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正文_第六章 耳珠

“梨花敗了啊……”

握瑜推開窗戶,迎接晨時,喃喃說了這麼一句話。回頭,佈置華麗的瑤宮裡,臂的紅燭已燃至盡頭,昨夜,四月十一,是三小姐進宮封的日子,然而,皇上卻沒有來。

心裡,不是不焦慮的。

雖然知道小姐心裡的人是那個笑起來像春風一樣溫和,卻總也看不的淇奧侯,但是最後畢竟是了宮,了皇帝的妃子。既了王妃,皇帝恩寵就了天大的事,連進宮的第一夜皇帝都不來,這以後……真是不能想像了。

比起一臉擔憂的,姜沉魚似乎早預料到了這樣的待遇,因此臉上毫無悲憤怨尤,只是淡淡地吩咐準備梳妝更,過一會兒,還要去給太后請安。

懷瑾一邊給梳著頭,一邊打量左耳的耳孔,嘖嘖奇道:“小姐這耳穿得真是好,竟半點都沒爛。”

“那能戴耳環了麼?”

“小姐想戴耳環?可咱們沒帶耳環進宮啊。”

姜沉魚微微一笑,對握瑜道:“去把我那個梨花木的匣子拿過來。”

握瑜應了一聲,很快從箱子裡翻出個小小扁扁的匣子,懷瑾瞧著眼,不道:“這不是二小姐送小姐的那顆宜珠嗎?”

姜沉魚打開匣子,兩個婢都驚訝地“啊”了一聲,原因無它,只見匣子裡放的珠子還是那顆珠子,但已更改了截然不同的樣子。本來是鑲金嵌玉的一支釵,如今卻變了一隻長長的耳環。穿耳中,銀的細鏈子垂將下來,一直將珠垂至了肩窩。

旁邊的宮人們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戴法,不都睜大了眼睛。

姜沉魚搖了搖頭,那珠子便在頸旁盪來盪去,懷瑾眼睛一亮道:“此環配上墮馬髻,最是相得益彰不過。倒是二小姐那邊,看小姐如何代的過去,賜給小姐的釵,給擅自做主打了耳環。”

提及姐姐,姜沉魚心中黯然,低低嘆道:“你以爲,只要我進了這宮,對姐姐代不過去的事還了麼?”

自從皇帝的聖旨頒下來後,姐姐那邊就跟斷了音信似的,什麼態也不表,什麼話也不說。哥哥進宮看了一回,回家後只說平靜,並無任何異言。但這樣一來,姜沉魚心中反而更加忐忑。姐姐平日裡就最是要強,知道了妹妹也將進宮,怎會一臉平靜,更何況,就在不久之前還發現了自己不能生育,兩座大山一起下,換了任何人都承不住。

不過,沒有關係。姜沉魚想,等會兒去給太后請安時,必定會遇見姐姐的。只要能見上面,說上話,一切就都還有餘地。

挑選了件淺藍衫,對著鏡子自攬,與珠兩相輝映,顯得更加剔潔。但,也只不過是擺設用的皮囊而已。

天下重。

可一個人的容若不能爲贏得心上人的垂青,便是再,又有何用呢?

姜沉魚深吸口氣,再悠緩地籲出去,無論如何,事已至此,一切都定局。想這些有的沒的,只不過是徒勞摧折了自己的心境罷了。

那一天的雨彷彿還下在心間,每個細節都未曾忘記,記得撲姬嬰懷中時在想:此生若離了他的擁抱,可怎麼活下去。

當時只覺那樣便已經是毀天滅地的痛苦了,而今對著鏡子,看見倒映出的螓首蛾眉,明眸皓齒,不又生出幾許自嘲的滄桑:原來,還是可以活得下去的。並且,越發豔地活下去。不讓悲傷,有毫滲在儀容中的機會。

在宮人的擁蹙下出了瑤宮,前往太后住懿清宮,剛走沒幾步,就見遠遠過來一個子,後跟著兩個宮人,穿一綠衫,正是姐姐畫月。

兩姐妹了面,彼此對一眼,氣氛微妙。

姜沉魚主上前兩步,行禮道:“沉魚給姐姐請安。”

姜畫月站著沒說話,倒是後一宮人道:“請恕奴婢冒犯,這姐姐妹妹的稱呼,可該改改了。如今是在宮裡,別壞了規矩。”

姜沉魚眉睫一,擡眼看姐姐,但見一臉漠然地徑自從邊走了過去,很快就帶著那兩名宮人消失在拱門後。

握瑜目瞪口呆,急聲道:“二小姐怎的這樣對小姐……”

姜沉魚輕叱道:“住口。”

