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市井

謝老麼本名謝離，比蘇璇長上幾歲，武功平平，輕和雜學卻是一絕。

他上頭有幾個兄弟，均未能養活，以致父母對他格外疼溺，慣得他不走正道，長年混跡於市井之間，通了不奇技巧，待後來親人故去，他漸漸了渝州一霸。謝離擅易容、騙詐，能擬雜聲，通世百竅，收得一批混混服服帖帖，渝州道上不方便解決的事都托到他手上，要不是倒黴上二倀上來就打，以他的狡詰未必沒有之法。

謝離外表放浪不羈，實則細狡，謀劃老道。對著蘇璇一介年，他寧願計取而不，可見行事之謹，也因於此，一旦他有心回報，必然是事無巨細，妥。

蘇璇養傷的湯藥不用說，三餐飲食也是花樣翻新，均是渝州名廚心燴制，還有簇新的裳置了十來套，漿洗和收撿有專人照應，甚至給買了不姑娘家喜歡的小玩藝，細緻得讓蘇璇嘆爲觀止。

這一時外間的形勢相當險惡，花間檮與長空老祖在城外刮地三尺的找，打傷了不武林人。然而謝離何等手段，哪怕郎中數度上門，小混混就在花間檮眼皮底下抓藥，對頭也瞧不出半分痕跡。不過兇魔畢竟不好惹，謝離也要養傷，躲在宅子裡頗爲無聊，時不時就晃過來與蘇璇閒扯一通，這人嘻笑無忌，三教九流，聊起來妙趣橫生，不消兩日就稔起來。

「原來你是正宮的弟子，難怪如此厲害。」謝離訝然起敬，正容了一瞬，不知想到哪一，不正經的戲笑，「怎麼小小年紀就做了道士，實在大失人生樂趣，可惜，可惜。」

這人說話沒個正形，蘇璇已習以爲常，「正宮幷非都是道士，未道就是俗家弟子，連居士都不算上。」

愈合的傷口有些發，謝離搔了搔肩膀，「這麼說你還是世俗人，難怪不穿道。」

蘇璇傷得遠比謝離重，好在未及筋骨，年輕愈合得快，儘管不能下地，已經能經倚坐起來。只是孩時常陪伴左右，他不便如謝離一般袒臂，套了件寬鬆的外，越發顯出年人的單薄。「道服是門派服，平素不拘，逢正式典儀也是穿的，下山就是世，自然不必。」

謝離指了指門外，眉弄眼道，「不是道士更好，我瞧那小人對你很上心，天天去看藥爐，一個不慎手都燙紅了，生怕誤了你喝藥。」

蘇璇沒聽出他曖昧的打趣，回道，「目前可依賴的唯有我，等回家見到親人就好了。」

這般不解風，簡直枉作年，謝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難道你已經打定主意以後做道士？」

蘇璇還未想過那麼長遠，「我隻擅長劍，別的都不，待年紀大了或許如師叔般作個長老，四行道雲游也不錯。」

謝離著實不可理解的看著他，拖著聲腔長嘆，「又不是天閹，好端端的爲什麼想不開，就連牛麻子還想尋個婆娘暖炕頭，怎麼說你也是名門高徒，生相也不錯。」

謝離一嘆三惋，不等答話又道，「是了，你們正道弟子被管得，必是不懂人的妙。我跟你說，人又香又，雖然小子有些麻煩，快活起來卻似神仙，等你嘗過就捨不得了，譬如春風樓裡就有無數諳風月的紅佳人，有時機我一定帶你去領會一番。」

他一番信口開河的渾說，蘇璇啼笑皆非，「多謝兄臺意，門規有訓不可流連煙花之地。」

謝離一愕，面上多了憐憫，「門規還說了什麼？」

蘇璇不免一滯，正宮門規一百六十八條，哪是一時背得完。

謝離完全不認同，大搖其頭道，「人生妙趣千百種，哪有束得跟僵一般，我不識幾個字，也聽過道家講上善若水，那水流經萬，包納百藏，可會問何髒？何淨？何不可載？」

蘇璇原想說這一句是言水利萬而不爭之德，非泥沙俱下之意，複一想又閉上了。

謝離越發覺得自己有理，得意道，「誰會誇獎三歲孩不貪財帛，不迷？如此克制只能教你爲孩，終不識爲何，變一塊了無生趣的木頭。」

他說得振振有詞，蘇璇忍笑回應，「依兄臺所言，縱才是正道？」

謝離一拍大，深以爲然，「不錯，視酒財氣如洪水猛，實爲大謬，哪有靠制而聖的，能夠花叢見而不迷，遇寶山獲金而輕擲，這才算真英雄，你的師長必定也經歷過花花道道，怕你們這些小輩發昏胡來，才用規矩誑人。」

