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吳妃嬰茀‧鼙鼓驚夢 第十四節 千金

將福接回宮的次日，趙構即在朝堂上宣佈進封福帝姬為福國長公主。

在政和三年趙佶將公主之稱改為帝姬後，民間就此議論紛紛，稱這樣一來豈非「天下無主」了，又有人說「姬」音同於「飢」，是皇帝國家用度不足之讖。自然這些說法當時臣子們是不會告訴趙佶的，但趙構這些年四奔波，對民生民民意瞭解得比他父皇清楚許多，聽到臣民關於「帝姬」的議論後相當在意，故此在建炎元年登基不久後即命復「帝姬」為「公主」，將英宗皇帝賢德懿行大長帝姬改封秦國大長公主，哲宗皇帝淑慎長帝姬封吳國長公主。

這兩位帝姬是當初僅有的兩位自「靖康之變」中逃離出來的帝，而趙構自己的姐妹們則無一人倖免於難，全都被俘北上。而今福是惟一以當今聖上妹妹份進封的長公主，百自然明白其重要，待趙構詔書一下，群臣立即三呼萬歲，聯翩出列發言祝賀。

散朝之後趙構立即趕往絳萼宮探福，並賜新十二襲、首飾十二套、日常用品及玩若干。福略看了看，淡淡謝過，臉上卻無甚喜。趙構嘆嘆氣，對道：「瑗瑗，這些你不喜歡麼？還想要什麼？九哥一定會為你找來。」

福抬頭看著他：「九哥，我想回家。」

趙構一怔，和言道：「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九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福搖搖頭，目穿過宮門投往藍天白雲間：「我的家在汴京，九哥的家也在汴京，九哥不記得了麼？」

趙構有一瞬間的沉默，但很快又微笑著轉移話題：「九哥不知道妹妹喜歡些什麼，這些東西是問過嬰茀後為你置辦的，可能總有疏之，九哥再給你些錢零用罷，你還想要什麼就差人去買。先給你五千緡錢可好？……不妥，太了，一萬罷……夠不夠？」

福漠然道：「九哥看著辦。謝九哥。」

趙構的笑容去，目也黯淡下來，良久才道：「你不開心麼？為什麼一笑意也無？……僅賜妹妹區區一萬緡實在委屈了妹妹。無奈經靖康之變後國力不比從前，百廢待興，如今一萬緡直可當宣和年間的十萬緡。妹妹放心，日後萬事用度九哥會按你在汴京時的標準給予，你每月月俸也會與秦國大長公主的一樣。」

福淺淺一笑，含有約的譏誚：「九哥怎麼老跟我提錢的事呢？如此說來，倒像是千金買我一笑了。」

趙構臉一變，怫然不悅。侍候在兩旁的宮亦相顧失，均心想這位長公主當真大膽，如今宮中哪有人敢如此對皇上出言不遜，何況皇上分明是好意，卻被這般奚落，不知皇上該如何發作。

而趙構並沒像們猜想的那樣大發雷霆，只黑著臉默然枯坐一陣後起離去。宮人們忙行禮相送，福卻不依禮起，仍舊端坐著，臉上淡漠得不留毫緒的痕跡。

這事很快傳遍宮。午後潘賢妃與張婕妤在嬰茀宮中聊天，提起福之事潘賢妃滿面怒容，道：「福國長公主如此不知好歹，竟公然嘲諷家！也不知家怎麼想的，又不是一母的親妹妹，對這麼好做甚？」

嬰茀解釋道：「公主剛從金國歸來，這些年吃了不苦，家憐惜也是人之常。至於公主那話，想必是無心的玩笑，不是刻意嘲諷。」

張婕妤亦賠笑道：「潘姐姐，公主雖不是家的同母妹妹，但現今整個南朝只有一人是道君皇帝的兒，對家來說，又與同母妹妹何異？所以家自然會特別看重。」

潘賢妃仍然怒氣不減：「要看重也應有度，家對未免太過重視了罷？靖康之變時金人搶走了宮中所有儀仗，這次家為了接公主回宮竟然命工匠晝夜不停地為趕製雲肩輿。回來後一下子賜那麼多服首飾不說，還揚手就贈一萬緡錢給。張妹妹可還記得，你上月過生日，我為你向家要五百緡錢他也不答應，還直斥我們用度奢侈！」

