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正文_第九章

海上十七日,人間六月天。

也許是上天眷顧,此趟航行接下去都很順利,一路風平浪靜,船員私下紛紛咋舌道,必定是因爲宜王也在船上,君王福貴之氣庇護所致。

姜沉魚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那個悅帝,不帶來災難就不錯了。不過說來也奇怪,雖然他們打了賭,但是赫奕卻好像完全不在乎似的,不但從不向船上旁人打聽份來歷,而且此後的相中,也絕口不提賭約一事。

他不提,沉魚自然更不會提。

如此一晃半個月過去,船隊如預期的那樣,準時在六月初一早上巳時,抵達程國最大的港口,也是程國的國都所在--蘆灣。

當沉魚跟著江晚走出船艙時,儘管已有心理準備,但是看到岸上那齊刷刷列隊相迎的軍隊時,還是震了一下--

只見軍隊以十人爲一列,排十九行,一般高矮,穿清一的黑、織錦腰帶,有紅翎的銀頭盔和同風氅,在下閃閃發亮,風過時繡有金蛇圖騰的“程”字旗颯颯飛揚,顯得說不出的威武。

而在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騎在一匹白馬上的年輕男子。

白馬很高大,男子卻頗矮小。

他的年紀約二十出頭,穿著一盔甲,五深刻,神肅穆,眉宇間有著很濃的殺氣,一看就是久經沙場淬鍊出來的,令人而生畏。

姜沉魚心想,這位大概就是銘弓的次子、程國赫赫有名的紅翼將軍--涵祁。傳聞此人武藝非凡,堅忍善戰,頗得軍心,但爲人心狠手辣且喜怒無常,尤其忌諱別人說他矮小。

聽說程國的前任兵馬都監馬康想討好他,特地找了匹只有三個月大的汗寶馬,笑道:“把我那匹小馬牽來送給二皇子,小馬配小人才合適啊。”

涵祁什麼話都沒有說,但當下人牽著那匹小寶馬上前時,反手一刀砍下了小馬的腦袋,鮮頓時濺了馬康一,嚇得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全都魂飛魄散。

唯獨三皇子頤非,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小人配小馬,那麼大人就當配大騎嘍?也好,此間以馬大人最爲年長,而百騎之中,又以象最爲巨大,馬大人今後就騎象上朝吧!”

馬康自知馬屁拍錯,不但犯了涵祁的忌諱,又因結之舉做得過於明顯,同時也得罪了其他皇子,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但頤非有命,怎敢不從,自那之後只得騎象上朝,看似風,實則尷尬,一度爲笑柄。

也因此,在出行前,姜仲曾總結過:“程王三子裡,太子麟素庸碌無爲,是個耳沒主張的人;二子涵祁暴戾冷酷,儘量不要招惹;三子頤非看似玩世不恭,但最爲險,要提防小心。”

如今,姜沉魚著十丈之外的涵祁,想起父親的叮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微妙的唏噓--涵祁也好,赫奕也好,這些曾經只在傳說裡聽過的人,宛如活在另一個世界裡永無集的人,如今卻一個個活生生地出現在了面前,真是不得不說,世事難料。

的沉思中,涵祁拍馬走到岸頭,對著已經走下船的宜王等人抱拳道:“貴客蒞臨,有失遠迎,還恕罪!”

赫奕剛待回禮,另有一個聲音忽然遠遠地傳了過來:“二哥真是過分,迎接貴客也不上弟弟一起,可是怕我丟你的臉麼?”

聲音懶洋洋的,帶著幾分油與笑意,卻是清清楚楚地傳了每個人的耳中。

姜沉魚扭頭,見三個類似隨從的人擁著一個年走過來。

之所以說是“類似”隨從,是因爲那三個人氣質全都不像隨從,可當他們跟在那個邊時,就淪落了隨從。

年戴著頂歪歪斜斜的帽子,穿著一件絕對超過十種服,很不合地鬆鬆垮垮地套在上,領口的扣子沒扣好,出黝黑的和鎖骨,走路的樣子也是輕飄飄的一晃三搖。

不但他如此,他的三個隨從走得更是輕飄。

因此,這四人穿過迎客的隊伍時,就像四條蟲子穿過玉米,所過之,頓狼藉。

姜沉魚瞧得有趣,不由得目不轉睛。他就是程王的三子頤非?

