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正文_第二章 緣誤

這一日,姜沉魚晨起正在梳妝時,的丫環握瑜喜滋滋地跑進來笑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

梳頭的懷瑾啐了一聲:“什麼天大的喜事,值得你這樣大清早的就咋呼?”

握瑜嘻嘻一笑,眨眨眼睛道:“真的是大喜事嘛,夫人啊請來了京城第一巧黃金婆,託去淇奧侯那兒給小姐說,這會兒正在前廳裡寫庚帖呢。”

姜沉魚又是害又是歡喜,臉頓時紅了。

握瑜一拉的手道:“小姐,咱們去看看吧!”

懷瑾皺眉:“這種時候,小姐怎麼能拋頭面?”

“又沒說要走進去瞧,咱們就在外面地看一眼嘛,小姐,都說黃金婆巧舌如簧,麻子臉說賽天仙,死的也能給說活了,你就不好奇嗎?”

姜沉魚雖覺不妥,但畢竟戰勝不了好奇心,當即換好了裳隨握瑜趕往前廳,直接走側門進去,隔著一道擋風屏,見母親和一四旬出頭的婦人正坐著吃茶,不消說,那名婦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黃金婆了。

婦人眉長額寬,下頜削尖,一副玲瓏刻相,此時手裡展著一張帖子,看了又看道:“中。不是我說,就三小姐這名字,這年庚,這八字,實在是大富大貴之相!侯爺他斷斷沒有拒絕之理!好八字,好八字呀!”

握瑜將腦袋湊將過來,小聲道:“小姐,都說你八字好呢!”

姜沉魚淡淡一笑,心想一個婆又懂什麼八字命理了,分明是挑主人家聽的話說罷了。

那邊姜夫人道:“一切就有勞你了。”

黃金婆擺了擺手道:“夫人這是說哪的話,貴府的三小姐可是咱璧國出了名的人,不但人才高,也是一等一的好,能爲這樣的姑娘說,可是我黃金婆的造化!再說那淇奧侯是什麼樣的人,我若真能牽了這樣天造地設的一樁好親,真是阿彌陀佛,不知會讓同行多嫉妒。夫人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老婆子敢拍著脯說,這門親事啊,準!到時候,還請夫人賞我杯喜酒吃呢。”

姜夫人聽了這番話果然大是用,笑著打賞了銀子。那黃金婆倒也不囉嗦,這就起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侯爺府送庚帖,三日卜吉滿後,再帶侯爺的庚帖回來。”

姜夫人一路送到廳門口,這纔回頭對著屏風一笑道:“出來吧。”

姜沉魚心知母親已經知道自己躲在後面了,只得走出去,但見母親看向自己的目裡全是喜意,頓時又不自在起來,連忙低下頭。

姜夫人牽住的手一同坐下道:“合計完你的親事,我也就放心了。”

“娘辛苦了。”

姜夫人將耳邊的幾縷髮挽到耳後,慨道:“真是不知不覺,一眨眼,連我的小兒都長這麼大了,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想我三個子裡,你哥哥孝雖是男孩,但從小就不爭氣,讀書不行習武也不行,雖靠你爹的蔭庇當上了羽林軍騎都尉,這輩子恐怕也就這樣混著了;你姐姐畫月倒是個七巧玲瓏心的,但好勝心切難免尖刻;至於你,長得好,子也好,爲人事最有分寸,但太過純善,娘真怕你日後欺負,所以,想來想去,這朝中的貴胄子弟裡,能保我兒一世富貴又寬厚相待的,也只有淇奧侯了。”

“娘……”姜沉魚回握住母親的手,只覺心中暖融融的,正在時,一家僕匆匆來報:“三小姐,有客拜訪。”

咦?也有客人的嗎?這個時候,又會是誰來拜訪

姜夫人起道:“如此請客人來這兒吧。我先回房了,沉魚你好好招待人家,莫要怠慢了。”

姜沉魚送走了母親,便見一個青衫年在家僕的帶領下走進大廳,冬日的映在那人臉上,不自地“啊”了一聲。

“小生欒召,參見姜小姐。”年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笑著上來握住了的手,舉止很是輕浮。

姜沉魚連忙屏退下人,低聲音道:“公主,你怎會來此?”

原來,這個頭戴小帽,形矮小的年郎,不是別個,乃是扮男裝的昭鸞公主。

昭鸞嘟噥道:“在宮裡待得無聊死了,所以出宮來玩兒,豈料走得匆忙,竟連一文錢都沒帶,正好路過右相府,就跑來找你幫忙。”

姜沉魚嚇一跳:“公主是跑出宮的?”

“算是吧,不過,以前也跑出來玩過,皇兄其實是知道的,但睜隻眼閉隻眼假做不曉罷了。只要不傳到太后耳朵裡,就什麼都好說。”昭鸞說著,搖了搖的手道,“好姐姐,借我點錢吧,回頭我還你。”

姜沉魚想,這刁蠻公主已經找上門來,再想置事外已經不可能,爲今之計只得一邊穩住,一邊派人給宮裡帶話,讓皇上定奪。當下道:“外頭人雜事多,有什麼好玩兒的?既然公主來這裡,不如就在我這兒玩吧,家中的廚娘擅做糕點……”

話還沒說完,昭鸞已了起來:“哎呀,這家裡頭有什麼好玩兒的,要的就是外頭的刺激新鮮嘛,好姐姐,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玩兒,你天悶在家裡,也怪沒意思的吧?”

