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樓》第四 篇碧落

聽雪樓系列

如果有一天,我喜歡的孩兒不見了,我就是把整個江湖翻過來,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把找出來。

嗯……那你說,是會在碧落呢,還是黃泉?

自然是在碧落,仙是不會去黃泉的。

泉州外的道上,數匹馬急奔而來,馬蹄在暮濃重的郊外敲擊出空空的回聲。

古城上方,一彎新月靜靜勾起滿天流霜,俯視著大地。

當先的一人,緋長髮,卻是個子。率先在城門外的長亭邊上勒住了馬,擡頭著城中的闌珊燈火。晚風吹起了臉上的輕紗,面紗後,的眼神雖然明澈冷漠,卻已經帶了微微的疲憊之意。

四天來一路馬不停蹄的奔波,從杭州經雁到泉州,沿路還收服平了一些小門小派,暮時分來到泉州城外,大家都已經是有了些微的倦意。

然而,看著城外道邊,那空無一人的長亭,所有人的眼都微微一怔——沒有人……居然沒有人來迎接?

子在城外勒住馬,看了一眼隨行的人。其中一名中年人會意,一揚手,袖中一支小箭沖天而起,直夜空,在極高才引,綻放出一朵奇異的藍花來。

芒一閃即逝。

一行人馬也不再說話,一起駐馬在城門外靜候。

一柱香以後,天已經幾乎完全黑了,城門也即將關閉,然而,一羣等待的人看向城中,那條道上還是沒有任何靜。

“怎麼碧落護法還不來?”終於,隨行的人中有人忍不住出聲,大爲不滿,“明明預先通知了他、靖姑娘會來泉州,如今見了藍火令也不趕過來,架子大的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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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沉著,並沒有回答,只是凌厲的橫了那個多的下屬一眼,讓他即刻住口。

“天不早,我們先進城去吧。”阿靖不易覺察的輕輕嘆息了一聲,吩咐下屬。

大家默不做聲的繼續趕路,然而,每個人心中卻是震驚而疑慮的——聽雪樓的下屬,哪怕是四護法,見了藍火令而不即刻趕來謁見,都是被視爲大不敬的行爲!

而且,半年前聽雪樓剛平息了二樓主高夢非的叛變,四護法之一的碧落、作爲二樓主麾下的直系下屬,能在叛後繼續被蕭樓主留用,已經是額外的寬容了,以後所作所爲更應該小心纔是——而如今他這樣的舉,豈不正是取禍之道麼?

然而,一貫爲人嚴厲不容的靖姑娘,眼睛裡卻沒有毫凌厲的

反而彷彿料想到了什麼,神有些黯然。

“拜見靖姑娘!”

找到聽雪樓在泉州新設立的分樓時,已經是午夜時分。一行人風塵僕僕的從馬上下來,看守泉州分樓的聽雪樓弟子口驚訝的喚了一聲,立刻俯行禮,同時略帶驚慌的稟告:“靖姑娘坐,屬下……屬下立刻去通知碧落護法!”

這一次,由碧落護法帶領,聽雪樓經過一個多月的苦戰,終於攻下了泉州的幻花宮,爲將來對付滇中拜月教建立了前方的據點。

子淡淡看了屬下一眼,擺了擺手:“不用了,我自己進去找他……你們剛攻下了幻花宮,也夠累的了,現在該是休息的時候了。”

一邊說著,一邊已經率先走了庭中,留下分樓人馬有些無措的面面相覷。

跟其後的來的人馬不做聲,然而每個人心中都是如此想著。看著靖姑娘不的臉,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看起來,碧落並沒有預先通知任何人、靖姑娘要來泉州的消息。

——樓中僅次於樓主的領主,似乎在他眼裡本毫不重要。

——真是好大的膽子……即使蕭樓主,對於靖姑娘也是敬畏有加的啊。

偏室,衆人終於知道了碧落護法之所以不來迎接的原因。

打開閉的門,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看見房的景象,所有聽雪樓子弟心都是一震,暗道這一回碧落護法是逃不了罰了。即使一直不的緋子,看著在滿桌酒瓶中酩酊大醉的男子,也不皺了皺眉。

桌面上至橫七豎八的躺著三四十隻空瓶,酒漿流了一桌,而那個青的男子,就這樣趴在污穢的桌上沉沉睡去,毫沒有覺察這一羣迫近邊的人。

“碧落護法!”看著靖姑娘沒有表的站在一邊,隨行人馬中終於有人沉不住氣,大聲了一句,“靖姑娘來了,還不快醒醒!”新設立的泉州分樓中,也有弟子悄悄上前,推了推沉醉的男子:“護法……快醒醒!靖姑娘來了!”

然而,爛醉如泥的青人還是一的倒在桌上。手臂搭在桌子邊緣,手無知覺的垂下,不知爲何手指上傷痕累累。

子順著他滴的指尖看去,看到了跌落在桌子底下的那張古琴。

琴是好琴,桐木冰弦,烏漆梅花斷,可惜已破碎不堪。七弦更是盡斷。

破碎的琴,阿靖甚至看見了琴下顯出來的暗格——暗格中,那一把稀世名劍“魚腸”蒼碧的劍鞘閃著幽幽的澤。

居然連琴和劍都砸了麼?碧落啊……

阿靖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俯下撿起了那張古琴。

“你們都先出去罷。”站直了子,緋子淡淡對周圍震驚的下屬吩咐。

衆人都退出去以後,阿靖掃開一張椅子上散放的酒瓶,不做聲的在桌邊坐下來。也不醒沉醉的下屬,只是自顧自的拿了一瓶半空的酒,慢慢自斟自飲起來。

破碎的古琴放在手邊,斷裂的琴絃縷縷,的手指。

阿靖慢慢喝下一杯酒,轉頭看著桌上沉醉的青男子。他醉的狠了,那樣的武功,居然連有人這樣靠近側都毫無知覺。束髮的玉冠也歪了,墨一樣漆黑的長髮披散滿桌,浸了漫淌的污濁酒水中。髮下,他清瘦的臉蒼白得出奇,劍眉的蹙著,毫無平日的風流蘊集。左手無力的搭在桌子邊緣,右手卻下,抓著脖子上的一個錦囊。

“小妗,小妗……”彷彿夢見了什麼,沉醉的人裡,忽然吐出了一個名字。

子靜靜看著,眼睛裡忽然騰起了淡淡的煙霧。

小妗。

真想見見,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孩……即使是聽雪樓的領主,也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究竟是怎樣的子,能讓號稱江湖中琴劍雙絕、一生自負才的倜儻遊子,執迷不悔到如今的地步?

陡然,聽見醉了的男子,裡模糊不清的哼著什麼曲調。很常見的曲子,阿靖側耳細聽,才聽出了幾句被世人和戲文裡傳唱的不能再悉的詩——“排空馭氣奔如電,昇天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茫茫皆不見。

“……”

長恨歌!

