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語書年》第21章 淮

賊衆被裴潛帶來的軍士打退,激戰一場,衆人在路旁就地休整。

府兵傷了幾個,所幸無人喪命,有人正給他們包紮。馬車被賊人使了絆馬索,拉扯的兩匹馬都摔傷了,車廂也壞了。

魏安方纔被府兵護衛著,毫髮未傷,此時又鎮定地坐在牛車上擺弄他的木件,不時擡頭瞥瞥這邊。

我坐在路旁的大石上,面前,裴潛一直站著,上的青袍修長。

許久不見,他的形壯實了許多,不再是當年那個臨風詠賦的單薄年。他的腰間懸著劍,眉宇也寬了些,儒雅依舊,卻多了幾分殺伐之氣。

我曾設想過我和裴潛再見面會是什麼樣子。

他娶新婦的時候,我覺得我會對他又抓又撓罵他負心,然後沒出息地求他娶我;我嫁去萊的時候,我覺得我會撲上去痛哭一場,然後沒出息地求他娶我;而五年之後,當現實與時磨滅了所有幻想,我已經不再去思考這樣的問題。

就像現在,我面對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有人正向裴潛稟報賊衆傷亡,裴潛聽著他說話,好看的雙眉微微蹙起。他沒有轉也沒有走開,時不時問些話,聲音清澈,正如長久在夢裡徘徊的那樣悉。

說完了話,那人走開,裴潛再度轉過頭來。

“飲些水麼?”他問我。

我搖搖頭。

“用食麼?”

我搖搖頭。

“還害怕?”

我沒有表示。

裴潛微微彎腰,看著我,片刻,輕聲道:“阿嫤,說話。”

著那雙眼睛,仍然不開口。

裴潛低低地嘆了口氣,直起,回頭對一名軍士道:“收拾車駕馬匹,回淮。”

那軍士應下,轉傳令。

我吃了一驚,看他們的架勢,是要帶上我們一起走。

“我……我不去淮!”我心急之下口而出,聲音的。

裴潛看向我,苦笑:“我以爲你再也不出聲了。”

我咬咬脣,心知被他破了功,有些懊惱。

“我不去淮。”我重新說一遍。

“不去?”裴潛臉平和,“你看看護衛你的兵卒,有幾個不帶傷,此去雍都最快也要八九日,他們走得了麼?若再遇上些匪徒,又當如何?”

我被他問住,一時語塞。我想堅持,卻不得不承認裴潛的話沒有錯。心狐疑不定,臉也跟著晴莫辯。

“還有什麼話要問麼?”裴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道。

我猶豫一下,瞅著他:“你怎會在此?”

魏傕伐譚熙,兵力只有對方的一半。天下割據,各路豪強之間虎視眈眈,魏傕一方面顧忌寡不敵衆,一方面有顧忌後方無人,於是,東南的吳璋就了魏傕的結盟首選。魏傕與吳璋約定,吳璋出兵五萬,與魏傕共同伐譚,事之後,淮水流域盡歸吳璋。

吳璋在淮擁兵二十萬,倚仗山澤天塹,本是一塊難嚥的骨頭。這五萬兵馬,對於魏傕來說其實只能算個零頭,但是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把背後的包袱給吳璋,讓他牽制荊楚蠢蠢的樑充。

於是,魏吳界的淮南了兩軍共守之

而裴潛,是吳璋駐在淮南的主將。

他對我說這些的時候很耐心,毫無保留,就像我從前問他問題的時候一樣,他說完了,就看著我,用眼神詢問我聽懂沒有。

若在從前,我會想七想八,拿些全不著邊際的念頭來煩他。可是現在,我聽完以後,默默地點點頭,不再說話。

馬匹換上了好的,車廂壞了半邊,但還能走。

我就坐在這樣的馬車上,滿腹心事,顛顛簸簸地去了淮

是淮南郡的郡府所在,也是我在淮南看到的唯一還像個樣子的城池。因爲戰事的關係,這裡除了民人,街上到能見到拿著武的軍士,見到人馬來到,紛紛讓開道路。

穿街走巷,裴潛把我安置在城中一安靜的宅院裡。

“前面挨著的就是我的府衙,你且歇息,我去去就來。”他對我說。

我頷首,沒看他的臉。

裴潛沒再說什麼,轉走開了。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卻在我的耳畔延續了很久。

“夫人……”阿元看著我,滿臉擔憂。自從見到裴潛,和我一樣心緒不定,在路上的時候就言又止。

我知道想說什麼。裴潛怎麼會突然出現,我們到了這裡之後又該如何?可我現下的心思也一樣渾渾噩噩,要想的東西太多,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轉眼,我看到魏安立在庭院裡,手裡拿著他的木件。