“這……”

“別這啊那啊的了,快去拿錢,順便和我一樣換了男裝,我帶你去幾個好玩的地方,保管你大開眼界!”

看昭鸞那雀躍模樣,家裡是決計留不住了。也罷,讓出去一個人胡鬧,還不如自己跟著,起碼能看著不闖出子來。一念至此,姜沉魚便也換了衫帶上銀票,知會過母親後,又安排了四個暗衛護著,這纔出門。

一路上昭鸞對大街小巷果然甚是悉,尤其是帶去的幾個地方,連在京城住了十五年的都還是第一次知道。

首先是一條極偏僻小巷裡的一個賣面的攤子,客人不算多,桌子也才四張,碗竹筷,看上去簡陋之極。姜沉魚本還擔心不夠乾淨,但等那面一端上來,一聞到那撲鼻而來的香味,就什麼都忘記了。

末了昭鸞問:“如何?”

姜沉魚深吸口氣,又長嘆出去道:“今日方知以往的面盡都是白吃了的。這位阿嬸手藝真好。”

“那是,便連言睿也抵擋不了這方家面的,更何況你我。”

姜沉魚吃了一驚:“這是方家面?”

昭鸞點頭:“可惜那位正主已經死了,現在做面的這個,據說以前是的幫傭。連幫傭做出來的面都有這等味道,沒能親口嚐到昔日正宗的方家面,真是憾啊!”

姜沉魚回頭看了眼正在煮麪的婦人,心中依稀泛起幾惆悵。曾經,曦禾的母親方氏正是站在這個地方日夜賣面的吧?那麼曦禾是不是也在這裡幫忙過桌子洗過碗呢?又有誰能想到,昔日赤足的貧家,今日會爲深宮院的帝王妃?

人生的境遇,真的是很難說啊……

繼而們又去了一家茶館,也是小街道上的小門面,樓上樓下都坐滿了人,姜沉魚本想著用重金要個雅間來坐,但昭鸞卻拉著往柱子旁一站,說了聲噓。只聽案上醒木重響,垂簾後的說書先生一張口,姜沉魚怔住了--人?

此地的說書先生,竟是個人?

並且那子說得聲並茂,活靈活現,營造張氣氛和懸念效果一流,直把人聽得小心肝怦怦直跳。當聽完一段“槍挑小康王”後,昭鸞拉著走出茶館,笑道:“如何?”

“昔日家父壽宴時也曾請京城最有名的晶碧館的先生來府裡說過書,以爲已是口技的極致了,而今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位說書的秦娘是個寡婦,本來家相公纔是這裡的說書先生,但不幸三年前染惡疾去了。如今秦娘在此說書,倒也不是爲賺家用拋頭面,而是認爲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紀念家相公。曾說過:‘每當我站在我相公站過的地方,拍著相公他用過的醒木,並說著相公說過的書時,我就覺得他並沒有離我而去,一直一直陪在我邊。’當時聽了,真真個連眼淚都快掉下來。”

姜沉魚咀嚼著那兩句話,不也有幾分癡了。

昭鸞忽然撲哧一笑,湊到耳邊道:“姐姐你往那邊看!”

順著的指尖過去,見一男子立在茶館的窗外,著裡面一。男子約三十多歲,形魁梧,相貌堂堂,這麼冷的冬天,只穿了件破舊皮襖,敞著大半個赤膛,也不怕凍,肩上扛著一條豬,腰間別了把刀。看打扮,是個屠夫。

昭鸞解釋道:“這個屠夫名潘方,喜歡秦娘很久了,經常站外頭說書。”

“你連這個都知道?”

昭鸞得意:“那是,這京城裡還有我想知道卻不知道的事麼!走,再帶你去看全京城最的一株梅花!”剛走沒幾步,徒然變道,“糟了!”

姜沉魚還沒反應過來,昭鸞已一把拖著回到茶館,躲到了門旁。

“怎麼了?”姜沉魚過門板的隙往外看,見街外一切如故,行人三三兩兩,攤位稀稀落落,非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就是一輛馬車從拐角轉了出來,不急不緩地朝這邊走過來。

昭鸞張道:“怎麼這麼倒黴,京城那麼大,偏在這裡撞上呢!你看見了吧?”

“什麼?”

“哎呀,白澤啊!”

一語如雷,震得姜沉魚渾,再凝目細過去,果然見那馬車雖然質樸無華,毫不起眼,但在車轅卻繪著一隻白澤。

白澤,崑崙山上的神,能說人話,通達世,鮮出沒,若得聖君治理天下,則奉書而至。當今天子昭尹登基伊始,賜此圖騰於姬嬰,從此,白澤就了淇奧侯獨一無二的份象徵。

也就是說,車中之人是……公子?

公子怎會來此地?姜沉魚下意識地揪住自己的前襟,見那馬車馳近了,緩緩停下,正好停在那名潘方的屠夫邊。

繼而,車門開啓,姬嬰一走下車來,對潘方拱手行了個大禮。

昭鸞低聲道:“啊,原來他是來找潘方的,奇怪,他們兩個認識?”

姬嬰與潘方開始談,照在館外的這一幕上,他的每個表,每個作,甚至服上的每條褶痕,都是那般清晰。

姜沉魚不心生慨,他們這個樣子究竟算是有緣還是無緣呢?若說無緣,京城這麼大,而又千年出一次門,偏就這麼巧地遇上了;但若說有緣,家的婆去了他府邸提親,他卻不在家中來了此地。

耳中聽潘方道:“潘某一介莽夫,已無心仕途,侯爺又何必強人所難?”

