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第24章
24、掠歸
來時隆冬,歸途已是雪化冰消,泥濘滿布。
這一時節道路淤,駝馬時常陷落,同樣不適於行走,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提前探路。車木措雇來的嚮導抱怨連連,奇怪這些中原人竟然甘之如飴。卻不知這點麻煩與來時的艱險相較,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比起經歷過的料峭冰風,偶然拂面的春寒簡直是種愉快的。
說是盡速,實際走得並不快,殷長歌甚至刻意讓嚮導放緩了速度,二十余日後依然不見飛寇兒的影,眾人不又生出揣測,多了懸掛。奈何此時音書斷絕,想探聽也無從著手,唯有靜等。
日子隨著駱駝的腳步一天天過,離開吐火羅月餘,難得上了一口乾淨的泉水,索提前歇宿下來。
各人分頭忙碌,有的獵野羊,有的取水,有的拾柴生火。
枯柴聚攏起來,在荒原的風中引火極是不易,白陌想找幾塊石頭遮擋,抬眼掃視四周。雪已經全化了,枯敗的野草被夕染了亮黃,高遠的天穹籠罩四野,熔金般的落日緩緩墜下,衍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壯,令人目炫神迷。
景奪人,白陌卻盯住了日邊緣一星模糊的廓。
那是一個極淡的影子,幾乎沒在燦亮的金黃中,約的廓像是人在遙遠的騎行,讓他忘了升火,也忘了喊。
那是確實一匹馬,隨著落日的餘暉逐漸趨近,人影也越來越清晰,寒涼的風地而卷,升起一層彌散的塵霧,甚至能看到白的頭巾在空中飛揚,一人一馬仿佛乘著漠漠的風而來。
直到影子到了跟前,白陌才口出來:「飛寇兒!」
勒住馬的人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他從來沒有弄清過這個人的長相。
白陌看對方騰下馬,輕巧的從馬上抱下一個人,風掀開蒙頭的白布,起一頭金子般的長髮,在荒漠上比落日更明亮。
白陌徹底傻住了,手中的火石砰然落地,沖向帳逢直著嗓子喊。
「公子!飛寇兒回來了!還拐了雪姬!」
真的是雪姬。
所有人目瞪口呆,僵的看著冰藍眼眸的人巧笑倩兮,偎在飛寇兒一點也不雄壯的肩上,姿態親昵而信賴,毫不在意對方僅是個其貌不揚的年。
不錯,飛寇兒又換了一張臉,比起過去的平凡,現在的模樣勉強稱得上清秀,但在雪姬旁就如戈璧上隨可見的雜草。
他似乎已經習慣了雪姬的依偎,一手扯起毯裹住人,一手將一塊烤黃羊遞過去,雪姬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又吐出來,儂的抱怨了一句。
飛寇兒沒說話,或許是因為太疲憊,連說話的意願都消失了,對人任的挑剔也不勸,翻開包袱找出調料,將幾塊生串好,開始架在火上自行烤制。
陸瀾山側過頭低聲道:「商兄,好像嫌你烤得味道太差。」
商晚臉頰了,無表的回答:「我記得那塊是出自殷兄之手。」
這樣不著邊的對話殷長歌懶得介面,直接橫了他們一眼。
左卿辭大概是唯一神自如的人,眾人都佩服他的定力,即使看到雪姬纖細的雙手摟在飛寇兒腰上也面不改。「夫人何時離開吐火羅?」