但見那年走近了,眉目分明,五其實頗爲出,卻表猥瑣,眼神輕佻,再加上一花裡胡哨的裝束打扮,不像皇子,倒像流氓。

該“流氓”的目在衆人臉上一轉,格外地多盯了一眼,然後道:“抱歉抱歉,宜王陛下,東璧侯,潘將軍,一路辛苦,所以小王我特地準備了一個節目,權當接風。”

說罷,拍了拍手,一陣竹聲悠悠飄來,彈奏的乃是名曲《春白雪》,隨之同時出現的,是一輛馬車。

姜沉魚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馬車,大得本就是一幢屋子,下面共有二十四對車,由二十四匹駿馬拉著,緩緩靠近。

分爲兩部分,前半部分是平臺,臺上坐著數位樂師,或彈奏或吹打,忙得不亦樂乎。而後半部分則是車廂,此刻四扇車門齊齊而開,從裡面跳出一個接一個的

這些各個容貌麗,穿著半明的金著兩條潔修長的而妖嬈。

原本整齊肅穆的軍隊,本就因爲頤非四人的出現而產生了些許扭曲,如今再被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們一衝,更是東倒西歪,威風不再。

們跑到埠頭上,在頤非後排一行,毫不地打量著衆位客人,七八舌道:

“哎呀,這位穿紅服的就是傳說中的宜王嗎?他可真是好看啊……”

“我喜歡穿青衫子的那位,好俊雅的郎君,有一種翩翩出塵的覺呢……”

“你們笨死了,要我啊,就選那位將軍,看他的材這麼好,對付人的本事肯定呱呱……”

聽著這些七八糟的話,涵祁原本就沉的臉又黑了幾分,終於忍不住斥道:“宜王殿前,豈容放肆,還不你的這些鶯鶯燕燕們快點退下去!”

頤非“啊”了一聲:“弟弟我正是因爲知道宜王駕到,所以才特地帶了這些金燕子們一起來的。久聞宜王風流無雙,所在之不了人相伴,此番初度來程,當然要投其所好,第一時間將我們程國的人奉上……不知這些燕子們,可還得了陛下的眼?”

姜沉魚心中明亮:頤非這麼做,分明是搶涵祁的風頭。他知道涵祁要來接船,也知道涵祁素來以軍律嚴整而自傲,所以,涵祁迎接宜王等人時,必定會將威嚴的氛圍做足,因此,他就故意帶著一班樂師和同來,將整個現場攪和得烏煙瘴氣……奇怪,他要挑釁涵祁也就算了,就不怕如此輕妄,怠慢了貴客,會招人非議麼?

正在疑,卻見宜王表一變,直直地盯著頤非,突然上前一步,握其手,地說道:“三皇子真乃朕之知己也!”接著把手一放,轉了半個,雙臂極其自然而然地拉住兩位人,將們從行列裡拖了出來,一邊一個,摟在懷中,問道,“你什麼名字?”

姜沉魚頓覺幻滅,錯了!面對這個悅帝,恐怕這樣的接風,纔是最適合的……

那邊咬脣,吃吃地笑:“我珠圓。”

“哦,珠圓,好名字。”赫奕轉頭,問另一個,“那麼你呢?”

眨眼:“我是妹妹,陛下猜我的名字什麼?”

“珠(豬)頭?”

“……討厭啦,人家玉潤啦!”

三人一邊說著,一邊徑自上車去了。

涵祁的臉更加難看,頤非則笑得更加猥瑣,對後的們道:“你們真是沒用啊,被珠圓、玉潤拔了頭籌……”

他這麼一說,們立刻醒悟,呼啦衝上來,圍住江晚與潘方,紛紛道:“將軍將軍,讓明珠帶您上車吧……聽說侯爺醫通神對不對?哎喲,我這幾天哦,都覺得口有點疼呢……”

在一片旖旎風裡,渾的江晚和麪無表的潘方被們或扯或拖地帶上了馬車,剩餘的人全都面面相覷。

而頤非,將視線從江晚他們的背影上收回來,轉到沉魚臉上,道:“這位想必就是東璧侯的師妹虞姑娘?”