姬嬰微微一笑:“潘兄真是過謙了。這世上千裡獨騎追流寇,萬軍單槍擒敵首的能有幾人?你自隨父從軍,讀兵法,擅使長槍,十六歲時力挫宜國大將淮,十九歲時封輕車將軍……如此榮,又豈是莽夫二字所能概括?”

昭鸞“哇”了一聲,湊在姜沉魚耳邊道:“沒想到這個屠夫原來這麼厲害啊!”

姜沉魚對豎起一指,示意繼續聽。

潘方有些容,但最後卻淒涼一笑,沉聲道:“侯爺果然詳知潘某的過去,那麼更應知曉,潘某是因何丟了職被逐還鄉的。一個叛軍之將的兒子,怎有面再上戰場?”

姬嬰凝著他,目出了幾分悲哀之:“沒想到啊……”

“是啊,誰也沒想到,我父會叛變……”

“我沒想到的是你。”

潘方一怔:“我?”

“是。”姬嬰的目格外明亮,盯著他,盯他,須臾不離,“我沒想到的是,潘老將軍一世英雄,竟然生了這麼一個沒出息的兒子。不但不曾想過要爲父正名,還其清白,還跟著人云亦云,黑白不分,自甘墮落……”

潘方一把抓住他的手,急聲道:“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我說--難道你真的認爲你父親會叛變?真的認爲他被俘虜後不了嚴刑拷打所以泄了軍?”

潘方的表已不是“震驚”二字可以形容,他瞪著銅鈴般的眼睛,聲道:“你說……我父親是被冤枉的?可是當時分明有他親筆招供的信函,還有他的兩個下屬也都那麼說……”

姬嬰冷笑:“潘兄讀兵法,難道不知‘借刀殺人’與‘無中生有’二計麼?”

潘方呆滯了半天,最後慢慢地鬆開姬嬰的手,喃喃道:“難道是假的……難道當年的一切都是假的?”

“信可以假,人證亦可做假,但是,”姬嬰的冷笑轉爲微笑,如春風拂綠了青草,晨潤豔了紅花,有著這個世間最溫,“你父親不是假的,你父子之間的不是假的。難道連你,也不信任他麼?”

潘方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忽地一拳捶向牆壁,紅著眼睛道:“我錯了!父親,我錯了!我真是錯大了!”

姬嬰悠悠道:“前塵已逝,來者可追,現在悔悟還不晚。”

潘方轉砰地向他跪倒,叩首道:“小人潘方,跪求收侯爺門下,只要能爲我父冤,甘腦塗地,在所不辭!”

姬嬰將他扶起,目燦燦如星,帶著水般潤澤的笑意:“潘兄多禮了,嬰本就慕才而來,潘兄肯允,是嬰的榮幸。只不過……”

“不過什麼?”

姬嬰的目穿過窗子看向茶館中垂簾後的人影:“仕途兇險,嬰有與子同仇的決心,就不知潘兄是否真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潘方的臉頓時變了,慘白一片。他凝著那道人影,目閃爍不定,顯見猶豫和痛苦到了極點。從姜沉魚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他的手在袖旁拳,指關節都開始發白。最後,那手驀然一鬆,潘方擡起頭道:“小人明白了!共挽鹿車本是奢,從今往後,再不做此念!”

姜沉魚的心沉了一沉,他這麼說,也就是要放棄秦娘了?

誰知姬嬰聽了卻哈地一笑,舒眉道:“潘兄誤會嬰的意思了。”

“呃?”

姬嬰從袖中取出一小匣子,遞了過去:“人生苦短,尺璧寸,潘兄你已在館前凝三年,還有多三年可再蹉跎?佳偶宜求,良緣莫誤,去吧。”說著推了潘方一把,潘方踉踉蹌蹌地過了門檻,好不容易穩住子,卻見茶館裡人人轉頭朝他來,一片詭異的安靜。

抓著手中的匣子,臉由紅變白,又由白轉紅,來回變了好多次,而茶館裡的人,似乎心要把這齣戲看到底,全都屏住了呼吸默不作聲。

在那樣的衆目睽睽下,潘方一步步異常緩慢卻又十分堅定地走到說書的臺子前,將匣子打開,單膝跪了下去:“寒戶潘方,求娶秦娘爲妻。”

茶館裡沉寂了片刻,繼而,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昭鸞長了脖子去看,雀躍道:“原來匣子裡裝的是聘書耶!真不愧是死狐貍,把什麼都給準備好了啊!”

低垂的竹簾搖晃著,簾後人幽幽一嘆:“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掌聲再起,館中人人起恭賀,爲這對有人終眷屬而喜,而館外,姬嬰靠在馬車上,著他們微微而笑,灑在他的白和車轅的白澤上,白如雪。

昭鸞嘆道:“沒想到原來秦娘對潘傻瓜也有啊……聽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後來潘傻瓜當兵打仗去了,秦娘也就嫁人了,等潘傻瓜回來時,秦孃的丈夫也死了,兜來轉去,兩個人還能在一起,真應了‘緣分’二字呢。”

姜沉魚看著眼前的一切,回味著姬嬰方纔說的“佳偶宜求,良緣莫誤”,心中瀰漫起一片

那邊潘方求親功,將匣子往簾後一遞,又看了簾上的人影幾眼,轉喜滋滋地跑出來,對著姬嬰彎腰行大禮:“若非公子當頭棒喝,小人至今都在醉生夢死,更無勇氣向秦娘求親……多謝公子大恩!”

