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

走出一步，便有一種睽違已久的覺籠罩著我。

『喔喔……』

微風吹得我好舒服。

戶外的空氣，從雲間灑下，即使已經到九月還是很熱。

腳下赫然多出一個圓形黑影，原來是夏野撐起傘。如同慣例穿得一黑，我看都覺得熱，但夏野自己倒是顯得很清爽。

因為冷不會流汗嘛，一定是這樣。

我趁著被捅之前急忙停止思考，回頭看看大樓。

『好大……』

第一次從外面看夏野住的大樓，比我想象的還大。這棟以白為底的大樓很眼，是位於新稻葉站東北方的高樓大廈，白巨塔「Immaculate新稻葉」。無論高度、面積、豪華度都是附近建築遠遠比不上，房租鐵定貴到我不起，這是有資格冠上「最高階」一詞的一流建築。

如今我更加肯定，夏野真的和我一樣住在新稻葉。既然我們都常去清茶店，居住的地方本來就不會相隔太遠。

「我們走吧。」

『啊？去哪裡？』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去你家啊……難道你不想去？」

好一陣子沒回去的地方，原本以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我的家——住谷莊。

想起來便有些難過，自從家人搬到岡山以後，我一直住在那棟公寓裡，在那裡不斷看書、買書，春海和人的甜小窩全都是書。

『……的確有點想去。』

「對吧對吧，那我們走！」

『啊，說不定東西都清空囉，因為我已經死了。』

雖然死去，但我的意識還活著，所以我始終不覺得自己真的已經死亡。著書的春海和人明明還活著，卻要說人類社會裡的春海和人已經死去，我至今仍沒辦法接這種落差。

死亡一詞說起來很輕鬆。

我可以理解也可以接，但仍不明白何謂死亡。

好像哪裡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自己。

『我真的死了嗎？』

「……是啊，你死了，已經灰飛煙滅。」

怎麼可能灰飛煙滅啊？我又不是被炸死的。

『說不定還能活過來吧？』

「不會的，人死了就是死了。」

『是嗎……』

「人生可不像港式飲茶那麼簡單。」

『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扯到港式飲茶？』

港式飲茶也是很努力求生存啊。

言歸正傳。

『是嗎……我已經死啦……』

聽到別人重申自己已死的事實真是心酸，不過聊開以後反而輕鬆許多。我自己也很意外，總之心變得出奇開朗。

死了，春海和人的確已經死亡。

時尚已經沒有這個人。

若是這樣，如今在思考的又是誰？春海和人的殘渣嗎？還是空殼？或者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一塊碎片？

『……無所謂啦。』

想再多也沒用。即使春海和人的已死，春海和人的靈魂依然活著，這樣就好，要是一直放不下會無法繼續前進。即使偶爾仍會想起，也只是想想而已。反正我無論是活著還是死去，做的都是同樣的事。

既然這樣，是死是活也差不了多。

「可以這麼隨便嗎？」

『不然又能怎樣？』

死都死了，我認命地好好度過死後生活吧。

『不過我既然已死，繼續用春海和人這個名字好像有點怪。』

「怎麼？你想要取個像狗的名字嗎？」

『我可沒有這樣說。』

「好吧，我幫你想一個適合的好名字。」

『絕對不要！你一定會幫我取個很糟糕的名字！』

「你不信任我的命名品味嗎？」

這跟品味無關，重點是本不懷好意。

「Pes如何？」

『的確很像狗的名字，不過，能不能取個帥一點的？』

「Pest如何？」

『這是黑死病啦！』

「Death如何？」

『那不就死了嗎？』

「放心啦，我是指青魔法。」

『我的等級是多？』（注15）

總而言之，即使我變狗，即使無法再恢復人類之，我還是可以看書，是這樣便值得慶幸。

我知道這只是在逃避現實，但是，反正我可以繼續看書，也沒有其他想做的事。

至現在是這樣。

「那我們去你家！沒問題吧？好，就這麼決定了！」

幹嘛這麼興？人家正在思考正經事呢……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Immaculate新稻葉】夏野霧姬居住的大樓，作為工作室兼住家。二十四小時都有真人服務，有健房、超級市場和診所。

