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懈寄生》第16章 第八支菸(2)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高手。我只知道,你是我喜歡的人。”

“喜……喜歡?”我吃了一驚,竟然開始結

“嗯。我是喜歡你的……”荃看著我,突然疑地說,“咦?你現在的呢。怎麼了?”

“因……因爲你說……你……你喜歡我啊。”

“沒錯呀。我喜歡你,就像我喜歡寫作,喜歡鋼琴一樣。”

“哦。原來如此。”我鬆了一口氣,“害我嚇了一跳。”

“我說錯話了嗎?”

“沒有。是我自己想歪了。”

“嗯。”

“這樣說的話,我也是喜歡你的。”我笑著說。

“你……你……”

荃好像有一口氣提不上來的覺,右手按住左,不斷輕輕氣。

“怎麼了?沒事吧?”我有點張。

“沒。只是有種奇怪的覺……”荃突然低下了頭。

“你現在的,也是好。”我不放心地注視著荃。

“胡說。”荃終於又笑了,“你纔看不到呢。”

荃擡起頭,接到我的視線,似乎紅了臉,於是又低下頭。

不知不覺間,天早已黑了。

公園的路燈雖然亮起,線仍嫌昏暗。

“你?”我問荃。

“不。”荃搖搖頭,然後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似的,問,“已經到吃晚餐的時間了嗎?”

“是啊。而且,現在吃晚餐可能還有點晚哦。”

“嗯。”荃嘆口氣,“時間過得好快。”

“你是不是還有事?”

荃點點頭。

“那麼走吧。”我站起

“嗯。”荃也站起

荃準備走路時,微微往後仰。

“那是閃避的作。你在躲什麼?”

“我怕蚊子。蚊子總喜歡叮我呢。”

凰不落無寶之地,蚊子也是如此。”

“你總是這樣的。”荃笑著說。

我載荃到火車站,和上次一樣,陪在第二月臺上等車。

這次不用再等半小時,火車十分鐘後就到了。

在月臺上,我們沒多做談。

我看看夜空,南方,鐵軌,南方,前面第一月臺,南方,後面的建築。

視線始終沒有朝向北方。

然後轉看著荃,剛好接到荃的視線。

“你……你跟我一樣,也覺得我現在就得走,很可惜嗎?”

“你怎麼知道?”

“我們的作,是一樣的。”

“真的嗎?”

“嗯。火車從北方來,所以我們都不朝北方看。”

“嗯。我們都是會逃避現實的人。”我笑了笑。

月臺上的廣播聲響起,火車要進站了。

我和荃同時深深地吸了一口長長的氣,然後呼出。

當我們又發覺彼此的作一樣時,不相視而笑。

荃上車前,轉朝我揮揮手。

我也揮揮手,然後點點頭。

荃欠了欠,行個禮,轉上了火車。

荃又挑了靠窗的位置,我也刻意走到面前,隔著車窗。

火車還沒起前,我又胡比了些手勢。

荃一直微笑著注視我。

但荃的視線和,就像我今天下午剛看到形一樣,都是靜止的。

火車起瞬間,又驚醒了荃。

荃的左手突然出,手掌住車窗玻璃。

幾乎同時,我的右手也迅速出,右手掌隔著玻璃,著荃的左手掌。

隨著火車行駛,我小跑了幾步,最後鬆開右手。

我站在原地,盯著荃,視線慢慢地由右往左移

直到火車消失在黑暗的盡頭。

荃也是盯著我,我知道的。

也許我這樣說,會讓人覺得我有神經病。

但我還是得冒著被視爲神經病的危險,告訴你:

住車窗玻璃的右手掌,能到荃傳遞過來的溫度。

那是熾熱的。

晚上九點,我回到研究室,凝視著右手掌心。

偶爾也出左手掌,互相比較。

“幹嘛?在研究手相嗎?”柏森走到我後,好奇地問。

“會熱嗎?”我把右手掌心,住柏森的左臉頰。

“你有病啊。”柏森把我的手拿開,“吃過飯沒?”

“還沒。”

“回家吃蛋糕吧。今天我生日。”柏森說。

柏森買了個12吋的蛋糕,放在客廳。

秀枝學姐和子堯兄都在,秀枝學姐也打電話把明菁過來。

子堯兄看秀枝學姐準備吃第三盤蛋糕時,說:

“蛋糕吃太多會胖。”

“我高興。不可以嗎?”秀枝學姐沒好氣地回答。

“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覺得你現在的材剛好……”

“喲!你難得說句人話。”

“你現在的材剛好可以做胖。再吃下去,會變得太胖。”

“你敢說我胖!”秀枝學姐狠狠地放下盤子,站起

柏森見苗頭不對,溜上樓,躲進他的房間。

我也溜上樓,回到我房間。轉一看,明菁也賊兮兮地跟著我。

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常會到秀枝學姐和子堯兄的驚險畫面。

通常秀枝學姐只會愈罵愈大聲,最後帶著一肚子怒火回房,摔上房門。

我和柏森不敢待在現場的原因,是因爲我們可能會忍不住笑出來,恐怕會遭池魚之殃。

明菁在我房間東翻翻西看看,然後問我:

“過兒,最近好嗎?”