初夏的泛著淺金澤,照在高高的帽子和鮮豔的衫上,有一瞬間的背,令得他的眉眼看起來模糊了一下,然而,下一瞬,膠凝,呈展,依舊是那副輕佻邪氣的模樣。他出一隻手,做出相扶的殷勤姿態:“虞姑娘請跟小王一起上車吧。”

姜沉魚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朝後衆人側首道:“別愣著。該卸貨的卸貨,該記名的記名,一切整理妥當後,跟我一起去驛館。”

衆人得到命令,連忙開始行。姜沉魚就以那些忙碌的船員爲背景,攏袖衝頤非淡淡一笑:“三皇子的馬車太高了,我們可坐不上去,還是跟在車後吧。”

說罷,看也不看那隻前方的手一眼,走了過去,筆直走到涵祁面前,擡頭仰著馬上的他道:“有勞二皇子派人爲我們領路。”

涵祁目深邃,帶著幾分探究,但最後一拍馬背,調頭親自領路。

姜沉魚就那樣帶著浩浩的使者隊伍,跟他一起離開埠頭。

脊背上應到頤非那熾熱的目,始終一眨不眨地盯著,彷彿要將灼燒。

勾起脣角,鎮定一笑。

一下船就遇到這麼彩的兄弟訌戲碼,不推波助瀾一把,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而涵祁與頤非的矛盾,是真的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在別國的使臣面前也不肯掩飾一下;還是這對兄弟倆合夥演的一出好戲,想借此麻痹衆人?

無論如何,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雙足一從船上落到了程國的土地之上,就註定了,一場大戲已經拉開帷幕,上演的無論是什麼橋段什麼容,都必將與有關。

既然註定不能做個明哲保的清淨看客,那麼,就索變被爲主,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吧。

六月的朝如此絢麗,然而天邊,風起雲涌。

姜沉魚帶著衆人下榻驛館,整理行裝分派房間,待得一切都佈置妥當後,已是下午申時,李管家來報說,侯爺和將軍一同回來了。

連忙迎將出去,剛掀起簾子,便見江晚跟著潘方一同從外面走進來,潘方面平靜,與往常並無任何不同,江晚卻是頗見狼狽,一青衫上全是褶皺,領也被拉破了,裡上還留著鮮紅的脣印……

姜沉魚掩脣,打趣道:“師兄好豔福啊……”

江晚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就休要再落井下石了,適才真是我從醫生涯中最恐怖的經歷,若非潘將軍,我現在恐怕都已經被那些姑娘們給生吞活剝了……”

姜沉魚想起先前他被是拖上車的樣子,不失笑,見江晚尷尬,連忙咳嗽一聲,恢復了正:“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我還以爲你們會留在三皇子府吃晚飯呢。”

兩名侍領著潘方去他的房間,江晚著潘方的背影,這纔將之前的遭遇複述了一遍。原來他和潘方上車後,就被帶到了三皇子府設宴款待。

席間那些們也不離開,圍著問東問西,他臉皮薄,只要對方問的是病,就會一本正經地作答,結果沒想到,那些看穿這點,反而藉著自己這裡疼那裡疼,是抓著他的手往……如此旖旎他坐如針氈;宜王卻是左擁右抱,好不愜意;唯獨潘方,無論們怎麼往他,逗他說話,他都一言不發,一,末了卻突然開口:“現在什麼時辰了?”

其中一個見他說話,喜出外:“哦,未時三刻,快到申時了。”

潘方立刻站了起來,連帶坐在他上的差點一頭栽到地上,而他依舊面無表,說了一句:“我要去給亡妻燒香了。”

全然不顧當時作陪的程國員的面面相覷,徑自甩袖走人。

江晚見他走,連忙也找了個藉口跟著離開,這才得以回驛站。

姜沉魚“啊”了一聲,想起潘方的確是隨船攜帶著秦孃的牌位,每日申時上香三炷,從無間斷。依稀彷彿又回到曦禾嘔的那一日,那一日,宮中皇后落難,宮外秦娘屈死,而家裡庚帖著火……

現在回想起來,所有不祥的事,似乎都是由那天開始的……

江晚一轉,將話題轉到了上:“說起來,你竟沒有跟著一同上車,真是令我意外。”

姜沉魚聞言嫣然:“溫鄉、銷魂窟,我去了豈非多有不便?”

“你若來了,那些姑娘們也許就不會那般囂張了。”

姜沉魚一笑,又復正道:“其實我不上車,除卻不方便外,還有兩個原因。”

“哦?”