一年多以前,碧落投聽雪樓時,在整個江湖中引起的轟、僅次於當年舒靖容加盟聽雪樓。

聽雪樓剛剛崛起,以不可擋之勢開始掃並武林。很多世家被降服,很多門派被剿滅,甚至連執武林牛耳的林武當,也因沒有實力對抗,而選擇了淡出不問世事的態度。

那時,他的名字做江楚歌。江南第一劍。

劍試天下,琴挑人,種種風流傳聞名播武林,不知令多深閨、武林巾幗心。然而,更聞名的卻仍是他那一手迴風流雪劍法。那號稱江南第一的劍法。

在聽雪樓勢如破竹南下,剿滅江南四大世家時,所有人都把唯一能抗拒聽雪樓的希寄託在了他上——因爲,也只有號稱琴劍雙絕的江楚歌,纔有可能與聽雪樓中的蕭靖二人一戰。

而江湖中人也知道,以江南第一劍向來的驕傲自賞,也是絕對不會向聽雪樓臣服的。

他與蕭靖二人第一戰,在金華府的蘭溪邊上。

是夜,月如水,傾遍大地。蘭溪的水靜靜流著,然而溪面上的一明月卻不曾隨流水而去。半夜了,溪邊上更是寂靜寥落,深秋的天氣已是頗爲寒冷,空中已見有流霜飛舞,似乎每一片霜花掉落地面的聲音,都靜的能聽見。

如此的寂靜中,卻有一串馬蹄的的,敲破了霜夜的清冷。

半夜的流霜中,竟有兩個人冒著寒氣並騎而來。

一男一。都很年輕,男子白如雪,相貌清俊,然而卻帶著一病容,眼睛裡的芒如同風中之燭般明滅不定。而那個子一,臉上的輕紗在冷風中揚起,面紗後的目冷漠而鋒利。

“咳咳……不想從臨安趕到金華竟快子夜了。”微微咳嗽著,白公子開口對側並轡而行的子道,“阿靖,這幾日剛平定了揚州花家、又要你剿滅霹靂堂雷家,日夜不停奔波來去……咳咳,辛苦你了。”

他一開口,就覺寒氣侵了肺腑,不由得劇烈咳嗽了起來,登時話語都說得零落。

“還是先顧著自己罷,樓主。”被稱作“阿靖”的緋子擡眼看了同行的男子,淡淡道。的聲音,不帶一的暖意,只是淡漠的一句句扔出,化在夜風裡散去。

此時,按轡而行的兩人,正經過蘭溪的一個轉折淺灘,那裡有一個殘破的亭子,亭邊一叢叢的竹林分散簇擁著,在夜風中簌簌作響。

子忽然跳下了馬。

“走得也累了,風又大,歇歇腳罷。”本不徵求同行之人的意見,阿靖自顧自的將馬系在竹上,背對著馬上的白公子,忽然用同樣漠然的語氣補了一句,“——大氅在你鞍邊的錦兜裡。”

公子沒有說什麼,幽明不定的眼睛裡卻微微亮了一亮。蒼白的臉上忽然有了一閃而逝的微弱笑意,彷彿寒潭上一掠而過的雲。

他不做聲的翻下馬,從鞍邊取出大氅,披在肩上,咳嗽聲稍微緩了緩。

阿靖在亭子前等他,待得他過來,兩人便並肩向亭中走去,一邊走,一邊淡淡的談幾句。

“江南武林一脈,均已爲我所破。接下來的雁括蒼兩派,也無甚麼作爲了。”緋子腦中過了一遍近日臣服的門派,道。

“你行事當真絕決凌厲,江南那麼多大小門派你在幾月間便全數平定,不愧是魔之。阿靖。”白公子微微笑了起來,然而有些病弱氣息的臉上卻是凝重的,頓了一頓,緩緩道,“可是——你卻算了一個人……”

“樓主指的可是江楚歌?”阿靖神也是一肅,接口問。

公子頷首:“所謂的江南第一劍,未必真正名至實歸,但是絕不可小覷了‘琴劍雙絕’這個稱號——他的那一手迴風流雪,應比他傾倒全江南的琴詣更高出許多。”他負手看天,看著如水月和滿天的流霜,忽然咳嗽著微微嘆了口氣:“如此人才,能爲我所用則可,若不能,必除之!”帶著殺氣的話音一落,一陣夜風吹來,竹林簌簌輕響。

“錚,錚”幾聲和的琴音,忽然從溪邊的竹林中傳了出來,清亮悅耳。正踏上亭前殘破石階的兩人,一驚回頭。

只見冷月掛在林梢,夜風暗送,竹影橫斜,哪裡見半人影,連空中,也只有流霜飛舞。

然而,兩人換了一下目,手指卻分別緩緩扣

琴音方落,竹林中陡然傳出一聲清嘯,如寒塘鶴唳,響徹九天。

“好功夫。”白公子擡手,彷彿是拂了拂鬢邊被夜風吹散的髮,“邀明月來相照,於幽篁中琴復長嘯,江公子果然雅人。”

他的聲音清冷而淡漠,話音落的時候他放下了手,忽然,那一叢修竹彷彿被看不見的利刃齊齊攔腰截斷,一路紛紛橫倒開,現出坐在林中的一個青年輕人來。

高、瘦、青、披髮。

脣薄如劍。眉直如劍。目亮如劍。英如劍。整個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劍。

然而,劍一樣鋒利的男子,膝上卻橫著一張斑駁的古琴,冰弦在月下微微流和的芒。

男子緩緩擡頭,看著亭前並肩而立的一男一。他的眼冷徹如冰雪,忽然說了一句話:“據江湖中傳聞,聽雪樓主蕭憶,武功深不可測,可當天下第一——是否?”

“錚,錚”幾聲,他又隨手撥了一下琴絃,瞬間,琴底下有暗格彈出,一把蒼綠劍鞘的短劍赫然在目!閃電般,他出了短劍,長而起,一掠而至——“江南青江楚歌,向聽雪樓主請教!”

劍出,一片寒芒。劍勢彷彿還帶了周圍的氣流,攪得漫天流霜都改變了飄落的方向。

那一劍凌厲而優,直如流雪迴風。

“好劍法。”低低口的,是白公子的聲音。

“叮”,一瞬間,雙劍相擊,迸出了燦爛的火花。凌厲的劍氣在空中迴盪。

隨著一擊之力,雙方的形都向相反的方向飄出,分別在一丈外站定了形。白的聽雪樓主仍然沒有,站在長亭的石階上。而持劍平的,卻是那個緋子,面紗後的眼睛裡有銳利的殺氣,手上的劍竟做緋,清萬千。

江楚歌怔了怔,忽然微微笑了:“聽雪樓的靖姑娘麼?果然絕世而獨立……幸會。”

在夜風中微微揚起,阿靖也不點頭,淡淡道:“要想向樓主討教,先問過我手中的薇。”

“好!”青的江楚歌再度清嘯一聲,手中的劍化爲長虹經天,“我匣中的魚腸古劍,也久未逢如此對手了!”他的束髮玉冠已經被方纔的劍氣震裂,長髮披散下來,在夜風中猶如黑的流蘇。髮後,他的眼清冷而明澈,深依稀居然還有和的笑意,畢竟不愧了琴劍雙絕那“劍試天下,琴挑人”的稱號。

背上揹著古琴,手中持著魚腸古劍,青男子風而來。

“劍膽琴心。”淡淡的,在一邊觀戰的聽雪樓主看著江楚歌,邊驀然吐出了低低的評語。

——那樣風一般的男子……江湖中留下了多旖旎的傳說。一直以來,他也聽說江楚歌縱橫江湖,逍遙自在,惹了不風流孽債。

——如此自負,劍、是他的膽吧?

——如此風流,琴、是他的心麼?

月下對戰的兩人,已經分辨不出形,只有緋和青芒在月錯流。然而,手雖急,卻一直沒有聽到兵刃相擊的聲音。

只有劍氣在空中縱橫。在兩個人側方圓三丈,居然連流霜一飄、就化爲無形!

蕭憶的臉慢慢嚴肅起來——已經過了一百招了。

雖然阿靖並沒有使出驂龍四式,但是這個江楚歌能在手下走過一百招,還未敗勢,這樣的武功已經令聽雪樓主都悚然容。

如此人才……如不爲所用,那麼……!

“叮!”

終於,寂靜的夜中,忽然傳來金鐵擊的聲音!

