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正文_第十三章魔鏡

空氣中一道符咒飛閃而過,我只覺左手中指一痛,九滴珠筆直飛出,分別落進九盞燈裡。

我連忙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尖上卻沒有任何傷口,彷彿剛纔那一剎那的疼痛只不過是出於錯覺。

燈火突然躥起,圓心中一面鏡子慢慢浮現,像是糾集了所有的亮,一時間,只看得見那面鏡子,再也看不到房裡的其他東西。

魔鏡!

十六年後,又見魔鏡!

可它卻不是我記憶裡的那個樣子了。

十六年前初見時,它看上去與一面普通鏡子沒什麼區別,而此刻,卻帶上了很明顯的魔,散發著似紅非紅、似綠非綠的奇

九滴自燈裡飛出,吸魔鏡之中。魔鏡強頓斂,一點點地黯淡下去,在空中繞了三圈,停住不

然後我便聽到了一聲,像是痛苦,又像是解

魔鏡的鏡面翻了過來,面對著我和簡聆溪,鏡裡有個淡淡的白影,廓不清,並未形,但卻覺得到那白影在注視簡聆溪,一直一直看著他。

就是一夕嗎?就是當年靈貓用魔力將留在鏡子裡的最後一個倒影?這個影子長年累月吸收九殿的靈氣,慢慢形,只需以我靈祭,便能使復活。

然而我卻沒想到,竟會有這麼溫的氣息,這氣息如溫暖的水,一波波地在空氣裡散開,讓我的四肢八脈都到說不出的舒暢。

“十六年了……”那白影道,“你過得好不好?聆溪,你過得好不好?”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又掉了出來。

與我原先所想的魔族公主該有的冷傲華麗的音質截然不同,的聲音非常非常淡然,卻能直接印聽者的心中,還帶了那麼一點點清稚的味道。但凡聽過,就永生都無法忘記,在每個散碎於生命的小間隙裡,翩然而至。

這就是天籟魔音吧?當年的一夕,就是用這樣的聲音哀求簡聆溪救的吧?

我扭頭看簡聆溪,他的眼中悲涼漸濃,看似比我更加難

十六年了,終於再相見。

鏡中的白影再次重複:“你過得好不好?告訴我,你過得好不好?”

“你希我怎麼回答你?一夕。”簡聆溪的聲音像在嘆息。

“把這些年來在你上發生的每件事都告訴我,就像當年我被封清絕劍裡時一樣。你看,我一直呆在鏡子裡,哪兒也不能去,外面的事都無從知曉,也沒有人肯說給我聽。這十六年,每天數著日子度過,實在是太寂寞了……告訴我吧,就從我消散的那一天說起,告訴我這些年,你都是怎麼度過的。”

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鏡子裡的那個白影真的是一夕嗎?爲什麼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會這麼溫地說話?難道還有什麼記憶,是被了、至今都沒有想起來的?

“好。”簡聆溪開口,表複雜得近乎平靜,“你消失後,詛咒靈驗了,鏡夕湖乾涸了。”

白影哦了一聲。

“於是我離開南冥,到了一做原城的地方,那裡的城主是我曾經的好友,他允諾我在那裡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攪地生活。三個月後,三娘找到了我。”

白影又哦了一聲。

“我不知道是怎麼找到我的,要知道除非是有十二季或阿音那樣的靈力,才能突破原城千年以來獨有的結界,可就是那麼神奇地找到了……我想這也許是天意,天意安排第一個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定吃了很多苦。”白影不可思議地善解人意。

雖然一個字都沒說,但卻病了很久。有一天晚上,來拍我的房門,說十二季託夢給我們快去溪邊。我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依言而行,在溪邊我們找到一個*,看見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是你的轉世。”

原來我是這樣到了他們邊的……

白影朝我看了一眼,輕輕道:“十二季不愧是當今世上最神奇的智者,竟然會安排轉世的我爲你的養。”

“我希你做個普通快樂的孩子,所以沒有告訴你你的世;我認爲你應該有個母親,所以我娶了三娘。”

我倒口冷氣,下意識地手捂住,萬萬沒想到他娶三娘竟然是爲了我!爲了我?天啊……我怎麼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原因和由來啊!

白影卻好像早就猜到了似的,聲道:“但當然也因爲是個好人,而且的真誠和執著打了你,所以你纔會最終接,跟在一起的,不是麼?”

