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若，迦若，外面是你麼？”

黎明的月宮裡，靜謐無聲。這裡是靈鷲山的最高，也是拜月教主的起居住所，在教主未召之前從來都沒有人敢進——然而，聽得外面庭中傳來的聲音，假寐中的拜月教主陡然驚醒，口的驚呼聲劃破寂靜。

沒有回答，只聽得兩聲短促的低喚，急切而無助。

明河一下子擁衾坐起，在黑夜裡睜大了眼睛，睡意全無——是饕餮……是饕餮！

最近迦若經常連夜出去，通宵不回，無從得知他心中的想法。只是想著、在大軍境的時候拜月教只能指他了，便不能多猜疑什麼。

然而，昨夜是傳燈大會，教中散會的弟子已經通報了大會被聽雪樓的人打的消息，主持大會的右護法清輝至今未返，讓聽了好生擔心。但是，邊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爲大祭司的迦若，卻又是莫名其妙的一夜不知所蹤。

靈鷲山上靜謐如同死境，然而卻睡不著。

不知爲何，心裡有莫名的恐懼——雖然是五年前一齊聯手篡權、奪了拜月教教主和祭司的位置，共同支配這個南疆直到今天。然而爲教主的，一直是不瞭解這個同伴的。

總覺得，這個人的心裡有什麼藏得極深的東西，不曾讓任何人看見。

他有他的想法，卻從來不和任何人說，包括爲教主的。

雖然作爲教中的大祭司，但是迦若對於拜月教的事務從來看的很淡，幾乎從來不手。如今，雖然在的哀求下，他許下了決不讓聽雪樓毀滅拜月教的承諾，然而，卻不知迦若準備用什麼樣的方法，來阻擋已經越過瀾滄江的兵馬。

“迦若，怎麼回事？！”聽到庭外幻的低喚，來不及細想，明河胡扯了案頭一襲孔雀金的長袍裹住子，便往外奔去。

重重的帷幕垂在面前，讓看不見窗外的形。明河胡的手撥開那些霧一樣的簾幕，心中莫名的到慌無比，奔跑中，長袍下襬不時絆住的腳。

一層層的帷幕被拂開，外面的天進來，最後一層帷幕上，忽然映出了那個人的影子。

明河舒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將腳步放緩，拂開最後一層帷幕迎了出去：“天不亮就來這兒，這教中也只有你敢——”

話音未落，拜月教主剛剛淡定下來的臉驟然一變：“迦若你怎麼了？！”

看到他的眼睛——可怕的混沌，瀰漫了死灰。齊眉的額環以下，本來蒼白清冷的臉頰變得黯淡無，有奇異的死灰、活了一般的在皮下涌。

毒！而且是鬼降中最毒的鬼降的毒！

明河的臉陡然也是蒼白得毫無，看著大祭司，連忙擡手扶住他的肩，一手迅速上他的眉心寶石，張的聲音都變了：“怎麼回事？你怎麼中了自己人的毒！——快快快……都要腦了！月神保佑……你快進來。”

“不……。”祭司一直半閉著眼睛，似乎衰弱到無法出聲，然而在拜月教主扶他進去的時候，卻忽然擡起手推開了——那隻手，已經漆黑如墨。

看見這樣可怖的毒，明河的手都有些慄，然而，耳邊卻忽然聽到迦若開口說話——

“先……先救。”

驀然擡頭，順著那個勉力站著的人的手、看向庭外——那裡，黯淡的晨曦中，幻前膝跪地停在門外石階上，背上馱著一位失去了知覺的緋子。那子的長髮拂在了地面上，袖間出緋的袖劍。

頰上那一彎金勾的月牙兒陡然煥出冷冷的，拜月教主的手忽然不再抖了。

“是誰？舒靖容？”眼神冷冽，擡頭看著大祭司，一字一字的問，“是聽雪樓那邊的人，我爲什麼要救？迦若你是不是要叛——”

話音未落，忽然說不出話來。

迦若的手陡然探出，按住的肩，搖搖墜的祭司似乎是把全的力量都按在了的肩上，手指用力的要握碎的肩骨。他看著，然而已經實在無力再說什麼，只是看著，眼睛裡面一片死灰，緩緩搖頭。