“嗤嗤”幾聲破空聲後,兩個人雙雙落地,各自踉蹌了一步,退開。

“阿靖。”一直氣度沉靜的聽雪樓主再也忍不住,口喚了一聲,搶步過去扶住了緋子,阿靖臉蒼白的站著,肩頭一甩,掙開了他的扶持,只是低頭細細看著手上的薇劍。

這時,對面落地的青男子也是一個踉蹌,幾倒地,連忙以劍相支,看來,他的傷甚至比阿靖更重。

“好劍法!好劍法!——不愧是魔之。”擡手抹去,江楚歌由衷的嘆,他臉一樣的蒼白,右臉頰邊還有一道劍傷,流披面,讓溫倜儻的公子一時間看上去有些可怖。

然而,對於可能毀傷容貌的傷勢居然毫不介懷,江楚歌用劍映照自己的臉,只是繼續用手抹了一下流下的。把手放脣中吮吸,眼神慢慢亮了起來。

“靖姑娘,這一戰我們也沒必要繼續了——再繼續下去,下一次雙劍擊,你的薇和我的魚腸恐怕都會毀於一旦。”他也是低頭,惜的看著自己的劍,然後,驀然擡頭,劍指聽雪樓主——“傳聞聽雪樓主武功深不可測,今日江某想驗證一下——請教了!”

蕭憶和阿靖都是一怔——武林中人都知道,舒靖容之所以加聽雪樓,是因爲蕭憶曾擊敗過。而江楚歌方纔與阿靖手中已是落了下風,居然還敢繼續向聽雪樓主挑戰!

何況,這一戰之後,他上已有了不輕的傷。

蕭憶忽然微微的笑了起來,月下,這個病弱年輕人的笑容居然足以融化冰霜。然後,他出了袖中的夕影刀:“江公子鬥志如此,蕭某如不盡全力,那便是不敬了!”

“多謝!”青男子長長吐了口氣,眼亮的可怕,彷彿急於證明什麼,劍揮出,招式一變,居然都是極其凌厲而不顧生死。而蕭憶的夕影刀,依然是那樣的閒適而淡然,彷彿月下的輕霧。

然而,阿靖看得出,在那樣閒適的刀法中、卻是怎樣接近完的殺人藝

一百七十九招上,魚腸劍手,江楚歌敗。

蕭憶但笑不語,微微咳嗽著,刀鋒就停止在對方的咽上。

不過一分的距離。阿靖的眼微微冷了冷——只要江楚歌向前傾一下子,夕影刀便會毫不猶豫的割斷他的咽!——這個一向以驕傲自負出名的劍客,在生平第一次慘敗後,似乎除了死亡,並沒有其他逃恥辱的方式了。

蕭憶的刀卻只是靜止在那裡,既沒有揮刀殺人,也沒有收刀放過。

他勉力平定著咳嗽,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裡每一變幻,推測著眼下這個人的心,然後再決定或殺或留。

“果然是人中之龍……”然而,江楚歌卻出乎意料的長長嘆了口氣,然後,攬,低首,單膝跪地,“蕭樓主,如不見棄,請允許在下加聽雪樓、以供驅遣!”

那一年,江楚歌加聽雪樓,改名爲碧落,爲四護法之首。

武林爲之轟

很多人都驚異於一向自負的江南第一劍也向聽雪樓屈膝,然而,只有蕭靖兩個人知道:江楚歌一開始向他們挑戰,便只是爲了展示自己的武學手而已——爲了將一的文武藝、賣與聽雪樓!

他與蕭憶簽定了契約:在蕭憶有生之年,江楚歌作爲聽雪樓的大護法“碧落”,要把所有的能力貢獻給聽雪樓,只要蕭憶有命,赴湯蹈火、百死而不辭。

而他提出的條件只有一個:要藉助聽雪樓的力量,找一個名爲“小妗”的子的下落,無論在何

蘭溪的冷月下,青男子看著略帶震驚的兩人,沉許久,終於從頸中解下了一個錦囊——一朵極其麗的淺碧花兒,在他蒼白的指間凝固的怒放。

“躑躅花!”見多識廣的兩人,幾乎同時口低呼。

躑躅花,南方山嶺本是多見,然而大都作嫣紅。春季花開,滿山紅雲。也偶見黃、紫,然而,淺碧卻是世所罕有——民間傳說中,僅見於嶺南大青山蒼茫海一帶,據說其花,需長於幽不能見,極難活,而種植者需爲韶齡子。

傳聞中,淺碧躑躅花十年開一度,每次只開一花,結一籽後立刻枯死,需重頭開始栽培十年才得繼續開放。因爲開放時均在滿月之夜,故又名邀月草。

因爲是一花一籽,所以數量稀而且瀕臨滅絕,不見人世已有數十年。傳說中,淺碧躑躅花凝聚月華,是絕世良藥,幾有起死回生之力。

雖然只是傳聞,然而,已經讓無數人對它夢寐以求。

在嶺南一帶,人們都將淺碧躑躅花視爲至寶,不惜千金購求。南疆民間教派衆多,巫蠱之道盛行,那些林立的大小教派,也將大都將其奉爲神,還往往都設有專人培植——因爲擁有一朵躑躅花,就是任何教派值得誇耀的象徵。

所以那些守護聖花的子,往往傾了一生的心力,只爲看見所栽種的躑躅花能開一度,然而淺碧躑躅花何其難尋,即使尋得了,也極難養活,除了幾個幸運的,很多人終其一生也看不到花開的一天。

那些子,被稱爲司花侍。

碧落要找的子,就是嶺南司花侍的其中一人。

數年前,遊劍江湖的他來到嶺南,遍訪名山大川,聽風踏月,往往於明月松風中彈琴長嘯,也曾在竹樓溪邊與如花苗說笑談,風流倜儻得一如在中原。

聽說大青山蒼茫海一帶有絕世奇花出現,作爲武林中人,自然也免不了好奇,於是攜琴帶劍,來到了大青山麓。一連在山中游了數天,非但沒有找到傳說中的淺碧花兒,反而忘卻了歸路,迷失在嶺南重重疊疊的大山中。

仗著一武功,自然也不怕虎豹蟲豸,然而轉來轉去,風景雖然如畫,卻令人煩躁不已。

一日,尋著一條小徑走著,卻發覺路盡頭居然是一面斷崖,不覺氣惱,乾脆也懶得繼續尋路,坐下來休息,心裡想著堂堂江南第一劍、難道就這樣困死在這裡不

心下越來越煩躁,爲了震懾心神,他連忙拿出古琴,彈奏起《猗蘭》,平息心中如的雜念。

幽谷寂無人聲,唯有他的去掉悠然傳九霄。斷崖下,他凝神奏曲,調與神合。然而,忽然間,他卻聽到了另一種曲聲——有短笛的合奏,從斷崖上方輕輕飄下。

他驚愕地擡頭,只見溼潤霧氣縈繞的懸崖最高,居然約可見一座小小的竹樓,細細看去、依稀有紅子倚窗,樂曲聲正是從指下飄出。

男子微微驚喜的笑了——原來,在這樣山窮水盡之,他居然還能邂逅到傳奇。

號稱劍膽琴心的他,對於如何把握眼前的機會已經有了太多的經驗。想象著這深居在幽谷絕壁的子,本就該是如何的孤寂落寞,既然也深通音律,那麼就如當年司馬一樣以琴心挑之,一曲《求凰》便可結下又一段世外緣。

他不急於求,卻也不再急於走出大青山,只是每日的來到崖下,用古琴彈奏,來引得崖上的子橫笛呼應。谷中有人煙,樂聲縹緲的時候,他有時也會以爲、自己真的已不在人間。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段時間,除了以曲聲應酬,那個竹樓上的紅子卻毫沒有和他見面的意思。而一向號稱倜儻自負的他,又如何會唐突的上去拜訪一個陌生子。

在他幾乎已經失去耐心的時候,上天卻賜給了機緣。

那一日午後,依舊在崖下彈著琴,卻覺到霧氣忽然在山谷中凝聚了起來——南方本就多雨,等不及他收拾琴退到樹下,濛濛細雨便灑了下來。

雲霧籠罩著山谷,斷崖上部已經完全沒在了雨氣中,而笛聲,也已經停止了。

或許……緣也只盡於此吧。他想著,有些落寞的背起琴,站了起來,雨淋在上,也沒有什麼覺——或許,待明日雨晴了,是該好好尋路出去了。總不,在這個深山老林裡被困住一生吧?

在他站起的時候,無意瞥了一眼斷崖上方,忽然怔住了——縹縹緲緲的雲霧中,雨在的飄落,雲雨之間,居然有一頂打開的白綢傘從崖上飄搖而下!