“我們經營了一家茶寮,我則當了個說書先生,就這樣,一晃十六年。我教你走路,教你認字,教你一切其他孩兒們都會的東西,你一天比一天地長大,那麼開朗,那麼善良,那麼,我經常想,這纔是真正的一夕吧?如果你當初不是出生在魔族而是出生在人間,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簡聆溪說到這裡,脣角浮起一抹微笑道,“所以,我心裡其實是激十二季的,他給了我這樣一個寶貴的機會,可以彌補對你曾經的虧欠。”

“虧欠……”白影的聲音低低地縈繞在鏡中。

“所以,”簡聆溪臉上那種恍惚迷茫的表忽然不見了,瞳目變得異常清明,“我不會讓小溪死的。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會讓死!”

在白影的搖曳中,他的聲音越發堅定,一字一字道:“即使,你因此而不能復活。”

白影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咯咯地笑,越笑越大聲,隨著的笑,空氣中那的氣息一下子散掉了,整個房間開始變得說不出的寒冷,如在冰窖裡一樣。

“一夕!”簡聆溪重重喊了一聲。

白影沒有理會,繼續放聲大笑,屋子裡盡是的迴音,在耳邊盪來盪去,聽得我好生心酸。十六年了,殺你,救你;救你,封你;封你,放你;放你,捉你……那麼多的糾纏牽扯,直至如今,又要再次面對絕裂……

誰能承得了這樣的折磨?鏡裡的一夕不是在笑,那分明是最最痛苦的哀嚎啊!

有一瞬間,我忽然產生了一種衝,我很想走過去說沒關係,殺了我吧,用我來讓你復活吧,因爲我不要你這麼痛苦!一夕,我不要你這麼這麼痛苦……

你就是我啊,我怎麼捨得讓你這麼難過,這麼這麼難過啊……

“一夕!”簡聆溪忽然上前手抓住魔鏡悽聲道,“不要因爲我沒有眼淚,就以爲我不會哭……”

鏡子裡的笑聲頓止。

一陣寂靜。

許久之後,白影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明白了。”

簡聆溪的手鬆了開去。

“但是,”白影沉聲道,“我要復活。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復活!”學簡聆溪先前的口吻停了一下,冷冰冰道:“即使,殺了你。”

四面無窗的房間忽然颳起了狂風,風中一片白羽從魔鏡裡飄了出來。風很急,但白羽卻飄得很慢,看上去沒有毫殺傷力,與我原先在第八殿遇到的完全不一樣。但是簡聆溪面頓變,如臨大敵,飛快將我扯到後,擋在我前面。

“你以爲你能抵擋我?”鏡中的一夕在笑,“別忘了,這裡是魔宮,你的力量發揮不到十分之一。”

簡聆溪手持清絕劍,分明沒怎麼爭鬥,但額頭已開始冒汗,細的汗珠一點點地凝聚,然後慢慢地流下來。

狂風突停,白羽卻如電般開始閃爍,快得我本看不清楚,只聽見刺刺刺刺的聲音,到最後,便連這聲音也聽不見了,只知道簡聆溪正帶著我在不停地轉跳躍。饒是如此,我還是站也站不住。

風再次颳了起來,這一回,比先前更急,而且還非常非常的冷,渾如被凍結,手指一鬆,立刻離簡聆溪的保護向後栽倒。

“小溪!”他一個縱飛過來抓住我,但卻被我拖得也站立不住。我咬住下脣,哽咽道:“先生,放了我吧……”

“說什麼胡話!”手上傳來更大的力度,他將清絕劍往地上一,藉此定住形,與強風對抗。

我的眼睛被風吹得睜不開,這一刻,周遭的一切都看不見,只有手上傳來相握的覺,炙熱有力。就在不久前,我還以爲自己永遠都失去他了……

先生,先生!我不要和你分開!我不想跟你分開啊!

我反抱住他,像抱住自己最後的生命。

強風忽然消失,我和簡聆溪一起朝前跌倒。剛接到地面,就覺地面起了層層波,越來越劇烈,到最後開始一塊塊地裂開。

一時間,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簡聆溪的聲音異常悲痛地響起:“必須要死一個才能停止麼?”

“是。”魔鏡裡,語音沒有毫溫度。

簡聆溪忽然笑,笑得異常溫暖,我想不到這個時候了他臉上還會有這樣的笑容,只聽他道:“那好,先殺了我。”

他說得很慢,語氣很平靜,我心裡頓時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就在那時他忽然抱了我一下,在我耳邊輕聲道:“小溪,再見。”

我一怔,未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他已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

我的子直線向後飛倒,鼻中聞到了腥味,再定眸看時,簡聆溪已縱跳進了魔鏡之中!