“程王頑疾纏,正是奪權之機,三位皇子各不相讓,明爭暗鬥。今日接駕,分明是涵祁先到,你們卻和宜王上了頤非的馬車,傳旁人耳中,豈非宣告宜國與我們璧國全都站在頤非那邊麼?局勢未明,立場不宜早定,所以,我帶著其他人跟涵祁走,如此一來,讓別人琢磨不我們究竟幫的是哪位皇子,此其一。”

江晚的目閃爍了幾下,表變得凝重了。

“我雖是皇上的棋,但是,如果太過韜養晦,就會缺乏地位,有些事就會將我拒在門外,比如……”姜沉魚說到這裡,停了口,目看向廳門。

江晚,見一隨從手捧信箋匆匆而來,屈膝,呈上信箋道:“宮裡來的帖子,說是程王晚上在秀明宮中設宴,請侯爺們過去。”

江晚連忙接過,打開來,但見上面的名單,寫了三個人:

潘方、江晚

以及--

虞氏。

回頭,看見姜沉魚頗含深意的目,頓時明瞭了的意思。誠然,如果僅僅只是作爲他的師妹,一名隨行的藥,這樣的份還是不夠資格與他同進皇宮列位席上的,必須要讓別人知道,不僅是東璧侯的師妹,而且還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師妹。

先前帶領其餘使臣另擇皇子,從某種角度上昭告了外人,表面上看璧國的使臣是以東璧侯和潘將軍爲首的,但事實上真正的實權落在了虞氏上。因此,程王送來的請柬裡,才也有的名字。

走一步而看三步,思一行而控全局。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智謀,全都藏在那樣一雙秋瞳之中,清涼,卻不尖銳;婉,卻又剛韌……

江晚心中輕輕一嘆,分不出自己究竟是欽佩多一點,還是憐惜多一點,又或者,還有點莫名的悲哀,像看見一株傾國之花,被強行拔出,轉栽到極不合宜的劣質土壤之上,但是偏偏,即使環境如此惡劣,依舊開放得那般明豔。

這時懷瑾捧著個盤子走了進來,躬道:“小姐,你要的服。”

姜沉魚點點頭,將盤上的巾扯去,示意懷瑾將盤子遞到他面前,說道:“距宮宴還有一個時辰,你快去更,一炷香時間後,我們在此集合,一起出發。”

江晚著盤上的服怔了一下:“你……爲我準備的服?”

懷瑾笑道:“我家小姐說,侯爺許是喜歡青,所以穿的清一水的青衫,本是極雅的,但是今晚是宮宴,又是來給主人家拜壽的,穿得過素怕失禮,所以,就另外準備了袍子給侯爺。侯爺看看,喜不喜歡?”

烏木托盤上,絳紫長袍水般襟與袖口都用極細緻的銀繡著雲海翱翔仙鶴圖,配上銀的鏤空盤龍腰帶,再飾以硃紅的暖玉竹節佩。不必上,江晚就已知道,這套衫非常適合自己。

姜沉魚道:“阿虞僭越了。”

“哪裡,是我思考欠妥,還要多謝你提醒我。”

“如此阿虞先行告退。”姜沉魚說著,同懷瑾一起轉走出花廳,途徑某房間,見一侍在門外咬脣躊躇,滿臉爲難之,便問道,“怎麼了?”

該侍回頭看見,如見救星:“阿虞姑娘你來得正好,將軍不肯更……”

沉魚看了眼手裡的衫,又看了眼閉的房門,道:“給我。”

,懷瑾剛待開口,沉魚“噓”了一聲,擡手敲了敲門,門並無迴應,便開門走了進去。

半掩,佈置的房間裡,潘方盤膝而坐,凝著牆上的一幅畫,仿若老僧坐定。

而畫像裡,畫的正是秦娘。

沉魚抿了抿脣,走過去將服放到桌上,然後也著那幅畫,沉聲道:“不像。”

潘方原本平靜無波的臉,被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擊出了漣漪,擡眼朝來。

沉魚衝他一笑:“這幅畫畫得不怎麼像呢。我記得秦先生的下要更尖一些,左眼下一分,還有顆小痣。”

潘方目驚訝之

沉魚繼續道:“那是我平生聽過的最好的一出書,只是當時不知,竟唯一。絕世風華,歷歷在目,餘音繞樑,猶在耳旁。”

潘方的目又復黯淡,被勾起了傷心事,越發顯得沉鬱。

沉魚道:“這幅畫……將軍是找人畫的麼?”