扔下來的傘?是扔下來的傘!

那張開的綢傘猶如一片白雲,從懸崖上悠悠落下,麗不可方

他驚喜的迎上去,手接住了。竹骨綢面,輕盈而緻,傘面上還用湘繡婉轉的繡了一朵淺碧的花兒——可以想見,傘的主人是如何蘭心蕙質的子。

不釋手的將傘握在手中,細細端詳,在白綢的傘面上發現了用紅線繡著的一個小小的“妗”字,想來,該是這個子的閨名了。

他笑了,將傘執在手裡,對著雲霧縈繞的山崖,朗聲道:“在下江南青江楚歌,謝過妗姑娘賜傘,改日必當相謝!”說話的時候,笑容不自的溢出了脣角。

從來沒有子,能從他獵豔的手中逃。這一次,又該是如何旖旎的風

明日,他便攀上了絕壁,藉口還傘,去尋訪那個崖上吹笛的紅

以後的一切,便是如同千百個傳奇裡面描述的一樣了……

年輕,聰慧,然而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樣,幽居深谷的卻是寂寥的——自他第一眼在竹樓上看見起,就覺出了這個心深的孤獨和寂寞。

看見他從絕壁上如飛的攀援上來,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彷彿想到什麼似的神一黯。

然而,轉瞬間頰邊盛開的卻是如花的笑靨,收起竹笛,連鞋也來不及穿、赤足從竹樓上奔了下來,一大紅衫,脖子上掛著一隻金繡的錦囊,銀釧在雪白的手腕和足髁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傘呢?”提著子奔下了竹樓,迎上攜琴佩劍前來的英俊男子,笑的問,毫沒有中原子的忸怩作態。苗疆的兒,果然不愧傳聞中的熱開朗,敢敢恨。

“敢問姑娘芳名?”他從背後的行囊中拿出那把傘,遞了過去。卻只是攥著那隻金繡的錦囊,微微含笑,一抿一對酒窩:“……小妗。”

“在下阮肇,偶天臺,有幸邂逅了天上的仙。”收斂不了以往風流的本,他一開口,便是如此調笑。話出口了才覺得唐突,然而看那個紅子,卻只是越發笑的深了,那一對酒窩,甜,而且圓潤。

於是,一切就按照傳奇該有的樣子發生了。

那時候他還是浪子的心,習慣了這樣的到,並未放真心在這一段上——那只是他邂逅了傳奇,他,自然應該按照傳奇中主人公該做的去做,要不然,豈不是辜負瞭如此豔遇。

那大半年,他們兩人就在這寂無人煙的大青山深如神仙眷般的過著雙宿雙飛的日子。

或是涉水相伴,同行於青山碧水之間,笑語晏晏,偶爾唱起南疆的歌謠,婉轉如出谷黃鶯。

或是共登絕頂,臨崖而立,天風浩時,他琴,橫笛,於明月松風中聽來宛如天籟。

就是在衾枕之間,也是魚水歡濃,歡愉遠勝他以前所有的人。

只是著傳奇帶來的無上樂趣,他卻並未留意過、這個子是什麼樣的出、爲何會獨自居住在深山中——然而,這便是傳奇的規則,到時候可以揮袖而去,片雲不留。這些不相干的,多問何益?

——如,便是冰雪聰明的,完全不問他的來歷以及來意。即使他平日偶爾提及,也只是一笑掩住了他的:“江郎爲何而來,小妗心裡有數呢!”

平日裡,橫笛,笛聲歡快而悅耳,帶著幾分天真——問是什麼調兒,便笑盈盈的說那曲子做《紫竹調》,南方常有的,講述的是一個截了一節紫竹,給郎做了一管竹簫。有時也輕輕的唱,郎呀妹呀的,看著他的眼神裡似水。

日子是過得快活似神仙,唯一讓他有些不舒服的,便是小妗頸間那個金繡的錦囊。不知裡面裝著什麼,日日著小放在口,即使與他在枕蓆之間,也不肯取下來片刻。

然而,小妗卻是絕對勝過他以往任何子的……的笑,的輕顰淺笑,和剪水雙瞳中清澈的水,都令他迷醉不醒。

一年過去了,他居然完全忘記了要回中原。

“你到它了……”一日,纏綿間,忽然微微息著,推開了他,擡手護住口那個錦囊。他被掃了興致,皺眉,終於忍不住問:“小妗,那是究竟是什麼?”

撐起了子,解開錦囊細細看裡面裝著的東西,角卻泛起一琢磨不的笑意:“江郎,你何必明知故問呢?”不等大不解的他再度追問,看過錦囊中的東西,小妗的臉卻忽然變了。手一,撐不住子,幾乎癱倒在他懷中,紅潤的雙頰轉眼蒼白下去,眼神變了又變,竟然看不出是悲是喜。

“怎麼了?裡面的東西壞了麼?”看那樣,他不忍,聲問。

似乎怔住了,過了很久才聽見他問話似的,反應過來:“啊,不、不。沒事。——它很好,非常好……我本來沒有想過它真的、真的會……”依然是又悲又喜的複雜神再度看了一下錦囊中盛著的東西,微微嘆了口氣,從榻上起,走到外面的院子裡去了。

他有些莫名的看著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對於,實在是瞭解的太——是誰?那錦囊裡又是些什麼東西?傳說中,苗疆那些如花的苗都善於用蠱,能用巫郎對自己死心塌地。

他想著,暗自打了個寒

那一天以後的話就明顯了下去,人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潑伶俐,漸見沉默憔悴,甚至在和他一起時都有些心不在焉,問有什麼事,卻總是支吾,整日裡不在竹樓,往深山裡走,一呆就是半天。

“江郎,會永遠我麼?”

“江郎……如果有一日我們的緣盡了,你可會永遠記得我?”

這樣的話,也漸漸從邊日復一日的冒出,讓他大爲不悅——只管眼前的歡愉罷,這些世外的孽俗事,每日叨擾來幹嗎?生生敗了兩人的興致。他有些不耐起來,雖然也應承著說“永遠”,但覺著已經不如往日可,與以往那些恨不能將他一生束縛在邊的子沒有什麼兩樣。

於是,在每日去深山不知幹嗎的時候,他一個看著大青山上聚散不定的白雲,竟然真的漸漸有了歸去之意。畢竟,江南吳越之地的紅袖飄搖,樓上簾招,也是這個天涯遊子心中又一道風景。

只是……該如何同小妗開口?

既然有了離意,他的心思竟然瞞不了的眼睛。

那一日,不知爲何,很早就從深山裡回來,眼睛有些紅,不知道爲何哭過,頸上那個錦囊滿滿的,彷彿放了什麼東西進去。一回來,他就藉機發作:“小妗,你這幾日天天往外跑,莫非是因了我在竹樓,就讓你不願留下來麼?——如果你覺著這日子過得沒有什麼意思了,那麼……”

“噓。”驀然間,正在忙碌著準備飯菜的,忽然回頭示意安靜,脣角帶著奇異的笑容,輕輕道:“江郎,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是時候了…不過待得吃完這一次晚飯,我們再說別的,好麼?”

他被臉上那樣悽楚而奇異的笑靨鎮住,一時間居然忘了要說決裂的話——陡然間,心有不祥的預……或許,要作出什麼事來改變現在兩個人之間的況吧?

傳說中,嶺南苗疆的敢恨,不同於中原子——雖然不知道小妗是不是苗,但是住在苗地那麼久,應該多也沾染了那種格吧?如果知道他決定要離去,那麼會——他心驀地一驚,回頭看時,看見雪白的手正迅速地從盛酒的竹筒上移開來。

有非常的細微末,從指間落下。

回頭注意到他看著,小妗的臉陡然間有些慌

那便是了……本該是如此……無論中原還是苗疆,那些子都還是一樣的。在他離去的時候,從來都是想盡了一切方法,來挽留住他,哪怕多一刻也好。中原江南的子,溫婉一些,只是想用化他遊子的心——而這個苗疆的子,只怕是不擇手段,也是要留住他罷?

