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懈寄生》第18章 第九支菸(1)

請告訴我,怎樣才能不折翼地飛翔

直奔你的方向

我已失去平衡的能力,困在這裡

所有的心智,掙扎著呼吸

眼淚彷彿醞釀抗拒

缺口來時就會決堤

的你

我是多麼思念著你

“對不起,請讓一讓。”

火車靠站後,一個理著平頭的男子走到車門邊,點頭示意。

我站起,打開車門,先下了車,在月臺等著。

大約有十餘人下車,最後下車的,是一個牽著小男孩的年輕媽媽。

“跟叔叔說再見。”年輕的媽媽說。

“叔叔,再見。”小男孩微笑道別。

是那個覺得我很奇怪的小男孩。

上車前,我轉看了一眼月臺。

原來已經到了我的故鄉,嘉義。

雖然從嘉義市到我家還得再坐一個鐘頭的公車。

上了車,往車廂瞄一眼,車空了一些。

離臺南只剩五十分鐘車程,索就在車門邊,等待。

打開車門,看了看天

不愧是南臺灣,雖然氣溫微寒,但畢竟已是晴天。

拔下眼鏡,眼睛,戴上眼鏡。

掏出第九菸,閱讀。

“別擔心。你待在原地,我會去找你。”

我對著煙上的字,自言自語。

火車正行駛在一無際的嘉南平原上,舉目所及,盡是農田。

這正是我小時候的舞臺。

明菁曾說過,希以後住在一大片綠的草原中。

如果出生在這裡,應該會很快樂吧。

可惜這種景緻對我而言,只是悉與親切,並沒有特別喜歡。

我對明菁,也是這種覺嗎?

而對於荃,我總有說不出來的覺。

那是一種非常悉,卻又非常陌生的覺。

悉的是上輩子的,陌生的是這輩子的

顛倒過來說,好像也行。

如果濃烈的必須伴隨著久遠的時間,那麼除了用上輩子就已認識來解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釋。

這種說法很宿命,違背了我已接好幾年的科學訓練。

我愧對所學。

我總共唸了18年的書,最後幾年還一直跟理學的定律搏鬥。

雖然書並沒有念得多好,但要我相信前輩子記憶之類的東西,是不太可能的。

記憶這東西,既非質,也非能量,如何在時空之間傳輸呢?

除非能將記憶數位化。

可是我的前輩子,應該是沒有電腦啊。

前輩子的記憶,早已不見。而這輩子的記憶,依舊清晰。

尤其是關於明菁的,或是荃的。

記得剛結束學生生涯時,面對接下來的就業力,著實煩惱了一陣子。

我和柏森都不用當兵,我是因爲深度近視,而柏森則是甲狀腺進。

子堯兄已經當過兵,所以並沒有兵役問題。

畢業後,在我們三人當中,他最先找到一份營造廠的工作。

秀枝學姐也順利畢業,然後在臺南市某公立高中,當國文科實習老師。

明菁準備念第三年研究所,面臨趕論文的力。

孫櫻到彰化工作,漸漸地,就失去了聯絡。

了第一棵離開我的寄主植

柏森的家在臺北,原本他想到新竹的科學園區工作。

可是當他在BBS的系版上,看到有個在園區工作的學長寫的兩首詩後,就打消回北部工作的念頭。

第一首詩名:《園區曠男於人節沒人約無去只好去上墳有

“日夜辛勤勞碌奔,人約七夕我祭墳。

園門深似海,從此脂不沾。”

第二首詩名:《結婚喜宴有同學問我何時要結婚我嚎啕大哭有

“畢業二十四,園區待六年。

一聲家否?雙淚落君前。”

後來柏森在高雄找到了一份工程顧問公司的工作。

他買了輛二手汽車,每天通車上下班,車程一小時十分,還算近。

壁了一個月,最後決定回到學校,當研究助理。

晚上還會兼家教或到補習班當老師,多賺點錢。

雖然有各自的工作,但我、柏森、子堯兄和秀枝學姐,還是住在原

論文口試前,荃曾打通電話給我。

在知道我正準備論文口試時,問了口試的日期,然後說:

“請加油,我會爲你祈禱的。我也只能這麼做呢。”

用祈禱這種字眼有點奇怪,畢竟我又不是上戰場或是進醫院。

不過荃是這樣的,用的文字雖然奇怪,卻很直接。

畢業典禮過後,荃又打了電話給我。

剛開始吞吞吐吐了半天,我很疑,問發生了什麼事時,說:

“你……你畢業功了嗎?”

