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山河圖

數月前，雄踞蜀地的劍南王謀逆，興兵而起，蜀中烽煙大。

蜀地形貌如盆，山川險固接控夷，產沃。劍南王封多年，在當地一手遮天。蜀地苗夷眾多，時有紛，劍南王以平為名橫加賦稅，積斂多年，廣蓄兵糧草，最後引起重臣疑忌，聯名彈駭。

聖上召其輕騎京詢問，劍南王不肯領旨，甚而斬殺欽差，以清君側為名率兵攻伐。起初頻頻得勝，帝心震怒，徵調大將譴兵圍擊，終於借火攻重創叛軍。劍南王兵敗如山，潰逃途中急火攻心，疽發於背命喪黃泉，如今僅剩了殘部四散逃竄。

這些事沸沸揚揚傳了數月，街巷無不聽聞，座中自然也不例外，殷長歌再次發問：「王廷大勝，劍南王死，此事天下皆知，有何相關？」

文思淵正等這一問：「世人只道大患已去，卻不知此人毒無窮。劍南王有一子名段衍，封世子，在長安為質。舉兵之時劍南王使人囑，讓他先一步逃離了長安，出逃之時還帶走了從宮盜出的錦繡山河圖。此圖以法制，薄如絹紗，繪有疆域各地形及軍防，收起不過盈寸見方，抖開來三丈餘長。圖中山川溪流歷歷可見，關隘險要無不詳盡。幸好大軍封阻，段衍無法蜀，劍南王死後他一路潛行，竟然越過邊境逃去了吐火羅國。」

陸瀾山聽出利害，眉關鎖：「此圖既然如此重要，又于皇宮深藏，怎會被段衍盜出？」

文思淵清楚要說服這些人必須足夠詳盡，答得十分細緻，「段衍初抵京時尚年，命為皇子伴游。他善矯飾，表面謙遜卑伏，對上下奉禮極厚，與皇子貴戚親有加，頻繁出宮。這一次事起突然，防範未及，以至天震怒牽連無數，好在他未能逃北狄一族，否則明年烽煙來襲，北狄必定長驅直。」

殷長歌氣息凝重。「此圖已落吐火羅王之手？」

文思淵的話讓眾人心頭略松，「據傳段衍確有將此圖進獻，試圖挑吐火羅侵略之心，好在國主暫無此意，僅了珠玉將他奉為上賓。」

話已至此，文思淵也等於道明瞭將眾人募集而來的目的，陸瀾山沉思片刻，「此圖為禍之源，國主稍有理智便不會輕，然而賊子有如此重寶，豈肯甘休。」

左卿辭接過話語，淡淡一笑風華過人，「正是如此，段衍暫棲于吐火羅，一旦無定會通過蘭轉道諸國，番挑。」

殷長歌出道門卻無道家的淡泊，聞言拍案而起，「好一名國賊，倘若真引來外敵，萬死不足以贖其罪。」

殷長歌激于義憤，沈曼青靜聽半晌，道出疑，「公子希我們赴吐火羅取回錦繡山河圖？此事危及社稷，關係非比尋常，朝中為何不譴高手前往？」

左卿辭長眸一閃，不疾不徐的解釋。「沈姑娘所慮確有原因，其一是他邊有三名厲害的高手，出相隨，擊殺並非易事；其二是段衍久居皇宮，機警狡惕，對宮中之人相當悉；其三是吐火羅王好大喜功，其重帛相賄已允諾予以回護。如果由廷出手，容易激化為兩國紛爭，吐火羅在西域份量頗重，若因此事導致他與敵國結盟，更多一重禍端，相較之下，江湖俠客行事更為。」

陸瀾山正直端方，殷長歌出名門，俱有俠義之心，聽完已有幾分意，陸瀾山喟然一歎。「間關萬里，異國奔襲，確非一人所能為。」

這個解釋合合理，然而沈曼青縝，又問出另一則疑，「不知公子今次相邀究竟是靖安候之意，還是宮中之令？」

「是與不是，此刻無法回復各位，權當是我靖安候府所托；不過我可以保證，一旦事宮中必會知曉。」左卿辭高深莫測，並沒有直接回答，「有些事不便言說，但卻不得不做。義之所至，雖千萬人吾往，沈俠以為如何。」

雖然言辭晦，左卿辭卻有一種矜雅高貴的氣質，讓人無法不信任。

「說得好！」話語切中殷長歌懷，他心神一激，隨之而贊：「義之所至，雖千萬人吾往，我輩英雄正當如此。」

他一番話慷慨激越，沈曼青頓時問不下去了，左卿辭順勢道：「如此說來殷俠願往？我代黎民百姓在此謝過。」

殷長歌便十分爽快：「靖安候曾為保一方安寧戰沙場，殷某欽佩已久，如今有機會效仿英賢盡一份力，豈敢相辭。」

沈曼青仍有疑，然而殷長歌已然意氣的許諾，也不便再多言，唯有笑了笑。好在陸瀾山也想到了同一點，直接問出：「吐火羅國形勢如何，我們一無所知，風俗人更是全然不通，縱然有心，莽撞而去未必能有助益。」

湖風卷著水氣而來，拂左卿辭的袂，他的話語也似和風，足以化去一切顧慮：「陸兄所言極是，常言道謀定而後，我已令人於數月前收集消息，籌畫周，只要即時起行趕至吐火羅，必能事。」