那酒裡,分明是剛下過什麼藥——這樣的舉,又豈能瞞過他的眼睛。

“江郎,請多吃一些罷。”傍晚,點起了紅燭,兩人坐下來對食之時,殷勤佈菜,溫可人一如往日,然而,他心底卻是微微冷笑。

“江郎,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爲何而來。”陡然間,聽到小妗微笑著,說了這樣一句奇怪的話。他只是微微一怔,便隨口如一貫的調笑:“我自然是爲了與你相遇而來。”

“是麼?”驀地笑了,笑容中卻有些幽怨,在紅燭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泣,“可是,我們的時間用盡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覺愈發的重了,不等他開口問什麼,已看見拿了那一筒酒過來,傾了半盞奉上,微啓朱脣,聲道:“江郎,在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前,請飲了這一杯罷。”

看著遞上來的酒,青男子的脣邊,忽然又出了讓無數顛倒的笑容來,他低下頭注視著,也是聲的問:“小妗……這酒裡面,是下了降頭呢、還是蠱?”

“啪”。不出他所料,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碎。

“江郎!”猛然擡頭,看著他,眼睛裡卻已經盈滿了淚水,“江郎!”

燭靜靜地燃燒,居然有淡淡的香味。他看著的眼睛,看著清澈眼睛中難以掩飾的傷痛和無奈,本來的三分氣憤也消失無蹤了。長長嘆息了一聲,他起,拂了拂襟:“小妗,這一段緣,本是你我願——如今弄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意思?即使用藥留住了我,守著這樣的‘江郎’,你難道會快樂麼?”

“江郎……你、你難道認爲我會……”看著他收起了琴,開始整理行囊,的終於明白了什麼似的笑了起來,“罷了,罷了!”

“是啊……你想通了麼?小妗。”聽不出笑聲中除了悲傷以外、還有更深的含義,他只是微笑著回頭,“該放手時需放手。這樣,起碼日後我們回想起彼此時,還會有笑容。”

“江郎,你是不是以前離開每一個子時,都這麼說?”忽然,的笑容收斂了,看著他,冷冷問,語聲居然有幾分尖刻和憤怒——他又暗自嘆了口氣,果然還是如此……那些子,從來都只是這樣。豈不知,們越著他,他便是越走的遠。

“小妗……”有些無可奈何地,他搖搖頭,了一下漆黑如墨的長髮,“好合好散,何必?”

“可你說過,你永遠都我!”驀的了起來,語中幾乎有哭音。

然而放下了手,他便不再看,攜琴提劍,走下了竹樓。

“江郎,你便這樣走了麼?”驀然,聽到在背後喚了一聲,“還未拿到你要的東西,你捨得走麼?”

他要的東西?……什麼東西?

有些疑的,他終於在竹樓上站定了腳步,回頭看著從門而出喚住他的紅子。

驀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了一口氣——拿在小妗指間的、淺碧怒放的花朵!那是、那是……

躑躅花!

頸中的錦囊已經空了下去,挽起竹簾站在門口,手指間夾著那一朵傳說中的奇花,看著他,眼中有諷刺般的笑意:“你來大青山蒼茫海、這樣心積慮的接近我,難道不正是爲了這個麼?”

看著指間那一朵淺碧的花,他一時間竟怔住了,不明白爲何如此說。

小妗越發悽然的笑了,右手著頸中的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子,才這般對我好——”

“胡說八道!”終於反應過來,他蹙眉拂袖,冷哼一聲,“如果要得到躑躅花,當時我殺了你、搶了去不就得了?幹嗎那麼費力?”

嘆息了一聲,點點頭,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不要再掩飾了,如何?”

居然還是微微笑著,一隻手拿著那朵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花,另一隻手著錦囊:“你也知道,躑躅花是多麼難養——其,非但花籽平日裡需要由韶齡放置,到了播種時節、更是十有九敗……你即使殺了我,奪了那花籽去,又有什麼用呢?你、你那般的聰明……如何肯做這樣的事?”說到後來,雖然在微笑,眼睛裡已經泫然泣,手指用力抓著欄桿,指節都有些慘白。

他站在竹樓的梯子上,被那一番話說得怔住,然而,心底裡卻釋然,接著有同樣的怒火升起——“小妗,我雖然是浪子,卻非那種騙子!”劍眉下,他的眼睛裡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語調和說話,然而,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負了,最後只有嘆息,“小妗啊小妗……罷了罷了……也由你那般看我吧,想來,我們在彼此上,都用錯了心……”或許由於緒的波,他到些微的疲憊起來,揹著琴,微微擺手,苦笑著徑自下樓離去。

然而,奇怪的,走不了幾步就越發覺得頭暈,他大驚,試著提起一口真氣,居然提不上來。他陡然間明白過來,回頭看著倚欄的紅子,目眥裂:“小妗,你、你……還下毒在那蠟燭裡?是不是?那蠟燭裡也有毒!”

看到他那樣的目,下毒的子居然顯出了有些害怕的表,眼睛裡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接二連三地滴落,趕上來扶住他搖搖墜的形,聲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

“你對我下蠱了麼?”他冷笑,記起了傳聞中那些苗爲了防止心上人變心所慣用的手段——這個子,居然不惜對他下蠱、也要他一生縱!

他江楚歌,豈能如此活著?!

用盡了最後一力氣,他一把推開出了劍——他要殺了這個狠毒的子!

驚呼一聲,然而不會武功的卻是避無可避,劍尖從口刺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慌。看著的眸子,那一瞬間,經年來旖旎好的生活又浮現在他眼前,他的手在剎那間一,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聲,魚腸劍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覺。

再度醒來,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周圍漆黑的一片,耳邊是連續不斷的水聲。

他掙扎著想起來,然而彷彿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聽使喚,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

對他下了什麼毒?做了什麼?想做什麼?

“江郎……”輕輕的,聽到側喚了一聲,彷彿剛哭過,聲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給你下蠱——雖然我沒有和你說,我其實是幻花宮的司花侍。但是,你也不是沒有和我說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裡大名鼎鼎的人?”

即使在昏沉中,他還是驀然一驚——原來小妗……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份?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頭,這樣一個單居住在深山裡的子,豈能是尋常?你一生風流自負,到頭來,終於還是栽在了人手上……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聽使喚,連臉部不了一下。

“你要的東西,我早就打算好給你——躑躅花對我來說算什麼?不過是一朵花,而你……卻是活生生的、疼我我的郎啊。”他覺到襟間一,似乎塞了一個錦囊在他懷裡,臉上陡然冰涼一片,是小妗的淚水直灑下來,“宮主給了我三粒花籽,本來幾年了都沒有靜,前些天卻居然有一顆萌芽……我把它轉栽到山,今日便是開花時分了。”

躑躅花……淺碧躑躅花。江楚歌想笑,這個無數武林人夢寐以求的至寶,如今已經在他懷裡——然而,他卻毫無覺,只是心裡焦急不可方:把花給了他,小妗呢?怎麼回去代?他想掙扎,想把懷裡的花扔回給,然而神志清晰異常,手足卻彈不得。

“宮主半年一次的過來查看,幾日之後便要來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對你下藥,如若你留在這裡,遇了宮主可怎麼好……”淚水一串串的灑落在他僵死的臉上,他臉上沒有表,然而熾熱的淚水還是燙到了他心裡,“武功非常厲害,你、你又這般倔強,必然是不肯自己避開的。”

“小妗!小妗!小妗!”原來如此……就是爲了這樣,你纔對我下毒麼?從來那些人,只有在爲了將我留在邊時,纔會使詭計的呢。傻丫頭,傻丫頭……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擁抱這個苗的衝,然而他擡不起手。

江楚歌覺自己的浮了起來——不是幻覺,而是切切實實的漂浮了起來。耳邊的水聲更加清晰了,甚至蓋過了小妗輕輕的啜泣。意識分外清明,他猜測著自己是躺在一個竹排上。

“從這條溪漂下去,就到山外的鎮子了——那時候你手腳的麻藥也解了。”手腳不了,他轉而想用力睜開眼睛,然而,偏偏這點力氣都沒有,耳邊只是聽到小妗繼續低語。的手上了他的臉,輕輕的,的,的,淚水已經止住了,聲音甚至帶了一笑意:“江郎,你自己走吧,不要回來找我了。”

他心裡焦急,拼著傷及腑,提氣衝撞各路經脈,試圖讓深深麻痹的手足恢復知覺,然而丹田空空,居然一真力也提不上來。

聽著耳邊那樣溫婉深的一句句囑託來,他幾乎要忍不住大喊:那麼你怎麼辦!小妗你怎麼辦?——如果幻花宮主來查看發現了一顆花籽、然而你有沒有躑躅花可以給他的話……你怎麼辦?!我要的不是躑躅花——我要的不是那個!