我開始後悔帶他出來。剛纔遇襲,要是魏安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真的不用回去了。

“長嫂,我們要留在此地麼?”見我走過來,他問。

我點頭:“許多府兵了傷,馬車毀壞,暫且上不得路。”我看他神,溫言道,“四叔莫怕,淮也有朝廷兵馬,回程時只消多派人手,必不會再有遇襲之事。”

魏安搖頭:“我不怕。”

我當他是年逞強,笑了笑。

魏安著我:“真的,那些賊打不過兄長的軍士,別看我們這邊傷了幾個,可他們被斬殺了十餘人。”

這我倒沒仔細看,想來當時被突然出現的裴潛震傻了。

“哦?”我看著魏安認真的樣子,忽然來了興致,“你怎知他們是賊?他們可有箭有刀呢。”

“箭都是製的,有的箭頭還是石塊;刀大多是鄉人的柴刀,打不過兵刀。”他皺皺眉,“長嫂,兄長的軍士真的很強,即便無人來救,我等也不會有閃失。”

我正尋思著該怎麼給這個小叔子解釋裴潛,他提起這茬,倒是正好開口。

“四叔,”我說:“方纔來救的那位將軍……”

“是季淵公子。”魏安道。

我沒想到他一下說了出來,愣住:“你認得他?”

“認得。”魏安的表淡淡:“我在長安時,他曾到家中邀兄長騎馬。”

我驚詫不已。

裴潛竟與魏郯相識,我怎麼不知道?

“他們……”我頓了一下,覺得要說得再清楚些,“我說的是夫君與裴將軍,很好麼?”

“不知,”魏安道,“我只在宅中見過兩三回。”

我看他眼神閃爍,片刻,問:“四叔還知道什麼?”

“季淵公子是長嫂以前的未婚夫。”

我的額角又開始發脹。

在這個小叔眼裡,我已經沒有什麼了,甚好。

裴潛走開以後,許久也沒有再出現。

他給我安排的宅院不錯,雖不大,卻乾淨舒適。府兵們被安置去了別,裴潛另派了軍士守在宅院外,人影綽綽。

我的屋子,進門可見一案一榻。

案上有壺有杯,壺裡的水還是熱的。我開了壺蓋來看,裡面泡的是槐花,還有蜂的味道。

榻上有幾本書,我翻了翻,都是些志怪的小經。

許多年過去,我喜歡什麼,裴潛仍然記得清楚。

到有些累,走到室,在臥榻上躺了下來。

榻上的褥子很。奇怪的是,當我閉上眼睛,頭腦昏昏沉沉,有件事卻格外清醒。

魏安說,魏郯和裴潛在長安的時候就認得了。

魏吳結盟,裴潛在淮南的事,魏郯不可能不知道。

那麼……

щшш◆ тt kān◆ ¢ ○

“……夫人亦知曉,我與夫人婚姻,乃出於權宜……”魏郯的話驀地迴響在心頭。

當時聽到的時候我覺得驚詫,現在卻越來越覺得耐人尋味。

魏郯是故意的麼?他知道裴潛在這裡,所以讓我來淮南?