“可是小姐……”

“我說住口。”沉下臉,握瑜頓時不敢吱聲。懷瑾則道:“那人的話雖然不好聽,卻是事實,如今不比在相府,握瑜啊,便是這小姐的稱呼也該改改了,以後娘娘。”

看著懷瑾的忍與握瑜的委屈,姜沉魚臉上沒什麼,心裡卻比們更加難過。姐姐不理,不止不理,還默許一個下人欺負……

們姐妹自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這般生分過,那些個閨閣之梳頭談笑分食瓜果的往事,終究是了回憶。

默默地低頭,默默地走進懿清宮,但見屋已經坐了十幾位人,春蘭秋芝,一眼去,滿室生。姐姐畫月坐在西首第二個位置上,見了,如同沒看見一般,倒是其他等銜不及的妃子,紛紛起參拜。環視一圈,未看見曦禾,也沒看到姬忽。

太后未至,衆妃子坐著,無事閒聊。一妃子笑道:“久聞右相的小貌過人,德才皆備,今個兒見了,果然名不虛傳。這天仙般的好模樣,真真令我等自慚形穢啊。”

“是啊,還沒祝賀淑妃呢,皇上對姜家真是恩寵,連著兩個兒都進了宮,英娥皇,真真是令人豔羨。”

姜沉魚心裡一,擔憂地向姜畫月,卻見一直視如不存在的姐姐聞言揚起脣角,似笑非笑道:“聽說柳淑儀雖然沒有妹妹,卻有個姿容出衆的侄,不如將也送進宮來,姑侄同夫,也不失爲一段佳話,不是嗎?”

柳淑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當即不說話了。

正在尷尬時,一宮人喊道:“太后駕到--”衆姬連忙齊齊恭迎。

姜沉魚曾在數年前見過太后一面,依稀記得眉目端詳,風姿猶麗,而今再見,方知歲月不饒人,尤其是在周圍一大圈年輕貌的宮的攙扶下,越發顯得蒼老,面有病容,看樣子已趨油盡燈枯之態。

太后在首位上坐下,揮了揮手道:“行了,大家都坐下吧。”話題一轉,問道,“哪個是新封的淑妃?”

姜沉魚出列叩拜,太后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目深意,還沒發表什麼看法,門外又傳來一聲通報:“曦禾夫人到--”

雖然安靜如初,但姜沉魚卻敏銳地意識到,有種奇妙的浮躁氛圍開始浮出水面,圍繞在衆妃中間。

房簾輕開,姜沉魚擡眼,正好與從外走的曦禾的目對了個正著,曦禾衝盈盈一笑。

雖然對全無好,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實在貌。一進來,當即將這一屋子的環燕瘦全都比了下去。

依舊是素白素白的寬大長袍,墨黑墨黑的發沒有盤髻,只在腦後輕輕一束,但韻質天,風華絕代,又豈是世俗所可比擬?

著這個傲絕四國的人,姜沉魚心中忍不住想,自己的宮跟,究竟有沒有關係?如果說沒關係,爲何要召自己宮教琴,刻意讓皇上見了自己的面?如果說有關係,卻又令人想不就不怕弄出第二個姜貴人與爭寵嗎?不過,這人也本沒有不敢做的事吧?

那邊曦禾已走至太后面前,行禮道:“曦禾跪請太后安。”

太后點點頭,賜了東首第二個位置給,曦禾尚未座,一老宮人進來道:“太后,端則宮來人傳話,說是姬貴嬪昨夜飲酒過度,這會兒宿醉未醒,勉強出行,恐酒氣熏人衝撞天危,所以今天就不來了,還太后恕罪。”

姜沉魚一聽,有些意外,又有些在意料之中。傳聞姬忽離經叛道,進了宮也沒個做妃子的樣子,只是皇上之才,對恩厚德沛,縱容之,幾比曦禾更盛。

也因此,太后聽了依舊一臉平靜,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點頭道:“知道了,讓他們回去好生伺候著。”

衆妃心中嘆氣,這事也就是姬忽做,要換了別個,早砍一百回腦袋了。

那邊曦禾咯咯笑道:“既然貴嬪不來,這第一把椅子,就讓給臣妾坐吧。”

太后瞥一眼,未做攔阻。

衆妃心中又嘆,這事也就是曦禾敢,別人就算心裡想坐那頭把椅子,也斷然不敢當衆說出來的。

如此衆人各自在位置上坐好,聽太后訓話道:“哀家老了,子也不利索了,所以,這宮裡的事也懶得管了,管也管不。只求你們念著皇上,天下初定,多爲他分些憂,莫再橫生事端,惹他不悅。”