即時起行？誰也沒想到這樣急迫，商晚口置疑：「這樣倉促？」

左卿辭的語氣輕緩而堅定：「必須在春季之前趕至，段衍如今對吐火羅王仍抱有期，一旦確定對方無攻伐中原之意，必然去往他國，唯一的延阻就是冬季道路冰封。若延至春日雪化，他必已逃蘭，待錦繡山河圖流散于西域諸國，此行再無意義。」

時間的急迫出乎所有人意料，理由又相當充分，誰也無法辨駁。

場中寂靜了片刻，一直不曾言語的飛寇兒竟然說話了。「經隴西道至金城，過四郡出關，穿白龍堆至樓蘭、鄯善至疏勒，西逾蔥嶺後方至吐火羅。」

左卿辭神不，沒有接話。

飛寇兒低著頭，口齒有些慢拙，似乎不習慣一次說這樣多，「蔥嶺一帶冬季漫長，十月後商旅絕跡，冰雪封凍，那是常人本無法想像的酷寒，許多地方是永不融化的鹽地，山口積雪覆蓋，渺無人跡，稍有聲響便雪潰冰崩，傾落萬仞冰霜，飛鳥難逃——」

隨著話語，座中人的臉漸漸都有些不太好看。

「宮中的高手不會送死，唯有江湖客才會賭命。」飛寇兒最後一句話語像一瓢冰水澆下，瞬間封凍了氣氛。

三樓靜得針落可聞，文思淵面微變，掠了一眼側的左公子，刻意歎息一聲：「我知你不願去，何必矯辭誇張。」

飛寇兒不再說話，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看左卿辭。

左卿辭很平靜，俊逸的臉龐如良玉生輝，不見半分霾，「說的不錯，若此事簡單易行，又何須心積慮的約請諸位。雪山對常人而言天塹難逾，各位懷絕技，自能逾險如夷。我已備下經驗富的嚮導，全程引領攀山之路，不會有半分差池。」

鎮定的氣勢加上言語，左卿辭自然現出一種令人服膺的氣度，「若為私利，我斷不會請各位以犯險。然而事關蒼生，朝廷不便譴廷高手遠涉他國，唯有借武林之力。家父曾言事後各位英雄可薦為宮廷供奉，我卻以為此事不計功利，但憑一心，千萬百姓在一念之間，諸位的去留也在一念之間。」

一番言辭誠摯而高貴，又是出自儀容非凡的候府公子，格外令人容。

凝滯的氣氛鬆散下來，陸瀾山沉默了一瞬，歎息道，「公子不必再說，關山險阻也好，九死一生也罷，此事陸某應下了。」

殷長歌劍眉一揚，隨之道，「算上我和師姐。」

商晚仿佛在想什麼，眉間有些意，半晌後冷聲道：「商某願往一試。」

沈曼青了一眼殷長歌，婉聲道，「既然師父命我們來此，自當遵行。」

接連的應諾讓幾人頓生親近之，唯有一人始終不曾開口，眾人的目逐漸定在灰年上，激起的緒漸漸冷卻。

數息之後，飛寇兒道出了三個字，「我退出。」

左卿辭不置一辭，眸掠向文思淵。

無形的目蘊著深長的力，文思淵咳了一聲：「公子且容我與他私下一談。」

殷長歌本就看不上飛賊，截聲道：「何必多言，大事必經奇險，怯懦畏避之人不去也罷。」

文思淵沒有理會，趨近年側：「半個時辰前，你已應諾。」

飛寇兒聲音很低，「那時你並未提及吐火羅，也不曾道明與何人同行。」

前一句還算平淡，後一句就有些刺人，座中**雄何等耳力，每一個都聽得分明，頓生三分不快。

「若我事先道明，你早已不見蹤影。」無視旁人，文思淵極有耐的勸說：「你能在太白山出自如，又何懼雪域之險，公子借重的是喬裝易行之，遇敵甚至不須你手。」

飛寇一徑的低著頭，袖上幾塊明顯的汙跡顯得潦倒而疲遝，一如他輕暗的話語：「我不想再去那麼冷的地方，更沒那麼多時間砸在關外。」

文思淵直接忽略對方的回答：「算我欠你一次如何。」

飛寇兒搖了搖頭，「我欠不起你，也不用你欠我。」

文思淵又道，「你關心的東西已有幾分頭緒，說不定從吐火羅回轉便有佳音。」

飛寇兒了一下腰肋，話中有點倦，「你一向唯利是圖，有線索必然開價，豈會留到現在。」

饒是能言善道，文思淵也不一時無詞，殷長歌聽得不耐，「道不同不相為謀，文兄何必再勸，宵小隨他自去。」

商晚一直也瞧著飛賊不太順眼，見百般勸說無效，冷聲道：「依照江湖規矩，聽了不該聽的又想，必須留下點東西。」

飛寇兒本是倚欄而坐，聽了這一句便要起，文思淵神一，抬臂一阻，在飛寇兒耳畔短促的說了幾句。

大概是用了傳音，旁人聽不見容，只見二人離得很近。急之下，文思淵的姿勢顯得有些異樣，他一手扶著欄靠，形的很低，幾乎是將年圈在臂懷之間。

長眸不聲的觀察，左卿辭將一切收眼底。

飛寇兒微啞的聲音出來，分明有著不快：「你既然清楚緣由，何必還迫我去。」

文思淵似乎又說了一句，水榭之中驀然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