那裴潛呢?他今天出現的時候,掀開車幃就喊“阿嫤”……

許是力耗費太多,這一覺我睡得很沉。當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屋裡很暗,我的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層薄被。

我拉開被子,起下榻。待我推門出去,只見庭院裡燈火寥寥,阿元他們不知道去了哪裡。

“醒了?”一個聲音從廊下傳來,我去,卻見裴潛正坐在階上,那姿勢,似乎待了很久。

“嗯。”我答道。有一瞬,我仍然以爲自己在做夢,可是到涼涼的晚風和燈籠下裴潛疲憊的神,我覺得這是真的。

了麼?我帶你去用膳。”見我不說話,裴潛又道。

我沒答話,卻走過,隔著廊柱看他。

“裴潛。”

這聲音出來的時候,我能覺到他明顯怔了一下。

我幾乎從未稱過他的全名。張口的時候,我有些猶豫,可還是了出來。這般勢,我刻意地想同他拉開些距離。

“嗯?何事?”他沒有異,仰頭看著我。

我咬咬脣,道:“白天的時候,我曾問你怎會在此。”

裴潛笑笑:“我不是答過了麼,魏吳結盟……”

“不單是此意,”我打斷,看著他,“你去救我,並非過路。你早就知道我會來,對麼?”

作者有話要說: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存稿用完了……

風在耳邊輕拂,夏蟲低鳴。

我等著裴潛說話,他卻只看著我,好一會,浮起無奈的笑:“我正愁如何說起,你倒提了起來。”

心像被什麼了一下,我盯著他。

“坐著聽還是立著聽?這話說起來不短。”裴潛拍拍旁的石階,過了會,從下裼鋪在石階上。

我皺眉:“不用你的服墊……”

裴潛斜眼一睨,我邊的話突然嚥了回去。

當我在那墊著裼的臺階坐下的時候,心裡不是不鬱悶的,過去多年了,怎麼還會這樣習慣地被他一個眼神堵住話頭。

“今日我是特地去追你的。”裴潛一點彎也不繞,道,“孟靖上月就曾來信,說你會來淮南。我不知你何時來,一直等候。月初我有事去了揚州,幾日前才得知你已經在路上,急忙返來。”說著,他舒一口氣,雙目中浮起溫潤的神采,“幸不曾耽誤。”

他沒有否認他與魏郯相識,可等他把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我的心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

裴潛自習劍,雖然以文采名,卻一直對武事興趣高昂。

這我是知道的,不過,我不知道先帝在宦子弟中拔擢年羽林郎的時候,裴潛也曾經報名。

這事他不僅瞞著我,也瞞著家人。教場比試那日,他特地在臉上畫了了假胡,教人認不出來。

比試的前幾場,裴潛很順利,可就在要過關的最後一場,他輸了。

打輸他的人,就是魏郯。

這一戰打得激烈,裴潛雖敗,卻因此結識了魏郯。二人雖見面不多,卻相互欣賞,常常比試劍法。

後來,天下罹,魏郯追隨父親征戰,而裴潛祖籍揚州,舉家避回到故土。

二人再見的時候已經是魏郯定都雍州以後。魏郯出於形勢的考慮,一向與吳璋和好,一次,裴潛命去雍州見魏傕,與魏郯見了一面。他說我在萊,求魏郯把我帶出來。

魏郯一口答應。後來,他也真的做到了,他用的方法,就是娶我。

“他一直想尋空隙送你出來,可一直出征在外,我這邊又因事拖延,故而只得暫將你留在雍都。直至夏初,孟靖來書與我商議,方纔將此事敲定。”裴潛看著我的神,說,“阿嫤,此事牽扯要,孟靖不與你說,也有他的考慮。”

我坐在階上一,也沒有說話。

腦子裡回想起許多東西。

“……夫人若願意留下,仍是魏氏冢婦;若覺留下無趣,亦可離去。一切全憑夫人意願……”他那夜對我說的話猶在耳邊。

魏郯對我若即若離的樣子,他與我相的那些夜晚……

枉我還自以爲世了得,枉我還每日爲夫妻之事苦惱,其實一切一切,不過是他們的安排。我的“夫君”不是不近,也不是爲舊如玉,而是我在他眼裡,本與“妻子”二字不沾邊。

我又想到他手下的府兵,如果我不回去,魏郯只消讓他們弄一面目全非的回去,說我死於流寇之手,我從此以後就與魏氏再無瓜葛了吧……

“知道了。”沉默許久,我低聲道。言罷,看向裴潛,“如今我出來了,你如何?”

裴潛深吸口氣,看著我,深邃而懇切,“阿嫤,我們重新開始,好麼?”