然而,這樣急切激烈的話語在脣邊,卻無力吐出。陡然間,他覺脣上一,輕的氣息接到他的臉,小妗俯下來,吻了他一下,笑著,說出最後的話:“江郎啊,如果不遇見你,我這一生,就怕是白過了。”

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如花般的子。待得他恢復了行能力,飛奔回斷崖——他循著來時路回到那個竹樓下,卻已是人去樓空。裡面的東西都按照他離開時的原樣擺放著,顯然主人離去時也是匆促的。

他踏遍大青山,卻尋不到小妗,更尋不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幻花宮。苗疆人地生疏,大小教派林立多如牛——以他個人之力,待得他一一查過去,恐怕再見小妗也要十多年吧?

山萬重,水萬重,然而,山長水遠知何

他江楚歌的人生是由無數的絢麗紅編織而,然而,早已習慣了笑謔遊戲紅塵的他,卻錯失了一生中可能再也遇不到的那一點“真”。

半夜時分,他終於醒了。頭痛裂,宿醉後,心底只殘餘灰燼。然而,不等他有力氣想起什麼,卻聽得邊有人冷冷問了一句:“小妗死了麼?”

他彷彿被利劍刺中一樣,驀的擡頭,厲聲反駁:“誰說的!小妗沒死!不會死!”

然而一擡頭,看見桌邊坐著的子,碧落轉瞬呆了呆——靖姑娘。

在桌邊慢慢放下酒杯的,居然是聽雪樓中的領主。

他陡然想起今日是領主前來視察剛攻下的幻花宮的時候,他已經接到了迎接靖姑娘到來的指令,然而,大醉之下,他居然忘的一乾二淨。

然而四護法之首的碧落只是冷冷看了領主一眼,沒有道歉的意思:“小妗沒死!誰說死了!”

舒靖容也沒有說什麼教訓屬下的話,的手挑著斷了的琴絃,忽地冷笑起來,厲叱:“既然小妗沒死,你不去找,在這裡喝什麼酒!”

碧落一凜,醉意朦朧的眼裡,陡然也有清醒的雪亮芒閃過,他的手陡然抓了頸中那個錦囊。

那朵淺碧的躑躅花,似乎刀一般刺痛他的心——爲了找到小妗,爲了藉助聽雪樓的力量踏遍南疆,他不惜屈在蕭憶的麾下。然而,如今他終於攻了幻花宮,卻遍尋不到小妗的影子。

一定沒死……一定沒死。我要去找。”彷彿在說服自己,碧落喃喃的一再反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要把小妗找回來。”

阿靖嘆了口氣,手一掃,將所有的酒都掃到了地上,一片刺耳的鏗鏘:“那麼,就不要喝了!跟我一起去幻花宮走一趟。”

今夜是滿月。月下,蒼茫海一片蒼蒼莽莽,銀白如霜。

機關打開,一級級的石階從湖水中無聲無息的升起,一直鋪到湖心停駐的船邊。

穿好了水靠,聽雪樓的領主也不由看著那通向湖底的臺階搖搖頭:“這麼所在啊……”由船頭走水中,足尖剛落下,發覺石上每一級都有一個石雕的凹槽,槽上有金屬釦子,正好容足踏下,這樣一步步下去,人居然可以穿著水靠在湖底沿路“行走”。

碧落沒有說話,跟在後面——如果不是爲了尋找小妗,他恐怕不會如此費盡心思翻天地的尋找到這樣的地方。可是……即使他來到了幻花宮,卻居然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小妗的蹤跡。

阿靖沒有再說話,因爲此時已經緩緩的“走”了水中。

那一條從水底延而出的石階彷彿長的看不到盡頭,然而兩人都力深湛,息悠長,沒有多時間就走到了湖底,然後覺石階穿越了什麼,又開始往上走。

“嘩啦”一聲,阿靖覺到周力一減,石階上升,原來已經從水中走出。

剛一出水,還沒有將水靠換下,眼前陡然卻是一晃。阿靖下意識的在強烈的線下閉了一下眼睛,然而隨帶的薇卻是錚然彈出了劍鞘,橫在前。

“靖姑娘,這裡是他們的聖殿。方纔我們已經走過他們的水底神道。”大護法碧落的聲音在後面響起,阿靖的手指慢慢鬆開,睜開眼,習慣了室輝煌的線——從水底拾級而上,展現在眼前的是蔚爲壯觀的石窟建築,圓拱形的窟頂上雕刻著繁複的藻井圖案和經文,石柱上盤繞著奇怪的植花紋。四壁上都有開鑿出來的巨大神龕,上面比真人還大的塑像在繁的火炬下,石雕的臉上浮現出奇異的、似笑非笑的表

那便是幻花宮的口聖殿。從蒼茫海的水底石階下走上來。

阿靖沒有說話,逡巡的看著四壁——已經有聽雪樓駐宮中的弟子上來迎接,不做聲的將水靠換下,給一邊的下屬。有些慨地問了一句:“這般難攻的地方,你如何能帶人大舉攻破?”

碧落沒有說話,顯然是忙著想進去繼續搜索,只是淡淡回答:“自然不能從水道正門攻,我帶人翻越絕壁包抄了後路,得他們從聖殿正門出逃——然後,我在水裡下了骨散。”他笑了笑,但是眉骨之下的眼睛冷銳如劍:“把一個個幻花宮弟子從蒼茫海打撈上來,死魚般的連反抗力都沒有。”

阿靖的眼迅速劃過他的臉,然而這個劍一般的男子毫不

子忽然嘆息——這般的人才,如若不是他自願加聽雪樓,假如分庭而抗,蕭憶要掃平江南武林,不知道要平添多阻力。幸虧是他自願的了“碧落”。然而……雖然閱歷諸多,但這般爲不顧一切的男子,竟也是第一次見到。

石殿中的空氣溼而鬱,讓人覺說不出的迫力。碧落一直神有些恍惚,顯然是因爲長久的期待落空而造了心理的潰散,石窟裡很安靜,只有氣結水滴,嘀噠的落下。

“靖姑娘,這裡邪氣很重,請配上這束艾草吧。”陡然間,一邊拿著換下水靠的下屬忽然開口,聲音清脆。阿靖微微一驚,轉頭看去,只見那個人碧衫明眸,竟然是個子。

“你是——?”不記得聽雪樓有這個人,緋子有些驚異的問。

碧衫笑了起來,行了一個道家的禮:“小道是龍虎山張真人座下大弟子弱水,家師指派助聽雪樓深滇南。”雖爲道家,卻不著道裝,一雙明眸華靈,不像修道之人,反而是個十足的

阿靖驀的想起蕭憶說過此事,只是對著弱水點點頭,卻擺擺手:“不用什麼艾草,我不怕那些鬼神之說。”

“真的,我覺到這裡氣很重!——特別是這個聖殿,更有說不出的怪呢。”弱水有些急了,知道這些都是武林人士,恐怕也不信什麼怪力神,把艾草遞到靖姑娘面前。

然而,莫名的,的手覺到了一種熱力——“呀!”覺有一種力量保護著緋子,將的手反彈開去,修道的子震驚的擡起頭來,阿靖毫沒有察覺異常,只是自顧自的走向殿後。

弱水眼睛瞥見靖姑娘的頸中一個檀木的小牌,眼睛瞬地亮了一下,裡卻不出聲的倒了一口冷氣:那是什麼樣靈力的護符?居然能讓這個道基已經不淺的人,近不了半分?