人被照顧得很好,完全不似飛寇兒的髒累疲倦,除了上略帶沙塵,豔麗的面龐如昔,仿佛經歷了一場新鮮愉快的出遊:「大約二十日前,雲落帶我離開了王城。」
的一顰一笑是那樣迷人,有眼睛的都會醉倒,可左卿辭仿佛了瞎子,對這位絕世麗人甚至不及阿克蘇雅的老**親切:「路上可有兇險?」
「上了幾十拔追兵,大多認不出我們。」雪姬似深覺有趣,咯咯笑了出來:「可是也有幾拔要搜,我一生氣就罵了他們。」
左卿辭不聲的了飛寇兒一眼,「後來如何?」
雪姬側了側頭,雪白的額蹭著飛寇兒的面頰,姿態而依賴:「後來雲落帶我逃走了,我真喜歡他們氣急敗壞的樣子,還有一些討厭的人一直在追,不過沒什麼好怕的,雲落會把他們解決掉。」
這樣不避人的親近,在中原幾乎可算冶豔放,連旁人看著都尷尬。
飛寇兒一徑沉默的烤,灰撲撲的臉上沒什麼表,仿佛掛在上不是玉溫香的人,而是一截毫無生趣的木頭。
不知為何,白陌忽然很同他。
左卿辭彬彬有禮,卻明顯比平時冷淡:「吐火羅王對夫人若珍寶,予取予求,夫人為何一定要離開。」
「我瑟薇爾。」藍眸人開披落的金髮,優的坐直,宛如戈壁上絢麗盛放的波斯。「我討厭雪姬這個稱呼,討厭那個國度,更討厭那個男人,誰會想留在那裡。」
「夫人想回故土?」
「我不想在囚牢裡過一生。」側頭了一眼荒涼的遠方,冰藍的眼眸裡有種低徊的惆悵,一瞬間覆蓋了妖的任。「還有焉支的家,我想再看一看滿城的胡楊。」
人的憂鬱分外惹人憐惜,然而左卿辭簡直是石頭做的心腸:「多年未歸,夫人不怕是人非?」
「無論怎樣我都要離開吐火羅。」玫瑰的漾起嘲諷,雪姬輕哼一聲,跡近不屑:「我知道你只為利用,現在又嫌麻煩想把我扔回去。沒關係,雲落答應了幫我,從雲落來找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們完全不一樣。」
冰藍的眸盛滿嘲弄與輕鄙,讓白陌極想駁刺,又因不願跟人鬥口而忍了。從來沒有人會將飛賊看寶貝,卻對公子如此貶低。
左卿辭大概也懶於再跟說下去,轉向了飛寇兒,溫雅的話語似在平述,又似一含蓄的輕責:「相識這麼久,才知道原來落兄並非是真姓。」
眾人不懂吐火羅語,這一句漢活卻是聽得分明,殷長歌眉目低抑,結了一下又忍住了。
飛寇兒沉默了一會:「名字本來也沒什麼用,我蘇雲落。」
他沒有再說,將烤好的黃羊遞給畔的麗人,烤得脂香四溢,澤金黃,旁人看了都忍不住咽口水。
飛寇兒仿佛聞不到香氣,抄起水袋灌了兩口,又拿起之前被麗人嫌棄的冷三兩口咬完,簡單的待,「我先休息,馬背上有瑟薇爾的錦墊。」說完,他扯起一塊敝舊的毯徑直倒在火邊,幾乎瞬間就陷了沉眠。
眾人看著沉睡的影,安靜了半晌才開始談,聲音均低了許多。
夜裡安排雪姬頗費了些口舌,原本男子均是天而宿,獨有沈曼青是子,用了唯一的帳,可是這位難纏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與沈曼青同宿,居然自行搬下錦墊依偎著飛寇兒,讓人頭痛不已。
左卿辭本不理,白陌束手無策,只好任兩人宿在一起。
夜深人定,絨般的天幕廣闊無邊,璀亮的繁星低映,除了火堆旁的左卿辭,均陷了安眠。