他的話語很輕,就像許久以前,他摟著我在我耳邊呢喃的語調。

可就像石子落在結了冰的湖面上,激不起半點漣漪。

“開始?”我悲涼地淺笑,“從何開始?你娶婦那日還是我嫁去萊那日?”

裴潛的臉一下變得繃:“阿嫤……”

“是你說要與我白頭偕老,是你說會等我,可你父親來退婚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的聲音發抖,“我哭著去找你的時候,你在哪裡?你連來見我一面向我解釋一句都不肯,我想你想得發瘋,爲了見你,我甚至不顧臉面去街上看你娶婦……”話語間,我的嚨卡得發疼,淚水早已模糊了眼睛,“如今我家毀人亡任人擺佈,你說重新開始……裴潛,我該恩戴德麼?”

“不!”裴潛斷喝,他看著我,泛紅的眼睛裡滿是沉痛,“阿嫤,我從不曾忘記你,我……”

“你想說有苦衷是麼!”我咬牙擋開他來的手,一抹淚水站起來,盯著他蒼白的臉,“你我早已結束。”

“阿嫤……”後傳來裴潛焦急的聲音,接著,他一陣猛咳。可我已經不想再看他,徑自跑進屋子裡“砰”一聲用力把門關上,彷彿要把那令人失態的一切都隔絕。

發抖,我背靠著門扇,哽咽著深深氣,眼淚不可抑制地奔涌。

“……公子!”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人聲,聲音驚惶,“來人幫手!快去請郎中!”

郎中?我愣了一下,待一陣雜的腳步聲響起,連忙開門。

方纔的臺階上,裴潛正被人抱起,雙目閉,四肢無力地垂下,竟是不省人事。

屋子裡藥氣瀰漫。

郎中給榻上的裴潛把過脈之後,轉過頭來。

“郎中,公子如何?”戚叔走過來,向他問道。

“無大礙了,傷口已經好,敷了藥。”郎中將用收起,放的布包。罷了,他皺眉看向戚叔,埋怨道,“我早說過舊傷未愈,騎馬不可頻繁。諸公可曾聽進去?下回再這樣,我是不敢治了!”

戚叔連聲應承,又謝了幾聲,把臉不豫的郎中送出門。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淚水早已經幹了,臉繃繃的。

戚叔走到榻旁,看看仍舊沉睡的裴潛,片刻,又看看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搖頭:“真冤孽。”

我低頭。

戚叔是裴家的老僕。他侍奉過裴氏的三代主人,深得信賴。裴潛出世以後,他專司裴潛的起居行止之事,是裴潛最親近的人之一。

我和裴潛都是戚叔看著長大的。對於我們而言,他是個嚴慈並立的長輩,有時我和裴潛鬧彆扭,還會去找戚叔評理。在裴府,我最悉的人是裴潛,第二悉的卻不是他父母,而是戚叔。

“他……”我的聲音低低,“怎會有傷?”

“半年前,公子肋下曾中箭。”戚叔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道,“傷得重,幸虧救治及時才撿回命來。”

我怔怔地著榻上的裴潛。

白日裡從郊野到淮,他騎在馬上風塵僕僕,誰想竟是個重傷剛愈之人。再想他之前說我在雍州的時候,他“因事拖延”,那事就是傷麼?

君啊……”戚叔看著我,忽然紅了眼底。

“你勿怨公子。”他擡起袖子眼睛,道,“我知道君心裡苦,可是君,公子也苦啊。那時君是知道的,裴氏上下兩百多口人,主公也是無法。主公決意退婚之時,公子無論如何也不肯,主公一狠心,命人將他捆起來,親自去了府上。事後,公子要去尋你,也是主公把他起來。公子不吃不喝,才幾日過去,人就瘦得沒了神氣,最後是夫人要在他面前撞柱子尋死,他纔開的口。”

君不知道公子這些年過得多沉鬱,他從不曾開懷笑過,年紀輕輕,眉間都擰出了痕。即便是新婚之時,公子與新婦拜了堂,卻轉睡去了書房,惹得親家差點翻臉。及至長安生,公子舉家避往江南,新夫人故去……”

