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第18章
18、君甕
白陌低了聲音稟報:「公子,最近殷俠有些奇怪。」
左卿辭漫不經心的審視著雪狼皮,經匠師巧手鏇制後更顯緻:「說說看。」
白陌道,「殷俠找過飛寇兒好幾次,不過都撲了空,又不肯說是什麼緣故。」
的皮在掌下極好,左卿辭不聲,「那又如何。」
「公子不覺得奇怪?」這幾日暗流湧,白陌實在覺得詭異:「殷俠之前可是完全瞧不上飛寇兒,沈姑娘似乎也有些異常。」
左卿辭對此不置一辭:「淨留意些無關的,待你的事可做好了?」
白陌立刻斂了神,恭謹的回答:「安排好了,明日段衍於府中宴客,藉以攀結朝中大臣,屆時必有驚喜。」
左卿辭淡問,「選的是什麼人?」
白陌答道,「一個外地來的胡商,蓄意在宴會上炫示寶而博名。」
左卿辭略一頷首,「務必要做得天無。」
白陌看了看狼皮,不住道,「公子,我們也帶了一些重寶,為何非要用這雪狼皮?再珍貴也就是張皮料,吐火羅又有地熱,除了病弱之人誰用得上,論價值如何能及得上珠玉寶石?」
輕捋雪狼眉心一線鮮紅的絨毫,左卿辭微微一笑:「寶石明珠算什麼,要多有多,傳奇珍罕和引人注目才是至要的。」
白陌似懂非懂,左卿辭不再解釋,「飛寇兒近日在做什麼?」
「近期常去各類酒肆和藥坊。」這個飛賊的行徑屢屢與人不同,白陌頗為費解,「酒肆還能說是在探聽消息,藥坊就有些怪了,難道他傷仍未痊癒?」
左卿辭略一沉,片刻後否認了猜測:「從中原至今也有數月,早該復原了,何況那日他與殷長歌手全無滯,應該不是為此。」
暫時將疑念擱在一邊,左卿辭放下雪狼皮,目冷意。「去吧,給人送過去,讓段衍等得夠久,戲也該開始了。」
從清晨起,段衍的眼皮就在跳,不知為什麼總有些心神不寧。
他形高健,濃眉朗目,本有一種公候子弟的驕然,又在長期為質的生活中練就了忍耐謙從,心思深沉,氣質多變,這樣的人很容易吸引涉世不深的。
雖然經歷了一番顛沛流離的逃亡,段衍在異國依然過得相當優裕。他所購置的華宅錦繡垂障,璧飾珠璣,滿目雕饋鋪陳,比當地的吐火羅貴族猶勝三分,隨著邀請的賓客陸續而至,三三兩兩就座,場中漸漸熱鬧起來。
一切恍如昔日的長安,那時座上是皇親貴戚,現在換了鬚髮濃,深目高鼻的胡人,耳邊響起的也不再是中原雅韻,取而代之的是塞外胡樂;高髻束髮的吐火羅在胡旋舞的歌調中飛速旋轉,腰上的銀鏈帶起燦亮的流,竟讓他有了在故國的錯覺。
段衍定了定神,收攏游離的思緒,去國萬里又如何,只要三位耆老還在,就沒什麼值得憂心。
一個又一個名字通報,他依胡禮迎接,與每個來客談笑寒喧。假如還在中原,這些化外蠻夷他本不屑理會,現在卻必須滿臉笑容,殷勤逢迎。雖然給吐火羅的高顯貴皆遞了請柬,但他心底清楚,真正顯赫的本不會來,與宴的多半是一些低級吏,看中的是自己從中原帶來的財富。
宰相羅木耶僅僅派了管事與宴,段衍無聲的咬牙,平白喂了那個貪婪的蠢貨大把金銀,只換來這樣漫不經心的怠懈。一口怒氣鬱結心頭,他又說服自己咽下去,無論如何不能放棄,一旦說吐火羅王聯同諸國攻襲中原,就能為父親與家族一前仇。
段衍擊了擊掌,又一**披著薄紗的隨著靡靡胡樂踏上毯,纖腰款擺,舞姿,足踝銀鈴脆響,正式開啟了華宴。
胡人好酒,又好誇誇其談,未過三巡,已經有十餘人起相祝。
段衍一一笑應,期間一個大腹便便,包頭濃須的富商舉著闊杯說了一長串話,那人醉得舌頭都大了,段衍勉強聽懂了一半,大意似乎是在謝主人的慷慨,讓他剛從外地返回就到如此隆重的邀請,為了表示謝意,特地送上一件珍貴的禮。
一介富商而已,段衍全未放在眼中,出於禮貌他仍是保持著笑容,直到對方取出一個碩大的錦緞包袱,解開一層層華般的緞,場中所有人都被吸引了。
包袱裡是一張完的皮料,厚潤澤的皮從頂到尾一的雪白,狼毫纖長分明,晶瑩如玉,仿佛散著淡淡的,鏇制得也極好,平,令人不釋手。
狼皮最是保暖,越壯碩的狼越難以捕捉,段衍見過無數珍,但這張雪狼皮實在太過麗,連他也移不開視線。