右手空空,握,依舊空空。

這種空像是幻覺,我無法相信,就在前一剎那還握著的手,爲什麼這一剎那忽然就沒有了。

先生!先生!簡聆溪!簡聆溪!

我飛快跑到魔鏡前,看見鏡中地山搖、巨石翻滾,簡聆溪在肆凌厲的塵沙中筆直而立,手裡的清絕劍散發出濃郁得幾近抑的然有黑的影子在中飛舞。

“清絕,本屬凡鐵。幸得際遇,在鏡夕湖中獨日月華、天地靈氣千年餘,得其寒氣;以三十六萬鮮喂浸,得其煞氣。最後得劍者簡聆溪以奇鎖江湖高手七十九名魂魄於其中,得其無*回不得自由的怨恨。” 他緩緩道,雖然還是同樣的音質,卻已全無那種溫潤似水的味道。

雖然我從沒聽見過,但是我就是知道,這纔是真正屬於簡聆溪的聲音。獨屬於南冥鏡夕湖邊那個多的無的簡聆溪的聲音。

“不……不要……先生不要……”我忽然開始哭,哭得一塌糊塗。剛纔的那句話一直在腦海裡迴響個不停--小溪,再見。

--小溪,再見。

再見,即是永訣?

再見,即是永訣!

“千年的日月華天地靈氣、三十六萬鮮、七十九名高手,纔有這樣一柄劍。我不信它毀滅不了這面魔鏡!”

最後一個字優雅地在簡聆溪脣邊消失,我看見清絕劍上黑的影子已近狂地飛舞,劍的與鏡外的天相連,逐漸模糊起來。

不!不要!不讓你死,不能死,不允許你死!我不允許!!

突然間,我的眉心似乎也有什麼東西炸開了,迸發出一片明月般皎潔的清,清所到之頓減,而魔鏡上似綠非綠似紅非紅的奇,也慢慢地消弭了……

這本是一瞬間所發生的事,但不知道爲什麼,在我腦海中過程卻絕對漫長,漫長得足夠讓我把另一些事回想起來--

***

我被封在清絕劍中,整整九年。那九年裡,與簡聆溪朝夕相對。

他總是靜靜地坐在湖邊,視線投放到很遙遠的地方,而清絕劍就放在他的邊不到三寸。我每天都用最最惡毒的話語罵他嘲笑他諷刺他,他從來不迴應,彷彿聽不見。

然後有一天,人跡罕至的南冥,來了兩個人。簡聆溪轉,見到來人顯得有些驚訝。

那是一個很老很老了的老頭,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只在想:這麼老的人類,爲什麼他還不死?後來我才知道,那老頭居然就是簡聆溪的師父--無名子。

而跟在他邊的,卻是個妙齡。無名子道:“三娘,過來見過聆溪。”

擡起頭,紅撲撲的臉,一雙眼睛非常非常的靦腆溫看了簡聆溪一眼,立刻又垂下頭去,幾不可聞地行禮道:“見過師兄。”

是秦老的獨生兒,秦老臨終託孤,讓拜我爲師,我有要事在,所以帶先來你這兒住幾天,等我回來再決定如何安置。”

簡聆溪沒說話。於是無名子就飛快地走了,他離去的樣子簡直就像在逃難。就這樣,這個三孃的秦氏便在南冥住了下來。

簡聆溪幾乎很說話,也自得其樂,每天做飯打掃,將所有的家事都往上攬。簡聆溪雖然不說,但我想這姑娘的廚藝肯定很不錯,因爲無論盛多飯,他都吃完了。

只有一次,秦三娘問他道:“師父什麼時候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

“啊?”很驚訝,而他笑笑,沒再說下去。

在湖邊靜坐時我忍不住道:“你那個老不死的師父其實是把當個大包袱一樣扔給你吧?”

我沒指他會回答,誰知他卻點點頭道:“嗯。”

“你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還由著他這麼胡來?”

“無所謂。我跟著他二十年,已經習慣了。”

“不愧是老怪教出的小怪!好一對怪師徒!”我冷哼了一聲,不想卻聽他喚道:“一夕。”

“幹嗎?”