【Pes】狗的名字，在昭和時代像「波奇」一樣常見，但是近年很有狗取這種名字。

【Death】即死。

狗的視野很有趣，因為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很巨大。路上行人、建築，一切都變得很有魄力，像是會把我垮。我懷著有如回到年般的新鮮，一人一狗並行在天大樓林立的街上。

狗和人的步伐大小不同，所以我得走快一點才跟得上夏野，而且走在室和戶外的覺也差很多。我起先抓不到覺，走得很不自然，但是沒多久便習慣，這或許得謝健房的訓練效果。習慣走水泥地之後，我還能分神和夏野說話，我們就這樣邊走邊聊天。

『……你真的可以和我說話嗎？』

「為什麼這樣問？」

『你和我講話會被當作瘋子。』

「會嗎？」

『一定的，你是在跟狗說話耶。』

夏野可以讀到我的思想，所以我不需要，但得開口說話。看在旁人眼中，只會覺得那個人一邊走一邊開心地自言自語，怎麼看都像瘋子吧？

「只要事不關己，人都是很冷漠的。」

『我倒覺得那只是想離你遠一點……』

其實夏野走在路上的模樣並不會顯得詭異，難怪人家都說，罪犯明正大走在路上反而不容易被抓到。

注15電玩遊戲「FinalFantasy」的招式。等級若是五的倍數，中招即刻死亡。

「因為我太耀眼，讓人不敢視，也不敢隨便找我攀談。嗯，一定是這樣。」

『你真會正面思考！』

好討厭的正面思考，你是正面人嗎？

「王者總是孤獨的。」

『如果全國到欺負的小孩都能這樣想就好了……』

如果小孩都是這樣想，世界一定會變得更和平。

雖然這樣的世界應該撐不久。

「如果是我不喜歡的世界，讓它毀滅算了！」

『這本是魔王的想法！』

「我的日常行事是從臺詛咒下界。」

『你有什麼資格說人家是下界！』

「當然還要穿著黑浴袍，手上捧著一杯紅酒搖晃。」

『真老套……』

不過的確很適合，這個人完全是邪惡的一方。

「如果再來只波斯貓更加完。」

『變狗是我的錯嗎？』

我汪汪大。

新稻葉，含著未知詛咒的可怕城市。

我的主人警示這麼一個大壞蛋，真是太令人憾。

***

我們在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之間行走一陣子，然後來到商店街。時間還很早，路上沒多行人，店家紛紛準備營業，其中也包括寵店「IGGY」，亦即我待過七天的地方。炸頭正在門口掃地。喔喔，炸頭，好久不見啦。

炸頭髮現我之後，一瞬間出笑容，但又立刻轉開視線，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幹嘛？看到鬼嗎？

……對，真的有鬼，而且在我邊。

夏野惡狠狠瞪著他，難怪他要匆匆轉頭。為何夏野這麼討厭炸頭？難道他參加什麼不容於世的組織嗎？

「炸頭很難下刀，所以我不喜歡。」

『就為了這種理由？而且，前提為什麼是拿來剪啊？』

你是誰？被蒟蒻難倒的小嗎？不過，夏野好像真的連形戰鬥機都有辦法剪斷的樣子。

『原來這裡離你家不遠。』

「是啊，這是我和你展開大冒險的起點。」

『我完全不記得有這種冒險。』

「喔喔，我下次會寫的。」

『不要擅自造事實！』

所謂計劃就是還沒實現的事。

「既然都是要寫，乾脆改編影像作品。」

『又沒有萌角，不可能的。』

「喔？你是說如此可迷人的我不算萌角？」

『真要說的話，還比較像萎角。』

「罰等回家以後再說吧，夢想會逐漸長大。」

『可惜部長不大。』

「好，你給我記住。首先要改編連續劇！還要大量起用偶像明星！」

『你幹嘛突然異想天開？』

「畫當然也不了，為了營造意外效果，還要由國外工作室負責！並且找大牌藝人配音！」

『喂，我勸你不要繼續妄想……』

「最終目標是改編電影！資金至有十六、七億圓，從頭到尾都是豪華的計算機畫！」

『夠了！別再說啦！』

你會被某個大人痛批喔！

我們穿越新稻葉站，走出南門。

車站南側不同於商店街所在的北側，這裡沒有明顯的地標。站前有便利商店和連鎖小酒館，再過去則是氣氛悠閒的住宅區。那裡是春海和人仍是人類時的地盤，住谷莊的所在地。橘計程車隨興地停在馬路圓環胖，這是司空見慣的景象。