“故去?”我聽到這兩個字,擡起頭來。

戚叔頷首,“唉”了一聲,道:“新夫人本羸弱,長安到揚州路途漫漫,發了一場急病就去了。”

我看著他,睜大了眼睛。

戚叔聲音低低:“君,主公也常勸公子再娶,可公子應一聲也不肯。他這些年獨一人,爲的就是等君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覺得把小魏和小裴寫得有點基……

風在耳邊輕拂,夏蟲低鳴。

我等著裴潛說話,他卻只看著我,好一會,浮起無奈的笑:“我正愁如何說起,你倒提了起來。”

心像被什麼了一下,我盯著他。

“坐著聽還是立著聽?這話說起來不短。”裴潛拍拍旁的石階,過了會,從下裼鋪在石階上。

我皺眉:“不用你的服墊……”

裴潛斜眼一睨,我邊的話突然嚥了回去。

當我在那墊著裼的臺階坐下的時候,心裡不是不鬱悶的,過去多年了,怎麼還會這樣習慣地被他一個眼神堵住話頭。

“今日我是特地去追你的。”裴潛一點彎也不繞,道,“孟靖上月就曾來信,說你會來淮南。我不知你何時來,一直等候。月初我有事去了揚州,幾日前才得知你已經在路上,急忙返來。”說著,他舒一口氣,雙目中浮起溫潤的神采,“幸不曾耽誤。”

他沒有否認他與魏郯相識,可等他把事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我的心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

裴潛自習劍,雖然以文采名,卻一直對武事興趣高昂。

這我是知道的,不過,我不知道先帝在宦子弟中拔擢年羽林郎的時候,裴潛也曾經報名。

這事他不僅瞞著我,也瞞著家人。教場比試那日,他特地在臉上畫了了假胡,教人認不出來。

比試的前幾場,裴潛很順利,可就在要過關的最後一場,他輸了。

打輸他的人,就是魏郯。

這一戰打得激烈,裴潛雖敗,卻因此結識了魏郯。二人雖見面不多,卻相互欣賞,常常比試劍法。

後來,天下罹,魏郯追隨父親征戰,而裴潛祖籍揚州,舉家避回到故土。

二人再見的時候已經是魏郯定都雍州以後。魏郯出於形勢的考慮,一向與吳璋和好,一次,裴潛命去雍州見魏傕,與魏郯見了一面。他說我在萊,求魏郯把我帶出來。

魏郯一口答應。後來,他也真的做到了,他用的方法,就是娶我。

“他一直想尋空隙送你出來,可一直出征在外,我這邊又因事拖延,故而只得暫將你留在雍都。直至夏初,孟靖來書與我商議,方纔將此事敲定。”裴潛看著我的神,說,“阿嫤,此事牽扯要,孟靖不與你說,也有他的考慮。”

我坐在階上一,也沒有說話。

腦子裡回想起許多東西。

“……夫人若願意留下,仍是魏氏冢婦;若覺留下無趣,亦可離去。一切全憑夫人意願……”他那夜對我說的話猶在耳邊。

魏郯對我若即若離的樣子,他與我相的那些夜晚……

枉我還自以爲世了得,枉我還每日爲夫妻之事苦惱,其實一切一切,不過是他們的安排。我的“夫君”不是不近,也不是爲舊如玉,而是我在他眼裡,本與“妻子”二字不沾邊。

我又想到他手下的府兵,如果我不回去,魏郯只消讓他們弄一面目全非的回去,說我死於流寇之手,我從此以後就與魏氏再無瓜葛了吧……

“知道了。”沉默許久,我低聲道。言罷,看向裴潛,“如今我出來了,你如何?”

裴潛深吸口氣,看著我,深邃而懇切,“阿嫤,我們重新開始,好麼?”

他的話語很輕,就像許久以前,他摟著我在我耳邊呢喃的語調。

可就像石子落在結了冰的湖面上,激不起半點漣漪。

“開始?”我悲涼地淺笑,“從何開始?你娶婦那日還是我嫁去萊那日?”