潘方“嗯”了一聲。

墨淺筆,所繪出的不及真人之萬一。將軍如不嫌棄,阿虞願畫一幅秦先生的畫像,雖不敢自誇吳帶曹,但應該能比這幅像上幾分。”

潘方眉,竟激而起道:“當真?”

姜沉魚微笑:“阿虞怎敢欺瞞將軍?只不過,現在要請將軍幫個小忙,換上這套服,莫教旁人爲難。”說著將服遞到他面前。

潘方看了一眼那套服,又看了看,二話不說接過服就進室更。姜沉魚呼出口氣,轉走出去,懷瑾在外等候,見狀問道:“如何?”

姜沉魚對先前那侍道:“將軍更完後,你催他來前廳集合,別誤了時辰。”

“是。”

繼續前行,懷瑾連忙跟住,邊走邊道:“小姐,咱們現在回房嗎?”

“回房做什麼?”

“啊?侯爺和將軍都在更梳洗了,難道小姐不跟著打扮一下嗎?”

“沒那個必要。第一,因爲我不是主角,也不敢爲今晚的主角;第二……”說到這裡,停步,回頭朝懷瑾眨眼一笑,“臉上這麼大一個疤,要再費心在服首飾上面,那可真是醜人多作怪了。”

最後一抹餘暉,映上的臉龐,暗紅的疤印顯得越發鮮明,與之前用蘭芯草塗抹時有所不同的是,斑深淺不一,而且出些許青筋,顯得更加自然。

“東璧侯給的藥果然神奇啊……”姜沉魚忍不住慨。最神奇的是,那種藥水一,就立刻生效,用水無法洗去,要等待三日藥效過後,方纔褪淡,且褪後皮比之前的還要淨白皙。以三日之醜,換長年之,此藥若流傳出去,不知會被那些貴婦名媛們爭什麼樣子呢……

想著想著,不知怎的一個想法就蹦了出來--咦?也許……這種藥水曦禾也曾用過?

夜幕初臨,華燈四起。

千餘支火把,照映著偌大的天廣場,中間鋪了塊極大的地毯,毯上繡著金蛇圖騰和祥雲花紋,除了北首的主席之外,西東各放三張客席,坐在東上首的是江晚,其次潘方,下首姜沉魚;而坐在西上首的則是宜王,其旁邊兩個位置都空著。

聽聞燕國的使者還沒有到,那麼那兩張空位,又是留給誰的?

再看主席上,也只坐了兩個皇子,不但程王沒有出現,太子也沒出現。

姜沉魚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沉不語。

倒是頤非,依舊那麼熱絡地招呼衆人:“來來來,時辰不早,咱們也都了,就邊吃邊等,不必客氣。這些都是小王心爲各位貴客挑選的菜餚,別的不說,爲抓這盅龍羹裡的五蛇王,就花費了好些工夫,快趁熱嘗,趁熱嘗……”說著,親自盛在小碗中,命宮送到各人面前。

姜沉魚心想,這倒有趣,程國以蛇爲尊,奉爲國,卻又嗜食蛇,如此又捧又吃,自相矛盾的事,也就這個素以寡儀廉恥而聞名的國家做得出來。

正想到這裡,只聽宮人遠遠喊道:“羅貴妃駕到--頤殊公主駕到--”

姜沉魚頓時神一振,知道最重要的角終於出場了,轉頭去,只見長長的迴廊那頭,紅燈如線,兩個子在宮人的擁簇下嫋嫋而來。走在前面的子梳著高高的髮髻,彆著十對對彩雲簪,儀容端麗,顯然就是那位所謂的羅貴妃了,聽說乃是銘弓最寵的妃子。

然而,當後之人出現時,迴廊、紅燈,周遭的一切連同,就全部仿若形。

姜沉魚面微變,吃驚得幾乎站起來--

那人明明那麼遙遠,但是臉龐卻無比鮮明,潔素淨得彷彿這世間所有的塵埃都對自慚形穢,即便依附也會立刻自落;

那人明明平視著前方,面平靜,但是眉目間卻涌著無限思緒,似在說話,似在微笑,又似在殷殷叮嚀;

那人穿一襲緋,有著桃花的明麗卻無桃花的世俗,舉手投足間靈氣人……

最最重要的是,眉長鬢,脣如花,容貌五,竟與秦娘有五分相像!尤其是左眼角下,也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姜沉魚一驚之後,忙朝潘方去,果然,潘方臉發白,脣輕,顯見是震驚到了極點。

頤非挑了挑眉道:“你倒是會挑時間,早不來晚不來,偏巧這龍羹上來了時來!”