此外還有個最重要的地點，就是離南門不遠的本田書店。

好懷念啊，大叔最近好嗎？我離開以後營業額還過得去嗎？雖然我對於自己一人獨撐大部分營業額到自負，但也不免擔心這間書店的未來。

「怎麼？那是你常去的店嗎？或許不能帶狗進去喔。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話，可以試著偽裝手提包混進去……」

『我死都不要！今天不去了。』

即使我可以進去，也沒辦法買書。

既然不能買書，我不想走進那間店。

一想到我再也不能自己走進那間書店，總覺得好傷心。

我在這裡留下太多回憶，每天經過書店、和大叔閒聊、找書、買書。不過，那是為人類的春海和人留下的回憶，現在的我已經不能和大叔談笑或是買書，已經被排除在人類社會之外。就算狗和人類很親，仍然無法取代人類。

看書很有趣。

買書也很有趣。

書本、拿起書本、和大叔相視而笑，買書真的很開心。

現在我還是能看書，卻無法買書，買書的樂趣已經離我遠去。當然，看書遠比買書重要，所以只要還能看書就好，這點我很清楚。

可是，沒辦法再買書真的好寂寞。

經過書店門口，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過門不的一天。我過著舊海報的玻璃往店看，大叔在裡面。怎麼回事？難得看到他好好地站在櫃檯旁呢。

我有衝想要跑進去，但是突然跑來一隻狗，大叔一定會很困擾吧？現在的我已經沒有資格走進這間書店。

仔細一看，店面深的門開著，可以看到裡面的房間。我第一次看到那個堆滿大量書籍的暗空間。

牆上掛著春海和人的照片，像照一樣。

『……唔！』

無法言喻的緒湧上心頭。

像是後悔，又像悲傷，很難分清楚。

大叔曾幫我拍過照，原來他一直吧照片掛在那裡。在案發之後仍保持原狀，恐怕直到我被忘以後都是如此。

那件事發生在新稻葉，大叔應該知道，大概也發現死者正是我。

所以我說最近這一帶變得越來越碼，大叔。

不過，其實不明白的人是我。

雖然後悔已晚。

我突然很想哭，所以轉頭不看書店，結果發現夏野正盯著我。

「沒事吧？」

夏野面無表，但是看起來好像快哭了。

「你沒事吧？」

難得會說這種話，真意外。

看到大叔拍的照片，讓我莫名地傷起來，這種緒大概也傳到夏野心中。真失敗，應該藏起低才對，我不想讓夏野擔心。

『當然沒事，只是想到我很拍照，還好能留下紀念。』

我的臉上出笑容，心中也是。

「是嗎……」

夏野漠然回答，我覺好像鬆一口氣。

「……」

『……』

現場瀰漫著一凝重的氣氛。

哇，不行不行，我最害怕這種氣氛。

我只好生生地轉移話題。

『對了！就算我想買書也沒有集點卡啊！』

買書不帶集點卡，好比赤手空拳上戰場。

如此重要的東西，記載我在新稻葉的完整買書記錄的貴重道，已經隨著錢包失蹤。其實就算沒有弄丟，留到現在也用不著。

「……喔？錢包裡有這種東西啊？」

『是啊，那是我的靈魂呢。唉，到底掉在哪裡……』

會不會有人送回來啊？

我願意拿出五點數作為謝禮……不，一就好。

「你很耶，只不過是點數嘛，早點用掉不就好。」

『胡說什麼！在大叔那種小書店用點數換折扣，會直接衝擊到營業額耶！我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我至今仍忘不了大叔開始搞集點活時，他太太發出的殺氣。

「……你真是個好客人。」

我也這麼覺得。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照片】本田文夫拍攝，春海和人、本田櫻、本田彌生三人在本田書店門口的合照，焦距似乎沒對好。