衆妃連忙稱是。

太后的目在衆妃子臉上一一掃過,看曦禾時停了一下,最後落在沉魚臉上,似有話想說,但最終只是輕輕一嘆道:“就這樣吧。哀家倦了,今後這請安,也不用日日都來,皇家的媳婦難當,咱們就都省點事吧。”

說罷,竟是起扶著宮人的手蹣跚地去了。

姜沉魚咀嚼著那一句“媳婦難當”,不有些癡了。自己年方十五,這一輩子,可都要在這圍牆裡度過了啊……以姜家之勢,既做不姬忽那樣的瀟灑,亦仿不得曦禾那樣的無畏,真是萬分尷尬的一個境。而唯一的親人……看向畫月,心裡又黯然了幾分。

室中安靜了半盞茶時間,坐在末首一個不起眼的妃子忽驚呼道:“啊!”

衆人齊齊扭頭:“怎麼了?”

那妃子自知失態,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尋瑩只是見到夫人頸上所戴的珠鏈和淑妃左耳的耳環,那珠子似是出自一套,所以才一時失言……”

這麼一提醒,衆人一看,果然,兩顆珠子一樣大小,圓潤,稍有區別的是,在下姜沉魚那顆泛著淺淺青藍,而曦禾那顆則是幽幽硃紅,兩相對比映照下,分不出究竟是珠由人增,還是人因珠生輝。

先前那被對的柳淑儀這會兒逮到把柄,揚眉笑道:“真是,這不就是去年宜國進貢的那對珠子麼?貴人果然是個好姐姐,連那麼珍貴的珠子都給了淑妃。也就是淑妃這樣的容貌,才能和夫人一爭長短啊,我們這些鄙姐妹,可全是不夠看了。”

姜沉魚心想:得,這下子可是既挑撥了畫月,又挑撥了曦禾。誰不知道若論貌,圖璧當屬曦禾爲首?柳淑儀這麼說,擺明了唯恐天下不

哪知曦禾並未接挑釁,依舊眉眼含笑靜靜坐著,半點話的意思都沒有,倒是畫月臉大變。之前送沉魚此珠,是爲祝賀與姬嬰的婚事,誰知被曦禾半途攪局,突然間也變了皇帝的妃子,如此一來,這隻珠子戴在妹妹耳上,真真像個天大的諷刺。

雖強行抑制著心頭怒火忍不發,但此番在大庭廣衆下被奚落,頓覺面掃地,再難將息。當即豁然站起,拂袖冷冷道:“本宮覺得乏了,先行告退。”

姜沉魚見走,連忙也跟著起道:“姐姐等等我,我同姐姐一起走。”誰知姜畫月似未聽聞,自顧快步而行,在滿屋子人古怪的看好戲的目中,姜沉魚又是酸楚又是難過,也顧不得更多,匆匆追上前去。

一直追到了達橋,才堪堪追上,一把拖住姜畫月的手臂道:“姐姐,我有話要對你說。”

姜畫月回眸看一眼,眸中百緒呈現,但也只不過是一瞬間,最後慘然一笑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說?”

姜沉魚急道:“姐姐,你明知宮非我所……”

“是麼?那真是巧了。”姜畫月脣角上揚,笑得刻薄,“我這邊剛查出……有病,你可就進來了。”

“姐姐,那件事我未對任何人說過,包括爹爹,我若說謊,五雷轟頂,死無全!”

姜畫月見說得堅決,眸底閃過一抹痛,別過臉道:“那又如何?你說與不說,都是一個樣。從小你就最是聰明,表面上看似無慾無求,但看準的東西從來逃不出你的手。大家都誇你子好,也因此都最喜歡你,明裡暗裡,都不知給了你多。”

姜沉魚倒退三步,滿臉震驚地聲道:“姐姐……你是這樣看我的?”

“我記得有一年的中秋,爹爹考我們三個,誰能將羽扔得最遠,就把水晶月餅賞給誰。結果你借用小鳥,一舉奪魁,爹爹給你月餅,你卻說要與我和大哥分。我當時只覺你是那般善良無私,但此事後來被師爺知曉,自那以後,他最喜歡你,對你傾囊相授,甚至遠遊前,把他的琴都送給了你。”姜畫月說到這裡,眼圈紅了,五開始扭曲,哽咽道,“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歡畢師爺……”

姜沉魚倒吸口冷氣,只覺手腳冰涼。那一字一字砸下來,比冰雹更痛絕。

原來芥在很早以前便已種下,只是懵懂天真,一直不知而已。

“你從小什麼都不搶,獨獨喜歡跟人搶。哪個人要說了聲喜歡我,你必然要費了十二分的心思令得他更喜歡你,如今,你又要進宮來搶皇上嗎?”