裴潛的臉一下變得繃:“阿嫤……”

“是你說要與我白頭偕老,是你說會等我,可你父親來退婚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的聲音發抖,“我哭著去找你的時候,你在哪裡?你連來見我一面向我解釋一句都不肯,我想你想得發瘋,爲了見你,我甚至不顧臉面去街上看你娶婦……”話語間,我的嚨卡得發疼,淚水早已模糊了眼睛,“如今我家毀人亡任人擺佈,你說重新開始……裴潛,我該恩戴德麼?”

“不!”裴潛斷喝,他看著我,泛紅的眼睛裡滿是沉痛,“阿嫤,我從不曾忘記你,我……”

“你想說有苦衷是麼!”我咬牙擋開他來的手,一抹淚水站起來,盯著他蒼白的臉,“你我早已結束。”

“阿嫤……”後傳來裴潛焦急的聲音,接著,他一陣猛咳。可我已經不想再看他,徑自跑進屋子裡“砰”一聲用力把門關上,彷彿要把那令人失態的一切都隔絕。

發抖,我背靠著門扇,哽咽著深深氣,眼淚不可抑制地奔涌。

“……公子!”這時,外面忽然傳來人聲,聲音驚惶,“來人幫手!快去請郎中!”

郎中?我愣了一下,待一陣雜的腳步聲響起,連忙開門。

方纔的臺階上,裴潛正被人抱起,雙目閉,四肢無力地垂下,竟是不省人事。

屋子裡藥氣瀰漫。

郎中給榻上的裴潛把過脈之後,轉過頭來。

“郎中,公子如何?”戚叔走過來,向他問道。

“無大礙了,傷口已經好,敷了藥。”郎中將用收起,放的布包。罷了,他皺眉看向戚叔,埋怨道,“我早說過舊傷未愈,騎馬不可頻繁。諸公可曾聽進去?下回再這樣,我是不敢治了!”

戚叔連聲應承,又謝了幾聲,把臉不豫的郎中送出門。

我在一旁看著他們,淚水早已經幹了,臉繃繃的。

戚叔走到榻旁,看看仍舊沉睡的裴潛,片刻,又看看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搖頭:“真冤孽。”

我低頭。

戚叔是裴家的老僕。他侍奉過裴氏的三代主人,深得信賴。裴潛出世以後,他專司裴潛的起居行止之事,是裴潛最親近的人之一。

我和裴潛都是戚叔看著長大的。對於我們而言,他是個嚴慈並立的長輩,有時我和裴潛鬧彆扭,還會去找戚叔評理。在裴府,我最悉的人是裴潛,第二悉的卻不是他父母,而是戚叔。

“他……”我的聲音低低,“怎會有傷?”

“半年前,公子肋下曾中箭。”戚叔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道,“傷得重,幸虧救治及時才撿回命來。”

我怔怔地著榻上的裴潛。

白日裡從郊野到淮,他騎在馬上風塵僕僕,誰想竟是個重傷剛愈之人。再想他之前說我在雍州的時候,他“因事拖延”,那事就是傷麼?

君啊……”戚叔看著我,忽然紅了眼底。

“你勿怨公子。”他擡起袖子眼睛,道,“我知道君心裡苦,可是君,公子也苦啊。那時君是知道的,裴氏上下兩百多口人,主公也是無法。主公決意退婚之時,公子無論如何也不肯,主公一狠心,命人將他捆起來,親自去了府上。事後,公子要去尋你,也是主公把他起來。公子不吃不喝,才幾日過去,人就瘦得沒了神氣,最後是夫人要在他面前撞柱子尋死,他纔開的口。”

君不知道公子這些年過得多沉鬱,他從不曾開懷笑過,年紀輕輕,眉間都擰出了痕。即便是新婚之時,公子與新婦拜了堂,卻轉睡去了書房,惹得親家差點翻臉。及至長安生,公子舉家避往江南,新夫人故去……”

“故去?”我聽到這兩個字,擡起頭來。

戚叔頷首,“唉”了一聲,道:“新夫人本羸弱,長安到揚州路途漫漫,發了一場急病就去了。”

我看著他,睜大了眼睛。

戚叔聲音低低:“君,主公也常勸公子再娶,可公子應一聲也不肯。他這些年獨一人,爲的就是等君回來。”

======================

怕上一章還沒回來,所以來這裡。

窗戶關著,仍然有夜風從隙裡,燭火一影在裴潛蒼白而沉靜的睡上浮

我一直坐在榻旁,心已經沒有了先前的激烈,卻仍然糟糟的。

“……君,”戚叔方纔的話仍徘徊不去,“容我說一句,君與公子都是我一路看著來的,年摯,最是珍貴。從前諸事不由己,如今君與公子再遇,乃是千般不易,若得再續前緣,豈非大善。君,留下吧……”

留下麼?