聽雪樓的靖姑娘,看來真的是和聽雪樓主一般的深不可測呢……

弱水不甘心的將辟邪的艾草遞給另一邊的大護法,然而碧落只是顧著到尋找著什麼,本沒有理會。弱水殷殷的上前,卻同樣到了一種力量籠罩著碧落護法。然而,這個龍虎山剛剛學道功的子不知道——在碧落上佩戴著的,是遠比艾草靈異百倍的東西……淺碧躑躅花。

忽然就有些沮喪——原來,聽雪樓中個個都是厲害角,早知道幫不上忙,師傅幹嗎還要來呢?這次不過是來到幻花宮而已,接下來就要去拜月教——那豈不是更不上半點手了?

正宮側殿,裡外搜遍,沒有。

寢宮,箱籠全開,羅帳漫卷,沒有。

花園,掘地三尺,也沒有。

看得出,自從聽雪樓攻幻花宮那一天起,這一個多月來,碧落從來沒有停止過瘋狂的尋覓。幾乎所有的地方都找過,所有幻花宮殘餘的弟子都被拷問過——然而,沒有人知道小妗的下落。

只知道,的確被宮主從大青山抓回來過,因爲丟失了至寶躑躅花而到責罰,然而因爲畢竟培育出過一朵躑躅花,宮主沒有死小妗,只是回去繼續看護剩下的兩枚花籽。甚至在宮破前夕,都有人見過……然而,誰都不知道後來去了哪裡。

唯一知的或許是幻花宮主,可惜那位宮主在自知大勢已去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自刎。

碧落在他自己的權責範圍,最大限度的調用了聽雪樓人馬,在方圓千里之搜尋小妗的下落。由於一開始的約定,蕭靖兩人都沒有對此表示任何異議,反而加派了更多人手前來幫忙。然而,真的是天地茫茫,似乎伊人渺然如黃鶴。

阿靖看著宮中狼藉的場面,看著碧落鍥而不捨的四尋找,心中忽然有深深的嘆息——排空馭氣奔如電,昇天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花貌參差是。

……

“如果在這裡找不見,我翻遍南疆、走遍天下也要找出小妗來。”在邊匆匆走過,碧落鐵青著臉,說了一句,俊的臉上有一種偏執的表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茫茫皆不見啊……或許,人只有這樣失去了,才能永久的珍惜?

他所尋的,或許已經不僅僅止於“至子”,更是象徵著這個不羈遊子半生中所錯過的、一切值得把握的東西……他終於覺醒到了,他在生命中錯過了太多、竟然沒有一件能夠握在手中的。

只此一念,便令他瘋了般的尋找,想尋得一個憑據。

巡檢了一遍剛攻下的幻花宮,發現除了翻檢的零不堪以外,其他事都已經被碧落井井有條理好了。阿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自己回到了口聖殿中,等著大護法一起返回。

——然而,顯然是再度尋覓得忘了時間,碧落本沒有跟著領主一起回來。

只有弱水一直跟著,站在這個空闊森冷的聖殿裡。聖殿裡的擺設一目瞭然,空空,除了不知名的神像,就是石雕的龕座與供桌,緋子有些無聊在其中漫步觀,漫不經心的將目從一座座神態各異的神像上掃過。

弱水卻是提著一顆心跟在後面——在師看來,這個空空的聖殿裡卻有說不出的詭異森。用天目看去,整個聖殿沉積著厚厚的灰,顯然包孕著無數的怨憒念頭,讓不寒而慄。然而,這些武林中人,卻是毫無覺察般的自由來去,看得提心吊膽。

——畢竟是南疆邪教,不知道殺了多無辜,纔在這聖殿中積累起如此強大的怨念。

正在這麼想的時候,弱水看見靖姑娘走了聖殿北方最盡頭那個神龕,驀然間,彷彿什麼被驚一般,地上本來緩緩流的灰猛然翻涌起來,如一條巨蟒般向緋子兜頭撲下!

“靖姑娘,小心!”弱水失聲驚呼。

毫無所知的阿靖本無於衷,只是擡頭,繼續用探究的目打量著那個神龕,本不知道此刻的萬分兇險。然而,那強大的怨氣一進側三尺,陡然被雷擊一般的瑟了起來,彈開數尺,末般的散落回地面,四

弱水驚呼著撲過去,然而靖姑娘只是莫名其妙的看著,也不以爲意:“怎麼?”

弱水的天目看得到側的一切,然而卻不知如何對靖姑娘解釋,訥訥說不出話來。的目只是停留在對方頸間的一個小掛件上,那裡有一個很舊的木質小牌,發出溫潤的澤。

然而,學道子的眼睛卻因爲驚訝而睜大——這、這樣的護符……

“弱水,你看這裡!”不等口驚問,靖姑娘卻驀的開口,本來一直都專注的盯著那尊最盡頭的神像,此刻更是擡起手來,直指木雕神像口某,“看這裡!”

弱水的眼不由自主的順著的手指看去,瞟了一眼,隨意的說:“像是天竺那邊的溼婆神啊!”話剛說到一半,修道子全一震,口驚呼:“呀!那、那裡是什麼!”

“大護法,靖姑娘有令,讓你速速去口聖殿見!”

正在反覆將一寸寸的空間再度的搜尋一遍,耳邊忽然聽到了屬下的傳話。青男子劍眉一揚,眼便是一冷:雖然已經是聽雪樓的下屬,然而至今爲止,他桀驁不羈的脾氣本沒有削減半分,就算是人中龍,他們的話,他也是高興就服從,不高興本不聽。

正要不耐的喝退屬下,然而,看著下屬有幾分焦急、有幾分驚恐的眼神,碧落心中驀的騰起一種寒意,他來不及細細猜測這種寒意背後的意思,一把推開屬下,直直往聖殿方向掠去。

“靖姑娘,不要它!小心!”

剛到,就聽見殿有人張的驚呼,是弱水的聲音。

碧落一踏聖殿,裡面一切如舊,沒有半點異常。然而不知爲何,他驀然到一種說不出的冷意,機伶伶打了個冷。眼看去,只見聖殿最北角深,神龕旁,火把明滅之下,看到聽雪樓的領主居然躍上了供桌,擡手似乎要從神像的拿下什麼東西來。

那個龍虎山來的小道姑急切的在一邊,嚇得臉都白了。一見他進來,忙不迭地上來拉住他袖子:“大護法,你…你快快阻止靖姑娘!讓不要那神像!……這個地方怨氣很重,如果一弄塌了神像的話……”

弱水一邊連珠炮似的說著,一邊因爲焦急連連跺腳。

——要怎樣向這些凡塵中的人,說明此刻看到的詭異景象!

地上那些因爲畏懼靖姑娘頸間護符力量、而伏地退避的怨氣,此刻彷彿沸騰般的捲了起來!發出常人聽不到的噝噝聲音,四如毒蛇般的圍繞著靖姑娘,作勢撲。

——而緋子卻毫未覺,自顧自的擡起手,皺著眉將手探佛像那道裂痕中。彷彿看見了什麼,眼神瞬間甚爲奇異。

那裂痕中,弱水看見有極其毒的怨氣順著出,那種滲出的怨氣、居然毫不忌靖姑娘頸中護符的保護,繞住了緋子。

“不要!靖姑娘,別它!”弱水見勢,已經再也忍不住的跳了起來,急切的神終於引起了碧落的留意,聽雪樓大護法雖然不知何事,但是立時足尖一點,飛掠上神像側邊,格開了領主的手:“小心有危——”

忽然,青劍眉的男子,片刻間頓住了他的話語。一瞬不瞬的,看著阿靖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朵奇異的花。

沒有完全綻放,只是一個含苞的骨朵。彷彿不知費了多心力,才從神像的石隙中鑽出,淺碧的花瓣上,居然帶了的痕跡——似乎是一隻纖細的手,費力的撕開了厚厚的屏障,將染著的指尖,微微的了出來,無助的求援。

躑躅花!