“姐姐……”姐姐,你爲何要這樣傷我?姜沉魚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一遍遍地想:姐姐,你這樣傷我,你就快樂嗎?你不疼嗎?姐姐,你不痛嗎?

一直以爲只要好好解釋,十幾年姐妹深,終能融化一切誤解。以爲姐姐是知道對公子抱著怎樣一種懷的人。可是,此時,此刻,站在面前,用冰冷的刀一樣的句子,慢慢地、異常殘忍地凌遲著的心臟的人,是誰?

是誰啊?

偏偏,語音依舊沒有停止,繼續幽幽地傳耳際:“不過這回你沒戲的。你不會有機會的,沉魚。因爲,你爭不過曦禾的。並不是因爲曦禾比你,而是因爲和皇上擁有同樣的一樣東西,而那樣東西,你沒有。所以,沉魚,你沒有任何機會……”

姜沉魚如木偶一樣一地站了半天,最後,擡起頭,深深地了姜畫月一眼,什麼話都沒有說,轉大步離開。

“長相守”在肩上回忍不住擡手那顆珠子,心想,真好,這下子都齊了。公子穿的耳,姐姐送的耳珠,齊了。

從今往後,這世間,再沒有東西可以傷到了。

因爲,最傷的,全都集在了的左耳上。

只要左耳的孔還在,只要這環上的珠還在,就會永遠永遠記住這痛,記住這苦,記住這恨。記住這一切是拜誰賜予。

重重琉璃瓦,森森金鑾殿,這一切苦難委屈負疚絕的源起者坐在那裡,他有著世間最顯赫的份,最無上的權威,他的名字--

昭尹。

夜涼如水。

更鼓聲遠遠地傳來,聽不真切,遠離正殿的暖閣中,年天子著便服,斜臥在錦榻之上,榻前擺放著一長條小幾,幾上奏摺,堆得跟山一般高,而他手裡也拿了一份,神微倦。一旁羅橫察言觀地送上參茶道:“皇上,歇會兒吧。”

昭尹接過茶盞卻不喝,目依舊膠凝在奏摺之上,從羅橫的角度去,可見那份奏摺最是與衆不同,別的奏摺全是淺藍封面,唯獨這份,是無比華貴的金紫,右下角還繪著一個蛇圖騰。看見這個圖騰,他頓時明白過來,那哪是奏摺,分明是程國送來的國書。

四國中,璧佔其廣,圖騰爲龍;燕佔其強,圖騰爲燕;宜佔其富,圖騰爲鶴;唯獨程國,四面臨海,乃一小小島國,形狀如蛇,故以蛇爲聖。雖然土地貧瘠資匱乏,但國中人人嗜鬥好武,吃苦耐勞,又廣招賢人異士、能工巧匠,致力鑽研兵,人口一共不過區區八百萬,卻囤有二百萬兵,其圖謀何事,路人皆知。

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程王銘弓準備一鼓作氣海攻打最是富有的宜國之時,一天起牀時突然中了風,導致半不遂,至今不能走路。

他四十九歲,膝下有三個兒子一個兒,頗爲有趣的是銘弓對三位皇子俱不待見,專寵公主頤殊。故而有傳聞說哪位皇子若得頤殊相助,必能爲下任程王。

如今他寫信來,不知是何要事,竟讓皇上如此凝重。

昭尹將茶盞擱到一旁,輕輕地嘆了口氣,喃喃道:“滿朝文武,難道就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迎娶頤殊的了麼?”

羅橫嚇一跳,原來程王要嫁公主?

彷彿看穿他的想法,昭尹輕瞥他一眼道:“下下個月的廿九,程王五十大壽,想趁機爲頤殊公主選婿,羅橫,你說,朕派誰去好?”

以皇上之尊,必定是不能親自前往了,而滿朝文武能配得上那位高貴公主的,想來想去也只有一個人,可聽皇上剛纔的意思,擺明了不想讓那位去,那麼,還有誰呢……羅橫一邊心中盤算,一邊謹慎地答道:“皇上若是爲難,不如另挑個拔尖人選出來,封個爵位,遣他過去?”

“這話說得輕巧,這種沒有基的浮萍,程國公主會要纔怪。”

“其實也不算沒有基啊,比如那位江……”說到這裡,含蓄地止住。

而昭尹果然眼睛一亮,揚眉喚道:“田九!”

下一瞬,田九便跪在了殿前。

待你去辦的事如何了?”