不知怎的,我卻想到魏郯。

他送我來見裴潛,卻不告訴我裴潛的事。

他給我金子。

他說我留下或離去,全憑自己的意願。

千頭萬緒,如今即便知道了他的初衷,我仍然覺得他是一個讓人困的人。

榻上的人了一下,裴潛擰起眉頭,片刻,睜開了眼睛。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迷濛的雙眸出喜悅的神采。

“阿……”他張張,聲音結在嚨裡。

“別。”我說,拿來一碗水,湊到他邊。

裴潛微微擡起頭,小口小口地抿起來。直到飲下大半碗,他舒口氣重新躺下。

我把水碗放下,站起

纔要邁步,袖子卻被攥住。

“阿嫤……”裴潛的聲音低啞,“別走。”

他的臉仍然蒼白,烏黑的瞳仁上覆著一層潤的澤,如乞憐的孩一樣教人不忍。

“我去端粥來。”我說,語氣不自覺的下來。

裴潛似猶豫了一下,不遠放著粥罐的案臺,放開手。

我倒了一碗粥端過來,看看他:“能自己吃麼?”

裴潛試著,才支起一點,卻倒下去,眨眨眼睛:“起不來。”

我狐疑地看他,又怕他真的牽扯到傷口,只得自己在榻旁坐下。

戚叔送這粥來已有半個時辰,並不很燙。我用湯匙掛了一勺面上的,送到裴潛脣邊。

“你吃過了麼?”他忽然問。

“吃過了。”我說。

裴潛不再言語,張口將粥吞下,眼睛卻著我,脣角深深彎著笑。

“看我做什麼。”我淡淡道。

“好看。”裴潛雙目中盛著亮。他的笑容一向迷人,若是別的子看到他衝自己笑,一定會面紅耳赤,再加上甜言語,說不定會暈倒。

但我不吃這一套。

“傻笑。”我鄙夷地說,又將一匙粥塞進他裡。

這粥是從底下挖出來的,顯然有點燙,裴潛含在裡,不住齜牙咧

“你這子……”他好不容易吞下去以後,瞪我一眼。

看到這副窘樣,我的心卻莫名奇妙好起來,又塞給他一口。

許是我滿匙滿匙喂得快,一碗粥很快吃完,我想再去添一碗,裴潛卻不肯了。

“不要,飽了。”他說。

“那不行,郎中說你氣耗損,要補回來。”我說。

裴潛看著我,臉上卻笑容盈盈:“不必了,已經補回來了。”說罷,他嘆一口氣,道,“阿嫤,想不到臥牀讓人伺候,這樣舒服。”

得瑟。我白他一眼,可是心裡卻並不著惱。

以前裴潛很生病,相比之下,我則是常常因季節變換著涼發燒,有時還會重到臥牀。每到這時,裴潛就會來看我,也會餵我喝藥喝粥。

遇到我嫌這嫌那不肯張的時候,他會眼睛一瞪,說你這不識好歹的小子,知不知道長安裡多病得七暈八素的人求我去看一眼我也不去,如今我親手給你餵食,你敢不吃?

這話自然是引得我一下從病榻上跳起來他。時隔許多年,那些景如今對調了過來,我還能想起自己面上雖怒,心裡卻是快樂的。

“那你就再吃一碗,”我說,“舒服個夠。”

裴潛苦笑:“可我吃不進了。”

我眉頭一揚:“不吃算了,正好,外面不知道有多病得七暈八素的男子等著我這二婚之婦去喂。”

裴潛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意味深長:“是麼,那我同你一起去。我是鰥夫,與你正好一對。”