姬嬰了他這一禮。

潘方又道:“從今往後唯公子馬首是瞻,任憑差遣!”

姬嬰道:“不急。你先忙你的婚事,好好當新郎。他日戰起,自有用你之。”

潘方連聲應是。

姬嬰轉正要上車,忽地停下道:“哦,對了,現在正有一事勞你相助。”

潘方連忙道:“公子但請吩咐!”

姬嬰又是一笑,姜沉魚正覺他這次笑得和以往全都不太一樣,了幾分莊重,多了幾分慧黠時,便見他的目們的藏轉了過來:“熱鬧完了,兩位還不回家麼?”

昭鸞掉頭就想跑,但潘方形一閃,瞬間到了跟前,魁梧的軀往那兒一站,跟座大山似的把去路全都給堵死了。

姜沉魚這才知道原來姬嬰早看見們了。

昭鸞衝到姬嬰面前,恨聲道:“就你這隻死狐貍眼最尖!走你自己的路,當沒看見不行麼?”

姬嬰笑著搖搖頭,打開車門,做了個請的姿勢。

昭鸞不怕太后不怕皇帝,獨獨就怕他,因爲深知淇奧公子雖然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可做出的決定卻比聖旨還難更改。此趟被他捉住,遊玩之旅只能就此作罷,當下不不願地嘟著上了車。姜沉魚正想著是否也該跟上時,姬嬰對車伕吩咐了幾句,車伕揮鞭驅馬車徑自走了。

昭鸞從窗探出頭來,喊道:“姐姐我先回去啦,下次再來找你玩兒,順便還你錢……”

眼看著馬車拐了個彎,消失在視線中,而潘方也有事先行告辭,如此一來,茶館門口就只剩下與姬嬰兩人。

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低下頭不敢看他。偏偏,鼻間嗅到從他上傳來的淡淡的佛手柑香味,一時間,更加無措了起來。

“姜家的小姐?”溫潤的語音帶著禮節十足的詢問,傳耳際,又是一陣心跳。

原來他真的認得……姜沉魚連忙請安:“沉魚參見侯爺。”

擡眸,看見的依舊是水般的清淺笑意,相比的無措,姬嬰更顯鎮定,眉睫間一片從容:“天不早,嬰送小姐回府吧。”

心中一,復一喜,地點了點頭。

唯一的馬車也走了,兩人只能步行。姜沉魚看著地上他與的影子,周遭的一切在這樣的夕中淡化了虛無,只剩下兩個人的影子,被夕拉得很長很長。

恍同夢境。

不,即使在最奢侈的夢中,都沒想過,有一天,會和姬嬰並肩走在一起。

他認得

他送回家。

沒有詢問,沒有責備,也沒有多餘的話,就這麼默默地陪著回家。

“你……”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和公主在那裡?又怎麼知道我……我的份呢?”

“我看見了貴府的暗衛。”

原來如此。傳聞淇奧侯不但文采風流,武功也極高,難怪那些暗衛分明藏於暗,卻還是被他一眼看穿。

“我……我打扮這個樣子,跟公主一起胡鬧,很……失禮吧?”不安地去看他,生怕他將輕浮子,然而,姬嬰依舊是微笑,語音裡帶著低低的溫:“不會,小姐的男裝很漂亮。”

他在誇漂亮?姜沉魚咬住下脣,一顆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裡。

“更何況,”姬嬰又道,“酒肆茶寮本就供人消遣玩樂所用,男子可來,子亦無不可。”

姜沉魚聽了更是歡喜,姬嬰果然非一般男子,不但沒有那些個狹見陋習,而且很會化解他人的窘迫,與他相,如沐春風,難怪會有那樣一個姐姐。

還待再說些話,但相府轉眼即至,姬嬰在離門十丈停下,拱手道:“容嬰就送至此。”

“多謝……公子。”本想稱他侯爺,但話到了邊,最後又變了公子。因爲,他於而言,從來與份爵位無關啊……

姜沉魚咬著脣,儘量不讓自己流瀉太多依的表,快步進了府門。但過門之後,還是忍不住轉頭回了一眼,見姬嬰立在原地,目並沒有隨過來,而是看著他前方的地面,神凝重,若有所思。

他在想什麼呢?

爲什麼那個人,當沒有旁人在看他時,他就從來不笑呢?

爲什麼他明明待行止有禮溫文有加,但卻給一種始終隔得很遙遠的覺呢?

公子……姜沉魚著夕下那抹長玉立的人影,淡淡地想,你究竟是否知道,或者說,你究竟是否願意,讓我爲你的……妻呢?

姜沉魚回府之後,因事先知會過姜夫人,所以右相姜仲回來後也只是唸叨了幾句,並未多加責備。但是昭鸞公主就倒黴許多,被人帶到書房站了一個時辰了,昭尹依舊自顧自地批著奏章,連看也未看一眼。

昭鸞用左腳踩著右腳,再用右腳踩著左腳,如次換了大概十幾回後,終於忍不住出聲慘兮兮地道:“皇兄……”

案前,昭尹恍若未聞,依舊埋首於奏摺之中。

昭鸞咬了咬牙,再喚:“皇兄啊……”

“你知錯了嗎?”昭尹的聲音不冷不熱地從案前傳出。

昭鸞連忙點頭,委屈道:“阿鸞知道錯了,站了這麼久兩條都僵了,皇兄你就饒了我吧!”

