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我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圈套。他假裝遇敵，和飛蛟幫起衝突，引好事的我上去一手，然後第二天以此爲由來茶寮找茬……但是，目的又是什麼呢？

只爲讓陳先生講那個故事？

簡聆溪、一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在我一頭霧水時，笑忘初的手上亮出了一塊小牌--雪玉、紅，映襯著他的手，顯得更加晶瑩剔。

這下不只三娘，陳非的臉也變了。

“雪玉紅令再現江湖……”三娘呢喃了一句，忽地轉頭吩咐道，“小山小水，去把門關上，今兒個咱們不做生意了。然後你們三個也都退下，我與先生跟他們有話要說。”

“且慢！你在擔心什麼？有什麼話是他們聽不得的？”笑忘初掃了我們一眼，他的手下立刻將出路堵死。

陳非走到他面前，淡淡道：“你要找的人是我，與旁人無關。他們只是茶寮的小廝，放過他們吧。”

笑忘初揚眉道：“你終於肯承認自己的份了？”

“我從來沒有否認過。”

笑忘初盯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來：“陳非--往事非，不錯的名字。可惜，有些事該來的終究會來。”

陳非道：“那又如何？”

笑忘初悠悠道：“大家都說是你是當世第一高手，你的清絕劍笑傲天下，你的巫桃葉獨步武林。我很想試試。”

啊？他說的那個人真的是陳先生嗎？他有那麼厲害？那麼厲害的一個人這十幾年來卻一直窩在這個破茶寮裡說書？有好幾次客人鬧事，嫌他書說得不好，把果皮瓜殼往他上丟，他都沒還過手……怎麼可能？

然而，眼前的事實又告訴我，這不是在開玩笑。

我震驚地張大，而旁的小山小水，看樣子也比我好不了多。

陳非道：“我已不與人比武多年。”

笑忘初一笑，右手慢慢擡起時，指間的刀鋒映得整個大堂都似乎閃了一下，一涼意穿空而來。連我站得離他那麼遠，都覺到了那迫人的殺氣。

“你不比也可以，從現在起我每個時辰殺一人，直到你願意爲止。”白影閃，掠起寒風一片，瞬間那凜凜刀尖便停在了我的眉間，而我本就沒看清楚他是怎麼出手的。

“第一個，就從他開始好了。”

這怎麼可以！我剛想抗議，三娘就衝過來一把摟住我道：“你不可以傷他！”

笑忘初的瞳仁中似有奇閃過，冷冷道：“爲什麼？”

“因爲……”三娘才說了兩個字，就被陳非打斷：“秦娘！”

笑忘初臉上疑雲頓起，看看我又看看他們兩個，他刀鋒一沉--剎那的覺先是冰涼，然後纔是疼痛。流下來，染紅了我的視線。

三娘尖道：“住手！快住手！天下人你皆可殺，惟獨他不可以！”最後一句話是吼出來的，夾雜著陳非錯愕的呼喚聲。

刀鋒收了回去，三娘哭倒在地，渾不停抖，掩面泣道：“你不能殺他，絕對絕對不能殺他……”而陳非則輕嘆一聲，閉起了眼睛。

笑忘初走到我面前，盯著我看，那冰冷的目，慢慢變得灼熱起來。他突然手，摘掉我的帽子，拆散我的頭髮，長髮披灑下來，我怔怔地著他，不明白爲什麼他的表一下子就變了。

“你今年十六歲，庚辰年己丑月甲子日正午時出生，對不對？”不只表，連聲音也開始變得很溫，摻和了許多複雜的緒。

我有點害怕地搖了搖頭，答道：“我不知道。是三娘把我從溪邊撿回來的。”

“溪邊？”笑忘初瞥了三娘一眼，“所以你就小溪？”

我點頭。

笑忘初沉默片刻，刀一掠，卻是將他自己的食指割破，珠頓時涌了出來。他用那流的手指輕輕按上我的眉心，說也奇怪，我立刻覺得傷口不疼了，當他收回手指後，我自己的眉心，到了又冰又的突起。

我連忙抓起地上的銅壺一照，上面映出我的眉心多了一顆類似珍珠的東西，卻比珍珠更爲圓潤奪目！

“這是什麼？爲什麼會這樣？”挖了幾下挖不下來，再擡頭時，滿屋子的人神都變了。

三娘是絕；陳非是悲哀；而飛蛟幫的弟子則是畏懼，他們突然一起跪倒，恭聲道：“拜見公主。”

我嚇了一跳，搞什麼啊？這麼大陣勢，真是嚇死人了！

笑忘初將刀收回刀鞘，屈膝道：“八荒六合九殿魔宮左使笑忘初，特來恭迎公主回宮。”