我的表在臉上僵住。

裴潛注視著我,臉上的戲謔之收起,只餘認真。

“阿嫤……”他手過來,我卻挪開。

裴潛的手僵在半空。

我低頭不看他的臉,輕聲道:“夜深了,我去歇息,你也睡吧。”說罷,我放下碗,轉朝門外走去。

出到庭院,天上的月亮已經落到了西邊。守在裴潛屋子外面的軍士看到我,或多或出些好奇的表。我不理他們,跟旁人借了燈籠,按著來時的原路,徑自回到自己住的宅院裡。

這般時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當我進了院子裡,卻發現月下有個人,不嚇了一跳。

接著燈籠的照,我認出來,那是魏安。他坐在院中的青石板上,靠著後的老梅樹,見到我來才站起

“四叔?”我訝異不已,“怎麼這麼晚還不睡?”

魏安卻不回答:“長嫂去了何?”

我一愣,片刻,和解釋道:“裴將軍舊疾復發,我去探。”

“探到凌晨麼?”魏安語氣有些尖刻。

我聽出這話裡的不善,皺眉低聲道:“四叔胡說什麼?”

魏安卻不說話,“哼”一聲,沖沖地拂袖而去。

沒多久,“砰”一聲,我聽到不遠傳來門扇狠狠關上的聲音。

我怔在原地,正尷尬,阿元走了出來。

“夫人。”上披著外,打著哈欠,“夫人回來了。”

“嗯。”我說著,把燈籠,“四叔一夜未睡?”

“也許是。”阿元搖搖頭,道,“他說要等你回來,我怎麼勸他也不肯走。”

“爲何要等我?”

“我不知呢。”阿元說,“是了夫人,季淵公子怎麼樣了?我那時看夫人睡覺,便與四公子去用膳,回來卻聽說季淵公子暈厥,夫人也不見了。夫人這是去照料了大半夜?”

我疲憊地苦笑,點點頭:“暫且無事了。”

阿元嘆口氣,還想再問,我卻朝擺擺手。我已經很累,不想再談此事。

夢裡沉沉浮浮,時錯,我一會回到年時,一會看到那些噩夢般的日子,或笑或淚,並不安寧。我夢到自己一直在找裴潛,他站得遠遠的,有時對我笑,有時卻很憂鬱;我想去追他,可怎麼也追不上。

醒來以後,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夢,我從前做過不,以至於在夢裡,我就知道它不是真實的。

“夫人醒了?”阿元走過來,拿服給我穿上。

“那邊如何了?”我問。

阿元會意我指的是誰,道:“兩個時辰前戚叔曾來過,見夫人還在歇息,就走了,只同我說季淵公子還在臥榻將養。”

我點點頭,他這麼說,就是沒什麼大事了。

“夫人要去看看麼?”阿元問。

我想了想,道:“不去。”

從前慣來的病,聽到裴潛臥病,我會本能地也坐不住。可是我也明白現在已經不是從前,太多的事隔閡在中間,若不十分要,我們還是離開些比較好。

阿元若有所思地看我,正要起,我拉住:“阿元,陪我說會話。”

一怔:“哦。”說罷,又坐下來。

我仍然躺在榻上,一五一十地將昨日知道的事說了出來。

這些事實在太多,在我的腦子裡讓我不得安寧。我急切地傾訴,把它們統統倒出來,好騰出力去想接下來該做什麼。

阿元聽我說著,眼睛越睜越大,聽到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也不敢相信,是麼?”我苦笑。

點點頭,片刻,又搖搖頭。

“夫人,若是季淵公子,我倒是信。可大公子……”有些語無倫次,“天哪,那不是一直瞞著丞相……”

著帳頂。這件事,魏傕清不清楚我不知道,但只消看看現在魏傕手下有多父親從前的門生舊人在幫他做事,就知道這樁婚事裡面他們並非白白給人鋪路。

“夫人。”阿元猶豫地看著我,“你怎麼想?你回雍都還是留在淮?”

    人正在閲讀<嫤語書年>
      關閉消息
        猜你喜歡
        通過以下任何一個您已經安裝的APP,都可訪問<歡享小說>
        首登送5800,日簽580書幣
        及時更新最火小說!訂閱推送一鍵閱讀!海量書庫精準推薦!
        2 然後輕點【添加到主屏幕】
        1請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