上去將龍舌拾起,擡眼看僵持中的兩人,待勸阻,但又礙著自己是個外人,無從,只好嘆了口氣。

仍然抗命傲然站著,蕭憶更怒,叱道:“我令你跪下!你爲我所用,就要有下屬的擡舉。”阿靖臉一變,終於低頭,默默在他面前單膝下跪。

“蕭公子……”青茗再也忍不住的喚了一聲,想提醒蕭憶,靖姑娘已經是重傷之

就在右膝剛點地之時,一直強著的翻涌氣終於不住,“哇”的一聲,鮮口中直噴出來。阿靖想擡手撐地,但是手方擡起,眼前便是一黑。

蕭憶卻似乎早料到這樣的景況,在子前傾的一瞬便俯下了,在昏倒的瞬間擁懷,眼黯了黯,輕嘆:“可算是迫你嘔出來了……再強忍著,便是要傷到肺腑了。”

“你的子,實在是強的太過了。阿靖。”他微微嘆息,俯抱起了緋子,全不顧青茗在一邊急急勸阻“你使不得力!”——然而走沒幾步便覺眼花,一口吐出,隨既,他覺到青茗的手過來,接過懷裡的阿靖,並扶住他的肩。

“先救阿靖。”他最後只來得及伏在耳邊低聲說上這麼一句。

青茗驚得呆了,看著兩個人,眼眶便是一熱——江湖人啊……

“如今竟復又能吹了罷?可算是命大。”

聽到簫聲,青茗先自笑了起來,不知怎地心裡極是歡喜,看他在欄邊吹簫。經此一事,他越發的清瘦了,但眼神卻更加亮了起來。

蕭憶聞聲回頭,見是來,淡淡笑了笑,隨手指指枰上昨日下了一半的棋局,道:“我先來,在這裡琢磨了半天,想來這個劫是破不掉的了——無甚麼可下,我認輸便是。”

青茗心裡一驚,想起近日他的棋力竟似下降了很多,心不由憂心。

“阿靖如何了?”

正出神,耳邊卻聽得他又問,青茗忙擡眼,一笑,道:“昨日已能勉強進些湯藥,想來今天也該醒了——不比你,子強健多了,那樣的重傷還是恢復過來。”

“真是累了姑娘了……又添了一個病患。”白的蕭樓主有些抱歉的笑著,但是眉目間還是甚爲憂慮,“的傷,不會留下什麼後患罷?我還是去看看,等著醒。”

青茗的眼睛莫名的黯淡了下去,輕輕道:“公子先自去罷,待我去拿了靖姑娘的藥再來——你也該服藥了,我一併拿來好了。”急急的回,彷彿怕什麼似的走了開去。

“你這樣拿自己的命不當回事,讓我怎生放心的下。”

端了兩份藥,剛到緋樓,卻聽見裡面樓主含著怒意的聲音,青茗的手驀的一抖,幾乎拿不住藥盤——再三告誡了他不能輕易氣,如何又開始爭執?這個子,看來是樓主的命裡魔星了。

“關你甚事!”裡面,阿靖的聲音細細傳來,雖衰弱,但氣勢卻不輸分毫,“我自死我的,於你何干。我也不過是聽雪樓的一個卒子,蕭樓主。多謝你那日提醒我了。”

“你……”裡面蕭憶語塞,只道了一聲,便復又咳嗽起來。

“兩位,快喝藥罷……”連忙進去,打圓場,將手中的托盤放到茶幾上,“樓主,龍舌也熬好了,喝了對病大有好呢。”

進來,蕭憶和病榻上的阿靖都有些尷尬的住了口,蕭憶似是住了火氣,點頭道:“辛苦了,薛姑娘。”但阿靖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自顧自的將頭轉向牀裡。

“靖姑娘,喝藥罷。”青茗將藥碗放到牀頭,阿靖點點頭,復又對一邊的蕭憶道,“樓主親自來看,屬下真是當不起……還是請回罷。”那眼,竟是冷冷的。

青茗知道,那樣驕傲的子,恐是記恨著那天他令當衆下跪之事。

是誤會了……待解釋,卻見旁邊的蕭憶再也忍不住的蒼白,看著病牀上的緋子,忽然一擡手,將整碗的藥潑到了地上。

“呀!”青茗大驚,跳起,口而出,“龍舌!……你怎地潑掉了?”