頤殊道:“有事耽擱來晚了。來人,上酒,我自罰三杯,向諸位貴客謝罪。”

一旁宮人呈上托盤,將三杯酒依次飲下,竟是乾脆異常,然後才環顧了席上諸人一眼,笑道:“父皇久病纏,無法出席,故特命我與貴妃前來款待諸位,還多多見諒。”說完,拿起酒壺將杯斟滿,轉向赫奕道,“鴻山一別,陛下風采依舊啊。”

赫奕哈哈一笑,起迴應:“哪裡哪裡,三年不見,公主竟出落得如此麗,纔是真人刮目相看。”

“互相恭維真是令人愉快,就爲了這個,也當痛飲三杯。”頤殊舉杯又是一口喝乾。

赫奕大悅:“好,好酒量,我最喜歡的就是與善飲之人喝酒了!”說罷也幹了三杯。

頤殊敬完他,轉,走向江晚:“這位就是東璧侯麼?聽聞侯爺醫極高,父皇正盼著你來呢!”

江晚忙起道:“有勞公主安排時間,好讓我爲程王診治。”

頤殊巧笑道:“就等著侯爺說這句話呢,那我可就安排在今夜晚宴散後,侯爺不要嫌辛苦哦。”說著,又去斟酒。

江晚猶豫之,卻見頤殊只倒了小半杯酒,雙手捧著端到他面前道:“侯爺等會兒要爲父皇看病,我可不能現在灌醉了你,所以,喝上一口意思一下如何?”

江晚鬆了口氣,他不擅飲酒,正擔心像敬赫奕那樣一口氣敬自己三杯,當即連忙將酒杯接過來:“多謝公主賜酒。”

頤殊微微一笑,只讓江晚喝一口,自己卻依舊是連飲三杯,接著依次走到潘方面前,笑道:“潘將軍之名,殊可是久仰了,聽聞……”說到這裡,聲音忽止。

其實不止是,在場衆人也全部驚了。

火把的火跳躍著,映得潘方的臉明明滅滅,深黑如夜的瞳仁裡,蘊著驚悸,蘊著悲楚,就那樣一直一直凝著頤殊,然後--流下淚來。

頤殊呆了片刻後,轉頭向江晚:“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江晚也一臉茫然,他沒有見過秦娘,自是不知潘方爲何會如此失態。而作爲在場者裡除了潘方以外唯一的知人,姜沉魚卻不知自己此時此刻應該如何做。

這是第一次看見男人哭。

毫不顧忌的,當著衆人,淚流滿面,哭在人前。

這個男子,在沙場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有著誰也不及的英勇;卻只敢在心上人的茶館外冒著雨雪一站好多年,明明到了極致,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個男子,好不容易在姬嬰的激勵下鼓起勇氣朝心上人邁出了一步,本以爲是苦盡甘來,良緣可續,誰知轉瞬間,又死別;

這個男子,爲了替未過門的妻子報仇,曾冒死怒衝薛府,也曾忍等待時機,並在姬嬰門外冒雪帶傷跪了一夜,最終毫無懼地迎擊璧國第一名將,取得了勝利;

這個男子,在卸甲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亡妻墓前守靈;

這個男子,平時總是很沉默寡言,孤獨地喝著酒,彷彿靈魂已跟著亡妻一同死去……

沒錯,姜沉魚見過潘方太多太多樣子,然而,現在,這個比牛更斂、比狼更孤僻的男子,卻在旁近在咫尺的地方哭。

的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揪住了,有點不過氣來。

而比起的悲憫,頤殊顯然更加慌:“潘將軍?潘將軍?你……沒事吧?”

