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萬里行

左卿辭是一行人中最弱的，毫無疑問是個拖累，但他出貴胃卻不辭艱險萬里奔走，又謙淡隨和，甚得眾人好。這一次他攜了六名侍衛，還有一個十七歲的年隨侍，名喚白陌，伶俐機警，不僅會武，更兼顧馭車與日常照應，一應服侍細緻妥。

商晚生孤冷，與人相總有一層隔；殷長歌與陸瀾山一個氣盛一個沉穩，迥異居然意外的投和，隨著旅程越來越好；沈曼青則是人緣最佳，是唯一的子，為正宮掌教首徒，年紀輕輕聲名鵲起，加上見的溫貌，一行人無不對照顧有加。

金城地西北，已然了秋，瀝瀝雨不絕，過往行人全著上了厚，傍晚時霜風拂面，寒意森凜，與風明的金陵猶如兩個世界。

一行人在驛館休整，車駕早已備好，改為適宜野地行車的重轅，廂寬大堅實，厚錦飾壁、重裘為墊，陳設暖舒適。

靖安候府的安排極盡周到，金城最好的裁為眾人量裁，幾日便已制妥，塞外常見的胡服樣式，折領袖，修束腰，輕暖而無半分雍腫，又承胡服一貫的鮮豔明麗，沈曼青試了幾件，竟有些不釋手。

離開金城之日天鬱，片片細雪宛如遊嫋空。沈曼青一襲新裝，晨下眉目盈盈，皓齒如玉，風帽上的細絨襯著雲鬢娥眉，較平日的端莊多了一份華貴，殷長歌終日見慣都不住看愣了。

左卿辭的近侍白陌走出來，他年紀最，一路與眾人混得稔，話語無忌，「沈姑娘好容貌，也唯有這樣的飾才配得上。」

陸瀾山在馬上看了幾眼，半讚歎半是打趣：「那是自然，素手青之名豈是虛傳，還記得上一屆試劍盛會，沈姑娘劍氣如虹，容如玉，不知傾倒了多武林豪傑。」

沈曼青早已習慣了讚譽，含笑而，並無半分小兒的怯。

殷長歌將的行囊綁上馬背，抬眼便見飛寇兒自驛館走出。

飛寇兒昨夜二更趕至，上一件灰塵僕僕的夾，掮著一個略大的包袱，被從頭到腳整飾一新的眾人一襯，顯得格外陋，幾乎像隨隊雇傭的僕役。

即使歇了一宿，他的神氣仍帶著明顯的疲憊，運氣似乎也不大好，留給他的灰馬雖然高駿偉岸，卻有一副暴烈的脾氣，套上了轡頭仍不住野，稍有人接近便連連趵蹄，馬鼻憤怒的噴息，隨時準備將人掀下去，三個馬夫合力才能拉住。

