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第11章
長相10
於閒止幫我求得,並不是一樁值得歡喜的事——說是寒冬臘月時,大皇兄要去留山賞梅,他幫我請了個旨,說要捎上我一塊兒。
賞梅很風雅,一窩客湊到一起詠梅更是風雅到極致。倘若我不幸扎堆在客之中,出幾闕歪瓜裂棗的詞句,便雅得過頭了。
我捧著手爐,埋怨於閒止道:“我人緣一向不好,新近又得罪了老丞相與劉世濤。那些個大臣必定瞧我不慣。到時他們若拿我短,我詩作對,我豈非又要遭殃了?”
於閒止不以為然:“你既得罪了丞相大人和劉世濤,左右都得賠禮道歉。他二人一向款待於你,想必不會為難。至於一塊兒賞梅的,大都是皇上親信,也大都曉得你沒甚文采,你若真鬧了笑話,也大都習以為常。”
他頓了一下,又看著我笑起來:“再者說,你這回是隨我去的,有我在,想必沒甚人會為難你。”
歲末寒涼,於閒止最後這句,說得我更是幾哆嗦。我將手爐往他手裡一塞,進宮裡去了。
因是冬的時節,我畏寒的病有發作跡象。招呼幾個太監將火爐子燃了,又將矮幾拖到爐子旁邊,開始抄經。
余瞄到於閒止尾隨進來,目落到火爐子上,沉聲問:“銀炭呢?”
小三登在一旁答:“回大世子的話,公主畏寒,宮裡的銀炭又不多,只能省著點用。”
那頭似乎默了一下,又問:“怎麼不燒地暖?”小三登答:“地暖燥熱,若是燒了,公主夜裡不好睡……”
他二人又三言兩語地說了幾句,因聲音得低,我聽不太清。
抄了一會兒經書,便有些困頓了,我抬手了眉心,腦門子頂上忽然響起一個涼涼的聲音:“你畏寒的病是什麼時候添的?”
我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道:“前幾年。”又強撐著睡意打了個呵欠,努力將字跡寫工整,“也不是甚大病,頂多嗜睡了些。”
只這嗜睡的程度,略微驚人。
因我一旦寒,添或是烤火都無法寒。唯一的法子,是裹起棉被睡大覺。尤其是在冷宮裡的兩個冬天,我近乎是蜷著睡過去的。
我將抄好的一張經文對著火一瞧,上頭字跡張牙舞爪,頗有作之勢。我悲痛不已,將其一團往火爐里扔了,又重新捋平一張。
再抄半日,那涼涼的聲音又響起來,提醒我道:“眼皮子都要黏上了。”
我陡然將眼一睜,再次悲痛不已地將浸了一塊墨團的紙張扔進火爐裡。
於閒止慢條斯理道:“若覺困了,便去睡一會兒。你將經文抄這麼個鬼畫桃符的模樣,明日送到皇上跟前,也不了差。”
這倒也是。
聽了這話,我叮囑小三登讓他半個時辰後起我,撓撓後腦勺,一頭栽在榻上睡過去了。
但小三登竟沒來醒我。
一覺醒來,外頭已是昏黑的夜。屋火爐子靜靜地燃著,沒有煙,用的是銀炭。
小三登見我起,迎上來問:“公主,您是先用晚膳還是再睡會兒?”
我想起整整十本未抄的經文,絕道:“我還是先去未央宮跟大皇兄跪一會兒吧。”
說著就要更,小三登接著又道:“經文大世子都替公主抄好了,銀炭也是他吩咐換的,說日後天華宮燒爐子的柴禾,奴才們不必省了。”又將一疊整整齊齊的經文遞送到我面前,說,“公主您過目。”
我將經文接過,看了看,大吃一驚。
我一直曉得於閒止是個人才,卻沒想到他竟有本事將我的字跡仿到這種鬼斧神工的境界。
我不由地肅然起敬,問:“你們可留過大世子用膳?可又邀了他明日再來天華宮做客?”
小三登答說:“大世子似乎有遠南急務要理,沒能留下來用膳。”
我立刻朝他投向嚴肅又責備的目。
小三登急忙又道:“但世子走前,說往後還會常來瞧公主,公主每日管頓飯就行。”
我欣地點了點頭,吩咐道:“往後的午膳,添個菜。”
民間流傳著一個悲慘的故事,說有一農夫外出耕作,撿到一個田螺,將其養在水缸。之後他每日勞作回家,必見米已炊。農夫很好奇,便躲在屋外想看個究竟。只見那田螺化作一個姑娘,為他劈材燒飯。農夫大喜,進屋抓住姑娘,說要跟親。誰知田螺姑娘竟不願,說農夫此舉已窺破天機,只能重返天庭了。從此,再也沒人給農夫燒飯了。
此番,於閒止日日來我宮裡幫我抄經,就好比那勤勞的田螺姑娘。
我吸取農夫的教訓,曉得好奇心害死貓的道理,斷不會在於閒止抄經時,去逮他一個現形。是以每日他來之前,我便提早午睡歇下,等他走了,我才起床活。
如此又過半月,直到他幫我將餘下的經文抄完。
抄完經文後,我循例去未央宮挨了大皇兄一頓教訓,足的命令便算解了。
一樁煩事罷了,又有兩樁惱事上心頭。
因我這回捅得是一個大簍子,且接連得罪了兩位朝廷大員,皇兄命我挨家挨戶道歉。
唔,我在春日宴闖的禍牽扯甚廣,去老丞相府上請罪,需得先緩緩。劉世濤單槍匹馬一人,不過是了個心理創傷,倒是可以先將他拿下。
念及此,我忽然想到已良久沒有劉世濤的消息,差人去打聽近況,不由嚇了一跳。
據說他曉得本公主就是小綠後,在府裡悶了三日,隨後找到我二皇兄,說自己不想在翰林院乾了,要去軍隊裡混。
我二哥看他一副文弱書生的樣子,自是回絕了。奈何劉世濤固執己見,寧肯從伙夫做起,也不願在朝廷當。二哥拿他沒法子,只好詢問大哥的意思。
大哥很為難,說:“劉世濤變這副樣子,到底是朕和阿碧的錯。朕先攪黃了他的賜婚,阿碧又扮作小綠誆他,將他打擊了一場。他如今不想在朝廷呆著也有可原。你去問問哪個將軍願意收他的,遂了他的心願吧。”
於是二哥便滿心愁苦地問了。
問到的結果卻出人意料——願意收劉世濤的,正是我朝懷化大將軍,慕央。
慕央給劉世濤安排了個仁勇校尉,又給他分編了百餘個小兵他管著。劉世濤自此視慕央為恩人,每日去將軍府晨昏定省。
我默默無言地將劉世濤的近況聽了,又了解到他近日已學會著膀子喝酒,還打算在河面鑿個冰游水以強質,深覺他再這麼風下去,怕是不妙。
得聞劉壯士今日呆在府裡未曾出門,我再次換好一便裳,風馳電掣地趕往狀元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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