田九道:“葉氏素來人丁稀,至葉染時,已只剩他這麼一條脈。所以,真正的葉系人,除卻夫人以外都死絕了,雖然江太醫細究起來,勉強可算夫人表了七代的表舅,但終歸是牽強。”

羅橫笑道:“皇上想讓他算,當然就算。”

昭尹擰眉。

羅橫趁機道:“江太醫爲太醫院提點,已經不能再升了,可是他的兒子江晚,卻是一介白,尚無功名在,品貌出衆,又加上醫通神,那文采想必也是不差的。皇上讓夫人跟江家認了親後,他就是夫人的表兄,雖非王侯,但前途無量。若是他娶了頤殊公主,於夫人將來也大有幫助啊。”

昭尹眸微轉,忽地一笑:“將來?我將來要怎麼安置曦禾,難道羅橫已經知曉?”

羅橫心頭一,知道犯了忌諱,連忙下跪道:“老奴失言,請皇上恕罪。”

昭尹笑瞇瞇道:“起吧,看在你想出了這麼個絕佳人選的分上,就饒你這次。你素來極有分寸,不必我再提醒第二次了。”

羅橫連忙應是,額頭,到一手冷汗。他看著這位皇帝長大,不得不說,昭尹實在是他見過的皇族子弟中格最複雜的一個,有狼之堅忍、狐之狡黠、兔之機警,表面看總是笑瞇瞇,顯得很好脾氣,做的事卻一件比一件絕:所有人都沒想過他會和薛家翻臉,尤其是曦禾大鬧景殿那次,他還全力維護了皇后,誰料轉眼間罷黜皇后擒拿國舅將謀反砍其頭顱,雷厲風行的兩個月時間,就把四大世家之一的薛家給連拔掉了;他看似恩寵曦禾,但爲達目的不惜讓試毒一病數月,至於那個所謂的流掉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這宮裡頭的有些事,知道一件都是福;還有他突然納姜沉魚爲妃,怎麼看都像是故意要搶淇奧侯的妻子,真是捉的一個人啊。在這位新帝手下當差,需萬分小心纔是,否則一個不留神沒準兒就得罪了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這邊還在心有餘悸,那邊昭尹輕眉心,若有所思道:“田九,薛採到侯府後,況如何?”

田九答道:“侯爺去哪兒都帶著他,差遣使喚,一如其他下人,並無特殊之。”

“可有教他讀書習武?”

田九想了想:“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小人以爲,跟在淇奧侯邊,看他爲人世,便已是最好的師表。”

昭尹沉默了,出兩手指,輕輕地點拍著桌面,一下一下,不急不緩。屋裡的其他兩人,田九跪著,羅橫彎腰站著,都不敢出聲。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昭尹終於停下敲桌的手,開口道:“依你們看,淇奧的用意何在?是泯卻恩仇將他栽培材,還是就此埋沒,讓他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

田九想了很久,答道:“如果是小人,必定是不放心邊留這麼一隻虎的,絕對要將之扼殺在搖籃中,以防將來萬一。”

“哦?”

“但是,淇奧侯不是小人,所以,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哦?”

“臣聽聞馴者皆要從開始,喂其食,練其功,增其技而收其心。其中又以收心最爲艱難。但是一旦功,小後,便會對馴師忠心不二、言聽計從。”田七說到這裡,笑了笑,“在小人看來,淇奧侯無疑是此中高手,他有門客三千,各個對他死心塌地。所以這區區小薛採,到他手裡,也不過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昭尹的眼睛瞇了起來,羅橫察言觀,連忙補充道:“不過無論結局如何,都不會改變一個事實--薛也好,姬也罷,只有皇上願意讓他們風時,他們才能夠風,皇上不高興,大廈覆倒,也不過是頃刻之間罷了。”

昭尹“哼”了一聲,卻有了點笑意:“就屬你最甜。”停一停,又道,“不過,如果是朕,朕也是要扶植的。”

羅橫立刻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樣。昭尹果然解釋道:“因爲海納百川,有容爲大。淇奧生溫綿,敏於事而慎於言,用寧靜致遠、淡泊明志來形容也不爲過。可謂是跟朕迥乎不同,但唯獨一點相像,那就是--自信。”

說到這裡,豪頓起,昭尹負手走到窗前,凝著空中的圓月道:“朕既然能留下他,就有將他牢牢掌控於掌之間的自信。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就愧當一國之主,璧國之君!”