眾人冷眼旁觀，各自整理行囊，並不言聲。

左卿辭在馬車旁駐足，緩聲道：「這匹馬腳力極足，若落兄早幾天到，馭了必能得心應手。實在覺得烈難馴不堪驅使，可以讓下人換一匹。」

飛寇兒打量著燥的灰馬，半晌，比了一個手勢，示意牽馬的僕役放開。

馬夫狐疑的瞭，一時不敢領命，這馬野難馴，一鬆手立刻就要縱蹄傷人。直到他再度示意，馬夫才鬆開韁繩，果然灰馬唏律律長嘶，前蹄高高揚起，駭得馬夫慌忙走避。

一按一躍，飛寇兒已上了馬背，姿態流暢而輕妙，形仿佛沾在鞍上任憑縱跳紋不。一盞茶後，他掌心一捺，生生將馬兒得前蹄落地，灰馬狂大發，順著長街奔雷一樣縱了出去。

儘管清晨人，烈馬在市井狂奔也不是玩笑，只見馬蹄縱落，險之又險的著攤位行人而過，竟然無一磕傷，陸瀾山悚然容，口驚道：「好騎。」

三柱香之後，馬又沿著長街回來了。

灰馬一改先前的桀驁，馬鼻冒著白氣，渾見汗，奔到近前飛寇兒一扣韁，灰馬應勢而停，馴順如臂使指。飛寇兒拍了拍熱氣騰騰的馬頭，俯將包袱系上了鞍側的懸勾。

眾人盡有一刻的失語，陸瀾山由衷的想贊一聲，看對方的樣子又著實贊不出來，訥訥的上了馬。

左卿辭瞧了一會，彎進了馬車，厚重的錦簾垂落，擋去了凜寒的風。

撲卷而來雪風裹著細小的冰粒，刮在臉上猶如刀割。

即使懷武功，這樣的天氣持續趕路也絕不好，沈曼青是子，被左卿辭請上了馬車，余人冒雪前行，好在備足了裘皮氅，抖開來裹在上頓時緩和，寒風再難侵。

飛寇兒罩著一件路邊老農買的蓑，一路不言不語，抵達宿的時候低咳了一聲，斗笠上的冰塊落下來，地上跌得碎。令人疲憊的疾行之後，誰都不再有聊天的興致，草草用完餐各自回房宿下。

待主人湯沐已畢，白陌開了一線窗散去煙氣水氣，將暖好的被爐放床褥，忽聽得左卿辭開口：「把我那件玄氅找出來，給飛寇兒送過去。」

白陌登時詫然：「給那個飛賊？他哪配穿公子的服。」

左卿辭半披氅，倚上邊榻，「你覺得那賊如何。」

「瞻前顧後，輕義貪利。」水榭那一日白陌也在場，聞言不假思索道，「不過那一手騎當真了得。」

左卿辭接著問，「既然貪利，為什麼黃金都請不。」

「因為他畏死，發現路險難行就怕了。」白陌輕快的在箱中翻找，覺得自己的答案很合理。

左卿辭挑了挑眉不置一辭，相較於那幾個一腔熱的傢伙，這飛賊倒很明白要面對的是什麼。

玄氅製作良，手厚暖，白陌捧在手中不住惋惜：「公子，現在送過去？我瞧那傢伙一路神未變，似乎不畏冷。」

「飛寇兒號稱千面，從不真容，那張臉自然是假的。」左卿辭漫不經心的翻開一本古籍，「他臉未變卻指尖青紫，呼吸滯重，咳嗽空綿無力，間有雜聲，這兩個月傷不但未愈，反而更重了，在路上病倒可是一樁麻煩事。」

白陌一直存著好奇：「那些傳聞我也聽過，可瞧他的臉完全不見破綻，或許他並未矯裝，近日用的正是本來面目。」

左卿辭拾起銀簽剔了剔燭芯，淡淡道，「若能被你瞧出來，飛寇兒就是浪得虛名，要來何用。」

白陌將抖開的氅疊好，終是問出了最深的疑，「那傢伙除了擅易形之外沒什麼能耐，又了傷，遠不如其他幾位，公子何以這般厚待？」

燭影搖，映得左卿辭的眉眼幽深難測，「他能在燕歸鴻的追緝下遁逃數年，足見有過人之長。昔年孟嘗君門客三千，出函谷關卻全仗鳴狗盜之徒，別小看賊拓一流。」

白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道，「可他不願涉險，全是被百曉公子挾迫而來，難保不存異心。」

漂亮的角無聲的勾起，左卿辭話語輕淡：「那又如何，為我所馭當然上佳，若是不肯我自有手段。把服送過去，言語客氣些。」

白陌領命而去，不一會又捧了回來，大概是削了面，捺不住滿腹怨氣：「公子，那傢伙簡直不知好歹，別管他的死活了。」

以候府公子之尊，折節施惠於卑瑣的小賊，竟然被拒之不。白陌覺得飛賊簡直不可理喻，更多了一重鄙夷：「他不聽公子安排，又傻到明知出關也不備厚，凍死也怨不了旁人。還說什麼已有冬不勞費心，不過是個賊，還擺什麼架子！」

左卿辭稍意外，思了一刻便放下，再度將視線投向了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