暖黃的火映著兩張沉睡的面孔,雪白無暇的另一側,是一張朦朧暗淡的臉,被寧靜的夜籠罩,仿佛覆滿灰塵的礫石。
近乎一整天死一般的沉睡,再醒來又是黃昏。
漫天金紅的雲霞綺麗無匹,極盡奪目的鋪陳,仿佛一切彩都凝煉于此,蘇雲落目渙散的看了半天才爬起來,腰脊和還殘留著策馬奔逃帶來的酸疲。駝隊散在四周,悠閒的啃著剛鑽出地面的青芽,零星幾個人離得極遠,或在戲逗野羊,或在漫談,或在練功,一路的兇險拋在後,忽然生出了無所適事的茫然。
頭還有些昏沉,蘇雲落走到泉水旁洗臉。
染滿風砂的頭髮髒汙糾結,混著多日未洗的異味,蘇雲落索彎腰解開裹頭的布巾,兜了一瓢泉水澆上去。冰冷的水讓脖頸激靈了一下,也讓神智略為清醒,他這才想起本沒有沐發的東西,只能澆幾瓢水胡弄,儘量沖下砂粒。
沖了半晌效不彰,忽然有人取走水瓢,將一隻瓷瓶放他手中。
瓷瓶裡是上好的澡豆,散著清新的香氣,蘇雲落隨手抹發端,頭髮實在太髒,沐洗了很久,那人也極有耐心,汲起泉水一點點沖淋。涼澈的水流滌去了重重污垢,當髮際的覺終於清爽,蘇雲落擰乾發,拭去眉眼上的水,直起微微呆了一下。
地上有一道深濃的影子,連著一個頎長的形。
暮給左卿辭的廓鍍了一道金邊,仿佛一道不真實的幻象,他的臉在暗影中模糊,能約看見長眸中流轉的,非常神,又出奇的俊。
「雲落!」的從背後撲上來,瑟薇爾細的金髮拂過頸,打斷了一剎那的靜謐。
「你在沐發?泉水太冷,用來沐發不好,應該用半溫半涼的水,那樣才不會損了頭髮。」冰藍眼眸的人以布替他拭發,一邊嗔的碎語。「雖然你的頭髮又黑又,可是發尾焦枯,是不是被火灼過?必須要用最好的橄欖油,加上蜂和蛋清來養護,再抹一點玫瑰香,這樣頭髮才會澤。梳子也極有講究,琉璃梳僅是珍奇好看,不如象牙潤養……」
白陌在一旁暗暗翻白眼,哪個男人會像人一樣在頭髮上花心思,飛寇兒,不對,該蘇雲落,倒是沒脾氣的任折騰。只是在旁人看來瑟薇爾太過親昵,倚在他背上偎蹭,指尖又不時拂過耳際的,毫不避忌男之防,委實讓人咋舌。
心不在焉的聽了半天,蘇雲落終於開口。「明天你們往阿克蘇雅,我送去焉支。」
一句話讓眾人全看過來,唯有金髮人聽不懂,仍在梳弄手中厚的黑髮。
左卿辭輕緩道:「我們能安然出城全仗蘇兄奔走,已是艱辛不易,如何能在困後又讓蘇兄一人辛勞。」
陸瀾山也有同:「公子說得不錯,救急的事全是你擔了,後續的事正該由我們來,此地往焉支不過十數天的路程,走一趟也費不了多功夫。」
沈曼青自從驛館之圍就變得沉默言,誰也沒有怨責,卻始終鬱鬱,連蘇雲落歸來也沒有半句言語。殷長歌宰完黃羊,收起劍拎著生走近火堆。「自當如此,萬一路上遇到吐火羅的追兵,也能出口惡氣。」
蘇雲落略意外,但沒再說什麼。
瑟薇爾對他們的話不興趣,捧過一隻羊放在蘇雲落面前,目盛滿了期盼,斂去傲慢任之後,猶如一隻天真弱的寵,呈出全心依賴,讓人越發想呵護。
蘇雲落已經習慣照料,拎起羊就開始理,陸瀾山見勢掩住期待,若無其事般道:「若是蘇兄神尚好,不如把剩下的一點也順手烤了吧。」
蘇雲落詫然抬頭,一隻洗剝乾淨的整羊被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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