蘇璇聽著，忽然想起衝夷真人勸酒時所言，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見他不再反駁，謝離一舒臂膀，愜意的了個懶腰，「人人貪之，自有它的好，只要不耽迷便無妨，改日我帶你長一長眼，也免了你一味恪守清規，與人格格不，將來在世上吃虧。」

這人言語荒唐，行事無忌，行事狡儈明，平素必是坑蒙拐騙無所不爲，與正宮所祟截然相異，然而最後一句分明存著善意，讓蘇璇訝了一瞬，微微笑起來。

對蘇璇與而言，近段時日可謂離開荊州以來，有的安寧。

天氣晴朗，樹影婆娑，微風吹去了熱燥，讓人舒泰鬆散，倦倦眠。

謝離在門外晃了一晃，發現孩在榻邊睡著了，螓首偎在年側，上被人搭了一件薄衫。睡顔如櫻，小，宛如一枚香甜的豆蔻，誰見了都心。唯獨倚坐的年一無所覺，他低眉垂首，神氣沉定，似乎陷了某種凝思。

蘇璇在沉思與二倀的戰，那一役雖然兇險，卻使他約領悟了劍法更深一層的髓，遠勝於上百次切磋。只是傷勢所限，無法下榻試練，他唯有在腦中反復摹劃，重現對戰時的覺。

謝離替他道了一聲可惜，也不打擾，披著服晃去庭中曬太。

一個麻臉漢子近前喚了一聲，「麼哥。」

謝離叼著一草嗯了一聲。

麻臉漢子稟道，「那個狼臉的兇貨在城中開了賞格，但凡能說出對頭下落的，賞金一百。」

謝離低聲哼笑，「價錢倒是不錯，可有往前湊的？」

麻臉漢子神一擰，現出狠意，「麼哥已經給了話，誰要是敢胡說，就是不想在渝州混了。」

謝離不經心的扯著腕上的布條，話語帶三分氣，「前陣不得空，沒收拾這兩個夯貨，明日起人給他們添點堵，別讓他們太舒服了。」

麻臉漢子應了，謝離又道，「點子扎手，做得些，莫要明面上被人瞧出來，吃了虧可找不回場子。」

麻臉漢子諾道，「麼哥放心，弟兄們省得，管保他們找不著人。」

花間檮近日倒黴之極，煩得頭髮薅掉了不。

明明是摟草打兔子，順手擒來的上好獵，接二連三的生出意外，還折了一同行事多年的老夥計，他自己都難以置信。老祖甚至疑是他害了笑面饕，故意編出拙劣的理由掩飾。

誰能相信做下這一切的是個不知名的年？自己甚至被對方嚇得退走，待喚了老祖趕回去，地上只剩笑面饕的，年帶著一傷，拖著累贅的，居然憑空消失了。

客棧、驛館、醫館、藥鋪、船行一一尋過，不見毫蹤跡，重金懸賞也無作用。老祖的脾氣一向暴戾，最近更是可怕，花間檮心驚膽戰，唯恐何時稍有不慎，就要遭雷霆之殃。

一切都變得異常不順。

食個香梨，咬到一半發現半截蟲；例行如厠，拉到一半板架突然塌了；換完，上莫名其妙抓心撓肝的；又或是半夜窗外野狗打架，野鼠躥檐，野貓發春號。如此種種，每日必要撞上數次，擾得人煩燥難當，想殺人又尋不出目標。

花間檮心煩意的在屋外侯了半個時辰，終於聽得門喚了一聲。他小心的推門而，室中影昏暗，一片狼籍，氣息混濁而靡爛。

屋角甩著兩□□的，一個上半張臉還算漂亮，鼻子以下了稀爛而深闊的窟窿，仿佛正要嚷，卻被大的拳頭捶爛；另一個孩被拗扭奇怪的麻花形，倒嵌在壁上，吐出的污在地上匯了一灘黑褐的泥。

花間檮不敢再看，跪下來磕了個頭，「參見師父。」

踞坐榻上的是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他形尚算健，一雙生的雜眉，鼻闊翻，天生一副戾相，腳踩在一個橫躺榻下的上，正慢慢撕一只燒鶏，「查得如何。」

幔帳深著兩個孩，臉慘白，看起來與死人沒什麼分別。

花間檮在外兇狠張狂，此時猶如馴羊，「已加了懸紅，再過幾日必有消息。」

老祖的三角眼一瞥，指風一彈。

花間檮的耳上驀的現出了一塊小小的缺口，宛如利刃所傷，他不敢出聲，任鮮流淌，重重叩下去，「師父息怒，我定會將那小子找出來挫骨揚灰。」

「你師弟的仇要著些，再尋不出來，禍首只有你擔了。」老祖戾一笑，話語輕飄飄，「我也不想最後一個徒兒都不剩。」

花間檮如浸寒冰，全涼，一個字也不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