“你……開玩笑的吧？”我訥訥道。公主？見鬼了！那個什麼八荒六合九殿魔宮我今天才第一次聽說，而且他剛纔還說那公主名一夕，怎麼又扯我上了？

“歷代公主眉心都有魔印，而你眉心的那顆就是麝月珠，只不過先前一直被塵封著，如今沾了你我的鮮，封印失效，就顯出來了。”

“真的假的？”我狐疑地再度了那顆什麼麝月珠的，從沒想過這麼古怪離奇的事會發生在我上……等等！如果我真是魔宮公主，也就是說他們都是我的屬下，也就是說我可以就剛纔他又打我又傷我的事報仇了？

就在我心中大喜躍躍試時，陳非突然走過來握住我的手，沉聲道：“不是你們的公主，也不會跟你們回去。”

笑忘初直站起，緩緩道：“靈貓說得沒錯，說要找到公主就必須先找到你，而你一定會出手攔阻，不讓我帶回去。”

“既然知道，爲何還要來？”

笑忘初冷冷一笑，厲聲道：“可我很想問問你，你--憑什麼不讓我們帶回去？”

陳非整個人一震。

笑忘初朝他走了幾步，視道：“你不要忘了，公主上一世是因你而死的，恨你，在這世上最不願意看見的人就是你！而你，卻將的這一世留在邊，還是在這個人的邊，讓以爲你們是的親人，真是可笑！”

我越聽越糊塗，忍不住問道：“什麼這一世那一世？你們究竟在說什麼，爲什麼我一點都聽不懂？”

“公主不明白沒關係，等我把剛纔那個故事講完，你就明白了。”笑忘初說著橫瞥陳非一眼，“怎麼，你要阻止我嗎？你怕知道你以前對所做過的那些事？你覺得心虛了？疚了？”

陳非鬆開了我的手，低嘆道：“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九殿魔宮的靈貓是當今世上除了十二季以外最神奇的占卜師，怎麼會推算不出一夕已經迴轉世？既然一夕還在人間，只要還是，就依舊是你們魔宮的公主。也罷，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對以前的事……”

他停了一下，沉寂的臉上出堅決之，昂然道：“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你後不後悔，是你的事，而公主，有權知道自己是誰。”笑忘初轉向我道，“二十五年前，魔宮的公主一夕，是整個魔族的驕傲。麗不可方，眉心的麝月珠魔力強大，擁有不死之。但誤闖南冥，喝了鏡夕湖的水，而他，這個被奉爲武林第一人的簡聆溪，當時就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看變幽靈！”

簡、聆、溪！陳先生是簡聆溪？！

我吃驚得本說不出話來，思維一片紊。

“公主當然不甘，要填平此湖，他卻出手阻止。公主以魔力將湖凝凍，他卻藉助自己的未婚妻--幽閣聖七闋的神力引來桃花。桃花一開，春天即到，湖水冰融，公主敗了。”

我再看陳非一眼，他面無表，似乎無論笑忘初說些什麼，都已與他無關。可是，他爲什麼要那樣做呢？爲什麼會見死不救？又爲什麼要阻攔一夕填平那個害人的怪湖？

“公主看出要填湖，必須先除去簡聆溪，而要除去簡聆溪，就得先趕走七闋。於是在簡聆溪面前道破七闋和他的結拜兄弟柳恕之間有，令七闋愧離去。簡聆溪惱怒，不知用了什麼卑鄙手段，將公主封在他的劍中，一封就是九年。九年後，他邊多了個人，就是。”笑忘初一指三娘，三娘臉蒼白，正想說什麼，陳非對搖了搖頭，於是三娘就閉上，憤憤然地別過臉去。

“這個笨人聽了公主的話後，將清絕劍拿到湖邊清洗，到湖水封印立解，公主便趁機逃了出來。可是在劍中被困太久，魔力大減，打不過簡聆溪，因此沒逃多遠，又被抓回。公主知道再無希逃，又不願再被封劍中不見天日，於是做了同歸於盡的決定--引了眉心的麝月珠，詛咒鏡夕湖水從此乾涸，不再危害人間。”笑忘初說到此，眼中爍著淚，哽聲道，“魔印乃我們魔族所有能量和生命的源泉，公主雖是不死之，但麝月珠一碎，也就魂飛魄散，再不存在……”

我聽到此不整個人都輕了起來，彷彿親嘗試了一遍那種魂飛魄散的滋味，不僅僅是疼痛，還有絕、滿腔的怨憤與不甘，像在水深火熱中煎熬。

笑忘初深吸口氣，繼續道：“這時，幸好十二季及時趕到，他用一盞靈犀燈把公主飛散的魂魄收集起來，然後帶著那縷殘缺不齊的魂魄去冥界迴。而迴後的，就是你！”

我怔立了半天，艱難地開口道：“你是說……我……就是一夕？”

