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第5章

長相04

當日,李閒向我施的禮並不很地道。我因忙著驚慌自己的份被識破,便沒往細追究,以至於後來釀大錯,令我追悔不已。

仍說我來太醫院探劉世濤一事。

許是聽到外頭的靜,劉才子已然醒了,微張開眼,瞧見我,喚了聲:“小綠姑娘。”

我為他掖了掖被角,誆他道:“是昌平公主讓我來瞧你。”

劉世濤點點頭:“是聽得有人提及公主。”

見他這般好騙,我默了一默,忍不住回頭看了李閒一眼。李閒端著一盞新沏的熱茶站在我後,看我瞧他,朝我笑了笑。

依劉世濤的說法,他的病癥,乃是源於當今聖上給他指的一門親事,且這門親事的對象,正是不才在下。

劉世濤說,他初初曉得要娶我,原也痛不生,但因皇命難為,只能昧著良心領了旨。這事本該就此了結,誰知數日前,老天開了眼,竟讓他見了那個他只瞧過一回的心上人。

又說他心上人長得極,品行也極好極好。他是日夜思,夜也想,相思了災,只好來九乾城外磕頭,盼皇上能恢復他的自由他去追求真

劉才子愁苦道:“我是切切實實有了心上人,奈何皇上不信,日日命人將我轟走,並不給我答復。”

他到底是我的準駙馬,在我面前誇別家姑娘長得好看,我便有些憤憤。這會兒看他如此抑鬱,我心裡非但生不出同,反倒覺得皇兄轟得好,轟得妙。

竊喜片刻,我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你說你那心上人貌,但你並未瞧過昌平公主,你可知公主的德行雖有待提高,但樣貌還是不錯的。”

說罷這話,我回過頭,默默地向李閒。

李閒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回了一個笑,點頭道:“嗯,是還不錯。”

我心境稍霽,遂寬劉世濤道:“不如你告訴我,你那心上人究竟是哪家姑娘,我也好從旁幫著比對,看你選哪一個更好。”

劉世濤聽了這話,臉先是一白,又是一紅:“這卻不行,倘若我說了份,定會害苦了。”

我慣來不住讀書人的迂腐。與他繞了大半個時辰,他卻沒說出一個重點。我有些耐不住子,尋了個藉口便溜了。走前,我將壯方子到孫貴手中,叮囑他一日三次為劉才子滋補。孫貴甚明,連連應了,又說起太醫院有幾壇珍藏已久的鹿鞭酒云云。

一連好些日子,劉世濤都沒甚靜。差人去打聽,只說他吃藥吃出了幾回鼻子骨倒也大好了。

逾春夏,大皇兄在翰林院為劉世濤安排了個閑職,又二哥監管著翰林院,欽天監的大小事宜。二哥素來懶怠,平白無故多了份差事,不得來找我發牢

一時提及劉世濤,他道:“那狀元倒也勤快,每日天不亮就來,黑了才走。翰林院的那幫夫子從前還做些面子活,如今多了個苦力,便放開了手腳打瞌睡。”

大約的確因為太勤快,這期間,劉世濤只讓人來天華宮問候了幾回小綠姑娘,其餘的時日,全都耗在了公差上。

倒也未曾聽說他會過什麼心上人。

隔日,劉才子又差人來問候小綠。我念及與他的,便著了宮裝,打算往翰林院走一趟。

翰林院的幾個老學究我不。我這廂一裝,他們只抬起眼皮打量我一眼,又繼續打起瞌睡。

劉世濤這個苦力倒是很稱職,大熱天埋首在一摞書卷子中。可見他近來生活十分枯燥,抬頭瞧見我,誠如見了活神仙,一對眼珠子要放出來。

我挪過去與他道:“勞劉才子近日牽掛著,昌平公主特特恩準我來瞧你。”

我這番話,意在表明自己乃是一位深明大義的公主。不想劉世濤沒能領會我的深意,只愁苦道:“我本親自上天華宮瞧你,奈何礙於公主的關係,只好託人去問候。”

