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在2001年9月初版，已經是六年多前的事了。

這六年多來，我雖陸續寫了《夜玫瑰》、《亦恕與珂雪》、《孔雀森林》、《暖暖》等四本書，但我心裡明白，不管經過多年，我再也寫不出像《寄生》這麼深的作品了。當然，所謂的“深”，是隻跟我自己的作品比較。

2004年，誠品書店、聯經出版、聯合報和公共電視，共同主辦“最100小說大選”，讓讀者票選古今中外最的一本小說。

投票結果出爐，《寄生》是第三名，《第一次的親接》第五。我說這些的重點不在於炫耀《寄生》有多厲害，而是《寄生》的名次竟然比《第一次的親接》高。我原以爲《寄生》是一部會令人討厭甚至是痛恨的小說。

2001年7月開始在BBS連載《寄生》，大約到第九菸時，信箱裡的信突然增，容大多是：“可不可以請你別再寫了？”“很抱歉，我早已寫完了。”我回信說，“而且死都會完。”我一定要留下《寄生》這部作品，無論如何。

連載結束後，幾乎所有的信都會問：“爲什麼菜蟲要選荃而不選明菁？”“爲什麼是這樣？你有病嗎？”“爲什麼對明菁這麼殘忍？”“爲什麼？”我通常保持沉默。

漸漸地，開始有人寫長長的信給我，通常都是敘述他們自己的故事。說謝謝的人變多了，是打從心底說謝謝的那種。有人甚至說：“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呀！”或許我可以。但我的小說生涯已經結束了。當時我確實是這麼想的。

我寫過八部小說作品，題材容都有差異，寫法也不盡相同，但人們總喜歡把它們都歸類爲小說。對於被歸類爲小說，我沒有特別的想法，因爲那是別人的自由。不過在我自己的定義裡，《寄生》纔是我所寫過的小說中，不折不扣的小說。

人們常問我：你除了寫小說外，會不會嘗試別的題材？對於這種問題，我喜歡裝死。如果裝死還是沒用，我就會回答：我想寫推理小說。如果你又問：那你寫過推理小說嗎？我會告訴你：《寄生》就是一部推理小說。

傳統的推理小說在閱讀的過程中，尋找真兇。《寄生》中的主角，匆匆搭上南下的火車到底找的是誰？直到第十菸才出端倪，小說快結束時纔有解答。這不正是推理小說的神？所以我寫過推理小說。

我曾在《寄生》初版的序中提到這部小說的源頭。那是2000年3月大學同學會，我們去爬山時所發生的事。因爲偶然看到寄生，有個同學的波蘭老婆便興地說起寄生的種種。說起寄生爲聖誕樹裝飾品的原因，也說起在寄生下親吻的傳統。最後說在的家鄉每逢聖誕夜，人們都把寄生掛在屋頂，當聖誕夜鐘聲響起，家人們互相擁抱親吻，祈求永遠平安喜樂。

多麼溫馨而好的傳統啊。當時我心裡突然有個念頭：我想寫篇關於寄生的小說。如果故事只到這，也許《寄生》會寫像話故事般浪漫而麗。只可惜後來我又看到一棵倒地枯死的臺灣赤楊上，生機蓬的寄生。

我決定了，以寄生爲意象，寫一篇小說。寄生的意象在我腦海中越來越鮮明，我幾乎想立刻筆。但我必須剋制衝，因爲2000年上半年是我念博士班的最後一個學期。如果不能完畢業論文，我就無法拿到學位。所以我只能忍住想筆的。

接下來將近四個月的時間當中，我幾乎以研究室爲家。清醒時寫論文，意識開始模糊時就趴著睡一下，或是躺在躺椅上。在那陣子，連續三天沒回家睡覺是很平常的事。但即使如此，那種想筆寫寄生的卻一直存在。

論文初稿前一天，我養的狗——皮皮，出車禍死了。那天我抱著皮皮的躲在廁所裡，拼命掉眼淚，但不敢哭出聲音。一直到寫完論文最後一頁，我頻頻進出廁所。我聽過一種說法，在你邊讓你珍的，可能是你前世的親人、朋友或是人，在這輩子陪你度過最艱難的歲月後，便會離開。

經過兩次論文口試、兩次修改論文，我終於拿到畢業證書。回首過去一路走來的痕跡，並決定將來的路。然後再養了一隻小皮的狗。等一切都上軌道後，已是2000年年底。終於可以挪出時間寫《寄生》，是2001年年初的事。

經過將近一年的抑，當我打下《寄生》的開頭“臺北火車站”時，我覺得全都充滿寫作的能量。然後在寫作的過程中，不知道爲什麼，我不斷想起過去。

很多人老喜歡問我：你寫了這麼多故事，都是親經歷嗎？面對這種問題，我總想裝死。但如果你只問《寄生》這部小說，我倒可以回答你：《寄生》裡面描述了最多“親經歷”的事。

星座學上說，天蠍座是極端重視個人的星座。真是不巧，我剛好是天蠍座。既要展示說自己真實故事的誠意，又不能泄太多屬於個人的東西。所以有些過程只能以虛無縹緲的文字混過去。請你見諒。