***

在走慣的回家路上，我很不習慣地空手走著。

從新稻葉站到此的十分鐘路程，好像比以前更漫長。

然後，我們到達一棟老舊的兩層樓建築——住谷莊。

「這裡嗎？」

『……是啊。』

圍牆和牆壁上爬著藤蔓。

信箱塞滿廣告傳單，默默道出無人收拾的事實。

我又回來了。明明沒有相隔多久，卻彷佛已經過好幾年。雖然時間不長，但沒人住的地方就是這麼容易荒廢，這棟住谷莊已經出現殘破的氣息。

不過，這裡還是我的家。

『好懷念。』

「別發呆，我們進去吧。你住幾號房？」

『一〇一號。』

「……先去看看一〇二號房如何？」

『嗯？為什麼？』

「你的家人不是還以為你住在那裡嗎？說不定已經前來收拾過。」

的確，我沒向他們報告我已經搬到一〇一號房。媽媽他們可能已經來整理過房間，先去確認看看吧。

『咦？我曾對你說過這件事嗎？』

「……有啊，你忘了吧？」

是嗎？隨便啦，總之先去一〇二號。

『啊，我沒有鑰匙喔。』

「放心，我剛好有。」

『怎麼會？』

鑰匙可不是剛好會有的東西，而且那明明是我的東西。

「我有管道嘛。」

『你是來的吧？』

雖然正在傷，我還是自然而然地吐槽。

『你坦白告訴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夏野沒有回答，反而擡腳踹門，門被這暴的一腳踢得晃不停。

『你明明沒有鑰匙！』

「……每個人的心都上了鎖。」

『這個跟那個有關嗎？』

「我的工作是開鎖走人家的心。」

『你的工作是寫作吧？』

「我走最貴重的東西（注16）……不好意思，突然很想說說看。」

『既然這麼害就別講啊！』

我死命攀住夏野的腳。要是不阻止，一定會把門踹破。我絕不能讓破壞我的房間……不，就算是別人的房間也不行。

「其實我真的有鑰匙……」

『那你幹嘛踢門！』

這傢伙的腦袋到底是怎麼回事？

「焦躁之下忍不住就踢了，我已經在反省。」

注16魯邦三世電影版的臺詞，意指心。

『這個理由好爛！』

還真的有鑰匙，真教人難以釋懷。

「我開玩笑的，其實是向警察借來的。」

『這更令人難以釋懷啦！這樣問題很大吧！』

我正在大力吐槽時，剪刀已經抵在上，所以我沒有再糾纏下去。

走進一〇二號房，悉的氣氛包圍住我，

『……我回來了。』

灰塵佈的房間散發出獨特的味道。窗簾沒有拉開，所以室很暗。由於到都堆滿書，使房間顯得更狹小。

這是我的房間，仍然保持我上次離開時的模樣，放眼所及之全都是書。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樣很，但我深知這是自己的書癖所造。沒有放進書櫃的書本迭高塔，其中有我看過的書、喜歡的書，每一本都是我的寶貝。我就算閉著眼睛也能通行無阻，這裡是我的歸屬。

定睛一看，放在一〇二號房的服和日用品全都不見，啊啊，媽媽他們果然來過這裡。書本倒是幾乎原封不，大概是因為沒辦法全部帶走吧，難道他們打算下次再來回收嗎？

回到自己該待的地方以後，我才到這裡果然是我的住所。

「真的只有書耶。」

『有書就夠了。』

「問題是隻有書啊。」

無論夏野說什麼我都不在意，總之，回到自己家真是舒暢。我佔據地利，現在連剪刀都不怕，夏野霧姬算什麼東西。

「嗯？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夏野小姐！』

夏野的手已經向剪刀，好可怕。

會不會憑著直覺反應立刻發攻擊啊？這個人簡直是隨機殺人魔。

「話說回來，真虧你有辦法住在這種地方……」

『我平時都待在隔壁那間，雖說兩間差不了多。』

「過這種生活會死人的。」

『廢話！我早就死了！早已被人殺死！你白癡啊！』

「對了今天晚餐來吃狗鍋吧，剛好這裡有材料。」

『對不起！請把剪刀收起來！』

夏野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撂下那句話。我雖然覺到生命危險，仍在懷念的家中繞圈奔跑。我流淚了，這是因為懷念，不是因為害怕喔。