昭尹眼微挑,瞥一眼,悠悠道:“那麼說說看,錯在哪兒了?”

昭鸞低下頭,老老實實地答道:“臣妹不該貪玩兒,私自出宮。”

“還有呢?”

“還有?”昭鸞又想了半天,“不該不事先知會皇兄。”

昭尹輕輕地“哼”了一聲:“朕日理萬機,哪有空管你出不出宮。”

昭鸞見他眼中分明含有笑意,知道自己被捉弄了,當即鬆出大口氣,笑道:“是是是,皇兄勤政民,本就不該花費心神在臣妹這些蒜皮的小事上的,那就饒了我吧!”

“你呀……”昭尹放下筆,看著自己這個唯一的妹妹直搖頭,“太后不適,你不在榻前伺候,反而一心只想著玩,是謂不孝,此其一;你貴爲公主,份何等重要,外出當帶保鏢隨行,怎可一人獨往,此其二;你自己胡鬧也就罷了,還拖他人一起下水,敗壞閨秀名聲,此其三……”

昭鸞了起來:“等等!皇兄,我哪有敗壞人家名聲啊?我只是帶姜家姐姐去吃麪,順便聽說書而已,這怎麼就敗壞名聲了?”

“相門千金,扮男裝,出市井之地,這還不是敗壞名聲?”

昭鸞自知理虧,只好低下頭,但畢竟不甘心,輕聲嘀咕道:“市井之地怎麼了,也不想想你的某個妃子就是市井出生的,你怎麼不說沒名聲?”

昭尹挑了挑眉:“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能說什麼?”

“行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就暫且作罷,不得再有下次。”

昭鸞大喜,連忙拜謝:“就知道皇兄最疼我了,皇兄萬歲!”蹦蹦跳跳的正想走人,昭尹忽問道:“姜沉魚是個什麼樣的人?”

昭鸞眼睛一亮,回道:“姜家姐姐是個大人哦!不是我說,可比那個什麼西禾東禾的多啦,又溫又善良,還很有才華,彈得一手好琴……”

昭尹眼角彎彎,似笑非笑道:“也就是說,既有姬忽之才,又有曦禾之貌嘍?”

昭鸞“啊”了一聲:“對!就得這麼形容!太準了,沒錯,就是這麼一個好姑娘哪!”

“行了知道了,你跪安吧。”

“噢。”昭鸞轉走了出去。昭尹臉上的笑容逐漸淡去,低頭看向書案,在一大堆摺子中間,平攤著一份報,上面只有一句話:“右相有意許小沉魚於淇奧侯爲妻”。

他注視著那行字,沉許久,忽喚道:“田九。”

田九如幽靈般出現在書房中。

“最近皇后有何靜?”

“回皇上,皇后每日裡只是悉心照看薛採,並無異狀,也不曾與其父通信。”

“那麼薛肅呢?”

“中郎將終日裡只是同其他將領飲酒作樂,也無異狀,不過前夜亥時一刻,左相的婿侍中郎田榮去過他府中,兩人單獨說了會兒話,坐不到一盞茶工夫便走了。至於說了些什麼,尚不得知。”

昭尹沉默,最後起道:“擺駕,朕要去寶華宮。”

田九彎腰退下,換了大太監羅橫前來服侍,一行人浩浩地出了景殿,往赴寶華宮。時夜,宮燈盞盞明,映在琉璃上,五斑斕。

奢華皓麗的寶華宮,在夜景中更見璀璨,卻不見毫人影。

見此形,昭尹心中多有數,便揮手讓後的侍從也退了下去,獨自一人走進門

穿過長長一條廊道後,一灣碧池展現在了眼前,水旁有階,階形呈圓弧狀,而三尺見方的池底,積著累累碎瓷。

池旁坐著一人。

那人披散著一頭長髮,穿著件純白袍,袍的下襬高高挽起,潔如玉的兩條,浸泡在池水之中。旁的空地上,擺放著許多酒杯。杯輕薄,花之溫潤如玉,乃是以璧國赫赫有名的“璧瓷”燒製而

,就那麼隨隨便便地拿起其中一隻酒杯,再隨隨便便地往池中一丟。“哐啷--”瓷落於水中,與琉璃相撞,發出一種難以描述的脆音。

揚眉,再拿起一隻,再往池中丟。一時間,大殿只聽得到一下下的水花凌聲,分明清冽脆絕,卻又淒厲幽怨。

聽著那樣的聲音,看著池底逐漸增厚的青瓷殘片,素白如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種懨懨的神。而這一幕映昭尹眼中,忽然間,就有了那麼點意神迷的

他走過去,一把拉住的手,然後,將摟進懷中,低聲輕喚:“曦禾……”這二字出口,其音沉靡,竟是數不盡的纏綿骨。

曦禾沒有回頭,視線依舊著池底的碎瓷,淡漠而冰涼。

昭尹將頭抵在頸間,輕輕嘆道:“你又拿這些死出氣了……”

曦禾脣角上挑,懶懶道:“這不好麼?古有妹喜撕帛,今有曦禾擲杯;古有妲己以酒爲池,懸爲林,今有曦禾以瓷爲池,琉璃爲宮。唯有如此,才當得起這‘妖姬’二字,不是麼?”