“你、你快進來，我給你解毒！”看到他的臉，明河再也無法按捺的口驚呼，幾乎是哀求著扶著他，“你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快進來——”

然而白的祭司沒有，依然沉默而執意的、站在門口，按著的肩。他已經沒有力氣開口說話，然而眼神一直看著門外深度昏迷中的緋子。

明河的手，終於一分分抖起來，慢慢全都抖得如風中的葉子。

看著黑氣一分分瀰漫上他的臉，拜月教主忽然間彷彿崩潰，掩住臉大呼：“好了！我救！我救！——求求你快點…快點進屋來。”

饕餮一聲歡呼，直躍而起，揹著昏迷的緋子進房間。

“要‘先’救……”彷彿是約約笑了一下，迦若的手忽然就是一鬆，神氣彷彿忽然消散，人就無知覺的向著門中倒了下去。

“我們都已經快要拔掉藍關上那個拜月教據點了，爲什麼下令停止進攻？”青翠滴的尾竹下，青人劍眉蹙著，毫不客氣的問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聽雪樓主人，“是因爲張真人和明鏡大師了傷，怕這邊支持不住要我們返回麼？”

“碧落。”輕輕拉了一下同僚，紅子察覺到了樓主今日反常的沉默——本來，在各方人馬出擊就要初戰告捷的時候忽然下令勒馬撤退、就不是蕭樓主的作風。然而，又是什麼居然能掣肘他、做出這樣的退讓？

蕭憶看著眼前聽雪樓四位護法中的兩位，緩緩搖頭：“自然有我的緣故。”

“什麼緣故？”碧落的脾氣一如當日在江湖遊俠時期，即使面對著聽雪樓主也毫不曾收斂，“雖說我們這邊張真人他們重傷，可是他們不也死了一個右護法麼？我們可毫沒有落了下風！我們付了多代價、才能圍殲那些傢伙！”

“我說要先按兵不！”忽然間，聽雪樓主放下茶盞，驀的擡頭，眼神冷銳。即使是碧落，也心下一驚，紅塵拉著他，俯行禮：“是，我們恭領樓主之命！”

有風吹過竹林，蕭憶靜了靜，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來，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馬都撤回來，圍駐在靈鷲山腳下——注意，也不要得太近了。”

“無我命令，不得擅自攻擊拜月教——”聽雪樓主說了那一番話，眉間又不知是什麼樣的神，只是看著遠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則全力攻月宮！那時候，遇人殺人，遇神殺神，靈鷲山上犬不留！”

“是。”震驚於樓主想來淡漠的口吻裡陡然流出的強烈殺氣，但是不再爭辯什麼，碧落紅塵兩位護法齊齊領命。

蕭憶低下頭，眉間的神更爲莫測，只是淡淡道：“你們下去罷。”

“呵。樓主今天是怎麼了？怎麼竟然也會犯胡塗？”退下的時候，和紅塵並肩走著，轉過小徑的時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樣一來，且不論拜月教散佈各的勢力會出我們目前辛苦佈下的包圍逃逸，如果他們集結起來反攻，而我們把人馬定駐在靈鷲山下，那不是了現一個靶子麼？”

“這種道理，樓主心裡必然也該明白的。”紅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間，卻是沉著回答，“不過今天的樓主確實有一些奇怪……不明白他怎麼想的。將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宮附近，想必是爲了防止那裡有甚麼變化——”

說著，紅塵看著前方人馬來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麼？”碧落背琴攜劍，在竹徑上頓住腳步轉頭問。

紅塵定定回顧竹林那邊的榻。青翠滴的尾竹下那一襲白如雪，在榻上慢慢闔上手中的茶盞。有竹葉蕭蕭而落，散在他的襟上，顯得說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紅塵自語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白了爲什麼方纔對著樓主時、總覺缺了什麼。

兩個人面面相覷，心裡揣測著，卻都沒有說什麼話。

“我們去把人馬從藍關那裡帶回來，駐靈鷲山下去吧。”許久，碧落率先轉開路驀的淡淡來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麼不測，我怕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麼簡單了——聖湖會變湖吧？”