窗外清風拂,花枝輕搖間,一人轉出灌叢,遙遙來。

兩人的目在空中相撞。

昭尹一怔,而那人已屈膝跪下,恭聲道:“沉魚參見陛下,有事相求,但請傳見。”

水銀一樣的淡淡月,披籠在上,令都散發著和的,流著不屬於塵世般的玉潔冰清。而在那無限綺麗的暈中,穿藍紗的擡起頭來,一雙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在悄然綻放。

朦朧而深邃。

昭尹,許久,勾起脣角微微一笑,喊了:“淑妃。”

這個稱呼,是一種權力的宣誓。

姜沉魚幾乎可以覺到,那迎面撲來的威懾氣息。多麼奇怪,明明是丈夫稱呼妻子的詞語,卻因爲份的緣故,竟可以覺不到旖旎,只剩下冰冷的階層劃分。

叩首,然後穿過侍衛們驚奇的目,一步步,走進暖閣。

四月的夜,最是舒適。暖閣兩壁的窗戶全都大開著,涼風吹進來,吹拂著重重紗簾層層拂。比之正殿和書房,這裡給人的了三分莊嚴,多了七分旖旎。

昭尹含笑而立,視線在的耳珠上停駐了一下,稱讚道:“淑妃的妝很別緻。”

姜沉魚嫣然一笑,再次叩拜於地,將一卷捆得很仔細的卷軸呈過頭頂。

“這是什麼?”

“自薦書。”

昭尹好奇地揚了揚眉,一旁羅橫正要接過,他擺擺手,親自接了過去,打開繩結,首先映眼簾的是一手寫得工工整整的魏碑楷書,筆力蒼勁,氣象渾穆,神飛,結構天。真是未閱其文,便已先醉了。

“好字,這是誰的自薦書?”滾至最左側,看見最後的署名,微微一驚,“你的?”

“是。”

一陣風來,“長相守”搖搖

昭尹眼底泛起幾,將卷軸看也不看就擱在一邊,緩緩道:“你想要什麼?”

“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姜沉魚擡頭,直視著他,一字一字道:“一個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位置的機會。”

昭尹的眉深意地挑起,拖長了語音“哦”了一聲,仍是不。姜沉魚知道,這位剛愎多疑的帝王正在估量自己,此時此刻,若有一句話說錯,就再沒有翻的機會。但是--

就算沒有說錯話,我現在又何嘗有機會?

一念至此,將心一沉,豁出去了,置至死地而後生,今夜,若不能生,便死吧。

“皇上,你可是明君?”

這一句話問出來,昭尹和羅橫齊齊變。空氣中某種凝重的威嚴一下子了下來,如弦上箭、鞘刀,一即發。

昭尹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姜沉魚,忽然間,笑了三聲。

他笑第一聲時,箭收刀回;第二聲,力緩消;第三聲,風融月朗。三笑之後,世界恢復原樣。

他靠在幾上,懶洋洋地將飄到前的冠穗甩回肩後,微微笑道:“朕是否明君,依卿之見呢?”

“臣妾認爲,皇上是明君。”

“哦,從何而知?”

“前國舅專橫跋扈,魚百姓,多人敢怒而不敢言,皇上摘了他的烏紗砍了他的腦袋,爲民除害,萬民稱快,此是謂賢明之舉;薛懷持功自傲,以下犯上,最後還叛國謀反,皇上駕親征,將其誅殺,百萬黨羽,一舉殲滅,此是謂振威之舉;皇上用人唯才,不較出,封潘方爲將,此是謂恩沛之舉。並且,皇上自登基以來,勵圖治,日理萬機,輕徭賦,勸農桑,令璧國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當然是明君。”

昭尹眉一挑,眼底笑意更濃:“哦,原來在淑妃眼中,朕是個這麼好的皇帝啊。”

“所以,臣妾纔會斗膽來此,提出妄求。”

“朕若是不聽,是不是就失了這個‘明’字呢?”

姜沉魚咬著抖的脣,秋瞳將泣泣,頓時令人意識到跪在地上的,不過是個楚楚可憐的子,而且,只有十五歲。昭尹的目閃爍了一下,淡淡道:“爲了保住這個‘明’字,朕還是聽聽吧。說吧。”

姜沉魚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這才繼續說道:“臣妾下面要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也許稚可笑,也許狂妄大膽,也許會犯龍威,但,都是心裡真正的想法。”

昭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首先,蒙皇上垂青,封爲淑妃,外人看來,或多風,於臣妾而言,卻是苦不堪言……”

羅橫聽到這裡,頓時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個右相家的三小姐,還真是敢講啊,這種話都敢說!

“家中父兄擔憂,一深宮似海,頑愚如臣妾者,怕是禍不是福;宮中姐姐惱,昔日骨至親的妹妹,而今了爭風吃醋的敵僚;臣妾自己,亦是茫然無依。宮中人衆多,論才,姬貴嬪驚才絕豔;論貌,曦禾夫人麗絕人寰。而臣妾格不夠溫婉,事又不夠,想來想去,只有一項長。”

“哦?”

