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第14章
淚滿襟01
老丞相的如夫人姓蘭,原是中書省右僕的千金。聽說十餘年前,千金也是一芳名遠播的人兒,上門提親的才俊絡繹不絕。無奈右僕大人心高氣傲,瞧不上那些公子哥,生生將兒耽誤了。是以蘭千金及笄後,又在深閨養了五年,養得珠圓玉潤。
卻急煞了右僕大人。
那年頭,右僕大人急嫁的趣事,一度為滿朝文武的談資。據說他在街頭隨意撞見一適齡公子,便恨不能將其捆走與自家閨配八字。
後來老丞相為蘭家這位千金說親,圖得不過一時熱鬧。誰知筵席上,千金並未瞧上世家公子,而是與丞相大人看對了眼。他二人私下幽會了幾次,千金便眉飛舞地拽著老丞相上右僕府上給自個兒提親了。
當時右僕大人便傻了。
他以為,憑著自己顯赫的地位,兒哪怕混個皇后都綽綽有餘,怎可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做續弦?
另一邊廂,老丞相與千金幽會,初初只為尋個刺激,待千金領著一干家丁上相府索要聘禮,他才意識道自己上了一艘賊船。
可惜當是時,賊船早已掛帆遠航,一行數千里。老丞相悔之晚矣,只好破罐子破摔地蹚了這湯渾水,背著罵名,將千金娶回了家。
從此蘭小姐便了蘭夫人。
於閒止與我提及這段往事,只為在來路上添個趣味。
可我仔細聽了,不悲從中來。
我沮喪道:“依你的說法,蘭夫人一旦犟起來,老丞相與右僕大人都擺不平,看來今日一行,我已註定完敗,還不如早點打道回府。”
於閒止彷彿憶起什麼事,悠悠地掃我一眼:“完敗倒也未必,你若犟起來,當今聖上都奈何不了,可見比之蘭夫人,你還是技高一籌。”
我愁苦不減。
他又笑著續道:“你若不想勸蘭夫人回府,也不必勉強。就怕過幾日,皇上追究起來,再罰你足一月。我雖能繼續幫著抄經文,不得在你宮裡搭伙。我聽小三登提過,你不止一回埋怨說為了管我的飯,你已了不銀子。嗯,我若再去天華宮蹭上一月吃喝,你的俸銀可夠用了?”
我哈哈乾笑一聲:“我還是先瞧瞧蘭夫人。”
尼姑庵雖破敗,廂房卻是朝的。蘭夫人一素服,坐在炕上閉目養神。
聽到靜,將眼簾子掀了一掀,了然地道:“公主是來勸我回府的吧,左右我是不回去的。”又手往方桌一指,“新煮的梅花茶。 ”
於閒止一臉用地在桌前坐了,端起茶盞啜飲一口,一副看戲的樣子。
我細想半日,愁苦道:“你既不願回府,便也罷了,只是我又當怎麼辦呢?”
蘭夫人頗是平靜:“我與趙良幽會,原本就是一個掌拍不響,同公主引路與否並沒甚干係,我與夫君也不曾怪責於你。”
我又想了想,也很平靜:“雖然大皇兄我開解你與丞相大人的心結,可我畢竟是他的親妹妹,便是犯了大錯,被關個一兩月也就放出來了,你與丞相大人的,卻不是我在意的。”
悠悠張開眼將我看著。
我又道:“昨夜我琢磨了一宿,以為並不必強求一個破鏡重圓的結果。歸究底也要看你與丞相大人的分。你如今大著肚子,卻一人在尼姑庵住著,想必是對老丞相沒意思了。既然這樣,本公主便去禮部請個旨,好你們和離了,如此你好他也好,皆大歡喜,你覺得呢?”
蘭夫人瞪圓雙眼,半晌,解釋說:“我如今子重了,喜歡尼姑庵的清淡口味。倘若回到府裡,夫君則日夜命人為我滋補,我實在不了,才在庵里住著。”
我學著於閒止的樣子,悠悠然呷了一口茶,點頭道:“哦,他竟如此不能諒你,看來和離是勢在必行了。”
再坐不住了,遲疑半日,小心翼翼地問:“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於閒止很知趣,放下茶盞,笑道:“我出去走走。”
他方一出門,蘭夫人便覥著臉下了炕,挪到我邊:“公主英明,公主瞧明白了。”
我雖的確英明了一把,也是的演技太拙劣。
起初離開相府時,便很不適應外頭的伙食,日日去於閒止府裡蹭飯。如今與老丞相心結已解,卻強忍著口腹之賴在尼姑庵不走,擺明了是下了套子等我來鑽。
我道:“你這麼耐著子等我,終歸要有個由頭,便是什麼由頭,你直說無妨。”
蘭夫人咬著,彷彿難以啟齒。
“聽聞當今聖上,除了兩個侍寢常在,后宮妃嬪高位虛懸?”