靈鷲山。月宮。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千朵紅蓮綻開，在夕的線下猶如火焰跳躍。然而蓮下的水卻是極度寒冷的，寒冷得彷彿來自幽冥——因爲這裡彙集了天地至之氣。

這個不足兩裡見方的山頂聖湖，是拜月教開教以來便設下的——那是教中所有士靈力的來源，連大祭司都不例外。

聖湖的力量來自於湖底沉積的無數死靈和怨魂，幾百年來，拜月教用法殺人無數，而殺掉的那些靈魂卻被鎮在施了咒的湖底，無法進迴也無法消滅，只能靜候著拜月教士的差遣。白天化爲紅蓮，到了月夜卻變爲死靈。

雖然是教中力量的源泉，但是湖中怨靈的力量，卻是同時也讓拜月教小心翼翼，生怕錮著的毒力量會失去控制而逃逸世，所以在挖掘好聖湖的同時，開山教主也建造起了這座月神殿，用天心月來鎮住怨氣。

“迦若你醒了？”神殿裡有天竺桫欏香的縈繞，昏沉的長明燈下，披著及地長袍的子疲憊而驚喜的了起來，看著在神龕下供桌上睜開眼睛的男子。

黑氣褪的很快，他的臉亦然回覆了平日的蒼白，只是眼中的神采依舊有些混沌。聽到教主的聲音，迦若的手擡起，抵住桌邊，似乎想站起來卻依舊力不從心，他開口說了一句什麼，卻發覺依然說不出清晰的話來——那個鬼降的毒，確實好生厲害。

“你說什麼？”明河過來扶住他，慢慢起，問。

“呢？”調息了一下，再度開口，終於說出了兩個字。

然而，拜月教主本來帶著一驚喜的眼眸卻陡然冷凝，倔強的咬住咀脣，不回答，眼神冷厲起來。

“冥兒呢？好了麼？”看到明河不回答，迦若也是陡然的變，急問。

拜月教主沉默，忽然間擡頭，微微冷笑起來，眼鬱而冷漠：“死了！死了！那時候我都來不及救你了——幹嗎還要救浪費時間？”

剛剛站穩子的白祭司驀然回頭，目閃電般的落在上。

“你再說一遍——冥兒怎麼了？”迦若的語氣，卻是極度平靜的，平靜得如同冰封雪塑，注視著明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問。

“死了！我放著不管，所以死了！”執拗的回看著大祭司深藍的瞳仁，拜月教主冷冷的回答，頰邊那一彎月牙兒閃著幽暗的，“怎麼了——是不是你要因此殺了我？”

傲然仰起頭，眼裡卻約有淚。

迦若只是冷冷看著，忽然間轉過頭去，自顧自的走開：“你們人真是莫名其妙。”

拜月教主怔住，看著大祭司沿著大理石的臺階走下聖殿、去往聖湖邊，追了出來，追上去和他並肩走在廊道里，眼睛裡卻有掩不住的喜悅的：“你…你居然不生氣？我殺了，你也不怪我？”

“你玩什麼把戲……”然而，一路疾走著，迦若的眼裡卻有淡漠的，頭也不轉的淡淡回答，“你明明已經把冥兒救回來了。”

拜月教主一怔，頓住了腳步，擡頭看著他，驚詫無比：“你……你怎麼知道？”

“我當然知道。”迦若笑了笑，繼續往前走，聲音因爲毒侵蝕依然有些衰弱，“冥兒死沒死，我心裡有覺，你騙不了我——何況你答應我的事，何嘗翻悔過。”

明河呆在廊道上，看著白祭司一路走過去，風從遠山上吹來，吹得廊道下的護花鈴一片響，迦若從廊中走過，黑髮和長一起在風中揚起：“真是莫名其妙啊你——現在該在聖湖邊上等待月升、好把毒徹底出外吧？”

明河張口結舌的站在那裡，半晌，纔回過神來，攬起襟再度追上去和他並肩走，有些遲疑的問：“聽雪樓要滅我們，是蕭憶那邊的主將、死了不正好？”

“你知道什麼。”迦若走著，看著聖湖中開放的紅蓮，眼神淡淡的，“冥兒活著纔好——有在月宮，蕭憶就不敢攻上靈鷲山半步！”頓了頓，彷彿有什麼喟嘆，白祭司搖搖頭：“——他這樣的人，能爲冥兒忍讓到如此，已經算是難得。”