「嘿咻。」

夏野坐在旁的書堆上。書本棄置多時，上面都是灰塵，但夏野似乎不在意這些小細節。雖然那黑很突出，坐姿卻像上年紀的人，該不會謊報年齡吧？是，我知錯了，請不要拿出剪刀！

「這房間真驚人。」

『不爽就給我出去，再說，你自己的房間明明更驚人。』

和夏野家裡那個圖書館相比，我這個房間只能算是圖書管理室。

「簡直讓人不過氣。」

『喔，這樣說來的確有一點。』

看過夏野家以後，我也這麼覺得。

看書。

閱讀。

兩者看似相似，卻又不盡相同，或許應該在思考一番吧，

我竟然等到死後才發現這件事，真沒用。

「是啊，沒用狗，笨死沒藥醫真是說你這種況。」

『你一定要說得這麼難聽嗎？』

我難得這麼謙虛地在反省。

「你倒是冷靜的嘛，什麼蠢事都沒做，平時的你應該會繞著書跑半天然後昏倒嘔吐才對。」

『你把我當什麼？』

「書癡笨狗。」

很好，正確答案。

『我只是在想，既然我已經死去，這些書該怎麼辦？』

雖然現在還維持原樣，但總不能永遠保持現狀。

書的存在意義在於被人閱讀，怎麼可以讓書本放著爛呢？

「……繼續放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吧？」

『不行啦，還沒看的書太可憐了。』

怎麼辦？

「那麼，要不要搬到我家？反正還有空間。」

『……還有空間嗎？』

「倉庫裡再多加幾個書櫃就好。我家雖然不大，但還有其他地方可以放書。只是我很久沒進去裡面，所以不太確定……」

聽起來像是魔域，說不定裡面已經化為叢林。

謙稱自己家不大，但是我看把整棟住谷莊裝進去都沒問題。

『喔，那真是太好了……嗯？』

好像有個不該有的東西。

那不是書，而是一迭紙，是報紙嗎？可是，所有報紙都放在一〇三號房，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我詫異地跑到報紙旁，看著報導容。

標題是「茶店強盜持續逃亡」。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一〇一號】塞滿春海和人大量書和日常生活用品的房間。書本堆得到都是，搞得像迷宮一樣。

【一〇二號】春海和人一開始住的房間，放的是服、日日用品等生活必需品，以及一〇一號放不下的書。案發之後，服和日用品等已還親屬。

【一〇三號】收納報章雜誌的房間。住谷莊每個房間的藏書都依照書籍型別和題材妥善分類，這種不重要的事倒是很吹求疵。

『……嗯？』

日期寫著八月三十一日。這是昨天的報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合常理的資訊突然竄眼中，我不呼吸急促。

是誰把這種東西放在這裡？房間不是上鎖嗎？

我因為衝勢過猛而弄報紙，紙張散落在腳邊，另一份出現在我眼前的報紙印著「死者」的字樣和春海和人的照片。

最底下那份報紙的日期是八月十日，這是清茶店發生搶案那一天，也是我死亡當天的報紙。

為什麼？這東西是誰拿來的？爸爸？媽媽？圓香？還是住谷？

我滿腦子都是問號。

不，不可能，他們沒有理由做這種事，因為這些全都是那件案子的相關報導，這樣簡直像是要拚命回想起那件事似的……

「提示打從一開始便出現。」

不帶的聲音傳來，我回頭去，看到夏野面無的臉龐。

的表和幾秒前迥然不同，既沉有冰冷，覺不出毫熱度。即使房這麼昏暗，還是能清楚看出的臉有多麼蒼白。

蹲在我邊，牢牢盯著我的雙眼。

那副表太嚴肅、太可怕。讓我沒有勇氣吐槽「你幹嘛靠得這麼近」。

「發生那麼重大的案件，竟然到現在還抓不到兇手，這未免太奇怪，我國的警察不至於這麼無能吧？」

夏野在我耳邊冷冷說道。

我不懂這番話的意思，也不明白的用意。

到底在說什麼？

到底想說什麼？

「你還沒聽懂嗎？我說的是殺死你的人，中原冬至。」

我頓時有一種騰空下墜的覺。

中原，中原冬至，殺死我的人。

「這只是我的想法，算不上推理。」

夏野淡淡說道。

「在現代社會裡，任何人的一舉一都逃不過別人的眼，想要掩飾行蹤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兇手還是下落不明，也就是說他很可能躲起來了。既然如此，他會躲在哪裡？棄置的大樓？荒廢的工廠？怎麼可能嘛，又不是在寫小說，不可能藏在這種地方。」

