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第13章

長相12

於閒止彷彿在生悶氣,送我回宮的路上,臉一直不大好。我裝作沒瞧見,坐著打了個小盹兒,馬車便駛到了九乾城。

此刻已是日暮時分,我跳下馬車,禮數周全地問了句:“你了沒?要上我那兒吃飯不?”

於閒止已在校尉府耗了一天,我以為他急於回府理公文,會說些面子話來婉拒我。誰知他淡淡瞥我一眼,下了馬車道:“走吧。”

我甚愁苦,也不知本公主這個月的月俸還夠不夠用。

一時到了天華宮,小三登已吃飽喝足,見我回來,他又是驚訝又是愧地張大:“原以為大世子去狀元爺那兒尋公主,會順便管了公主的晚膳,我幾個累了一日,就先吃過了。”

我看著牆角幾株被移栽好的垂海棠,心知他的確累了一日,只能板起臉,卻不好怒。

於閒止在一旁笑道:“這可是在怪我沒照顧好阿碧了?”

小三登連連哈腰:“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便吩咐小廚房開伙了。

進了宮,我知書達理地拿出一碟糕餅來招待於閒止。他卻閒閒捧了一盞茶,嫌棄道:“我不吃甜。”

我了然地點頭:“哦,你們這些王孫公子,沒幾個吃甜。”

他頗有興味地揚起眉頭: “怎麼說?”

我道:“我大哥二哥都是這樣,自小在罐子裡泡大,長大一些,就嫌味甜的東西太膩太娘氣。”挑了一塊鴛鴦糕,我又添了句,“你是沒苦過,倘若你兩天,莫說甜的,便是蕪菁疙瘩,你也覺得是珍饈。”

他皺眉道:“什麼蕪菁疙瘩?”

“就是菜。 ”我道:“前幾年,我和小三登沒日沒夜地著過節,你曉得為啥不?”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咬了一口鴛鴦糕:“那時候,每逢過大節,務府會送一小盒糕餅來。有一年端午,小三登染了熱疾,我將桂花糕留給他,他卻不肯吃,後來生生擱壞了。”我想了想,忍不住唏噓,“小三登可惜得不行,便與我把沒起霉的桂花糕芯子挑出來分著吃。現如今食無憂,可無論吃什麼,都沒有當年分吃的糕餅芯子味了。”

我話剛說完,旁邊探來一隻手,奪了我的鴛鴦糕。

於閒止的眼神有些古怪,將那塊我咬了一半的鴛鴦糕吃進裡,自顧自地說:“那日後我與你分著吃。”

我另揀了一塊糕餅,堵了自己的

小廚房備了兩菜一湯,於閒止與我分吃乾淨。用罷晚膳,他卻沒有要走的景,而是小三登拿了他白日餘下的公文批閱。

他這個做客的沒靜,我這個做主人的也不好洗洗睡,捧了一個暖爐,坐在桌前栽瞌睡。

於閒止自公文裡抬頭掃我一眼,淡淡道:“這會兒卻困了?還當你畏寒嗜睡,早先在校尉府,怎不見你犯困?”

我訕訕道:“都是近來調養得好。”

他執筆蘸了蘸墨,在公文上寫了幾筆,漫不經心道:“倒也是,足足睡了半月見不著人影。”

我沒了言語。

原以為他是個做好事不留名的主兒,哪知他和經文打了半月道,卻沒能超一些,肚裡竟還有些許怨氣無法化去。

我只好順著他的,誇獎說:“若非大世子見義勇為,本公主怎能睡足半個月?”

於閒止擱了筆,似笑非笑地著我:“將你用來應付的我的那副心思省省吧,老丞相那頭,你可過關了?”

他這麼一提,我又愁惱起來。

劉世濤投筆從戎的勁頭,我勢必是掰不回來了,倘若老丞相那裡也擺不平,大皇兄怕又要將我足一月。

其實春日宴那日,我當真只是酒足飯飽隨便一逛。怪只怪趙良沒眼,瞧不出我的真乃是一位公主,說自己時的青梅住在這院裡,我為他引路。

我只當他的青梅是哪個不起眼的小婢,便應了。後來打聽到那青梅竟是剛被診出子的如夫人,我也十分悔恨,尋了個藉口就溜了。

哪知趙良還是找著瞭如夫人,兩人一起話舊時,被逮了個正著。

趙良七品統領的封賞自是泡湯了。他二人這一番私會,也如夫人肚裡的娃變得來路不明。

老丞相氣得七日沒去早朝,大皇兄震怒,決定要徹查此事。

於是趙良便將本公主供了出來,說他那日當真是七八年來,頭一回與如夫人重逢,先前他在相府後院繞彎子,連路都不著,有一個為他引路的婢可以作證。

大皇兄便讓他去指認這個婢,然未果。

誠然,當時也有朝中大員猜測,說這婢並非真的婢,而是時常穿得一綠油油招搖過市的本公主。但那些日子,因本公主一直嫻靜乖巧地呆在天華宮,這猜測便不了了之了。

直到劉壯士央求大皇兄將那個與他在相府邂逅的宮小綠賜給他。

於閒止默不作聲地瞧我一陣,閒閒地開了口:“這事難在沒甚頭緒,你若曉得從哪裡下手,便好辦許多。”