“畢業功?”我笑了起來,“託你的福,我順利畢業了。”

“真好。”荃似乎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爲……以爲……”

“你認爲我不能畢業嗎?”

“不是認爲,是擔心。”

“現在我畢業了,你高興嗎?”

“是的。”荃也笑了起來,“我很高興。”

決定待在學校當研究助理後,我把研究室的書本和雜搬到助理室。

煮咖啡的地點,也從研究室移到助理室。

雖然這個工作也有所謂的上下班時間,不過趕報告時,還是得加班。

因爲剛離開研究生涯,所以我依然保有在助理室熬夜的習慣。

有時柏森會來陪我,我們會一起喝咖啡,談談工作和將來的打算。

有次話題扯得遠了,提到了孫櫻。

“你知道孫櫻對你很好嗎?”我問柏森。

“當然知道啊,我又不像你,那麼遲鈍。”

“那你怎麼……”

“我是選擇一個我喜歡的孩子,又不是選擇喜歡我的孩子。”

柏森打斷我的話,看了我一眼,接著說:

“菜蟲,喜歡一個孩子時,要告訴。不喜歡一個孩子時,也應該儘早讓知道。當然我所謂的喜歡,是指男之間的那種喜歡。”

“哦。”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你的個該改一改了。”柏森喝了一口咖啡,向窗外。

“爲什麼?”

“你不敢積極追求你喜歡的孩子,又不忍心拒絕喜歡你的孩子……”柏森回過頭,“這種個難道不該改?”

“真的該改嗎?”

“你一定得改,不然會很慘。”

“會嗎?”

“當然會。因爲是件絕對自私的事,可是你卻不是自私的人。”

“自私?”

不允許分,所以是自私。跟友和親,都不一樣。”

“忠於自己的覺吧。面對你喜歡的孩子,要勇於追求,不該猶豫。對喜歡你的孩子,只能說抱歉,不能遷就。”

“柏森,爲什麼你今天要跟我說這些?”

“我們當了六年的好朋友,我不能老看你猶豫不決,拖泥帶水。”

“我會這樣嗎?”

“你對林明菁就是這樣。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

“我……”

我答不出話來。

撥開油球,倒咖啡杯中,用湯匙順時針方向攪咖啡。

眼睛注視著杯中的漩渦,直到咖啡的由濃轉淡。

當我再順時針輕攪兩圈,準備端起杯子時,柏森疑地問:

“菜蟲,你在做什麼?你怎麼一直看著咖啡杯的漩渦呢?”

“我在……啊?”我不低聲驚呼。

因爲我在不知不覺中,竟做出了荃所謂的“思念”作。

“可是,我在想誰呢?”我自言自語。

我好像又突然想起了荃。

已經兩個月沒看到荃,不知道過得如何?

荃沒有我助理室的電話,所以即使這段時間打電話來,我也不知道。

當天晚上,我打開所有屜,仔細翻遍每個角落。

終於找到荃的名片。

可是找到了又如何呢?

我總以爲打電話給孩子,是需要理由和藉口的。

或者說,需要勇氣。

我猶豫了兩天,又跑到以前的研究室等了兩晚電話。

一連四天,荃在腦海裡出現的頻率愈來愈高,時間愈來愈長。

到了第五天,八月的第一個星期天中午,我撥了電話給荃。

到今天爲止,我一直記得那時心跳的速度。

不知道爲什麼,我就是會覺得張不安和焦慮。

尤其是聽到荃的聲音後。

“你好嗎?”

“我……”

“怎麼了?”

“沒。我以爲你生我的氣。”

“沒有啊,我爲什麼要生氣?”

“因爲我打電話都找不到你。”

“你拿筆出來,我給你新的電話號碼。”

“嗯。”

“你聲音好哦。”

“胡說。”荃終於笑了,“你才呢。”

“會嗎?”

“你平常的聲音不是這樣的。”

“嗯?”

“你現在的聲音,好像是把平常的聲音跟鈴鐺的聲音,溶在一塊。”

“溶在一塊?”

“嗯。我不太會形容那種聲音,不過那表示你很張。”

“什麼都瞞不過你。”我笑了起來。

“對不起,我待會還有事,先說再見了。”

“哦?抱歉。”

“沒關係的。”

“那……再見了。”

“嗯。再見。”

掛完電話,我有莫名其妙的失落

好像只知道丟掉了一件重要的東西,卻又忘了那件東西是什麼?