著湖那邊的晚霞,表很和:“你不覺得像現在這樣,能夠每天靜靜地看日出日落、朝霞晚霞,是件很幸福的事麼?二十年了,人間終於迎來了太平。”

我呆了一下,復又震怒,尖聲道:“那是以我的自由換來的!見鬼,覺得幸福的只是你一個人吧!如果你和我對換一下,你被封在劍裡試試?還有那樣的閒逸致看日出日落麼?”

簡聆溪對著劍凝視了許久,最後輕嘆一聲,沒有再說話。

我不安起來,分明很生氣,可在心深竟還夾雜著幾許歡喜,像吃了梅子一樣,酸酸甜甜的。我不明白那是什麼覺,只是那天的夕在我心中已變得全然不同--絢麗的彤雲層層疊疊地鋪在天邊,晚風從湖的那頭吹過來,的確是個很悠閒麗的黃昏呢……

如此又過了很多很多天。

那天,簡聆溪將劍放在桌上,進室沐浴。不知是不是因爲避諱我的緣故,他沐浴時從不帶劍。我待在桌上正覺無聊,忽見秦三娘拿著一套新走了進來,將服放在他的枕邊。

平時放好東西都會很快離開,然而那天卻鬼使神差般地在房間裡流連不走,最後還從懷裡取出一條編織得非常緻的腰帶輕輕地放到桌上,著那條腰帶,臉紅紅的,又是歡喜又是

我心中陡然一震,有種莫名的東西自口膨脹升起,很想放聲尖,幾乎是一瞬間,我便做了個決定。甚至在事後回想起來時,也不明白爲什麼我當時會選擇那樣做。

雖被封在劍裡,但小施法還是可以的,我讓在轉時袖子到了桌上的茶杯,茶水頓時流出來,把長劍打溼。

當然很吃驚,連忙取手帕來,但越上面的污漬卻越大。我再用法力讓一個念頭跳腦中--拿去鏡夕湖邊洗,就可以洗乾淨了。

果然中計,躡手躡腳地取了劍去鏡夕湖邊洗。

長劍一水中,我便如獲神力將劍震斷,自斷口逃了出來,重新接到空氣,那種重得自由的覺讓我忍不住放聲哈哈大笑。笑聲傳遍南冥,秦三孃的臉慘白如紙。

看著自屋中匆匆披而出的簡聆溪,我冷笑道:“別以爲你能永遠關住我,我要走了!簡聆溪,再見了!”

他站在門口出乎意料地沒有追上來,我邊逃邊回頭,只見夕映在他上,周如鍍金邊。那個場景我永遠不會忘記,因爲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心痛之

是的,是心痛。那眼神分明是失去了至,頓失所依。

簡聆溪,或者你認爲把我封在劍裡,從此天下得以太平,而我們又可以永在一起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你卻不知,儘管我有了人心,人心脆腸百折,但我的骨之中還深深印刻著屬於魔族公主的驕傲。

我要自由!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剝奪我的自由!即使是--

爲名。

那一天,劍折斷了,我逃掉了。

誰知剛逃到南冥與人界的邊界,就到了相伴而來的七闋、阿幽和柳恕。

他們先是一怔,繼而很快手,將我一步步地回鏡夕湖邊。爲救秦三娘,簡聆溪以相抵,我的手先我的意識自行停下,阿幽七闋趁機刺我兩劍,我跌落於地,看見自己明的

想逃的慾一下子就消失了。我悸地看著自己的,一涌上心頭。就算得了自由又如何?我已不再是原來的我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原來我已經回不去了!

天地浩淼,卻爲何沒有我的容之所?我仰天大喊,喊出自己九年的憤怒與委屈,嘶聲道:“我做錯什麼了?爲何天要亡我?爲何天要亡我--”

從此,灰飛煙滅,萬劫不復。

***

驅散霧,吞噬掉腦海中的回憶,將眼前的一切重新映亮。

我緩緩擡起眼瞼。

,是簡聆溪極度震驚的臉,他急聲道:“小溪!小溪!”