胡商見了更是得意,開始誇耀狼皮的來歷。
他誇誇其談的講解,說瓦罕山谷有一隻額間鮮紅的妖狼,是上天降下的怪,它是如何可怕猙獰,如何的兇惡狡猾,咬死無數路人,屢次從悍的獵手圍捕下逃遁,這張珍罕的皮料又是費了何等千辛萬苦才到手。
聳的傳奇聽得滿堂賓客無不咋舌,盯著雪狼皮目不轉睛,明知吐火羅並無凜冬,仍是心神馳,難以平復豔羨。
滿堂喧笑贊慕,段衍得了一個極大的面,心極好的接過狼皮,親自將富商延上席。胡樂與歌舞再度繼續,這一小曲引起的轟漸漸平息。餘見一名小廝將狼皮捧下去,段衍綻出笑容,再度舉起了杯。
羅木耶的突然宣召讓段衍意外而驚喜,他推演了數次說辭,攜帶重禮依召登門,終於見到了長期以來,他一直竭力討好的吐火羅權相。
昏暗的室有一張奢靡的榻,權傾朝野的宰相躺在榻深,邊倚著兩個人,一個妖的扶著煙筒,另一個溫馴的替他肩膀。四名著薄紗的侍跪在榻邊,雙手托著碩大的銀盤,盤中盛滿葡萄酒和糕點,濃郁的香氣自純金蓮花爐升騰而起,熏出滿室氤氳的氣息。
過了半晌,半閉著恍如昏睡的宰相吸足了煙膏,緩緩睜開了眼。「世子近來可好?任職可還習慣?」
不管心有再多厭惡,段衍表現的絕對恭順,按吐火羅人的習俗彎腰致禮後才答道:「多謝大人的關懷,同僚都待我十分親厚。」
「世子且安心的在吐火羅為臣,未必會遜于中原。」羅木耶不甚經心的安了一句,臉龐在模糊的煙霧中。「至於上次所提的攻伐中原之議,國主暫時無心於此,唯有日後再行勸諫。」
段衍心一沉,話語越發恭順有加:「倘若如此,實在有些可惜,在下深知中原富饒,又是昏君當道外強中乾。如今有錦繡山河圖在手,邊關佈防盡在眼前,衛戍形同虛設,完全不足為懼,我王縱兵而去,必能掠奪大批金銀與人,一揚吐火羅國威。」
羅木耶聽若罔聞,懶懶的侍的按:「勞師襲遠豈可輕率而為,我知你復仇心切,可惜國主的心意已定,難以更改,不過——」慢悠悠的話語打了個坎,他稍稍起,一旁的侍立刻奉上唾壺。
段衍一顆心仿佛吊在蛛上,問又不便,只能沉住氣等。
咳了半晌吐出一口痰,以溫茶漱齒之後,老巨的權臣才徐徐道:「倒也不是完全無法可想。」
段衍心知必有後話,「請大人示下。」
「雪姬夫人是國主心尖上的人,只要展一笑,國主心大好,進讕也會容易幾分。怎奈夫人天生羸弱,近期更是怠難調,夜裡屢屢驚醒,聽說世子有張珍罕的雪狼皮,附有狼神之力,能令病者康健,定神助眠——」羅木耶言語和藹,宛如一位慈詳又費煞苦心的長輩,耷拉的眼皮下是蛇信般的目,「再過數日即是夫人的生辰,若我能尋到合乎夫人心意的妙禮,世子所系之事有可期。」
段衍心底冷笑,面上卻是一派驚喜的欣悅:「區區皮若能得貴人青眼,實在是無上之幸,明日在下即差人送來,一切仰仗大人費心了。」
「公子。」白陌從街市回來,推門而,難掩興之。
正研究棋譜的左卿辭目一掠,示意他說下去。
白陌道出暗諜探來的消息,「聽說段衍發現東西不見了,大發雷霆砸了不件,末了將屋的侍下役鎖拿,報了失竊,第二日親去向羅木耶解釋,出來的時候面極是難看。」
左卿辭毫不意外,隨手撂下一子,棋坪上孤勢難突的白子被無數黑棋圍困,生機已絕。
白陌著實難平幸災樂禍:「說是失竊未免太巧,羅木耶定然不信,我看那賊子以後再難逢迎上,日子絕不會好過。」
無聲的勾了一下,左卿辭話音極冷:「這算什麼,過幾日再讓飛寇兒送回去,單憑這一取一送,我要讓段衍從此無法在吐火羅立足。」
白陌一愕,不明所以:「送回去,那豈不是白了?」
「取不過難堪幾天,送才是殺人無形。」左卿辭淺淺一笑,溫雅的俊出寒涼的嘲諷,「他以為仗著蜀域三魔就能保命,我倒要看看,這幾個老不死的與吐火羅兵孰強孰弱。」
純白的狼皮安靜的伏在案上,雪絨毫瑩瑩閃,漆黑的眼妖異而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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