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蜀域三魔

陸瀾山化為深棕皮，獅鼻闊口，耳戴金環的虯髯大漢；商晚被喬裝一個雙目深陷，黝黑的西域僧；殷長歌了一個翹下留卷鬚的商人；沈曼青被掩去五分清麗，增了三分俗豔，化一個材略為雍腫的商人妻子；白陌了帳房的外甥，厚高顴，看起來土頭土腦。

每一個面目全非的人走出來都會引發一陣哄笑，一陣驚歎，帳幕最後一次掀開，晚霞已是一抹暗紅的餘韻，人**圍著篝火談笑，胡楊樹下的駝**悠閒的休憩。

陸瀾山在研究自己的，又轉頭取笑商晚。殷長歌挲自己的翹下，十分不習慣，沈曼青不喜歡矯飾的樣貌，但也覺新鮮，許久仍在攬鏡自照。

最後出來的飛寇兒完全尋不到之前的影子，他頂著一頭蓬的卷髮，典型的西域樣貌，眼轉之際，活是一個狡猾低賤的小廝。

一**中原人轉瞬了各特的胡人，目瞪口呆之余，白陌由衷的贊佩，「公子睿智，如此安排，在吐火羅一定無往而不利。」

飛寇兒在火邊坐下，沒有理會旁人，也不見得意，只接過左卿辭遞來的水囊飲了幾口，倦倦的啃咬面餅。

白陌尤在興的臆想：「假如喬裝吐火羅王，錦繡山河圖豈不是唾手可得！」

左卿辭聽得忍俊不：「如此說來，落兄已是天下無敵了。」

一行人全笑起來，還是沈曼青打破了白陌的無限憧憬：「怎麼可能，喬裝畢竟是偽技，上不了正場。」

「為什麼不能？這臉本毫無破綻。」白陌抓過鏡子看了看，甚至試著揪了一下面皮，「萬一國主太顯眼，還可以喬裝王公大臣或侍，說不定真能瞞天過海。」

陸瀾山搖頭失笑，「哪有這般容易。」

左卿辭角輕揚，存心要將飛寇兒拖議論，「落兄以為？」

飛寇兒眼皮都沒抬，「太假。」

「怎麼會假。」白陌完全不覺得有問題。「除開易容的行家，一般人哪瞧得出來。」

大概是連續理數張臉頗為費神，飛寇兒的神態顯出了疲累，他本就不言語，無意答腔，左卿辭卻不放過，「落兄不妨說說看，也可避免我們城時無心中出破綻。」

一句話提起了眾人的興趣，盡在等著下文。

飛寇兒勉強抬頭掃了一圈，離得最近的是商晚，「行腳僧多半謙卑，遇事退讓，而你眼神兇厲，姿態警惕，更像刺客。」

商晚頓時愕然，飛寇兒沒有停留，轉向一旁的殷長歌，「你習慣下頷略抬，顯得倨傲張揚，又不言笑；真正的遠途商人通常油世故，見人即笑臉逢迎。」

這一次到殷長歌怔住，飛寇兒又向沈曼青，「胡地婦人步子大，走路擺搖晃，語聲高昂，目昂然直視，看人不知，你——」他停住了沒再說下去，搖了一下頭，顯是不以為然。

沈曼青秀頰微紅，一半是窘，一半是惱。

飛寇兒看了看陸瀾山，難得的沒有貶抑，「你還好。」

陸瀾山頓時松了一口氣，見其他幾人的臉不佳，不住想笑。

白陌看對方眼神掃過來，不自覺的直了一下，只聽飛賊道，「你扮的是鄉下人，偏又作伶俐，眼神活絡，反而像騙子。」

這些話語雖然無惡意，但將陸瀾山之外的人全批了個遍，個個都不太舒服，左卿辭笑了，端著水碗輕咳一聲，「依落兄看，我又如何。」

眾人心底均憋著勁，等著飛賊評論這位尊貴的候府公子。

「你作太好看，不像。」飛寇兒掠了一眼便移開了目。

這算什麼評斷，分明是諂之語，聽得眾人無不暗噓，左卿辭卻像極有興致，「落兄可否細說一二？」

飛寇兒似乎想不出怎麼說，滯了好一會，取過一隻水碗，將隨意盤起的換了個坐姿，袖卷了卷，腰脊一，肩膀平直舒展，頸項稍傾，臂端略收，忽然就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氣質，竟有幾分似左卿辭。

