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第26章

假歡暢06

庭院草木深。

我抬目去,於閒止這座府邸竟沒個府邸的模樣,里里外外都栽著藥草,活像個藥園子,而春三七已了,倚著老舊的牆,迎風搖曳。

彷彿有埋葬至深的記憶被喚起,我看著眼前的耄耋老叟,不確定地喚道:“越叔?”

他似愣了,下一刻眼眶卻紅得厲害,渾濁的淚快要落下來,連忙背過去拭了拭,應道:“哎、哎。”

其實我本不該喚他越叔,這個稱呼,是隨我母后喊的。

天華宮是我母后的故居,我七歲時翻看母后的舊經文,曾看過一段母后生前寫得小箋——

“而今宮十載,卻聞故居荒蕪,草木凋蔽,心生悲愴,與越叔憶及過往,縱家道落魄,亦甘之如飴,懷而輾轉,不能寐矣。”

我那時困,便拿著這小箋去問二哥。

二哥與我說,我母后本名楊棠,原是江淩藥商家的小姐,因父母早亡,與家中老僕越叔相依為命,待之如父。後來父皇南下江淩,於白水河岸邂逅母后,一時驚為天人,一見傾心,這才將宮中。

母后與越叔親如父,越叔能認出我並不稀奇——都說我的眉眼像極了母后,故人若見了,必定認得。

倒是那一年,因知曉母后生前離索,年的我竟一時鬱結在心。恰逢於閒止進宮,時而隨大哥二哥來天華宮瞧我,也漸與我相起來。

時很不得寵,遇上一個能說話的,便很難得了。有回於閒止獨自來瞧我,我一時閒來無事,便將母后的聽聞講與他聽,說江淩有府,府中藥香滿園,青蔓繁複攀爬老牆,牆上時斑駁,歷歷有痕,若在此園終老,此生可安矣。

可於閒止聽了這番話,靜了良久,只應了我一個字:“嗯。”

越叔引我繞過藥草園,朝堂走去。

我問他:“越叔,這些年來,你都是一個人打理這園子嗎?”

越叔說:“那年閒公子傷重,曾在府中養病,後雖不常住,但每年都來探老僕。”他說著,不笑起來:“倒是老僕固執,一生跟隨楊家,跟隨小姐。小姐故去後,老僕早已將公主當做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老僕已是耄耋之年,自知時日無多,只好年年叨擾公子,請他帶老僕上京與公主一見。公子耐心,年年日日照顧老僕,而今老僕見到公主,心願已了,實在,實在… …”

他說到這裡,哽咽不已,只好頓在堂門前,道:“公主,閒公子就在裡面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令我措手不及。

門是敞著的,我抬目去,於閒止已看到了我,他定沒料到我會找來這裡,剛端起茶,手上的作便僵住了。

暮靄沉沉,城外更鼓驟鳴。

我默坐數更,直到聞到淡淡酒味,才發現於閒止端著的是酒不是茶。

他與我道:“這園子本已荒棄多年,後來我將它盤下來,權當在江淩有個府邸。越叔年事已高,總不好看他一個人孤老無依。”

他沒問我為何會來,又如何找到這裡,即便他事先沒料到,但我那些心思,他一猜便知。

我不知當說什麼,也再裝不出平日敷衍他時,打哈哈的樣子。

我沒想到他竟會將我兒時一句不算戲言的戲言當真,沒想到,自己竟會在江淩看到一只存於幻夢中的故鄉。

其實這麼多年來,連我自己都要忘了。

於閒止又問:“你二嫂呢,沒與你一起過來?”

我“啊”了一聲,說:“沒有,我想著這裡離二嫂的將軍府不遠,就自己找來了。 ”

他安靜地看著我,將酒盞擱在一旁,站起說:“我帶你走走。”

藥圃雖無花,卻有茂然之景,月流轉其上,無聲無息的繁盛,繁盛得就好像兒時的夢實現。

我如今才知,當初我與於閒止講述那個藥香滿園的府邸時,他那一聲淡淡的“嗯”,原來是應諾我的誓言。

於閒止走在前頭,我便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

興許是趁了酒意,他今日的話比以往多些,還問我:“怎麼了你,這般言寡語的。”

我看著他闊的背影,時隔多年,已不復兒時的清瘦如骨,卻還是當初的那個溫和知禮的小哥哥。

我說:“閒止哥哥,謝謝你。”

可他聽了這聲謝,背影僵了一僵,語氣就淡下來。

“不必。”他道,然後又說:“我是甘願。”

我至今不明白他的“甘願”二字意之所指。

去年冬漫天的雪粒子又在心頭簌簌落下,一恍已半年,我卻從沒有問過。因為甘願,所以駐足回首?因為甘願,所以帶我離開錮了我半生的深宮?

我時而貪心地想,若答案能這麼簡單,那該多好。

我說:“我只是覺得看不。有時候以為自己已足夠了解,可往前一步,你又是另一幅樣子。”

就好像去年春,他千里迢迢來京城與我提親,本是好事一樁卻因多年前的糾葛竹籃打水。就好像今日,我因他與白朽匪淺的關係輾轉尋來,看到的,卻是兒時一場搖搖墜的誓約。

於閒止回過來。

他看著我,悠悠眸如映了山水月

“你這麼想?”他問我,然後卻嘆道:“可我以為,看不,不了解,不過是因為從未真正地放在心上。”

“時而我在想,倘若兒時一別,你我都未曾遇上後來那些該多好。你在深宮安心做你的公主,我在遠南做好我的世子。等到你十七歲,就依兒時說好的那樣,我去京城娶你。八十一抬大轎,一百三十六抬聘禮,還要有千人隨行。這是大隨娶公主的儀仗,我自便記著,便算著。”

“可我到底無法阻止。無法阻止你遇上慕央,更無法阻止朝廷與遠南的糾葛。你十七歲那年落難,我去宮中看你。我看到你一人跪在天華宮前,不眠不休,不飲不食,只求皇上不要廢除你與慕央的婚約。那時我便知道你心裡已沒有我,亦或者,從未有過。”

“所以那時我就猜到,哪怕讓你拿後半生的榮寵,自由,甚至命做賭注,你也不肯嫁我為妻。即使嫁我為妻,是當時唯一救你的法子。”

天邊雲遮月,流轉在於閒止肩頭的月漸次褪去,將他籠罩在一片影裡。

他的聲音慢慢沙啞起來:“我從來沒想過要強迫你嫁給我。哪怕那時候你假意答應我躲過一劫,也好過後來得那些苦。可是你,何必要如此決絕?”

我想說其實沒什麼的。

也許因為隔得久了,回頭看我在冷宮的兩年,大概並沒有多麼糟糕。

可我到底騙不了自己。

平生第一回有些後悔。不是後悔當初的決定,而是突然開始期盼自己不曾經歷過後來的辛苦與遭逢。

我說:“是啊,如果後來那些,不曾發生過就好了。我安心做我的公主,你安心做你的世子。”

也不會,事到如今,連心中所有的歡暢與悲苦都像一出燈影戲,永遠隔著一層模糊的白幕,不到,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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