“沒錯，你就是！但因爲迴時魂魄不全的緣故，你眉心的麝月珠雖在，卻已無當初的神力。”笑忘初說著冷眼向陳非和三娘道，“這兩個人怕你今生找他們報仇，所以先我們一步找到你，還養你長大。如果不是靈貓算出你現在人在原城，我們永遠找不到你，而你也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世。果然不愧是簡聆溪，這麼高明毒的辦法你也想得到，現在即使公主知道了的世，恐怕也下不了手殺你！”

他後面的話我沒再聽下去，因爲我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陳非、三娘，這兩個養我長大的人竟然是我的仇人？他們竟然是那麼卑鄙無恥的人？不，這不是真的，他在說謊！笑忘初在說謊，這不是真的！

三娘雖然經常打我罵我，擰我耳朵，可也最疼我。滴水冰的夜裡，會起牀爲我蓋被的人是；我生病時，不眠不休地守在牀邊照顧我的人是；有什麼好吃的總留我一份；我調皮搗蛋老是闖禍，每次都是去跟人賠禮道歉……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我的仇人？

而陳非呢？我看向陳非，那種繁華落盡的溫和，清潤如水的滄桑氣質，使他在淡漠中依舊給人一種洋洋暖意，當他著你時，的眸就像是一隻神奇的手，可以平任何創傷。

每次三娘打我，我只要一逃到他後就會沒事；夏夜在院子裡乘涼，他會說故事給我聽；我最喜歡東城丁家巷那邊的桂花糖，他路過時總會帶些給我……雖然他表現得並不像三娘那麼明顯，可是我得到，其實他比三娘更關心我……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是那麼卑鄙的簡聆溪？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笑忘初道：“公主，你跟屬下回去吧，回到魔宮後，在靈貓的幫助下，你也許可以記起前世的事……”

我尖一聲，甩掉他來牽我的那隻手，反撞開兩個魔宮弟子往後院跑去。跑回自己的房間，啪地把門一關，蹲下抱住自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門外靜悄悄的，那幫人並沒有追過來，算他們仁慈，此時此刻的我，實在是經不起再一的打擊。

哭了一陣子後我爬到桌旁，拿下桌上的鏡子，鏡子裡是張平凡的臉，很多時候更像個男孩，扮男裝時大家都瞧不出來。這樣的我，怎麼可能會是那個絕人寰的魔宮公主一夕？可眉心那顆璀璨剔的麝月珠，又在提醒我笑忘初說的都是真的。

一夕……魔宮……鏡夕湖……簡聆溪……

一切的一切都那麼遙遠，與我何干？我只是原城一家小小茶寮裡的普通小廝，我過得悠閒而自在，我不要當什麼公主，我只想當我的小廝，平日裡小懶、耍耍皮、和小山小水打打鬧鬧、跟三娘先生撒撒……我只想當那樣的一個平凡人啊……

爲何天不從人願，要這樣捉弄我？！

我接下去該怎麼辦？爲自己的前世報仇，殺了這世養育我的恩人？還是跟著陌生的人回那個陌生的宮殿？

我抱膝輕泣，這樣一個明的早上，卻將我整個世界都顛覆了。

不知過了多久，灰布棉鞋再度出現在我面前。

我仰起臉，看著那個因背而面容模糊的人，一字一字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應該恨你嗎？先生，你告訴我，我應該恨你嗎？”

陳非蹲下，眼眸深凝鬱著一抹悲涼，很輕，很淡，卻無法忽視。

我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悸痛起來，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那一瞬間住了我的心臟。

“小溪……”他喚我，其音低啞，“忘了一夕，忘了。你是你，是。”

我悽然而笑：“忘得掉麼？”

陳非不說話了。

我抓住他的手，那雙曾經無數次帶給我溫暖的手，爲什麼這個時候卻是冷的？“先生，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難道笑忘初說的全部是事實，沒有其他可能了嗎？我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你不是的！你告訴我，你真的眼睜睜地看著一夕喝了鏡夕湖的水，也真的把封在劍裡一封就是九年嗎？”

陳非依舊沉默。我拼命搖著他的手，嘶聲道：“你告訴我不是啊！你告訴我你沒有那樣做，只要你說沒有，我就相信你，我信你的，先生！”

“那是真的。”陳非終於開口。

我一震，慢慢地鬆開手，那刻意去逃避的殘酷真相，最終還是來到了眼前。

“那麼……”我笑，不知是笑他還是笑我，或者是笑所有的一切，“我就不能不恨你了啊……先生。”

前世的一夕必定是恨極了他吧？所以寧可自己魂飛魄散也不肯再被封劍中。是何其剛烈，可這一世的我卻是這麼懦弱，連一個恨字，都說得這麼蒼白無力。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過去推開門，好奇怪，進來時外面明明燦爛，而這時卻是雲佈。山雨來風滿樓。

“送我回魔宮吧。”我著天邊詭異的紅，緩緩道，“由你，送我回魔宮。把你當年應該做而沒做的事，現在補上。”

再回首看陳非，他眸中的悲涼之由淺轉濃，如外面風雲際幻的天空一般，再難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