端碗的手勢也有了變化，三指略托，無名指與小指一斂，顯得指形纖秀薄長，出的一點腕極白。一個簡單的托碗，不知怎的恁般好看。

一瞬間竟然讓人忘了他平庸的臉，場中全看怔了，而後飛寇兒放下碗，形一散，又變回了鄙俗的西域小廝。

駝**依舊安靜，篝火依舊在燃燒。陸瀾山驀的大笑起來，忍不住掌喝彩，「好！易形之外更能擬神，不愧是妙手飛寇兒，當真是開了眼界！」

不比陸瀾山心無芥，眾人的目盡是驚異。原以為飛賊氣息猥瑣，怎樣易容都難免流於卑下，誰知他舉止一變，氣質風儀迥然不同，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左卿辭著低頭進食的飛賊，若有所思。

吐火羅，一座極風貌的繁榮之城。

巍峨的山嶺擋去了北風，清澈的納木河穿城而過，河上有十餘座拱橋，橋欄雕著獅子與蓮花。地熱讓空氣暖意充盈，綠樹婆娑，芳花無數。

吐火羅人尚白，喜穿短坎配闊綢，無論男都有健的材，隨可見子臂臍，頭頂水罐或陶盤婀娜多姿的穿越馬蹄形拱門，如一道悅目的風景。

這裡的子著大異于中原，全不在意袒的。左卿辭視而不見，神如常，沈曼青卻是有些尷尬；殷長歌與陸瀾山都是守禮君子，刻意將目偏離吐火羅子，看向街市建築。商晚沒那麼多避諱，但也不像飛寇兒，飛賊肆無忌憚的打量，一雙眼轉來轉去，看人遠多於看景，十分襯合鄙小廝的份。

被飛賊毫不留的評斷過後，眾人各留了一分心，城時商晚努力扮出慈善目，殷長歌出笑意，沈曼青學著西域的婦人，讓作略為魯，畢竟初異國，誰也不希生出波瀾。

一行人偽裝來自烏孫的商旅，白陌著一口生的吐火羅語，拿著預先備好的關文書和檢通，塞過賄賂，經歷了一點小周折，總算順利的城。

城的宿地是一幢在老巷中的宅子。這幢宅子位於背街暗巷，門上有鎖，這當然難不倒飛賊，飛寇兒隨手一拔門已開，裡面是一座標準的吐火羅院落。

木骨泥牆，雕飾柱梁，頂上嵌著天窗，樸素雅潔而不失明亮，顯然是暗諜預先置備。滿院空寂無人，臥房衾被齊整，廚房糧罐滿溢，後園蔬果盈，生活用無不周全，院還有一口潔淨的水井。

左卿辭推開門扉，逐一巡過各間屋子，檢視用，而後微微一笑，「王廷之力無遠弗屆，也算為此行略增便宜，這裡可供安憩，各位不妨先行休整，稍後再行計議。」

一城即有如此而足的宿地，對眾人而言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對奪圖之事更增幾分信心。

卸去矯裝沐洗過後，眾人聚在主廳議事。真到商議的一刻，才發現千辛萬苦的抵達吐火羅不過是個開始，兩國殊異勢不明，縱然再英雄也難免束手無策，俱有些茫然。

左卿辭並不急於行事，他細緻的叮囑，「為防行跡外，這裡一切飲食起居均須親為。各位務必謹慎，想出去遊逛要易容為當地人的樣貌，再由白陌相伴，絕不能顯任何與中原有關的形態。」