我愁眉苦臉地著他。

他又道:“我倒是有個法子。”

我且驚且喜,將椅凳與他挪近了些。

他一笑,說:“趙良在北漠呆了七年,當時剛回京城,就算作再快,蘭夫人肚裡那個,也絕不可能是他的。老丞相心裡明白,卻不了蘭夫人日夜鬧騰,只好任去尼姑庵呆一陣。”

道:“你們男人是不喜歡人鬧騰。我二哥當年說,二嫂最大的好就是從不鬧騰。”雖然他後來又說,二嫂最大的病,也是從不鬧騰。

於閒止掃我一眼:“你這可是在引以為戒?”又笑道:“你便是鬧一些,我也不嫌棄。”

我將椅凳與他挪開了些。

他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續著方才的話頭往下說:“蘭夫人在尼姑庵一住就是半年。老丞相派人去請過幾回,都不肯回府。你被足的這一月,老丞相親自去請了,蘭夫人回府住了幾日,又收拾了東西重新回了尼姑庵。如今頂著七個月大的肚子一人住在尼姑庵,老丞相很不放心,你若有法子將請回相府,丞相不但不會氣你,還會激你。”

那時我在於閒止府上蹭吃喝,與這蘭夫人打過月餘道。雖不是個固執的人,但做起事來,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一般人無法理解。

我愁苦地沉思半日,一時想起蘭夫人曾親切地稱呼於閒止為閒公子,不由興地問:“你和那位如夫人很吧?有法子將請回來不?”

於閒止角的笑意忽然僵了一僵,道:“不算。”一頓,又說,“與我表姑好,所以認得。”

我疑道:“你表姑是?”

於閒止臉上的笑意全沒了,過得半日,他才道:“淮王妃。”

我恍然大悟。

離妃與楚合兩姊妹,正是淮王妃的義。當年離妃在九龍柱上撞死以後,也是淮王妃請旨要治我的罪。我雖曉得淮王妃從前是遠南於家的人,沒想到和於閒止竟還是個表親。

一縷月從半掩的軒窗流瀉戶,於閒止抬了眼去看,一時竟有些失神。我喊了他一聲,他只“嗯”著回我一下。

我想了一想,替他將空了的茶盞滿上,自顧自道:“你也不必覺得什麼,你是你,你表姑是你表姑,有些事,人人心裡都有疙瘩,我這個人一貫是很懶的,既然過去了,便不會回頭計較。”

於閒止似乎怔了一下,別過臉來看我。

他那張臉映著熒熒燈影,好看得不像話。

我卻實在有些困了,忍不住又道:“不然你早些回去歇息,餘下的公文,我明日小三登送你府上去?”

他始終沒答話,只站起來,將公文往案邊堆了。

我送於閒止走到宮門口,他腳步一頓,忽然回頭將我著,過了會兒,噙起一笑:“頭髮。”

我“啊?”了一聲。

他走近兩步,幫我將一縷在面頰的髮拂去耳後。

待我再次抬頭看他,方才那抹笑已沒了,一雙眸子靜靜的,深深的,像流轉著月的黑曜。

他忽然手將我攬懷中,聲音低啞:“對不起,那時我……”話沒說完,又驀地沒了聲。

唔,於閒止這舉雖然放肆,但他一副難過的模樣,倒不像是裝出來的。我此番若將他推開,實在有點殘忍。

是以我只好手拍了拍他的背,安道:“你要是心裡不好,就哭出來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話音剛落,於閒止子一僵,默不作聲地放開了我。

所幸這一時半會兒的傷,並未能壞了於家那位大世子的興致,他走前與我說,明日一大早,便會陪本公主去尼姑庵。

我連連應了,又很是禮尚往來地關懷他說,人生在世,當喜則喜,當悲則悲,不要總將眼淚往肚裡流。

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蘭夫人借宿的尼姑庵,去於閒止的府邸不遠,卻已在城郊荒僻了。

隔日大清早,於閒止果然言出必行地將我送到尼姑庵。

是蕭條的冬日,破敗的泥牆上結了一層霜,庵門經年失修,漆褪了大半。

我父皇曾說,一個人不管遭遇何事,心中都有一秤桿,左旁的砝碼都一些,他便站在左邊,右旁的砝碼分量重些,他便站在右邊,是以凡事總有由頭可尋。

此時此刻,我站在漆的庵門外,看著這滿目瘡痍危在旦夕的尼姑庵,心想蘭夫人心裡的那秤桿,怕已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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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菁疙瘩是芥菜

*但於閒止不是餘弦值,慕央不是慕央,我取名才不是為了方便,哼╭(╯^ ╰)╮

*田螺姑娘的故事取自民間傳說,有幾個版本。原型《搜神記》後傳裡,田螺姑娘是個仙最後其實嫁給了農夫。我用的是另外一個版本=v=

*於閒止跟於桓之沒關係。但一開始想出於閒止這個名字,的確是為一春的後傳想的。但《一

刀驚春》裡面,於桓之的後人我改名了於梓沉,就是那個華商,所以於閒止這名字就擱置了,於是寫《一念三千》我就順手拿來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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