拜月教主一震，恍然明白過來什麼似的，頷首，看著迦若，然而這一次眼神裡面也有的喜悅：“啊……原來那個靖姑娘對聽雪樓這樣重要……我不知道。”

“你笑什麼？”迦若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問。

明河神卻是驀的明朗起來，抿一笑，搖頭：“不笑什麼~~~”

新月慢慢升起來，從林梢出一線皎潔的亮。

聖湖邊的尾竹筏上，那個緋子在月下靜靜沉睡。

白祭司的手覆蓋在阿靖肩頭的傷口上。那裡的死灰依然目驚心，在皮下翻涌，然而卻被銀針細細的扎住了，無法蔓延一步。有殷紅的灑落在緋子的上——那是明河刺破了手指，將自己的滴在的周。

阿靖眉間的死灰已經暫時控制住了，然而的毒卻依然要到今夜的施後才能拔除完畢。

“開始吧。”終於有些沉不住氣，將託著緋子的手放下，讓阿靖繼續靜靜的昏睡，白祭司擡起頭來，對著高臺上凝神觀測月冕的明河開口。

“等一下。”神殿的祭壇上，拜月教主一襲華麗的長袍在月下奕奕閃亮，然而絕子眼神凝重的看著銀針在石面上投下的細細影子，注視著眼幾乎看不見的移，用心掐算著時間，“太星方位尚未到天宮，此時不可。”

迦若沒有反駁——雖然他靈力驚人，但是在療毒這件事上，卻完全沒有法子和明河相比。

明河的手，一直放在神龕上，凝定如水。

那裡，神廟最高，供奉著的是拜月教三寶之一的天心月——以傳說中的西崑崙玉琢，嵌著八寶纓絡，上面用金細細的寫滿了符咒。

那是拜月教開山教主親筆寫下的咒語，用來制聖湖中那些可怖的怨靈。

而這個天心月，也是聖湖的唯一控制水閘——一旦轉，湖底的閘門就被打開，有錮死靈作用的湖水將泄地底，而那些死靈便會失去控制而四散逃逸。

——這樣的結果，即使是拜月教的人都無法想象的。所以數百年來，從來沒有過。

“你是最強的士，所以鬼降的毒對你來說尚自可解。但卻是普通人——”看著尚自昏睡的緋子，拜月教主眼冷淡，“何況看來中的毒比你深，若不是你將一半的毒分流你，哪裡能撐到如今？”

頓了頓，明河眼神更加冷漠犀利：“迦若，清輝護法呢？他和他的鬼降怎麼了？”

白祭司震了一下，一時無言。

“是不是——被聽雪樓的人殺了？”拜月教主皺起了眉頭，咬著牙，“傳燈大會被擾，散回來的弟子和我說，蕭憶和舒靖容聯手闖，截擊了清輝。”

“我去的時候清輝已經死了。”然而，說起同門的死訊，迦若卻是毫無介懷，淡淡道，“他的鬼降吃了他，我怕鬼降噬主後爲大患，就和聽雪樓主合力除了它。”

“你和聽雪樓主合力除了它？”明河怔了一下，脣角出不知奇怪的笑意，正準備說什麼，忽然看著月冕、眼神就是一凝——

“時辰到了，放手！”