姜沉魚擡起頭,非常專注地凝視著昭尹,那清冽的目彷彿想一直鑽他的心中去:“那便是--謀。”

三人,靠著的昭尹,彎著的羅橫,以及潛著的田九,聞得此言俱是一震。

偏生,空靈的聲音,依舊如風中的簫聲,字字悠遠,句句清晰:“所以,臣妾前來自薦,願傾綿薄之智,以全帝王之謀。”

又一陣風來,吹得桌上的卷軸骨碌碌地滾開,裡面的容便那樣圖呈畢現,明明是子口吻,卻訴說著最最驚世駭俗的志願,再用刲犀兕、搏龍蛇般的峻厚字一一道出--

夫何一麗人兮,逶迤以雲繞。素皎而形悴兮,飄飄而步搖。言卿日沒而月起兮,行靜默而寡笑。展才容而無可豔兮,心有傷而如刀。

問名誰家,原爲羿帝妻。

得不死草,恩憐兩相棄。

天寒月宮冷,雲出桂樹奇。

世道卿薄,誰解凌雲志。

后羿真英雄,羣姝心歡喜。

未聞芳箋諾,久傳磐石移。

可憐芙蓉面,霜華染青

衆妃笑方好,稚何所依?

君主重恩,餘心慕天機。

尋歡雙結髮,哪得方寸地。

勞燕有紛飛,鴛鴦無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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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作千蓮,長伴帝王棋。

謀之道,在乎智,爭其抗,其局。分制謀、識謀、破謀、反謀四項,後三樣以製爲基,講究的就是一個攻心爲上。

因此,姜沉魚這一步走得看似危險,其實卻是算準了有驚無險。當晚,在沐浴更後,散著發躺在長椅上凝著窗外依舊皓潔的月亮時,心境已變得與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是等待,是忍,是綢繆,是畏懼;而今往後,則是更長時間的等待,更大限度的忍,更不的綢繆,卻勿需再畏懼些什麼。

破釜沉舟,哀兵必勝,當一個人把什麼都豁出去了時,就再也沒有可以令懼怕的東西了。因爲,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壞,所以要期待明天會更好。

忽然開口:“懷瑾,姐姐說,皇上和曦禾之間,有一樣共同點,是別人都沒有的,也因此形了曦禾獨一無二的地位,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

懷瑾慎重地想了半天,最後搖頭。

“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來。然後我又想,那麼,我和皇上之間,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和曦禾之間,又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呢?當我換了個方式再思考時,答案就浮出水面了。”姜沉魚對著月淡淡一笑,“那就是--世。”

世?”

“我們都知道,皇上是不寵的宮所生,一直到十歲以前,都過著無人理會的生活,十歲以後,他開始學認字曉政見知謀略通帝,其中艱辛,冷暖自知。曦禾也一樣,父親是個酒鬼,母親又懦弱,我聽說五歲的時候就著腳在天墨齋前賣花,一直賣到十四歲。他們兩個的年都過得太苦,所以皇上對曦禾,就難免有一種同命相憐的覺,也因此,他會盡自己最大權力地去全曦禾。因爲,他自己的棱角已經被磨平了、絞盡了,而曦禾,仍然尖銳。”

這就是爲什麼今夜會用這樣的方式走到他面前,去扮演那樣一個角的前提--昭尹,喜歡,甚至說是病態般的欣賞併全著有個的人。

比如跋扈妖嬈的曦禾,比如唯我怪僻的姬忽。

還有……三年前的姐姐。

彼時的姜畫月還帶著天真的野心,但到了宮裡,鋒芒逐漸收斂,格也更加圓,反而使昭尹失去興趣。

因此,要想昭尹重視,首先必須要顯現出自己與衆不同的地方。

其次,格還不夠,還要擁有可與該格匹配的能力。比如曦禾有傾國之貌,姬忽有絕世之才。

“可是小姐向來沒有表現出謀這方面的興趣啊……”握瑜想不通。在印象裡,三小姐一直是個格溫順乖巧聽話對下人也是和從不髮脾氣的好主子,但要真說是中諸葛,卻有些牽強。

姜沉魚瞥一眼,笑了:“握瑜以爲什麼是謀?”

“謀,不就是出謀劃策嗎?”