那溼婆神像口裂中,綻放出來的居然是躑躅花!

碧落眼睛裡面陡然有雪亮的芒,他不顧一切的掠過去,手——“碧落,不許過來!別看!”阿靖的手握著那朵花的花,對著聽雪樓的大護法厲聲喝止。然而,碧落毫不聽的命令,徑自過來,搶奪那一朵淺碧的花兒。

“退開!給我退開!”阿靖驀的按劍,緋紅亮如同騰蛟躍起!

“叮。”雙劍相

碧落從神龕上飄落,一直踉蹌著退開三尺,才勉強止住去勢。劍尖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弱水看見地上那一層灰濛濛的東西劇烈蠕起來,彷彿到了什麼造化,要吞噬北角中的兩人!

靖姑娘手裡已經抓住了花,被方纔那一劍震了位置,退開的時候一扯,彷彿被聯拔出——剎那彷彿有什麼東西從中力掙出,登時整個佛像轟然四分五裂!

“小心啊!”再度口驚呼,擡頭喚靖姑娘,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驀的瞪大了——神像裡面!那裡!那裡面!所有灰的怨氣,居然是從佛像那一道裂口紛涌而出!

強烈到無法形容的怨氣洶涌而出,剎那將緋子包裹在其中!

然而,不等弱水撲過去,碧落護法一站穩形,已經再度掠了過去,轉瞬也消失在那一片詭異的灰中。修道者眼中,只能看見那一片不停翻涌的灰

奇怪的是,不等弱水跑出去人進來解救,只是剎那間,那充滿了怨念翻涌著的灰就平靜了下來,慢慢散開。

弱水的眼睛,終於能看見溼婆神像前令驚慄的一幕。

溼婆神像片片碎裂,出了石雕層裡面的坯。石像裡面,用作坯的,居然是一個真人。

那是一個穿著紅的苗人子,然而麗的臉上卻已是慘白毫無生氣。

那樣溼的水下聖殿,奇異的是,那個顯然已經死去多日的,竟毫無腐爛的跡象。

蒼白的子,就這樣被封在代表了“死亡”的溼婆神像,保持著雙手疊著放在前的姿式、頭微微上仰,半張著,無的臉上凝聚了最後那一刻的痛苦和恐懼,彷彿無聲的祈求著上蒼。

然而,有一朵奇異的花,從前的錦囊中蜿蜒生,開放。

麻麻,繭一樣包裹著。蛇一樣蜿蜒遊走在子周,甚至沿著脈扎人的,彷彿從以軀爲養料,盡端開出了一朵淺碧詭異的花來!

那朵躑躅花,不知道凝聚了什麼樣的念力,居然生生的在石的封印上鑽出一條裂來!

“小妗、小妗……”那一剎間,碧落的臉忽然寧靜起來,彷彿怕驚醒什麼一樣,輕輕的喚著,走過來。弱水抑住了驚呼,因爲看見了:本來那些四瀰漫、蠢蠢的怨氣,在碧落的腳步踏過之,紛紛都如煙般的淡薄散去,消於無形。

阿靖彷彿也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看見青男子上前來,下意識的退開了一步。

然而,忘了鬆開手中拈著的躑躅花,一退之下,那蒼白的就這樣順勢被拉了出來。

“小妗。”在倒下的剎那,碧落出手,抱住了,“小妗,是我。”

剎那間,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弱水看見死去子那蒼白的臉上依舊沒有表,然而,那一朵帶著跡的躑躅花,卻在瞬間綻放開來!

這一次,弱水沒有提醒靖姑娘小心——沒有怨氣,沒有森,那朵花綻放的時候,滿殿竟似有芒微亮、馨香浮

“靖姑娘,大護法他本不聽勸告,每日都喝得不省人事——可怎麼好?”石玉的神是焦急的,然而,緋子聽了,卻只是輕輕一嘆,沒有說什麼。

當碧落抱著小妗的走出水面,不知爲何,一接外面的空氣,那蒼白的軀忽然間就化爲了腐土灰塵,令人不忍目睹。連著那朵絕世的花兒,也一併枯萎——什麼都沒有留下……

支柱已經塌了……上窮碧落下黃泉,再也找不回那個小妗的子。

其實,本來碧落未必會這樣的看重那個子——因爲他從一開始,便是個遊戲風塵慣了的人。如果跟他說什麼堅貞、什麼永恆,這個男子或許只會嗤之以鼻。

他對著每個遇到的子承諾“永遠”,然而他心裡不相信有永遠的;那個癡也對他傾訴過“永遠”,但是那個才十幾歲苗未必真正明白什麼是永遠……永遠的相,在這個瞬忽如浮雲的世上,本來就是極其不可信的。

然而,不等時褪去謊言鍍上的金,讓他們親眼看到那個“永遠”的破滅,卻死了。

死亡在剎那間、就把對他的凝固了在那一刻、嘎然而止了永遠。

那個承諾不再是一個謊言!對他的便是永遠的,釘在了他的心裡——永遠無法再否認、永遠無法再抹去。

小妗,小妗……如今,蒼茫海里的躑躅花已經開了一年又一年,然而,上窮碧落下黃泉,山長水遠,天地茫茫,恐怕是再也相見無期了。

原來,人這一生中,唯獨“離別”,纔是真正永遠的。

。北邙山。

初夏,清冷的山風吹來,北邙山上的長草青青,一片片的起伏如波浪。

所有素白冠的人,都在山下停駐,跪地相送。那拖地的白袍和高高的素冠,如同雪樹一般林立,幡幢在風中飄飄轉轉,梵唱和祝頌的聲音氤氳蔓延,縹緲虛無的召喚著去往彼岸的靈魂。素白冠的聽雪樓子弟中,不是有人抑著低低的哭泣。

送葬的人們都停下來,跪送著那兩臺白石的靈柩。青的刀和緋的劍疊著置於靈前,白石的靈柩並排放在一個檀木的肩輿架上,由四位護法擡著,沿著小徑擡上北邙山。

沒有立碑,沒有築墓,甚至,送葬的人都在山腳停住,不許上山。

那白石的靈柩,最後埋葬在青青碧草下的何,只有親手下葬的四位護法知道。

——而他們,從一開始就已經立過誓約:上北邙山以後,結廬守墓,終此一生不再下山。都是經歷世事過的人,看破了塵世聚散如泡影之後,失去了效忠的對象,那還不如就這樣居在北邙山上、了此一生。

到了選好的墓邊,四個人默不作聲地輕輕放下靈柩,看著黃土一寸寸的湮沒兩臺白石的靈柩——湮沒了那一段衆口相傳的武林傳奇。

曾經有過多激盪的風雨、指點江山的凌厲,然而,如今剩下的只有這一片碧草、一抔黃土、和黃土之下沉默相伴的孤獨靈魂。

寸寸如握不住的流沙,從指間轉瞬落——人中龍……那樣驕傲而敏的兩個人,卻終其一生都無法真正的走對方的生活,只是那樣隔著看不見的屏障遙了彼此多年,到最後依然相互猜忌、相互傷害,一至於同死。

——希,在所有一切都平靜以後,他們能靜靜地相守於這一片青青的碧草下罷?

紫陌輕輕拉著黃泉的手,想起種種過往,只覺悲歡如水般涌上心頭。

他們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山風越來越大,吹拂起每個人的長髮。從山上回看,山下白雲茫茫,白雲盡頭、彷彿在極其遙遠的地方。遙遠得猶如那回不去的昨日。

黃泉。紫陌。碧落。紅塵。

原來每一種,都是一種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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