舉例來說，菜蟲跟柏森參加的土風舞比賽是真實的，但跳舞的是我。那天我確實穿紅，因爲是星期一。大一下學期的理期末考，鬧鐘沒響，等我醒來無暇多想衝到教室時，考試時間只剩不到20分鐘。但真實的世界比較殘忍，老師按時收卷，因此我那學期的理被當，了我求學生涯中，唯一的紅字。

而菜蟲的作文績一向很差，也是真的，並不是爲了求小說效果。爲一個出了八本書的作者，要承認這點是件尷尬的事。我高中時作文績之差，讓國文老師印象深刻，以致當我有次作文績還不錯時，國文老師把我到跟前，問：“你坦白說，你這次作文是不是用抄的？”

我人生最後一次因考試而寫作文，確實也是參加技師考時的事。

我的作文績比所有考生的平均，低了快20分。兩年後，我在BBS上連載《第一次的親接》，剛開始收到說我文筆好、爲什麼這麼會寫文章的信時，我的回信是：“別裝了，你是哪個學弟假扮路人甲來捉弄我？”後來信件太多，我才發覺這不可能是有人在捉弄我，然後我開始困。

這些年偶爾有人批評我的文筆很差、像國中生作文，彷彿是狗有便的病（狗屁不通）。這些批評已經不是我介不介意的問題，我反而會覺得親切。因爲我就是聽這些批評長大的。

但我還是有到鼓勵我的老師。所以當我今天也有老師的份264Mistletoe265蔡智恆文集時，面對年輕的孩子、正在長的靈魂，我總是鼓勵學生要做自己，不要藏自己，也不要逃避自己，更不要害怕自己。

扯遠了，讓我們回到《寄生》。《寄生》的基調，一直是抑而沉重的，不管文字或容是否有趣。從一開始便有一塊大石頭在上，一直到結束。在寫《寄生》的過程中，我的心始終配合這基調，不曾偏離。或許文字平淡如水，但是濃烈的。

寫到柏森離開的那一刻，眼角突然涌出淚水。停筆了好幾天，還是無法繼續。這些年來，每當我讀到《寄生》這一段描述，總是會掉眼淚。如果你也是如此，那麼你跟我的心跳頻率可能很相近。我會擔心你，因爲你的人生旅途也許會不夠快樂。

我曾收到一封信，大意是這樣的：他在神療養院工作，主要照顧躁鬱癥患者。躁鬱癥患者是世界上最快樂同時也是最痛苦的人。快樂時可以連續唱三天三夜的歌，痛苦時連續三天三夜陷悲傷的地獄，無法自拔。原本他是個富的人，總是被病患的緒牽。

後來他努力讓自己變得無，把病患只當工作，最後終於功，不再染病患的喜悲，但卻發現快樂與悲傷也從他生命中消失了。直到他看到《寄生》。

信尾他加了附註：荃說可以看到人的，那是一種幻覺現象，是神分裂的初期癥狀。如果需要他幫忙，他會用催眠療法加以治療。

我回信告訴他：正因爲荃有幻覺，所以在眼裡，我是帥的且好的。如果你治癒了，我怎麼辦？然後我也加了附註：我是一個平凡且不怎麼樣的人，但在小說中卻塑造兩個麗的孩喜歡上我，這算不算是一種病？

他回信說：“您的病很嚴重，遠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之外。請節哀。”

這個神醫師很幽默，是個高手。幽默的人，應該已經恢復原有的喜怒哀樂能力。所以我回信恭喜他，他也回信祝福我。

讓我們離開我是否神有病的話題，再回到《寄生》。可能是寫《寄生》的過程中，我不僅全神貫注且緒一直揪，所以那陣子，我常做噩夢。夢裡的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死亡。終於寫完《寄生》時，我覺得人已掏空、氣力已放盡。我沒有能量再寫小說了。因爲我把自己化一株寄生，釋放從寄主植上吸取的所有養分，祝福所有看過這部小說的人，能找到，而且平安與幸福。

《寄生》究竟描述哪一種？在《寄生》初版的序中，最後我寫了這些文字：“就像一個疲憊的人，下了班，淋到雨，打開家門時，心的人剛煮完一碗熱騰騰的面，然後幫他去額頭的雨珠。

我可以很仔細地描述那個人、那場雨、那碗麪、那條去雨水的手帕。但我就是無法形容那碗麪的味道。”

經過了六年多，我還是無法形容那碗麪的味道。我只能祝福你早日品嚐那碗麪的味道，並珍惜那個爲你煮麪的人。

電子書版權頁

書名：檞寄生

編著者：蔡智恆

責任編輯：魏芳

紙書出版者：萬卷出版公司

電子書出版者：海峽書局份有限公司

地址：福州華林路155號新華興聯合廣場A座5F

郵編：350003

電話：0591-88602255

出版日期：2013年9月

電子書定價：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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