迦若眼神也是一斂，聲音未落，右手閃電般擡起，手腕連點，出手如電。分毫不差的拔下了阿靖肩頭的銀針，同時，左手便是斷然往前一推。

輕輕一聲響，竹筏沿著湖岸上白石的道移，翩然水，向著萬朵紅蓮之間飄去。

與此同時，高臺上，拜月教主的手微微用力，極其小心的、轉了一下天心月。雖然只是極小極小的轉，然而明河的眼神卻是凝重無比、彷彿生死一線。

月升到了天宮的位置，那一刻月投在聖湖上，泛起森冷的銀——就在這個剎那，湖中萬朵紅蓮忽然彷彿燃燒、在月下化爲千萬縷輕煙，氤氳的滿繞湖面。

那是在月下升騰的怨靈，被湖水錮。

然而，正要回歸於那一片碧水的千萬怨靈，隨著天心月的微微一轉，彷彿敏銳的覺到了湖水泄的趨勢，瞬間沸騰、掙扎著往空中躍去！

明河整個人的力量都撲到了月上，雙手用力，死死將稍微轉的月一點點扳回原。

——只是這樣一個細微的作，卻彷彿讓耗盡了所有力氣。

然而，那些怨靈已經如願的被驚，在湖面上瞬忽來回，陡然發覺了竹筏上沉睡的緋子。空氣裡陡然有聽不見的嘶喊，那是死靈們看見了生魂的驚喜，呼嘯般的，那些怨靈迅速集結在竹筏附近。

迦若的手攏在袖。雖然站在岸邊，他也能覺到湖面上涌的是如何可怕的力量！

看著那些死靈簇擁著、湮沒了冥兒的竹筏，白祭司的手不自的有些因爲張而抖。

“不用擔心，它們沒法子傷害——我的是它們的忌。”顯然是看出了迦若心中的張，轉了月的明河伏在月冕上，微微息，“拜月教主是月神的純之子——我畫下了咒，聖湖的怨靈們，是傷害不了的。”

果然，那些兇惡的怨靈雖然撲到了阿靖側，卻無法近半步。

沿著緋子的周，用鮮畫了一個符號。

然而，銀針一拔，阿靖肩頭的死灰卻是毫無顧忌的蔓延開來，瘋狂滋長著。

那些怨靈陡然又是興起來，低低嘶著，顯然知道了食的到來——雲集著呼嘯而來、呼嘯而過，轉瞬間，那一縷活了一般的死灰，就被吞噬得乾乾淨淨！

“毒這樣纔算是拔完了……”拜月教主疲憊的看著風起雲涌的湖面，顯然也是爲這樣強大的毒力量而震驚，喃喃嘆息，“你的冥兒的命，算是徹底保住了。”

“多謝，明河。”祭司的聲音裡，也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月下的聖湖泛著神的銀。湖邊神廟的側室中，在壁上的火把熊熊燃燒，映照著一頭銀白的長髮。屋子正中，放著一隻青銅大鼎，鼎中水平如鏡。

月至中天。月通過屋頂一列小孔，忽然間就遊移著落在水鏡之上！

雪袍白髮的子，俯注視著水鏡，神忽然變了。

“冰陵，看見了什麼？”拜月教主一直不出聲的站在一邊，看著占星者祈禱，此時卻再也忍不住的口問了出來，臉有些張，“月神給出了什麼樣的預示？”

那個冰陵的子緩緩直起，轉過頭來。火把明滅之間，映出的臉——蒼白的臉裡，竟然泛出淡藍，一頭長髮如雪瀑般直垂腰際——或許，那就是一個常年居於聖殿，足不出戶不見的結果？

拜月教中占星史冰陵。

那是一個自以來，就將心都奉獻給了月神的子，侍奉月神左右，長年不離月神殿，獨自在聖湖邊上閉門研習天象，擁有驚人的預言能力。

這一次聽雪樓大兵境，駐馬於靈鷲山下，拜月教前途莫測。即使一向沉的住氣的明河，也不得不借助的力量、想預先看到拜月教的命運。

雪白髮的占星師，右手執著金杖，左手指向水鏡，指尖被刺破，有鮮一滴滴落水中，幻化出縷縷奇異的變化。

彷彿什麼附，占星士看著水鏡中鮮的漂浮變幻，臉漸漸空靈，緩緩開口。然而飄出的卻是行般的歌唱，聲音和平日大相徑庭：“天星與世間一一相應，過水鏡看過去未來，得心瞭然。”

臉上出了敬慕的表，知道占星師已經開始了預言，拜月教主默默舉手加額，退到一邊，靜靜聆聽著那彷彿天際回聲般縹緲的唱——

“湖的白骨，脈的指引不曾湮滅。龍之怒，烈焰巡於世間，二十年的忍後，與火將掩蓋明月……時來運轉，三族會聚。然而冥星照命，凡與其軌道錯者、必當隕落！”

拜月教主聽到“隕落”二字，臉不自的蒼白，打斷了長長的歌，聲問：“誰要隕落？冥星照命？是誰？——”