可能是因爲這次和荃通電話,結束得有點倉促吧。

我在助理室發呆一陣子,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靜下心來工作,於是乾脆去看場電影,反正是星期天嘛。

看完電影,回到家裡,其他人都不在。

只好隨便包個飯盒,到助理室吃晚飯。

七點左右,我第一次在助理室接到了荃的電話。

“你……你好。”荃的聲音很輕。

“怎麼了?你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這裡人好多,我不太習慣。”

“你在哪裡呢?”

“我在臺南火車站的月臺上。”

“什麼?你在臺南?”

“嗯。中午跟你講完電話後,我就來臺南了。”

“你現在要坐火車回高雄?”

“嗯。”荃的聲音聽來還是有些不安。

“你的聲音也跟鈴鐺的聲音溶在一塊了哦。”

“別取笑我了。”

“抱歉。”我笑了笑。

“火車還有十五分鐘纔會到,在那之前,可以請你陪我說話嗎?”

“不可以。”

“對……對不起。”荃掛上了電話。

我大吃一驚,我是開玩笑的啊。

我在電話旁來回走了三圈,心裡開始默唸,從1數到100。

猜測荃應該不會再打來後,我咬咬牙,拿起機車鑰匙,衝下樓。

直奔火車站。

學校就在車站隔壁,騎車不用三分鐘就可到達。

我將機車停在車站門口,買了張月臺票,跑進月臺。

月臺上的人果然很多,不過大部分的人或多或都有作。

只有荃是靜止的,所以我很快發現

荃背靠著月臺上的柱子,雙手仍然提著黑手提袋。

低下頭,頭髮散在前,視線似乎注視著的鞋子。

右鞋比左鞋略往前突出半個鞋,依照視線的角度判斷,荃應該是看著右鞋。

“你的鞋子很漂亮。”我走近荃,輕聲說。

荃擡起頭,眼睛略微睜大,卻不說話。

“稍微站後面一點,你很靠近月臺上的黃線了。”

荃直起,背部離開柱子,退開了一步。

“對不起。剛剛在電話中,我是開玩笑的。”

荃咬了咬下脣,低下了頭。

我舉高雙手,手臂微曲,手指接,圍一個圓圈。

左手五指併攏,往45度角上方直。

右手順著“Z”的比劃,寫在空中。

然後雙手叉,比出一個“X”。

“你又在比了。對不起纔不是這樣比的。”荃終於開了口。

“我還沒比完啊。我只比到宇宙超級霹靂無敵而已,對不起還沒比。”

“那你再比呀。”

“嗯……我又忘了上次怎麼比對不起了。”

頭,尷尬地笑了笑。荃看了看我,也笑了。

“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對不起。”

“嗯。”

“可以原諒我了嗎?”

“嗯。”

“我以後不開玩笑了。”

“你才做不到呢。”

“我會這樣嗎?”

“你上次答應我,不會突然消失。你還不是做不到。”

“我沒消失啊。只是換了電話號碼而已。”

“嗯。”荃停頓了幾秒,然後點點頭。

“什麼是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呢?”荃擡起頭,好奇地問。

“就是非常到不能再非常的意思。”

“嗯?”

“在數學上,這是類似‘趨近於’的概念。”

“我聽不懂。”

“比方說有一個數,非常非常接近零,接近到無盡頭,但卻又不是零。我們就可以說它‘趨近於’零。”

“嗯,我懂了。那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喜歡,就趨近於了。”

到我不懂了。”

“因爲我們都不懂,也不太可能會說出,只好用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喜歡,來趨近於了。”

火車進站了,所有人蜂擁而上,荃怯生生地跟著人上了車。

車廂很擁,荃只能勉強站立著。

隔著車窗,我看到荃雙手抓座位的扶手,,閃避走的人。

荃擡起頭,向車外,視線慌張地搜尋。

我越過月臺上的黃線,走到離最近的距離,微微一笑。

我雙手手掌向下,往下了幾次,示意張。

荃雖然點點頭,不過眼神依然渙散,似乎有些驚慌。

好像是隻到驚嚇的小貓,弓著在屋檐下躲雨。

月臺管理員擺擺手,我後退。

我看了看他,是上次我跳車時,跟我訓話的人。

當我正懷疑他還能不能認出我時,火車起,我好像看到一滴水。

是從屋檐上面墜落的雨滴?還是由荃的眼角落的淚滴?

小貓?荃?雨滴?淚滴?

我花了兩節車廂的時間,去思考這滴水到底是什麼?