“還好。”

“聽學姐說,你都很晚纔回家睡。”

“是啊。”我呼出一口氣,“趕論文嘛,沒辦法。”

“別弄壞哦。”

明菁說完後,右手輕撥頭髮時,劃過微皺起的右眉。

我看到明菁的作,吃了一驚。

這幾年來,明菁一直很關心我,可是我始終沒注意到的細微作。

我突然覺得很,也很愧疚。

於是我走近明菁,凝視著

“你幹嘛……這樣看著我。”明菁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聲音很輕。

“沒事。只是很想再跟你說聲謝謝。”

“害我嚇了一跳。”明菁拍拍口,“爲什麼要說謝謝呢?”

“只是想說而已。”

“傻瓜。”明菁笑了笑。

“你呢?過得如何?”我坐在椅子上,問明菁。

“我目前還算輕鬆。”明菁坐在我牀邊,隨手拿起書架上的書。

“中文研究所通常要念三年,所以我明年纔會寫論文。”

樓下約傳來秀枝學姐的怒吼,明菁側耳聽了聽,笑說:

“秀枝學姐目前也在寫論文,子堯兄惹到,會很慘哦。”

“這麼說的話,我如果順利,今年就可以和秀枝學姐一起畢業囉。”

“傻瓜。不是如果,是一定。”

明菁闔上書本,認真地說。

“嗯。”過了一會,我才點點頭。

“過兒。認識你這麼久,你胡思想的病,總是改不掉。”

“我們已經認識很久了嗎?”

“三年多了,不能算久嗎?”

“嗯。不過那次去清境農場玩的形,我還記得很清楚哦。”

“我也是。”明菁笑了笑,“你猜出我名字時,我真的嚇一大跳。”

我不又想起第一次看見明菁時,那天的太,和空氣的味道。

“姑姑。”

“怎麼了?”

“我想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認識你真好。”

“你又在耍白爛了。”

明菁把書放回書架,雙手撐著牀,往後仰30度,輕鬆地坐著。

“姑姑。”

“又怎麼了?”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麼事?”

“你今天穿的子很短,再往後仰的話,會曝。”

“過兒!”

明菁站起,走到書桌旁,敲一下我的頭。

樓下剛好傳來秀枝學姐用力關門的聲音。

“警報終於解除了。”我被敲痛的頭。

“嗯。”明菁看了看錶,“很晚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送你。”

“好。”

“可是你敲得我頭昏漲,我已經忘了你住哪?”

“你……”明菁又舉起手,作勢要敲我的頭。

“我想起來了!”我趕

陪明菁回到勝六舍門口,我揮揮手,說了聲晚安。

“過兒,要加油哦。”

“會的。”

“你最近臉比較蒼白,記得多曬點太。”

“我只要常看你就行了。”

“爲什麼?”

“因爲你就是我的太啊。”

“這句話不錯,可以借我用來寫小說嗎?”

“可以。”我笑了笑,“不過要給我稿費。”

“好。”明菁也笑了,“一個字一塊錢,我欠你十塊錢。”

“很晚了,你上樓吧。”

“嗯。不過我也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事?”

“我真的很高興認識你。”

“我知道了。”

“嗯。晚安。”

明菁揮揮手,轉上樓。

接下來的日子,我又進了迴圈之中。

只是我偶爾會想起明菁和荃。

通常我會在很疲憊的時候想到明菁,然後明菁鼓勵我的話語,便在腦海中浮現,於是我會神一振。

我常懷疑,是否我是刻意地藉著想起明菁,來得到繼續衝刺的力量?