“謀,就是做出對主人而言最有利的事,說出對主人而言最順耳的話。簡而言之,就是討好。”

“討好?”兩個丫環齊齊睜大了眼睛,這種論調實在是聞所未聞。

“沒錯。討好。即使是聽起來這麼簡單的活,也分爲上中下三層。下乘者討好邊人;中乘者討好當權者;上乘者則討好全天下,所到之,莫有不悅。”見們不懂,姜沉魚開始舉例,“比如說我,之前就是下乘者,討好邊的人,讓們都喜歡我;曦禾是中乘者,取悅了皇上;而淇奧侯……”提及這個稱呼,眸不自地黯了一黯,但再張口時,又是雲淡風輕,“他就是上乘者,當今璧國的民心所向。”

“也就是說,小姐要由下變上?”

“我現在還沒那個本事。”先變中,纔是當務之急。餌已經拋下,魚兒上不上鉤,卻還是未定之數。

正想至此,門外有人通傳道:“奴才羅橫給淑妃請安。”

姜沉魚連忙披而起,走至外室,羅橫立在廳中,朝行禮道:“皇上命老奴把這樣東西給淑妃。”說著遞上一

姜沉魚接過來,卻是一張金紫的摺子,打開看後,面頓變,遲疑地向羅橫:“公公這是?”

“皇上說了,明兒早朝前,淑妃若有回信,請儘管宮人送來。”

姜沉魚眸微閃,嫣然一笑:“是,勞請公公先行回去,子時之前,必將回信呈上。”

羅橫恭去了,姜沉魚凝著他的背影,笑容一點點消失,轉走至書案前,喚道:“懷瑾,磨墨。”

握瑜在一旁好奇道:“小姐,那是什麼?”

“試題。”

“咦?”懷瑾一邊磨墨,一邊看著折上的圖騰和文字,驚道,“這不是程國的國書嗎?”

“嗯。”姜沉魚頭也不擡,取筆蘸墨便開始落筆,寫幾行,想一想,沒多久,紙上便寫滿了人名。

懷瑾道:“程王在書中請皇上派使臣前去赴宴,皇上卻又把這書轉給了娘娘,究竟是何用意呢?”

姜沉魚持筆,著那滿滿一張的名字,沉聲道:“他在考驗我是不是夠資格當他的謀士。”

“也就是說,皇上想看看娘娘心中的最佳人選是否和他想的,是同一個。”

“這是我的第一仗,只許勝,不許輸。”狼毫如刀,遊弋紙上,筆起刀落,一個個人名被快速剔除,而第一個被剔除的,就是姬嬰。

懷瑾了口冷氣,小心翼翼道:“以程國公主之尊,能與伊般配的,也只有淇奧侯吧……”難不小姐還介意著曾立婚約之事,藏有私心麼?

姜沉魚聽出了的弦外之音,搖頭道:“淇奧侯是最配的,但也是最不可能的。”

“爲什麼?”這下連握瑜都發問了。

“因爲我說過,皇帝不會允許姬家的勢力越來越大,爲第二個薛家,更勿提是做程國的駙馬。”

握瑜眨眨眼睛,忽然指著紙上另一個被刪掉的名字道:“啊!小姐把大公子也給刪了!”

懷瑾捂脣笑道:“大公子已經娶妻了呀,自不在考慮之,更何況即便他想娶,也得夫人肯應纔是啊。”姜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夫人李氏善妒,偏姜孝又是個鬼,因此夫妻兩人明裡暗裡不知爲這事爭吵了多次。

姜沉魚想的卻和們都不同:“哥哥生輕浮,若真娶到了頤殊,是禍非福,到時候殃及全家,神仙難救。”自己的哥哥是個什麼子的人,最是清楚不過,這趟渾水,先不說有沒有福氣沾,便是他能,亦不允,皇上既無意讓姬嬰此殊榮,又怎會便宜姜家。

滿朝文武,那麼多人,但真到要挑之際,卻又覺得可憐。筆尖在越來越的人名上徘徊,最後停在“江晚”的名字上,心頭某個聲音在說:是了,就是他。

進宮前一日,便依稀聽說皇帝有意讓太醫院提點江淮與曦禾夫人認親,如果此消息屬實,那麼皇帝心中的最佳人選,必定就是這個年才俊醫湛的白卿相了。因爲……他除了一個薛家,所以,要再扶植一個葉家,重爭這三足鼎立之勢……麼?

姜沉魚凝著那個名字,久久不

直到一旁的懷瑾提醒道:“娘娘,已經是亥時三刻了。”

猛然一驚,如夢初醒,最後微微一笑,取過一張考究的灑銀梨花紋帖,在裡面寫下一個名字,然後封好*給握瑜道:“把這個帖子送去給羅公公。”

於是,這張薄薄的書帖,便先由握瑜給羅橫,再由羅橫呈至徹夜批折尚未就寢的昭尹手中。他拆開封口,裡面寫著兩個字--

“潘方。”

竟不是江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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