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渝州

同樣是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覺完全不同。

前一日如墮地獄，這一時是局促和尷尬，還有茫然的好奇。

有很多問題想問，可是發不出聲音，既不知道這年什麼，也不懂他爲何會救，甚至清楚的家人在荊州。

他對說話的時候很溫和，腰上系著一把劍，形清瘦，遠不如家中的護衛強健，卻有一種不慌不忙的鎮定，即使提起兇徒也無畏懼，無由的讓人信任。

濃的樹葉間投下一縷縷，偶爾有低枝垂落，又隨他的步伐飛快的逝遠。伏在他背上仰著頭看，忽然他掠起一躍，從樹間折了一枝遞過來，綠的翠葉映著珊瑚珠般的紅果，有種艶滴的，猶如父親案上的玉石盆景。

大約是怕不安，路上見到別致的野花野果，他總會採一枚給，這樣的野趣對於來說很新鮮，漸漸放鬆下來，看著他穿山越嶺，不知不覺到了渝州。

渝州爲楚之地，秦分天下爲三十六郡，此地即爲郡，城中山勢起伏，崎嶇不平，浩浩揚揚的渝水與長江繞城而過，水路異常便給。

蘇璇城直奔碼頭而去，他計劃得當，誰知時機卻不對。

原來近年水盜猖獗，劫掠累累，影響往來商船，渝州城吏爲清剿此害，喻令封江十五日，大小舟楫一概不得通行，蘇璇問了七八個船家，無一個不搖頭。喻令方出，足足還有十餘日才解，船夫哪敢輕犯。

這下蘇璇可犯了愁，只好先尋一家醫館，找一位老郎中替診脈，果然花間檮用的是尋常啞藥，按郎中所述，照方煎藥服上一旬即可恢復。

了城不可能再宿，眼看天漸暗，蘇璇尋了一間略偏的客棧，托客棧的僕婦帶孩去沐浴，自己拎著藥包去了伙房，一抬臂腕子出來，突然省起孩的裳惡人見過，不宜再穿。待藥放煎爐，他又去買了兩，托人送進浴房。一應理完瑣事，他一是汗，衫也是漬了又漬，隨意吃了些東西，取了煎好的藥和餐盤回到客房，一抬目便知不妥。

孩生得太，梳整後更是如雪玉，明秀貴，縱然裳樸素，也看得出不是尋常家世，在外必定格外引人注目。

蘇璇將餐盤置在案上，「這是藥和吃食，奔走了一天想必累了，用過飯就睡吧，這間屋子很安全。」

見他要離開，孩想說又說不出話，細指不安的糾著袖，惶急又害怕。

蘇璇知之前驚過度，停下來解釋，「不用怕，我就在門外，你開門就能見著。」

怯怯的看著他，言又止。

蘇璇見不再攔阻，踏出去將房門合上，在廊上盤膝坐下，將劍擱在畔打坐。

過了一刻，背後的門扉輕響一聲，片刻後悄悄闔上。

兩柱香後，門扉又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門扉再響了一下，之後別無聲音。

蘇璇知放了心，這才閉上雙目，靜氣凝神的行功。

兩人在客棧藏了幾天，一切太平，蘇璇也放了心，只等江上解。

這日午後，一個中年男子佝僂著背，順著墻溜進客棧後院，在水房尋到了一個洗服的僕婦。

「給點銀錢使使，我有急用。」

婦人厭惡的脧了一眼，沒好聲氣的道，「家裡早你敗了，哪來的銀錢。」

中年男子涎著臉道，「你找掌櫃的支幾個錢，先與我用，等我手頭活了自然還你。」

婦人本不理，「支不著，掌櫃嚴得很，在這裡做一日得一口飯吃罷了。」

中年男子哪肯放過，「那你找其他做活的支一點，等我發財了百十倍的還。」

婦人聽如未聞，埋著頭捶服，咚咚捶得木盆中水花四濺。

男子在一旁嘻皮笑臉，「一日夫妻百日恩，難道你忍心看我被放印子錢的死？那幫人兇得狠，不稍弄點錢緩一緩，我的胳膊就保不住了，到時候那群如狼似虎的傢伙說不得還要將你拖去抵債。」

「李昆，我怎麼嫁了你這個糟污貨！」婦人實在磨不過，氣衝衝的將木棰一摔，從了百來錢丟在他臉上。

李昆也不顧臉痛，急急的低頭拾錢，一起窺見二樓客房窗前的，頓時直了眼，半晌才回過神，「這人從哪裡來，竟像個千金小姐，怎麼宿在這破地方，莫不是被人拐了？」

婦人叉腰譏道，「還有臉皮說人，拐了又如何，和一起的年怎麼也強過你這個東西。」

「只有一個年陪著？」李昆長了脖子，恨不能到窗邊。

婦人恨恨的朝地上唾了一口。「瞧你那賤皮樣，雖不能說話，邊人卻細心得，出門前還托我照看，你要是敢近前，當心我大耳刮子你。」

水的小人竟是個啞，李昆迷心竅，心思轉了又轉，直到離窗了才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婦人早已抬了木盆轉去別做活，他也不再去討沒趣，揣著錢溜出了客棧。

半個時辰後，一家嘈雜的賭坊，到手的錢又被李昆輸了個乾淨，他頽著臉要走，被三個人打橫攔了。領頭的是個二十餘歲的青年，濃眉上挑，大剌剌的披著外衫，袒出雄健的肩臂，雙膀紋滿了青龍攪浪。

一個照面李昆就了三截，他臉上勉強出笑，還沒開口就被青年旁的一個麻臉漢子揍倒了。

「爺！好漢爺輕點！」李昆呲牙咧的討饒，「我再過幾天一定還錢！」

青年一腳踩在他肩窩，慢慢加力，邊一抹放不羈的笑，「當你家爺爺是死的？還敢躲著我，信不信今天就廢了你這隻手！」

劇痛讓李昆放聲慘，失聲乞饒，「爺！爺爺——饒命啊！我這就還，這就還！」

青年毫不爲所，「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錢呢？」

李昆指天劃地的發誓。「再給一個時辰，我去婆娘那裡討一討，哪怕賣兒賣也把錢還上。」

青年臉現鄙夷，直到他求了又求，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才慢悠悠道，「上一個騙爺爺的人，什麼下場來著？」

一旁的麻臉漢子兇悍的接口，「還拴著石頭，在渝江裡喂魚呢。」

青年翻腕亮出一把刀，鋒利的薄刃在李昆臉上刮了刮，「總有人不把爺的話當話，再送一個去喂魚吧。」

李昆徹底嚇尿了，得宛如殺豬，一迭聲的賭咒保證，好容易對方腳一鬆，翻爬起來就跑。

錢，李昆當然沒有，他也知道自家婆娘榨不出幾個子，早了別的歪心。

客棧的地形他得很，只要神不知鬼不覺得把小人劫出來往窯子裡一賣，哪怕不是清倌，皮相也值不銀錢，何況還是個偕人私逃的啞，申辯都不能。等年回來發現人沒了又如何，本就是拐帶良家，難道還敢報？

李昆算盤打得好，運氣也順，客棧正是一天最閒的時候，雜役和廚子各去歇息了，店沒幾個人。他輕而易舉到二樓，著嗓子裝作婆娘的聲音叩門，藉口送茶水，小人果然將門開了，一見不對，小面孔刷的就白了，被他一個麻袋蓋下去，扛上肩就走。

在袋中拼命掙扎，哪敵得過一個年男人的力氣，李昆一著得手，一溜小跑從後門出了客棧，沿著小巷往渝州城最大的花樓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