阿靖也是猛的從牀上撐起,定定看著他,搐幾下,終於忍住了,不說什麼。

“我也自死我的——與你又何干。”

蕭憶冷冷扔下了一句,拂袖而起,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青茗心下一痛,待要追出去,卻見阿靖臉慘白,怔怔看著地上的藥碗,忽然子一傾,吐出一口來。青茗看了,這腳步便再也走不開,忙去拿了一塊涼水浸過的布巾,給

阿靖接了,拭著臉頰邊的跡。著,忽然把臉埋在布巾中不。青茗暗自嘆息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代了丫鬟幾句,便走了。

如水,推窗看時,卻聽到了簫音。

是一曲《金縷》。

泠泠徹徹,竟似天上傳來。

“這裡是風口上,公子看來是真的不將自己子當一回事了。”走了過去,來到園子裡,看見邊上擺的一甕新開封的酒,變了臉,對那個倚欄吹蕭的白公子道。

蕭憶回頭,淡淡一笑,將手裡的竹簫放了,道:“如此月,薛姑娘可願對弈一盤?”

他的笑容裡有些寂寞蕭瑟的意味,讓青茗心底裡一陣難過。便坐了,擺開棋局。

“日間,靖姑娘說話實在是有些過了。”拈起棋子,沉許久,才道,“我不是甚麼江湖人,自不必看你們臉,由我直說——公子若和如此下去,只怕子會一日差似一日。”

蕭憶驀地擡頭,看,臉有些奇怪。許久才淡淡道:“自是這樣,我也慣了……”

說起,他的臉就不再平靜,用竹簫輕輕敲著闌干,忽然順著方纔曲子的調繼續低:“……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它、蛾眉謠諑,古今同嫉。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公子不似江湖人。”青茗的手停在半空,竟不知如何放那枚棋子,“吹簫也好,下棋也好,靖姑娘都是不會的罷……平日如何不寂寞?青茗斗膽,邀公子回長安寒舍養病,如何?”

慢慢的擡頭看他,眼睛裡有強自抑的芒。

“不似江湖人?”蕭憶忽然笑了笑,那月映著他的臉,竟然有些蒼涼的意味,“姑娘出宦人家,又怎知如何纔是江湖……”

“能有姑娘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吹蕭,下棋……那自然都是好的。阿靖自小流落,不懂這些。”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彷彿上面有什麼東西,然後擡頭,對青茗到:“可我這手上有多,姑娘未必知道——但是阿靖卻懂。”

青茗的臉漸漸蒼白,啪的一聲,棋子掉落在枰上。

“這盤棋不必下了……我輸了。”忽然手,拂了棋盤,低頭道,眼睛裡的盈盈的,細細將棋子分出,分著分著,又忙忙的將幾粒雜進黑子中的白棋揀出,陡然間,的手不了,低著頭,肩膀輕輕搐起來。

“眼看的這病是沒法治了……不敢再耽誤薛姑娘的時日。”明知哭的原因,聽雪樓主卻淡淡的下了逐客令,那樣漠然的口吻,和他平日口氣大不一樣。

“如果我說,你的病是有法子好的,只要你隨我去了長安——你肯不肯?”青茗好容易平定了哽咽,忽地擡頭,看著他蒼白清俊的臉,幽幽問,“你肯不肯隨我去薛家?”

他不答,沉默良久,忽然轉離去。

青茗哭倒在花間。

如此的人中之龍,卻是註定了不能長命的。

想,見過了他這樣的人,以後怕是任何男子也無法的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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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亭裡,送別的人中竟然沒有他。青茗心思便有些不定,擡眼看旁邊的靖姑娘,卻是一貫的冷淡,也不像知道什麼的樣子。

“告辭了,各位。”也無甚話說,喝了幾杯茶,和幾個識一些的人說了些場面上的話,青茗接了診金,起告辭。阿靖笑笑,起來相送。

到了院門口,青茗忍不住回頭,看向白樓。那裡,在一片蒼茫的青翠中,樓的影子有些孤寂。

“如果樓主能活得長久,必會求姑娘留下來。”

陡然間,耳邊阿靖的聲音淡淡響起,冷不丁的讓青茗嚇了一跳,怔怔說不出話來,只聽說道:“他平日從沒甚麼人可以說話——姑娘來的這幾日,樓主卻實過的快活了些。”

子也和一起立住,看著白樓,目淡淡的,卻依稀蘊育深

“靖姑娘是江湖兒,比不得青茗無能。”嘆了口氣,心裡卻震了一下,“我和樓主,不過是閒來談心下棋的朋友罷了。”

“你可知,在之前,樓主還從未和人這樣聊過天……”阿靖看向,目變幻著,青茗不知道是否看見了自己的心虛,卻聽的微微一笑,道:“你來了真好——只可惜你是好人家的兒,比不得我們這些江湖人,斷斷是不能耽誤你的……”

青茗看著,奇怪爲什麼今日又和以往不一樣起來,卻已經到了門口。

於是,只好上車,告辭。

“請轉告公子,說——”在簾子放下來之前,青茗遲疑了一下,終於低頭,對外邊的阿靖道,“說我昨日的話,都只是玩笑罷了,請他別放在心上。”