張婕妤聞言自嘲道：「我出微賤，說到底不過是服侍家的丫頭而已，哪能跟公主那樣的金枝玉葉相提並論。」

潘賢妃冷笑道：「我們雖都是服侍家的丫頭，但既有了名分就是公主的嫂嫂，為何不能與相比？我們相伴家多年，難道在家眼中，還不如一個本沒與家見過幾次面的異母妹妹麼？」

話音未落，潘賢妃便發現張吳二人都朝門外去，於是亦側首去看，才發現福不知何時來到，此刻悄然站在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

嬰茀與張婕妤忙起與見禮，然後嬰茀蹙眉問門外宮人道：「公主來了怎不通報一聲？」

福先答說：「我聽說幾位嫂嫂正在聊天，不想打斷嫂嫂雅興，所以讓他們不要通報，我自己進來就是了。」

潘賢妃自恃份較高，只起站著，卻不過來見禮。福便啟步在廳中走了幾步，四打量，再指著潘賢妃微笑著問嬰茀道：「嬰茀，這位是誰？我猜應該是你的嬸子阿姨罷？」

潘賢妃聽這一說只差沒氣暈過去，說是嬰茀的嬸子阿姨，豈非暗指看上去大嬰茀十幾二十多歲？

嬰茀立即介紹說：「公主，這位姐姐是潘賢妃。」

福故作驚訝：「是麼？那我真是唐突了，請賢妃嫂嫂恕罪。我這以人的相貌判斷份的病是該改改了，從小到大沒鬧過笑話，嬰茀，這你是知道的。剛才聽人說賢妃嫂嫂在跟二位嫂嫂聊天，進來一看竟沒看出，還道是賢妃嫂嫂已經回去了呢……」

潘賢妃再也聽不下去，冷冷說一句：「公主慢坐，我該回宮了。」便轉出門。

福在後笑道：「嫂嫂慢走。有空多看看百戲。」

潘賢妃一愣，回首問道：「看百戲做什麼？」

福答道：「看百戲可娛己，有利於改善心。不就生氣，繃著個臉，好易老。」

潘賢妃怒極，再不理，疾步離開。張婕妤連呼幾聲「潘姐姐」，見不應便轉頭朝福客氣地笑著說：「公主，我去勸勸，一會兒再回來。」

福點點頭，於是張婕妤追了出去。

嬰茀請福坐下，然後溫 言道：「適才潘姐姐的話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自去年太子薨後心一直不好，大變，說話也越來越直，得罪了人也不自知，其實人本來是很和善的。」

福淡然一笑，問：「太子？是潘賢妃的兒子？他是怎麼死的？」

嬰茀道：「太子是潘姐姐於建炎元年六月生的，家為他賜名為旉。太子質比較弱，自就多病。家這些年戎馬倥傯，也沒足夠的時間和條件尋訪名醫為太子治，太子便一直斷斷續續地病著。建炎三年秋天太子在建康行宮又染了風寒，為他奉湯藥的宮人行走間不慎誤踢倒了一個金香爐，香爐落地有聲，太子聽見後立即嚇得全搐，病立時惡化，不幾日便薨了。家和潘姐姐都悲痛不已，最後把那個踢倒香爐的宮人斬了。」

福默默聽著，須臾冷道：「是該死。」

嬰茀嘆道：「那宮人踢倒香爐令太子驚而死的確罪不可恕，可畢竟是無心之過，因此送掉了命卻也有幾分冤。為侍，當真命如草芥……」

「我不是說。」福打斷道：「我是說太子該死。」

乍聽此言，嬰茀驚愕之下盯著福無言以對。

福一臉冷漠，續道：「一個連一點響都嚇得死的太子要來何用？若是不死，長大了也是個懦弱的主。這樣的人如果繼承大統，只怕連如今這半壁江 山也保不住，倒是早點死的好。」

嬰茀急道：「公主切勿如此說！若被家知曉難免會誤會……」

「有什麼好誤會的？」福冷笑道：「我的意思很清楚。難道我說錯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