轉而又說起其他,左不過一些閒言碎語,唯獨他與李閒的結識,十分值得一表。

原來,劉世濤與李閒認識,竟源於那座那與本公主頗有淵源的狀元府邸——

彼時劉才子高中狀元,打算在京城安家。因京城地價極貴,他便花了些銀子,想要走點關係。這時,我朝工部一位張有為的郎中找到了他,說手頭上有一現的府邸,只要三百兩。

三百兩這個數目,劉世濤拿不出來。是以這事便被他憋在心裡,了個折磨人的苦悶。

後有一回,劉才子與一批新晉的貢士吃酒,酒力上頭,不留神兒將這個苦悶說了出來。李閒亦是這批貢士中的一人。當時的景,便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了。劉世濤酒後多言,左不過吐個槽,誰想第二日,李閒便找上門來,說自己在工部有人,可以將房子的價錢到二百兩。

劉世濤如何不必贅言,單是我朝才子們守相助的故事,便足以就一段佳話。

我聽了這段佳話,卻覺得很不對勁。那個喚作張有為的工部郎中,可不正是在外頭幫我訛銀子的土匪君?且我分明記得狀元府是以一千兩紋銀手的,其中八百兩更是一個銅板不差地進了我的錢袋子,何以劉世濤只給了二百兩?

本公主自出冷宮後,一直謹守本分,偶爾作案,也絕不會留下什麼把柄。劉世濤這一番言語,不由令我反思起自己的言行。

大約是瞧出我心裡有事,劉才子寬我道:“你若遇了什麼難,大可以與我說。我若幫不了你,到底還能拜託李貢士。你如果不想欠他這個人,日後我替你還了便是。”又說李閒乃是一個十分熱心十分細心的人,便是天大的困難,他也有法子擺平。

我不地將這番話聽了。

回到天華宮,我隨手抓了個太監,讓他去李閒府上捎個拜帖。

李才子果然十分熱心,當日黃昏便送來回帖,說明日午時請我去他府上喫茶。

約莫一月前,李閒也曾邀我喫茶。其時正值夏初,天氣悶熱。我到了他府上,不得要多飲幾盞來消暑。想必他家茶葉很有限,被我吃了許多,這一月來便不願相邀於我了。

今日的李府比以往清靜些。李閒坐在案頭前,手裡握了一份卷宗正在細看。見我來了,隨手往窗前一指,笑道:“正好八分燙。”

窗前桌上擱著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水。

我挪過去坐了。端起茶盞往四周看了看,此應當是李閒的書房。

我甚無語。李閒自識破我的份,一直沒拿出為人臣子的自覺。我雖不計較這個,但我好歹是個公主,幾次三番來他府上,他卻不肯將正廳騰出來為我接駕,委實小氣了些。

茶水吃了一半,李閒這才放下卷宗,又添了句:“本想在上回的亭子招待你,奈何夏日酷熱,倒不如書房溫涼。”

我哈哈一笑,敷衍道:“沒事,沒事。”

轉而又念及此行的目的,我將劉世濤昨日的話在心頭過了一遭,滿懷敬仰地說:“其實我今日造訪,乃是聽聞了李才子的事蹟,慕名而來的。 ”

李閒抬了眉,“嗯?”了一聲。

我道:“說是城西的狀元府,劉才子原是置不起的,是李才子託了工部的人,將價錢到了二百兩。”說著,我又神比出一手指,“那宅子原先的價錢,聽說是這個數。”

李閒斂眉想了想:“嗯,是有這麼回事。”又端起手邊的茶盞,一笑:“倒不是因為在工部有人。”

我很驚訝:“那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閒笑道:“手裡有些閒錢,擱著也是擱著,便幫劉兄墊付了。”

他這麼輕描淡寫地一提,我算是放下心來。一時想起土匪君孝敬我的八百兩銀票原是出自李閒的腰包,不由嘆世事太無常。

有些安靜。管事進來的時候,我正在瞧窗外一池芙蕖。余瞄到那管事彷彿遇了什麼困難,一臉無措地與李閒耳語幾句。李閒微一思量,便把目掃向我,喚了聲:“小綠姑娘。”

我默了一默,回頭警惕地將他著。

他定定地看著我,忽而笑道:“你來之前,可曾用過午膳了?”

我搖了搖頭,繼續警惕地著他。

他沉思了一下,說:“我也未曾。”

然後他將手裡的書卷一合,起笑道:“正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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