潘方忽地起,衆人一驚,以爲他會做出什麼更驚人的舉,誰知他一言不發,只是躬行了一禮,大步離開。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後,衆人才從呆滯狀態回過神來,彼此對著,目裡全都帶著猜疑。

江晚強笑道:“這個……其實公主有所不知,潘將軍不適,今日出席晚宴,已是勉強,所以,只能先行退席,失禮之,還多多見諒,我替他向諸位賠罪。”

頤殊聽後展道:“原來如此。難怪我見潘將軍氣不佳,你們遠來,海上辛苦,今夜本該先休息纔對,是我們有欠考慮了。”

這麼一笑一說,場的氣氛總算是扭轉了回來,姜沉魚本想開口解釋,但腦中靈一現,選擇了保持沉默。

這時,份明明比頤殊尊貴,但自出現後就完全被頤殊搶了風頭的羅貴妃,忽然也斟了三杯酒,放到托盤裡,親自端著走下席來。

衆人的視線被此項異舉吸引,頓時將潘方失態離座一事丟到了腦後。

只見羅貴妃,一步一步,最後竟是走到了江晚面前。

江晚連忙再次起相迎,面帶微訝。

羅貴妃衝他抿脣一笑:“玉倌,可還記得我麼?”

江晚的表起了一系列的變化,由驚訝轉爲驚悸,又由驚悸變了不敢置信,最後聲道:“是……小紫?”

羅貴妃嫵地笑道:“玉倌好記,一別十年,竟然還記得我。”

姜沉魚沒想到這兩人竟是舊識,原來以爲程王自己不能出席,所以派個最寵的妃子列席,但現在看來,這樣的安排卻似是帶著幾分刻意了。

而江晚再遇故人,無比欣喜:“真的是你?沒想到竟然會在程國的皇宮相遇……”

“玉倌長大了……”羅貴妃說這話時,目在他上流連,不甚唏噓,“當年我還是府上的一名丫頭,跟著其他姐姐們伺候玉倌,你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當時所有人裡,就屬你毽子踢得最好。”

羅貴妃撲哧一笑:“是啊,當年頑皮嘛,沒想到後來被遠房的叔叔找到,幫我贖了,我跟著他經商來到程國,就在這裡定了居,又機緣巧合被選上了秀……聽聞此次璧國的使臣裡有一位是你,玉倌,我可真是高興……”

衆人見他們兩個忙著敘舊,全都識相地歸位的歸位,用膳的用膳,一頓飯雖然發生了不波折,但總算也吃得賓主盡歡。

宴散後,江晚去爲程王看病,姜沉魚自行坐轎回驛站。

進驛站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問來迎的侍:“有沒有看見潘將軍?”

衝某個方向努了下

姜沉魚擡頭,便看見潘方躺在屋檐上,靜靜地看著天上的月亮,今日乃是初一,月亮細細一彎,懸在墨的夜空裡,顯得好生淒涼,而那淒冷的月,再照到潘方上,就好像都被他的黑吸收掉了,抹不去,也化不開。

姜沉魚抿起脣角,去廚房拎了壺酒,再找了把梯子架好,爬上去將子探到屋檐邊,對潘方舉了舉酒罈:“喝嗎?”

潘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坐起來,手接過。

姜沉魚一笑,正要下梯子,潘方忽然開口道:“你……會不會彈《憶故人》?”

“你想聽琴?”有點驚訝。

潘方“嗯”了一聲。

姜沉魚笑道:“好啊。”當即回房取了古琴來,放在院子的石桌上,一邊坐好,一邊調了調絃,開始彈奏。

茅齋滿屋煙霞,興何賒,老梅看盡花開謝,山中空自惜韶華。月明那良夜,遙憶故人何也。

青山不減,白髮無端,月缺花殘。可人夢寐相關,憶*會合何難。疊嶂層巒,虎龍蟠,不堪回首長安。路漫漫,雲樹杳,地天寬。

慨嘆參商,地連千里,天各一方,空自熱衷腸。無魚雁,有留韶,流水咽斜……

琴聲清婉徐緩,如空山月夜下的溪水,潺潺而流,將岸上人的泛著漣漪的兩道,步步相隨,幽意依依。

跟著一個下音,轉爲高昂,由急至緩,大疏大、大起大落。

月下清溪依舊,但昔日攜手漫遊的人卻已化了杯觥黃土,風起,沙迷,可有人墳前澆酒,可有人清明上香?殘葉尚知暮,涼骨可知寒?

喻意於言不言,喻於琴,悠悠不止。

沉魚在院中用心地彈。

潘方在屋上專注地聽。

夜幕逐漸輕薄,天邊出曦

連綿未絕的琴聲中,已是一夜。

而江晚,一夜未歸。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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