而想到荃的時候,則完全不同。

那通常是一種突發的況,不是我所能預期。

也許那時我正在騎車,也許正在吃飯,也許正在說話。

於是我會從一種移狀態,瞬間靜止。

如果那陣子我騎車時,突然衝出一條野狗,我一定會來不及踩煞車。

如果我在家裡想起明菁,我會拿出明菁送我的檞寄生,把玩。

如果想起荃,我會凝視著右手掌心,微笑。

柏森生日過後兩個禮拜,我爲了找參考資料,來到高雄的中山大學。

在圖書館影印完資料後,順便在校園晃了一圈。

中山大學建築,大部分是紅系,很特別。

校園草木扶疏,環境優典雅,學生人數又覺非常幽靜。

我穿過文管長廊與理工長廊,還看到一些學生坐著看書。

大相比,這裡讓人覺得安靜,而大則常於一種活的狀態。

如果這時突然有人大“救命啊”,聲音可能會傳到校園外的西子灣。

可是在大的話,頂多驚起一羣野狗。

走出中山校園,在西子灣長長的防波堤上,迎著夕,散步。

這裡很,可以爲小說提供各種場景與節。

主角邂逅時,可以在這裡;熱時,也可以。

萬一雙方一言不和,決定分手時,在這裡也很方便。

往下跳就可以死在海水裡,連都很難找到。

我知道這樣想很殺風景,但是從小在海邊長大的我,只要看到有人在堤防上追逐嬉戲,總會聯想到他們失足墜海後浮腫的臉。

當我又閃躲過一對在堤防上奔跑的,還來不及想象他們浮腫的臉時,在我和夕的中間,出現一個悉的影。

坐在堤防上,雙手叉放在微微曲起的膝蓋上,朝著夕

臉孔轉向左下方,看著堤腳的消波塊,傾聽浪花拍打堤的聲音。

過了一會,雙手撐著地,微微後仰,擡起頭,閉上眼睛。

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吐出。

睜開眼睛,坐直子。右手往前平,似乎在測試風的溫度。

收回右手,瞇起雙眼,看了一眼夕,低下頭,嘆口氣。

再舉起右手,將被風吹的右側頭髮,順到耳後。

轉過頭,注視撐著地面的左手掌背。

反轉左手掌,掌心往眼前緩慢移,距離鼻尖20公分時,停止。

凝視良久,然後微笑。

“我來了。”我走到離兩步的地方,輕聲地說。

突然一下,往左上方擡起臉,接我的視線。

“我終於找到你了。”一下雙,如釋重負。

“對不起。我來晚了。”

“爲什麼讓我等這麼久?”

“你等了多久?”

“可能有幾百年了呢。”

“因爲閻羅王不讓我投胎做人,我只能在六畜之間,迴著。”

“那你記得,這輩子要多做點好事。”

“嗯。我會的。”

我知道,由於線折的作用,太快下山時,會突然不見。

我也知道,海洋的比熱比陸地大,所以白天風會從海洋吹向陸地。

我更知道,堤腳的消波塊有消減波浪能量的作用,可保護堤防安全。

但我始終不知道,爲什麼在夕西沉的西子灣堤防上,我和荃會出現這段對話。

我也坐了下來,在荃的左側一公尺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問荃。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呢。”荃笑了笑,“你怎麼會來高雄?”

“哦。我來中山大學找資料。你呢?”

“今天話劇社公演,我來幫學妹們加油。”

“你是中山大學畢業的?”

“嗯。”荃點點頭,“我是中文系的。”

“爲什麼我認識的孩子,都念中文呢?”

“你很怨懟嗎?”荃笑了笑。

“不。”我也笑了笑,“我很慶幸。”

“你剛剛的作好。”

“真的嗎?”荃低聲問:“你……看出來了嗎?”

“大部分的作我不懂,但你最後的作,我也常做。”

“嗯?”

我慢慢反轉右手掌,眼睛凝視著掌心,然後微笑。

“只不過你是左手掌,而我是右手掌而已。”

“你……你也會想我嗎?”

“會的。”我點點頭。

荃轉面對我,海風將的髮,散開在右臉頰。

並沒有用手撥開頭髮,只是一直凝視著我。

“會的。我會想你。”我又強調了一次。

因爲我答應過荃,要用文字表達真實的,不能總是抑。

荃的脣突然微啓,似乎在息。

正確地說,那是一種激烈的呼吸作。

口起伏的速度,愈來愈快,最後皺著眉,右手按著口。

“你……還好嗎?”

“對不起。我的不好,讓你擔心了。”

荃等到口平靜後,緩緩地說出這句話。

“嗯。沒事就好。”

荃看了我一眼,“是先天心臟病。”

“我沒有……”我言又止。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想問。”

“我並不是好奇,也不是隨口問問。”

“我知道的。”荃點點頭,“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不是好奇。”

荃再將頭轉回去,朝著正要沉海底的夕,調勻一下呼吸,說:

“從小醫生就一直代要保持緒的和緩,也要避免激烈的運。”

荃撥了撥頭髮,接著說: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和你一樣,都是抑的。只不過我是生理因素,而你卻是心理因素。”

“那你是什麼的呢?”

“沒有鏡子的話,我怎能看見自己的?”

荃笑了笑,“不過我只是不能盡地表達緒而已,不算太抑。”

“可是你……”荃嘆了口氣,“你的又加深一些了。”

“對不起。”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會努力的。”

“沒關係,慢慢來。”

“那你……一切都還好嗎?”

“嗯。只要不讓心臟跳得太快,我都是很好的。”

荃揚起角,微微一笑:

“我的作都很和緩,可是呼吸的作常會很激烈。這跟一般人相反,一般人呼吸,是沒什麼作的。所以往往不知道自己正在生活著。”

“嗯?”

“一般人無法覺到自己的呼吸,但是我可以。所以我呼吸時,似乎是告訴我,我正在活著呢。”荃深呼吸一次,接著說,“而每一次激烈的呼吸,都在提醒我,要用力地活著。”

“你什麼時候的呼吸會……會比較激烈呢?”

很累或是……”荃又低下頭,輕聲說,“或是緒的波,很激烈的時候。”

“那我送你回家休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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