“先生……”我抓住他的手,多好,是真的手,溫暖的、永遠乾燥的一雙手,他沒有消失在魔鏡之中,他還活著。

“小溪,小溪……”他捧著我的頭,語音喑啞。

我從他肩上往後看,看見徹底碎掉了的魔鏡,我又自己的眉心,果然,那顆做麝月珠的珠子不見了。

“先生,我想跟你,還有三娘永遠在一起,一起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呢……”

“好的,我們在一起,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悽然一笑,異常艱難地發出聲音:“可是……我更想消除一夕的痛苦,我不要再那麼痛苦。因爲如果不能復活的話,就要永遠待在魔鏡裡面,孤單地過上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更久,永遠都得不到解……我不忍心啊,我不忍心啊,先生……”

簡聆溪抱著我,雙手在抖。

“我不知道我是從何得知,或許是我的本能告訴我,要想讓一夕解,就得砸碎魔鏡……沒想到,連清絕劍也做不到的事,竟然讓我做到了,那面鏡子碎掉了……”

“是的,它碎掉了,一夕解了……”

“可是,我也活不了吧?”我擡眸凝著眼前這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麼悉的眉眼,多年了?遇見他那年,他二十三歲,我二十歲;此後被封在劍中九年,逃出來時,他三十二歲,我二十九歲;一過十六年,如今,他四十八歲,我十六歲……

這麼這麼多年,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可他依舊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上一世,是敵人,是對手,是纏無休無止的劫數和冤孽,是我所有痛苦的源,亦是我生平惟一領略的甜;這一世,是慈父,是至親,是相濡以沫生死相伴的溫暖和依,是我快樂幸福的由來,亦是我永不能圓滿的希……

永不能圓滿。

我揪住他的袖子,低聲道:“先生,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你說。無論是什麼事,先生都答應你。”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去,回去找三娘,你們不要分開,要好好的,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簡聆溪的聲音幾近哽咽:“我答應你。一定平安地回去。”

“那我就放心了……”我的視線從他的臉移向上方,第九殿的屋子消失了,外面是星羅佈的夜空,晨曦將至,朝霞將起,曾經無數次,我在劍裡陪著他一同等待這刻的來臨,彼時那麼任,不知這種幸福何其珍貴,而今,想再擁有卻是已不能夠……

“我好羨慕三娘,我真的真的好羨慕……”我呢喃著說出最後一句真心話,覺自己的像個杯子一樣哐啷啷地碎了開來。

在消散的最後剎那,一個溫熱的吻印到了我的額頭上,模糊一片的視線中,看見簡聆溪的最後一個影像,那黑眸如星,直讓人沉溺其中,寧可永醉不醒!

永醉不醒。

尾聲那麼多年

小溪的軀與魔鏡一樣碎了千萬片,然後隨風飄逝。

卻有一滴晶瑩璀璨的水珠,從空中落了下來,滴在簡聆溪的右手中指上。

水珠冰冷,雖是水的形態卻有比冰還冷的溫度。世界上只有一個地方有這樣的水--鏡夕湖。

這是當年一夕誤飲的那口湖水,然後以眼淚的形式由小溪還給他。

二十五年的孽緣,至此,終於徹底終結。

不會再有小溪,也不會再有一夕。

靜寂的曠野,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一人慢慢走到他後,素白的長袍,漆黑的長髮,靜默的一張臉。跪下,搭住他的肩膀,把頭靠在他的背上低泣道:“對不起……哥哥,對不起……”

簡聆溪恍若未聞,依舊著那滴水珠,面無表

靈貓止住眼淚,轉到他面前道:“我沒想過事會發展這個樣子,我只是一心想讓一夕復活,你知道的,我那麼那麼地崇拜,可是,可是……”

簡聆溪慢慢收手,那滴水珠融進他的指尖,消失不見。

“阿音。”

靈貓驚喜道:“哥哥,你肯原諒我了?”

“幫我最後一個忙好嗎?”

“哥哥請說!”

“送我回原城,可以嗎?”簡聆溪站起,一字一字道,“我要回去,回冷香茶寮。”

靈貓怔立許久,猶豫許久,最後咬著下脣道:“好。”

隨著這一聲好,長袖如水般拂開,魔宮瞬息掠過了千里,千里外,鳥語花香,桃花滿枝。

***

清脆的鳥聲,一點一滴穿腦中的迷霧。意識從極度的黑暗昏沉中,慢慢往上飄浮……

簡聆溪睜開眼睛。

牀頂帳幔上的紫流蘇,在風中輕輕,輕輕來去間就過了地老天荒。

他掀被起,推門出去,看見小山正拎著水壺從走廊那邊匆匆走過,裡吆喝道:“快點快點,客人們都等著呢!”

穿過小小的院落,沿著那條長廊走到盡頭,盡頭掛著一道棉簾。他把簾子挽起,喧鬧的聲音頓時撲面而來。

茶寮大堂裡,已經賓客滿座,熱鬧非凡,臺上一綠襖小丫頭在唱曲,下面雷聲鳴

果然是回來了……回到了冷香茶寮。

小水搭著巾端著瓜果過來道:“先生,你醒啦!過會兒就到你上場啦!”