昭尹將子翻轉過去,直視著,微微一笑:“你自比妹喜妲己,難道是要朕做夏桀商紂?”

曦禾定定地回視著他,許久方將臉別了開去,淡淡道:“皇上便是想當夏桀商紂,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你如今手無實權,制於臣,何來夏桀商紂的威風可言。”

如此奚落,昭尹不但不怒,反而笑了起來,將了幾分:“曦禾啊曦禾,世人都只道朕你之容,卻不知,朕真正喜歡的,是你這狠絕的子啊,不給別人後路,也不給自己留後路。這話要傳了出去,便有十個腦袋也要丟了。”

曦禾臉上依舊沒什麼表:“丟了就丟了吧,反正皇上又不是第一次犧牲臣妾。”

昭尹低嘆道:“曦禾,時機未到啊。朕向你保證,很快,很快就能讓你一解當日落水之恨。”

曦禾聽後,忽然笑了,的五本有一種肅麗之,但笑容一起,就變得說不出的妖嬈邪氣,眉目間更有楚楚風姿、懶懶神韻,令人而失魂。

“皇上真是打的好算盤,又把這事歸到了臣妾頭上,到時候薛家要是滅了族,百姓提起時,必然說是臣妾害的,看來臣妾這妖姬之名,還真是不得不做下去了。”

昭尹凝,目中流出幾分悲傷之:“朕知道虧欠你許多……”

曦禾的迴應是一聲冷笑。

昭尹不理會的嘲諷,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朕會在其他事上彌補你。有些事,只要你覺得開心,朕都會盡量依著你。”

“比如這琉璃宮,這碎璧池?”

“還有……”昭尹停頓了一下,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姜沉魚。”

曦禾怔了一下,回首看他,眼瞳中彼此的倒影搖曳著,模糊了漣漪。

第二日,宮裡傳下話來,要姜沉魚進宮教曦禾夫人彈琴。

姜家全都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這差事怎麼就指派到了沉魚頭上。按理說,妃子想學琴,自可請天樂署的師傅教,再不濟,找宮裡會琴藝的宮,怎麼也不到右相的兒。這曦禾是出了名的驕縱蠻橫,教彈琴,一個不慎,可能就會惹禍上

姜夫人想了又想,道:“沉魚,要不你就裝病吧?”

嫂嫂道:“是啊,還是找個理由推辭了吧,這差事,是萬萬接不得的。”

便連姜仲也道:“此去恐怕艱險,還是不去爲妙。”

但姜沉魚最後卻淡淡一笑,道:“爹,娘,嫂嫂,曦禾夫人傳召我,必定是心中做了決定的,即便我此番借病推託了,下次還是會尋其他藉口找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所以,我決定了,我去。因爲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想做什麼。”

就這樣,姜沉魚第二日進了皇宮。轎子在寶華宮前停下,在宮人的攙扶下走進花廳,輕羅幔帳間,曦禾倚在一扇窗前默默出神,勾勒出幾近完的側面廓,眉睫濃長。

不知爲何,看起來竟那般憂傷。

原來這位囂張跋扈的人,也是會憂傷的。

姜沉魚屈膝施禮。

曦禾轉過頭來,清亮的眼波帶著三分驚訝三分探究三分端量再融以一分的苦,最後長長一嘆。

此後,曦禾隔三差五便傳姜沉魚宮教琴,但名爲教琴,實質上,只是沉魚負責彈,負責聽,基本上不說話。

姜沉魚覺得是在觀察,但卻不明原因,因此只能儘量做到謹言慎行。

在這段期間,黃金婆沒有食言,果然帶了姬嬰的庚帖回來。庚帖乃是以淺紫的紙張折,印有銀紋理,圖案依舊是白澤。除了生辰八字外,上方還寫了一幅上聯:

櫻君子花,朝白午紅暮紫,意難忘一夜聽春雨。

字如其人一般的清俊飄逸,靈秀異常。

姜沉魚想了想,回了下聯:

人草,春青夏綠秋黃,於中好六彩結同心。

黃金婆誇道:“真不愧是姜小姐,對得好,對得妙啊!”

嫂嫂笑道:“他這櫻君子花,嵌了‘嬰’字;沉魚便還他虞人草,得了‘魚’字,真是好對。”

衆人說笑了一番,散了。姜沉魚回到閨中,卻開始惆悵:公子此聯似有所指,撇去前半句不說,那“意難忘”是什麼意思?而“暮紫”二字又喻不祥,真真讓人琢磨不

也只能心中暗自琢磨,不敢說與母親知曉。偏這夜天又轉寒,大雪積了一地,第二日,去皇宮彈琴,才進寶華宮,便聽宮道,夫人病了。

一名雲起的宮室,屋生了暖爐,還夾雜著淡淡的藥香。七寶錦帳裡,曦禾擁被而坐,臉蒼白,看上去相當虛弱。

本想就此退離,曦禾卻道:“你來得正好。不知你可會彈《滄江夜曲》?”

姜沉魚呆了一下,應道:“會。”當即就彈了起來。

琴聲清婉,若長江廣流,綿延徐逝之際,忽一陣雲來,大雨滂沱,江濤拍案,驚起千重巨浪。水天一,雲霧瀰漫的夜景中,一條蒼龍出雲海,飄忽盪。

此古曲激昂澎湃,又極重細節,但輕挑慢拈間,信手彈來,竟是不費吹灰之力。

曦禾聽著看著,眼睛開始溼潤,最後落下淚來。

姜沉魚吃了一驚,這一分神,角弦頓時斷了,連忙跪下道:“沉魚該死,請夫人恕罪!”