“回答拜月教主問題的冰陵，讓我來告訴你真正的含義吧。”冰陵垂目而立，聲音依然猶如夢囈，神殿裡沒有風，然而銀白的長髮卻無風自，手指輕點水鏡，曼聲歌，“那朵薔薇，握著命運的紡錘，宿命如縷不絕。沉沙谷裡隕落的星辰，不再復返。培育出的紅蓮火焰啊，燒盡了三界所有的邪惡，卻滅不了湖中的靈魂。”

“薔薇……薔薇。”明河的手漸漸發抖，握長袍的下襬，“薇？”

拜月教主驀然擡起頭來，目閃電般的落在占星師上：“你說，那個聽雪樓來的子，會讓迦若死麼？是不是？那是宿命？那就是宿命？冰陵，能說清楚一些麼——”

虛幻的語言，猶如風一般飄散在空中，冰陵的長髮飛揚，右手的金杖指向天心明月：“我所知的也只是這些……手心掌握著‘月座’、‘天星’的我，說了我所看到的。但是，不可知的尚自存在——就算手心掌握了星辰的軌道，也無法預知全部的宿命啊。月是否還能照耀這一片土地？與火是否必將湮沒明月？”

頓了頓，長時間的靜默，彷彿冰陵自己也被自己那兩個問題問倒。許久許久，懸在水鏡上蒼白纖細的手上，鮮不停地滴下，散水鏡，水鏡已經變得紅奪目。

“——或許，軌道可以錯開。”

最後，冰陵吐出的話卻是如此，手彷彿忽然無力，重重按鼎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拜月教主再度舉手加額，向月神像跪拜，退了下去，然而臉蒼白如死。

“迦若。”燭樹如火，映的白石砌的房間一片憧憧，錦緞的繡鞋踏，穿過重重的帷幕，走到室，急急道，“冰陵今天警告我：天象顯示，冥星衝月——這個子不祥。”

孔雀金的袍子上織著西番蓮繁複的花紋，映著燭火，發出幽幽暗彩。

拜月教主走室，秀眉微蹙：“已經兩天了，還沒醒？”

“噓。”白的祭司擡起手指，阻止了教主下面的話，他站起來，轉走出室。轉過了屏風，迦若才低眉微微冷笑：“青冥不祥——這種話，我師傅早十年就跟我說過。何必等到今日冰陵來預言。”

“可說，這個子會讓你送命！”明河的聲音卻是冷銳而急切，“冰陵是占星史，能視過去未來——做出的預言還從來沒有不準確過！”

“可看不到我的宿命。”然而大祭司毫不猶豫地阻斷了教主的話，負手冷冷看向窗外南疆的天空，“——看到的只是冥兒的宿命。你也該知道，先代教主華蓮死後，誰都沒有力量看到我的宿命。”

拜月教主擡起了頭，眼神裡有舒了一口氣的表：“那麼說來……你不會死，是不是？”

“呵。”迦若只是低頭笑笑，搖搖頭，“死活有那麼重要麼？不過是一場醉闌更醒——但記住，我答應過你了，一定會守住拜月教，你可放心。”

“但你沒答應我你不會死。”明河咬著牙，眼裡卻漸漸有淚，“如果你死了、甚麼都是空的！你答應我！”

白祭司低頭，看了看，脣角有一莫測的苦笑。

救過自己的命——七年前，在那巖山寨裡，如果不是當時和華蓮教主一起的這個救了自己，恐怕他如今已經神形俱滅。再後來，爲了他，甚至不惜反抗背叛了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南疆的天空下，他們兩個是相依爲命纔到今天的吧？

“我真希我能夠答應你。”忽然間，迦若轉頭微笑，嘆息般的低聲說了一句。

喧鬧的街上，一個藍衫走一家藥鋪，將銀子拍在櫃檯上，揚聲便喚：“夥計，夥計，有沒有雪蓮？兩朵，要葉俱全的。還要硃砂、冰片各一斤，快點！”

櫃檯後的活計連忙過來招呼客人，看著銀子，臉上笑著，然而卻有一些爲難：“姑娘，硃砂冰片倒是都好說，但是葉俱全的雪蓮，小店可是沒有啊……”