唔,這算是一樁宮闈異聞——我大皇兄二十有六,莫說冊封皇后,連個位高的妃子都不曾納過。
“我有一個小妹,略長公主一年。因一直、一直思慕當今聖上,故此待字閨中,至今未嫁。”
我陡然一驚:“你想幫我大哥說?”
的臉立刻變了:“皇上九五之尊,他的姻緣,可是我尋常婦人能夠論道的?”卻又低聲音添了句,“只是容我多,論起姻緣,皇上公主兄妹三人,沒一個是走順了的。”
這多的一句,說到了我心尖尖上,我們兄妹三人的姻緣,豈止是不順,簡直慘絕人寰。
大約瞧出本公主面不好,蘭夫人攏了我的手,勸說:“現下眼見著閒公子對公主關懷備至,公主嫁去遠南,定是個清福的命。至於公子養在別苑那位,雖也替於家添了後,但閒公子並未因此給什麼名分,公主不必擔心。”又將話頭拉回到正題上,“我那小妹,是真心實意記掛著當今聖上,並沒存什麼攀龍附的心思,只想跟在公主邊當個宮,偶爾能見見皇上,便知足了……”
之後又提起什麼“廷空虛,關乎一國命脈”一類的宦辭令,我卻全沒聽進去,心眼竟被“於閒止養在別苑那位”塞滿了。
我又旁敲側擊地打聽了幾句,蘭夫人似乎沒意識到我不知,說:“閒公子不給名分,也有可原。年紀比公子長五歲,如今已是徐娘半老,毫比不得公主的風貌。”
從廂房裡出來,外頭竟在落雪。雪粒子紛揚,連帶著日影也似一層薄薄的霧。
於閒止倚在一株白梅旁等我,細碎的雪花打在肩頭,拂了一還滿。
見了我,他走過來,極自然地攏了我的手,又下外袍披在我上,笑道:“你果真不得涼,就著火爐坐了半日,這手還不如我一個等在雪天裡的暖和。”
他裡頭穿了一青白長衫,波瀾不興的樣子,彷彿置於水墨山,石橋盡頭,自一場風。
可惜這風只是表象,他到底是氣方剛的年紀。不知怎地,我一想到於閒止已在遠南有了個娃,心就十分複雜。並不是吃他的飛醋。這覺,就好比一張雪白的帛紙上多了一塊墨漬,一副繽紛的鴛鴦錦卻繡偏了針腳,膈應得慌。
於閒止定定地看著我,忽而笑問:“怎麼一副失落的樣子?該不是從蘭夫人那聽了什麼八卦,自個兒琢磨些有的沒的吧?”
我高深莫測地看著他,吐出兩字諍言:“你猜。”
他不太在意,將我扶上馬車,取出手爐讓我捧著:“蘭夫人有個小妹,一直思慕你大皇兄。呆在尼姑庵等你,想必為的是這茬。”又倚著車壁,閉目養起神來,“你宮里人,添個宮說話不是壞事。再者說,皇上至今未曾納妃,蘭夫人的小妹份樣貌無一不好,若皇上肯要了,於后宮,於朝廷,都算一樁喜事。”
說罷這話,他手了眉心,提了一句不相干的:“遠南那邊的捲宗千頭萬緒,連熬了幾宿,竟有些乏了。”語氣似乎和我話家常。
我卻忍不住拿他先頭的話揶揄他:“你們王孫公子到了一定年紀,日想著娶妃納妾。堂堂正正呢,是為了傳宗接代,可到底是氣方剛的年紀,誰曉得明里暗裡不是為了一己私慾?”
於閒止驀地睜眼,牢牢看了我好一會兒,失笑道:“你這一套一套的理,是打哪兒學來的?”
我沒理他。
他很自然地道:“說是為了一己私慾,也是擺明了的事,沒什麼可難堪的。”又瞇起一雙眸子,似笑非笑地打量我:“你既這麼想,該不會以為我打老遠來跟你提親,也是為了這個吧?”
我被他噎住,正要答話,於閒止卻往車壁上一靠,懶洋洋地添了句:“自然你要這麼想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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