曦禾並不說話,只是一直一直看著,目裡似有淒涼無限,最後突然子一個劇,噗地噴出來。

不偏不倚,全都噴在了臉上。

旁宮人驚道:“夫人!夫人你怎麼了?”

曦禾砰地向後倒了下去,陷昏厥。而姜沉魚頂著那一頭一臉的鮮,嚇得幾不知在何--

怎麼會這樣?

此後發生的事像是一齣戲,而跪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那齣戲,由始至終,覺到一種近於死亡般平靜的紊

先是雲起喚來了太醫,繼而皇帝也來了,小小的室,一下子圍了好多人,濃重的藥味沉沉地下來,令覺得幾乎窒息。

耳旁有很多聲音,抓住幾個字眼:“此病蹊蹺……恐有命之憂……爲臣無能……”視線中,無數角飄來飄去,黃的是皇上,紅綠青藍五的是妃子,淺紫的是宮人,最後,突然出現了一抹白

與此同時,外面有人通傳:“淇奧侯到--”

姜沉魚擡起頭,隔著繡有人圖的紗簾,看見姬嬰跪在外室,白鮮明,宛如救星。眼圈一紅,就像溺水之人看見了浮木一般,整個人都抖了起來,但於那樣的戰慄中卻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了。

只要他一來,自己,就絕對不會有事。

昭尹回,臉上也有鬆了口氣的表,揚聲道:“淇奧你來得好,這幫太醫院的廢,竟沒有一個瞧得出曦禾得的是什麼病,你快去擬折,朕要把他們通通撤職!”

姬嬰依舊鎮定,語調不不慢,聲音也不高不低,但聽耳中,偏又令人說不出的用:“皇上請息怒。微臣聽聞夫人病後便速速趕來了,並且,還帶了一位神醫同來。”

昭尹眼睛一亮:“快宣!”

一青衫人在羅橫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在姬嬰旁一同跪下:“草民江晚,參見陛下。”

室中一老太醫的軀晃了幾下,滿臉震驚。

昭尹道:“你是神醫?”

青衫人答:“神醫乃是鄉民擡,不敢自稱。”

“你若能治好曦禾之病,朕就欽賜你神醫之名!快快進來。”

那名江晚的青衫人應了一聲,躬,開始爲曦禾診脈。從姜沉魚的角度看過去,只見他五姣好若靜,全上下著一儒雅之氣,不似名大夫而更像個書生。

旁的老太醫著他,表更加惶恐,籠在袖子裡的手抖個不停。

江晚擡起頭,對著他微微一笑:“父親,許久不見,近來可還安好?”

老太醫一口氣堵在了坎裡,本說不出話來,而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淇奧侯請來的神醫竟然就是太醫院提點江淮的獨子。

聽他之言,這對父子似乎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見面,而今再見,卻又如此詭異,真真令人猜測不

昭尹沒去理會其中的複雜關係,只是焦慮地問道:“如何如何?曦禾得的究竟是什麼病?爲何會突然嘔,昏迷不醒?”

江晚擰著兩道好看的眉,沉不語。

昭尹又道:“數日前曾風寒,得過有蘊熱、外寒邪之癥……”

江晚放開曦禾的手,直起來行了一禮,緩緩道:“回稟皇上,夫人得的不是寒邪之癥。”

姜沉魚頓時心頭猛跳,升起一不祥之兆。

彷彿爲了印證的話似的,江晚下一句就是:“事實上,夫人是中了毒。”

“中毒?”昭尹面頓變。

“嗯,而且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這種毒的名字做‘愁思’。顧名思義,服食者將會虛弱,元氣大損,一日比一日憔悴,最終悄然病逝。”

昭尹怔立半晌,急聲道:“既知毒名,可有解方?”

“皇上請放心,夫人乃是貴人,自有天助,必會平安度過此劫,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夫人中毒已深,累及腹中稚兒,所以,這胎兒,恐怕是保不住了。”

昭尹整個人重重一震,聲道:“你說什麼?再給朕說一遍。”

姜沉魚張地盯著江晚,心中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喊:

不要說,不要說,千萬不要說!

但是,薄薄的兩片脣輕輕張開,皓齒閉合間卻是冰涼的字眼:“回稟皇上,夫人不但中了毒,而且已有一個月的孕,只不過,如今已死胎。”

姜沉魚不閉了閉眼睛,一時間手心冷汗如雨,腦中兩個字不停迴旋,那就是--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饒是再怎麼不理俗事,再怎麼厭惡宮闈爭鬥,但不代表就對此全然不知。皇帝的妃子有了孕,又被人暗中下毒致死,這一事件就好比千層巨浪掀天而起,一旦查實,牽連必廣。而偏在這一刻,跪在這裡,親眼目睹這一鉅變的發生,註定了再難置事外。

一時間,山雨來風滿樓,可憐毫無抵擋之力。

姜沉魚咬著下脣,再次將視線投向一簾之隔外的姬嬰,那麼公子啊公子,你在這一事件裡,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

果然,昭尹聞言震怒,拍案道:“真是豈有此理!是誰?是誰膽敢對朕的妃下毒?來人,把寶華宮所有的當值宮人全部拿下,給朕好好審問,一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這一聲令下,宮太監立馬跪了一地,求饒聲不絕於耳,但全被侍衛拖了下去。只有姜沉魚,依舊跪在一旁,無人理會。

最後還是昭尹轉頭盯住,問道:“你是誰?”