“啊，也沒有？”藍衫明朗的眸子裡有些黯淡，跺腳嘆息，“都問了好幾家了。”

夥計忙忙的跑到藥櫃前，搬來凳子攀上去打開屜取冰片，聽得後面的客人嘆息，也是搖頭：“姑娘，雪蓮這種東西，我們大理這邊可是見，何況還要葉俱全——姑娘要這等名貴藥材配什麼藥呀？”

“唉，你不知道，九轉流珠丹非要雪蓮才行！”藍衫口而出，再次頓了一下腳，“結果哪兒都買不到——師傅的傷可耽誤不得啊……”

“姑娘去前頭的同仁堂裡看看？那家藥鋪是鎮南王側妃的弟弟開的，是家大藥店，據說只要出的起價錢，連新鮮紫河車都能買到哪。”夥計包好了硃砂冰片，看了看子，稱過了給藍衫，“一共三兩八錢銀子。”

“啊，那藥店還賣紫河車？”藍衫顯然是吃了一驚，一邊付錢一邊猶自喃喃，“邪得很呢……府也不管管。”

“哪裡還管，是鎮南王的小舅子啊。”夥計收了錢，把藥遞給主顧，低了聲音傳播小道，“而且據說側妃如此得寵，是憑了妖攏住了王爺的心——聽說呀，側妃了拜月教！拜月教的大祭司是天神，滇南這一代，誰敢有半分不敬呀？”

拜月教。聽得那一句話，藍衫的臉微微一變。

然而，未曾料到，在臉一變的時候，聽得方纔的話，門外暗自隨而來的一位青人也臉一變。他方纔在附近辦了事出來，遇見這位藍子，便是留上了心。

“九轉流珠丹？”劍眉星目的年輕人沉著，看著這個一上街他就留意上了的藍，緩緩低語：“龍虎山張真人？——真的是聽雪樓？”

藍衫果然便是張真人的大弟子弱水，因爲前幾日師傅在鬥法中傷在迦若祭司手裡，師妹燁火又同樣重傷，這幾天買藥服侍，忙的腳不點地。

拿了包好的硃砂冰片，想了想，又要了一些上好的黨蔘和當歸，覺得不服氣，又抱著僥倖的心理、問夥計有無形一些的何首烏——果然還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的確是家小藥店，這些東西，看來還是隻有同仁堂纔有。嘆息著想。但是……那地方和拜月教有糾葛，沒有和師傅樓主他們說過就過去，是不是有些莽撞？

嘆了口氣，弱水拿起抓好的藥回走出去，一邊納納的想著。然而剛剛邁出店門，忽然聽到了前面傳來喧囂聲，和著人羣的跑和竹梆子的空空聲：“走水了，走水了！”

“呀！”弱水不自的口了起來，看著前面街角冒出黑煙的所在——是不是、是不是同仁堂起火了？這可不好……萬一真的失了火，雪蓮可去那裡著落？

一著急，再也顧不上拜月教不拜月教，拔足便往街角跑了過去、逆著那些奔逃的人流。

“哪裡、哪裡失火了？”前面的人漸漸稀，弱水在一家茶館前立足了腳，發覺有些不對，火勢似乎是從遠蔓延過來的——揪住旁邊一個從茶館裡匆匆跑出的人問。

“鎮南…鎮南王府啊！……好大的火勢，都往這條街蔓過來了！”那個人忙著跑開，不耐煩地想推開這個羅嗦的子，然而驚異的發現這個纖弱的子似乎有意外強大的腕力，無論他怎麼推，就是一不。

“這火不對頭。”順著黑煙的方向，弱水見了遠蔓延過來的火，臉忽然有些異樣——這火上面，有看不見的黑氣籠罩。這不是一般的火。

沒有風，但是火勢卻蔓延的很快，一路順著這條街燒了過來，煙氣得人說不出話來。街上滿是逃出來的百姓，拖家帶口的一團，哭連天。

“姑娘！咳咳，姑娘！求你放手好不好？”怔怔看著那火半天，弱水耳邊才聽見那個茶客的哀求，已經被薰得連聲咳嗽，連忙放開手，陪笑。然而不等道歉，那個茶客一得了空，立馬飛一樣的逃了。