商販的胡語吆喝，騎兵的叱馬巡遊聲不時從宅外傳來，提醒人們言語不通的異域，氣氛約滯重起來。

梳洗後的沈曼青容煥發，如一朵瑩然秀致的梨花：「飲食之類的小事我們盡可自行理，閉門不出也無妨，可是對此地一無所知，後期如何行事？」

左卿辭微笑不語，示意白陌先奉上了兩盤瓜果。

吐火羅的各類瓜果極多，又是冬日依地熱長，不僅中原聞所未聞，即使在西域也有盛名。切開的瓜果盛在琉璃盤中各異，甜香撲鼻，分外人垂涎。

等眾人開始品嘗，氣氛稍松之時，左卿辭才道：「我已知悉了部分吐火羅王廷之事，稍後安排白陌出去打探，加上暗諜協助刺探，擬出對策再請各位施為。」

這一回答合合理，卻不曾半分細節。

陸瀾山並不氣餒，當先開口：「等也不是辦法，不如公子將所獲消息說來聽聽，或可商議出幾分頭緒。」

左卿辭沉了一瞬，淺淺一笑：「據目前所知，似乎段衍在吐火羅不甚得意，儘管獻了大批金珠賄賂宰相羅木耶，僅被吐火羅王賞了個虛銜，本地貴族也對他多有排。」

殷長歌冷曬：「逆賊托庇於佞臣合當如此，我們不妨探出他必經之路伏擊，出錦繡山河圖後一劍殺之。」

商晚鷙中流出一縷殘冷：「如此甚好，供我來，不怕他不吐實。」

場面暫態一冷，片刻後陸瀾山道：「行大事不顧小節，此法倒也可行，不知段衍邊的隨護有多，最好不要驚吐火羅人。」

左卿辭神不，緩聲道，「陸兄說的不錯，必須避開吐火羅人，另外還有一個難題，段衍邊有蜀域三魔相護，未必能輕易擒獲。」

淡淡一語猶如驚雷，聽者盡皆變了。

四十年前，蜀地有三個可怕的魔頭。

三人是同宗兄弟，本以盜墓為生，據說從一古墓學到了奇詭的古蜀技，學後第一樁便是將他們自小生長的村莊屠之一空，事因僅僅是窮厄時曾被村人取笑。離村後三魔殺人如麻，蜀地為之一赤，許多門派甚至一夕滅門，連路過勸阻的林耆老皆遭了毒手。倖存者將消息傳出，引起武林**激憤，請出武林中極富盛名的五名高手圍殺。一戰之後，落羽神君和玄冥子亡，慧音禪師回寺靜養了十餘年，華山君夫婦因傷退，張狂跋扈的三魔也從此銷聲匿跡，人人只道此獠已除，不料竟在吐火羅猝然聽聞。

寂靜半晌，陸瀾山眉宇深蹙，前所未有的慎重。「這幾個老怪還沒死？」

殷長歌也是震駭，霍然起立：「不可能，慧音禪師曾說三魔不可能再為惡中原！」

商晚牙關咬，面目暗沉如水。「會不會是弄錯了。」

左卿辭從容平靜：「消息可以確定，我接到的報是三魔曾被得發下毒誓，所以絕足江湖，轉投劍南王麾下，正是有他們接應，段衍才能一路出逃。」

沈曼青俏青白，喃喃道，「怎麼會是——」

商晚齒間一響，頷際繃出一條棱線，「公子為何不早說。」

爾雅的臉龐適度的流出輕詫，左卿辭反問，「難道集各位之力，還對付不了這三人？」

陸瀾山悶了半晌，待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歎息一聲，「公子不是武林中人，魔頭逞兇又在多年前，也難怪不知，這三人名極早，實在有些棘手。」

不能怪商晚抱怨，蜀域三魔惡名昭著，積威太盛，誰能不為之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