又花了兩節車廂的時間,猶豫著應該怎麼做?

“現在沒下雨,而且這裡也沒小貓啊。”我暗了一聲。

然後我迅速起,繞過月臺管理員,甩下後的哨子聲。

再閃過一個垃圾桶,兩柱子,三個人。

奔跑,加速,瞄準,吸氣,騰空,抓住。

我跳上了火車。

“你……你有輕功嗎?”

一個站在車廂間揹著綠書包穿著制服的高中生,很驚訝地問我。

他手中的易拉罐飲料,掉了下來,灑了一地。

“閣下好眼力。我是武當派的,這招‘梯雲縱’。”

口氣,笑了一笑。

我穿過好幾節車廂,到底有幾節,我也搞不清楚。

像只鰻魚在河海間,我洄游著。

“我來了。”我到荃的邊,輕拍的肩膀,微笑說。

“嗯。”荃回過頭,雙手仍抓住扶手,角上揚。

“你好像並不驚訝。”

“我相信你一定會上車的。”

“你知道我會跳上火車?”

“我不知道。”荃搖搖頭,“我只知道,你會上車。”

“你這種相信,很容易出人命的。”我笑著說。

“可以……抓著你嗎?”

“可以啊。”

荃放開右手,輕抓著我靠近皮帶服,順勢轉面對我。

我將荃的黑手提袋拿過來,用左手提著。

“咦?你的眼睛是乾的。”

“我又沒哭,眼睛當然是乾的。”

“我忘了我有深度近視,竟然還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

“沒事。”我笑了笑,“你可以抓一點,車子常會搖晃的。”

“你剛剛在月臺上,是看著你右邊的鞋子嗎?”

“嗯。”

“那是什麼意思?”

“傷心。”荃看了我一眼,愣了幾秒,鼻頭泛紅,眼眶微溼。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嗯。”

“那如果是看著左邊的鞋子呢?”

“還是傷心。”

“都一樣嗎?”

“凡人可分男和,傷心豈分左與右?”荃說完後,終於笑了起來。

隨著火車行駛時的左右搖晃,荃的右手常會到我的

雖然還隔著服,但荃總會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偶爾會說聲對不起。

後來荃的左手,也抓著我服。

“累了嗎?”

“嗯。”荃點點頭。

“快到了,別擔心。”

“嗯。你在旁邊,我不擔心的。”

到了高雄,出了火車站,我陪著荃等公車。

公車快到時,我問荃:

“你這次還相不相信我會上車?”

“爲什麼這麼問?”

“公車行駛時會關上車門,我沒辦法跳上車的。”

“呵呵,你回去吧。你也累了呢。”

“我的電話,你多晚都可以打。知道嗎?”

“嗯。”

公車靠站,打開車門。

“我們會再見面的,你放心。”我將荃的手提袋,遞給荃。

“嗯。”荃接過手提袋,欠了欠,行個禮。

“上車後,別看著我。”

“嗯。你也別往車上看呢。”

“好。”

荃上了車,在車門邊跟我揮揮手,我點點頭。

我轉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

荃剛好也在座位上偏過頭。

了幾秒,車子了,荃又笑著揮手。

直到公車走遠,我才又走進火車站,回臺南。

出了車站,機車不見了,往地上看,一堆白筆字跡。

在一羣號碼中,我開始尋找我的車號,好像在看榜單。

嗯,沒錯,我果然金榜題名了。

考試都沒這麼厲害,一違規停車就中獎,真是悲哀的世道啊。

拖吊場就在我家巷口對面,這種巧合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不幸的是,我不能在我家附近隨便停車。

幸運的是,不必跑很遠去領被吊走的車。

拖吊費200元,保管費50元,違規停車罰款600元。

再加上來回車票錢190元,月臺票6元,總共1046元。

玩笑果然不能開,這個玩笑的價值超過1000元。

後來荃偶爾會打電話來助理室,我會放下手邊的事,跟說說話。

荃不僅文字中沒有面,連聲音也是,所以我很容易知道的心

即使所有的緒變化,都非常和緩。

就像是水一樣,不管是波濤洶涌,或是風平浪靜,水溫並沒有改變。

有時因寫稿而煩悶時,我會說說我當家教和補習班老師時的事。

我的家教學生是兩個國一學生,一個戴眼鏡,另一個沒戴。

第一次上課時,爲了測試他們的程度,我問他們:

“二分之一加上二分之一,等於多?”

“報告老師,答案是四分之二。”沒戴眼鏡的學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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