阿靖笑笑,也不問,只點頭道:“好。”

車把勢吆喝一聲,馬車緩緩起步,待得走出幾丈,青茗只覺心裡堵得慌,忍不住把簾子一揭,探出頭來對阿靖道:“回去告訴蕭樓主,他的病或許有法子!等到來年秋天,我研了醫書,再過來看看……”

的緋子微微笑了,那笑容竟然如同般耀眼。

“好,到時候,還請姑娘回來和樓主繼續吹簫下棋。”揚了揚手,便回去了。

那樣的一個子,宛如枝頭上開著的紅薔薇花,即使花裡面有晶瑩的雨水,也是拿著重重的荊棘來圍著了,不讓任何人看見,那樣驕傲的孤獨的在荒野裡開飯著。

青茗看著,忽然想:或許,的確只有才配得上跟了那人一生。

人中龍

以前無意中也聽那些知所謂“江湖”的人說了,可待得看見他們兩個的時候,卻知道,原來,無論是龍,還是,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而且,他們都是有病的,病在心裡,病的連也束手無策。

“蕭樓主和靖姑娘,半年就雙雙過世了,你竟不知?”

埋頭進了書堆一看便是一年,不管外面天翻地覆。終有一日,關了神農閣的門,歡歡喜喜的抱著藥方從裡面出來,吩咐府裡的人準備車馬去聽雪樓,卻聽得父親在一邊訝然道。

譁!……呆站在那裡,手裡的醫書便落了滿地。右手尚自握著,那裡面,是嘔心瀝配出來的藥方,爲的,就是治好那個人纏的惡疾。

然而……如今,竟甚麼都不需要了?

“怎麼……怎麼死的?”聲音的,失神的著外面一片一片黃起來的秋葉,問。

父親從藥鋪的櫃檯後面擡頭看,見了兒這等神,心裡明白了一些,便嘆了口氣,道:“聽雪樓倒沒有對外面說什麼——聽人說,似乎是起的罷。就那一日之間,蕭公子和靖姑娘就同時去世了,現在的新樓主據說是蕭公子死前立的,姓石,才十五歲的一個娃子。”

“這一回,蕭家算是絕了後……唉唉,我們欠他家的,恐怕是永世也還不上了。”父親是個恩怨分明的人,爲了這個還在那裡嘆氣。

青茗不說話,俯撿起了醫書,便往外走去。

“茗兒,你去哪裡?”父親在後面急問。淡淡的道:“我去找人下棋。”

一切都不同了。

高夢非死了……謝冰玉出嫁了。人事已經全非。

沒有去見新樓主,反正,也與那個孩子無關。

南楚帶著,來到了一個新建的閣樓前面。青茗沒有進去,只站在門口看了看,裡面沒有人,只供著一把刀,一把劍。聽說,這個閣子,神兵閣。

沒有看見他們兩個人的墓,南楚說:因爲聽雪樓結仇太多,最後決定不給兩人立墓碑,他們兩人,就埋葬在北邙山麓那一片青青的碧草下。不知何

很好……青茗想,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去打擾他們了。

只是,既不能吹簫,也不能下棋,那麼他,一定是寂寞的了。

但是無所謂……他自從一開始,就是慣於寂寞的人。何況有靖姑娘在,他又如何會寂寞。

待得南楚走後,著他背影笑了笑:這個三樓主,畢竟也是親的人了,有自己的妻子家人,聽雪樓,斷斷已不是他的全部了——其實,能看開,何嘗不好。

怕的,就是這樣。

青茗回過頭來,從腰畔出了一隻玉簫,用絹輕輕

本是自小就學的簫,一直沒和他說,只是因爲更喜聽他吹而已,如今,泉下定然沒有簫音,便來爲他吹上一曲,請他指正。

吹的還是金縷,但是人卻已經不在了。

終於知道當初他的金縷的詞,是這樣的——“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生此意?不信道、遂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後緣、恐結他生裡。然諾重,君須記。”

“有姑娘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他曾說。

“等到來年秋天,我研了醫書,再過來看看……”自己曾那樣承諾。

“好,到時候,還請姑娘回來和樓主繼續吹簫下棋。”靖姑娘曾那樣相邀。

知道,他們兩個人都是重諾言的,所以,一定在等過來一聚,從此,再無牽掛。

青茗坐在長長的青草原中,任憑山風吹著,一邊吹簫,一邊回著山下繁華依舊的,那裡,該發生的依舊發生著,喧囂著……但是在看來,卻似換了人間。

一曲畢,,將簫在石上砸的碎,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想,以後是再也不會替人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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