“哎，這火分明有邪氣——要是燁火在就看得出哪派搗鬼。”嘆了口氣，看不得滿街的流離，又看著火勢要蔓延到前面那家同仁堂，弱水轉便是跑進了空無一人茶館裡，拿過一個杯子沏了一盞普洱茶。

端著茶盞默默唸了幾遍咒，手指點茶水中，對著充滿煙火氣的天空連連輕彈。撲簌簌一聲輕響，半空中忽然平白下起一場雨來。

“哎呀！”滿街奔逃的人都頓住了腳步，仰頭看著萬里晴空，驚喜莫名。看著那些人的臉，弱水也不自的高興起來，憑著窗看著，一口喝了盞中的茶，準備含在裡噴出去，化出更大的雨。

“好高明的玉清化雨。”陡然間，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說話。弱水嚇得一個激靈，茶水嗆住了頭，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咳嗽的時候轉過，警覺地看著背後出言的人。

那是一個青束髮的年輕男子，眉目清朗，正在茶館的中間位置上閒暇的喝著茶，頭也不擡地緩緩道：“姑娘可是龍虎山張真人門下弟子？”

弱水有些震驚的看著這個人——方纔進來的時候，分明看過了、這個茶館裡空空的沒有一個人！後來一直在門邊憑窗施展法，本不可能有人再進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坐在那裡，然而看不見。

藍衫忽然出了一冷汗。

“閣下是何方仙友？”口的詢問過後，弱水發覺自己大約又犯了一個錯誤——有邪氣——雖然只是縷縷——不自的從這個青男子的眉目間流出來。

然而，青男子沒有回答的話，卻只是看著窗外下雨的晴空，微微冷笑：“姑娘的玉清化雨雖然不錯，可惜卻用錯了地方——”

弱水一驚回首，看向窗外，只見街上行人匆匆，慌恐懼反而更加猛烈起來。奇怪的是，不過是一窗之隔，雖然外面如此忙，然而喧囂之聲卻一一毫都沒有傳到茶館裡！

弱水心裡再度張——眼前這個人，居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在這個茶館四周佈下了結界，隔絕開了外界和這個空間的任何聯繫。

撲到窗邊，冒著濃煙探頭急急看出去，不由自主驚呼了一聲——雨還在下著，但是那些雨落到了火上，火勢不但沒有變小，反而如同有油潑、轟然大盛！

“對付幽冥真火，玉清化雨本不管用。”背後的青男子揚眉，有些傲氣的微笑了一下，“小姑娘，你道基雖然不錯，可道行還淺著呢。”

“那麼你快把這火弄滅啊！燒了那麼多房子，都快要燒到同仁堂了！”看著對方氣定神閒的樣子，弱水氣不過，大嚷，“你是學道的，怎麼可以見死不救！”

“火是我放的，我爲什麼要救？”陡然間，放下茶盞，青人淡淡冷笑。

“你——你是誰？！”再也忍不住，弱水瞬的轉死死盯著他問，手指用力抓住了窗框，因爲張，手心都冒出了微微的冷汗。這個人，好奇怪的靈力，亦正亦邪，讓人無從判斷。

“你不是要找雪蓮麼？我這裡有——”青人只是莫測的笑，從懷裡拿出一個碧玉的匣子，打開，出裡面晶瑩剔的雪蓮花來，“我正要去見蕭憶，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去。”

“你、你究竟是誰？”不料對方竟然連自己在找雪蓮的事都瞭如指掌，弱水更加的驚懼。忽然間，手指合併、迅速往前一劃，想要破除他設下的無形的“界”，逃出茶館外。

然而，藍的手還未及無形的屏障，憑空裡彷彿有看不見的大力涌來，推得子一直往後跌去。弱水口“呀”了一聲，勉力想定住腳，然而連連飛退中，突然間子卻止住了去勢。

“我孤。”擡手攬住被震退的，青人淡淡說著，眉間邪氣一閃而逝。

弱水的眼睛陡然一閃，再度口驚呼：“孤！孤清輝，你是拜月教的——”

“拜月教的左護法。”青人接了下去，微微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