“臣姜沉魚。”

“你就是姜沉魚?”昭尹的目上轉了一圈,似乎有點兒意外,但很快面一肅道,“此事與你無關,你驚了,回去吧。”

姜沉魚沒想到皇帝會如此輕易放走,連忙叩謝,剛想起,雙因跪得太久而僵直難,眼看又要栽倒,一隻手過來,穩穩地扶住了

回頭,看見的正是公子。

姬嬰著昭尹道:“皇上,就讓微臣送姜小姐出宮吧。”

昭尹的視線在二人上一掃,最終點了點頭。於是,姬嬰便扶著姜沉魚離開那裡,慢慢地走出宮門。

沉魚心中好生激,剛想開口說話,姬嬰忽然鬆開的手臂,從一旁的欄桿上攏了捧雪,只聽“呲”的一聲,雪化了水,嫋嫋冒著熱氣。他又從懷中取出塊手帕,用水打溼,擰乾遞到面前。

姜沉魚這纔想起剛纔曦禾噴了一臉的,而事後一直跪著,本不敢拭,可想見自己現在會是如何一個糟糕模樣,卻偏偏全了他的眼睛。一念至此,不大是窘迫,連忙接過帕子。但一來漬已乾,不易洗;二來此無鏡,看不見到底哪兒沾了,因此一通手忙腳地拭下來,反而令原本就凌的妝容更加混沌,紅一縷黃一縷的無比狼狽。

姬嬰輕嘆一聲,從手裡拿走溼帕,一手端起的下,一手輕輕爲跡。溼帕與他的手指所及,那一塊的便著了火,開始蓬地燃燒。既惶恐又忐忑,但更多的是難言的,想擡起眼睛看他,卻又害怕與他的視線接,只能低垂睫看著他的襟,心中逐漸泛起脈脈

他好……溫

他這麼這麼的……溫

此生何幸,讓能與這樣一個溫的男子締結良緣?自己,果然是有福氣的吧?姜沉魚心裡一甜,忍不住還是擡起視線看姬嬰的臉,誰知,也就在那一刻,姬嬰放開了,收回手道:“好了。”

眼看他就要把手帕扔掉,姜沉魚連忙喊:“等等!那帕子……給我帶回家洗淨了再還給公子吧。”

姬嬰道:“一條手帕而已,不必麻煩。”到底還是丟掉了。

心中一涼,像是有什麼東西,也隨著那手帕一起被丟掉了。爲了消除這種異樣的覺,連忙轉移話題道:“那個……曦禾夫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吧?”

姬嬰淡淡地“嗯”了一聲。

只好又道:“我剛纔……真的是很害怕,突然吐,我嚇得不能彈……”訕訕地笑,笨拙地說,但終歸還是說不下去。

好尷尬。難言的一種尷尬氣氛瀰漫在他和之間,雖然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亦約約地覺到,有什麼事發生了。

就在那時,一騎自殿門外飛奔而,到得跟前,翻下馬,屈膝拜道:“侯爺,出事了!”那是一個四旬左右的灰襖大漢,濃眉大眼,長相獷,唯獨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左眉上方還文了一條紅的三爪小龍。

姬嬰揚眉:“什麼事?”

大漢瞅了姜沉魚幾眼,雖有猶豫,但還是說了出來:“潘方單槍匹馬地跑薛府鬧事去了。”

“爲什麼?”

“聽說……聽說他的未婚妻子去薛府說書,被薛肅給……給玷污了。”

什麼?姜沉魚睜大了眼睛,潘方?就是那日見過的潘方?他的未婚妻子,豈非就是秦娘?天啊!天啊……

姬嬰眼中閃過一:“我這就去薛府。”轉眸看一眼,又補充道,“朱龍,你送姜小姐回右相府。”

不待有所迴應,就一掀長袍下襬,縱上了大漢來時騎的馬,駿馬擡蹄嘶鳴一聲,飛馳而去。

那邊,名朱龍的大漢朝拱一拱手,恭聲道:“姜小姐,請。”

姜沉魚雖然擔憂,但亦無別法,只得跟著他先行回府。到得府中,家裡的下人們見了又個個面帶異,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

被今日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搞得心浮氣躁,又見下人如此失態,不怒從中來,厲聲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握瑜,你說!”

握瑜聲道:“小姐,今日午時,在神案祖宗牌位下的庚帖,突然、突然……”

“突然怎麼了?”

懷瑾幫接了下去:“不知從哪兒進了一陣風,把燭臺吹倒,燒著了那庚帖……”說罷,從後取出一來,抖啊抖地遞到姜沉魚面前。

淺紫的折帖,已燃掉了一角,正好把銀的白澤圖像從中一分爲二,也把那句“櫻君子花”的“櫻”字,給徹徹底底燒去。

握瑜在一旁輕泣道:“小姐,這可怎麼辦好呢?庚帖屋三日,若生異樣則視爲不吉,不可婚……”

不可婚--

不可婚--

這四字沉沉如山,當頭下,擴大了無數倍,與兩個今日已在腦海裡浮現了許多次的字眼,飄飄地糾纏在一起--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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