“三娘呢?”他開口,覺自己還在夢中。

“三娘買菜去了,我跟先生說,今兒中午做你最喜歡吃的花青魚。”

這時大堂中不知誰喊了一聲,他不轉頭回,只見一輛寶馬香車慢慢地經過,街道兩旁了很多圍觀的人。有風襲來,車簾被吹開,一張絕麗的容現了一現,又被簾子遮掩。

他的心重重一震,睜大眼睛著那輛馬車,無法彈。耳旁偏偏聽得小水用豔羨的口吻道:“呀,這是城主的馬車啊,坐在車裡的那個就是他的未婚妻九朝吧?真是個大人呢!”

街上的人也紛紛頭接耳:“這還是城主第一次讓他的未婚妻子出來面呢,平時都跟寶貝一樣藏著,肯定很……”

他的子搖了一下,手扶住櫃檯。

九朝--一夕--從九到一,還整歸零。這個名九朝的子,爲何有著一張與一夕一樣的臉?

車簾再度被風吹開,彷彿是冥冥中早已註定了的,九朝回眸朝他看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

這一笑,似明珠溢彩,嫣然不在人間。

簾子垂下,馬車逐漸遠去。

他忍不住追出門,但追了幾步,卻又停住。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馬車消失在長街盡頭,再也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回,看見懸在門上的金漆招牌時,如被雷電擊中--

燦爛的照在招牌之上,上面的每一個字都閃爍著金子般的芒--“忘茶寮”。

忘茶寮!竟然不是冷香茶寮!!!

暈漸漸擴散,點綴了他的眼睛,最初的一幕重新浮現--

湖,掬水而飲,回眸看他,微微一笑:“這裡是你的住嗎?”

的五非常緻,眼眸明亮淺笑優雅,眉心上的一點珠,都倍顯嫵

他知道就是一夕,他佈局爲的就是引一夕前來,然而他沒有想到,被人仙兩界視爲最大患的魔宮公主一夕,竟然有張孩子般純真的臉。

他看,準備離開,也看著跌到在地,蜷團。

朝他出手來,向生命求救,那聲音清稚,那眼神哀絕,一剎那,他就心了。

多麼可怕,他竟會在最要的關頭心

而後來的事實果然證明,那是一個錯誤,天大的錯誤。

一夕。

驕傲的、倔強的、任的、卻像個孩子般天真的一夕。

是他遭遇的惟一一次意外,結果就了他平生僅有的一次心

他對小溪說了謊,對一夕也說了謊,甚至,對自己也說了謊。他怎麼可能不喜歡?怎麼會不喜歡?怎麼能不喜歡?如果不是那樣極至的一種,他怎麼會打破自己的原則救了本不該救的?他怎麼會放任私心作祟將劍中陪在旁?他怎麼會在魂飛魄散後自我放逐從此做個凡人?他怎麼會十六年如一日地悉心護照顧以魂魄轉世的小溪?

一夕。

***

突然間,一樣東西從袖子裡掉了出來。他彎腰拾起,原來是張骨牌,本是第四殿中靈貓爲他占卜的最後一張無字牌,而今上面卻顯現出了字跡。

四個字,纏纏繞繞、分明清晰,卻又模糊,像是隔了一生的距離--

“那麼多年”。

***

一隻手從後拍了他一下,秦三孃的笑臉出現在面前:“在看什麼哪?這麼神?”

見他不答話,拎起手上的兩尾青魚搖了搖道:“中午做花青魚,喜歡嗎?”

這洋溢著明豔幸福的、真實的臉。

他看著,久久,釋然一笑。

傳奇最終過去,還歸平實生活。那麼,至於九朝爲什麼會長得像一夕,至於茶寮爲何更改了名字,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不再重要。

窗外的樹上,枝葉繁茂,那麼多年過去了,依舊碧如昔。

***

遠遠的馬車上,頭梳雙髻的小丫鬟問九朝:“小姐,你剛纔幹嗎對著那個站在茶寮門口的伯伯笑?你認識他?”

九朝抿脣眨眨眼睛道:“你不覺得那個人好奇怪嗎?穿著單站在街口,釦子都沒扣好,真是爲老不尊。”

兩人齊聲笑了起來。

馬車輕輕顛簸著,馳向遠方。

***

那麼多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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