糟糕，我的腦袋一片混，不懂夏野在說什麼。

「這麼說來應該是躲在住宅區吧？因為藏一片樹葉最好的地方是森林，藏一個人最好的地方便是人群。有人居住的房子是不可能的，但他或許躲進空的公寓。不用說，警察一定也想得到這一點，所以已經問過附近的居民，也調查過空房子，結果還是沒找到。」

夏野繼續說道。

「空房子找不到，那麼有人住的房子呢？會不會有哪間房子的主人剛好長期不在家呢？」

怎麼可能，哪有這麼剛好的事。

但是我的想法、反駁都被夏野看穿。

「的確有喔，至新稻葉有一間房子是這樣。那個愚蠢的害者把錢包掉在案發現場附近，裡面還有家裡的鑰匙和寫著住址的學生證。如果兇手撿到錢包，他絕對會躲進去，因為他知道學生證照片上的那個人永遠不會回來了。」

夏野的脣彎一道新月。

「可是，警察和害者親屬一直沒來訪……不，其實他們來過了，正確的說法是來過隔壁。兇手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們不來自己躲的房間，而是去隔壁的房間呢？答案很簡單，簡單得不可思議，兇手只要把鑰匙上的房號和學生證的地址比對一下，便會知道害者原本住在隔壁的房間。」

開什麼玩笑？別說這番話算不上推理，本不合常理，簡直是百出，剛剛不也說過我國的警察不至於這麼無能嗎？

「就這樣，兇手獲得最好的藏地點。主人不會回來，也沒有其他人會來的藏地點。」

本是猜，因為這不就表示……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裡吧？你想想，這間是幾號房？隔壁又是幾號房？」

夏野的聲音變得更冰冷。傳進耳朵的聲音輕得像是話，卻又妖豔得宛如帶有劇毒。

不應該聽下去。

我明明知道，但還是豎耳傾聽。

「沒錯，這只是猜，要當作夢話、瘋話、玩笑話都隨便你。你難得回家一趟，我不該說這些話，如果你要我住口，我馬上停止。」

但是，又加上一句話。

劇毒源源不絕地流出。

「……我說的可是殺死你的中原喔。」

夏野臉蒼白、出森笑容的模樣覺好不真實。

「你很恨他吧？」

彷佛很遙遠、很不真確、很模糊。

「很想報仇吧？」

那雙紅的眼睛竄進我的視野。雖然的表冷漠，眼中卻蘊含熾烈的意志，這種落差令我更加迷惘。

「怎麼樣？要聽下去嗎？」

夏野的雙手按在我的頸邊。這不是平時那種威脅的態度，反而像是懇求。慢慢地加強力道，雙手輕微發抖。

中原？

恨？

殺死？

報仇？

這些強烈的字眼聽得我好驚慌。

……不對，我敢說自己沒想過這些事嗎？我敢說自己完全不恨他嗎？他是奪走我命的兇手、是讓我陷這種境的元兇，我找他報仇就算不正當、不合法，也是有可原。

我不是那麼有勇氣，但也撇不開這個念頭。

一旦開始懷恨，就無法預知會在何時發。

導火線已經握在我的手中，接下來只等著點火。

我的心漸漸墜黑暗，彷佛說一切都掌握在我手中。

「很簡單吧？」

夏野出惡魔的笑容，進行惡魔的遊說。

我已經死去，但我的意識還留在世間。既然如此，我仍有辦法在這個世界發揮影響力。不需要找人實現我的願，我可以憑自己的意志做些什麼。

話雖如此……

我雖然知道，也能理解，卻不停抖。

『呃……』

嚨好乾、呼吸困難，像是以前做過的惡夢，但我沒辦法是停在原地不，一定得選擇前進或後退，逃避不了。

該怎麼做才好？

我究竟該怎麼做？

『呃……唔……』

什麼話都說不出口，我吞吞吐吐、猶豫不決。

不能再這樣下去，一定得說些什麼。

此時……

——喀啦。

隔壁的一〇一號房傳來聲音。

夏野期待的聲音。

我害怕聽見的聲音。

那是宣告結束的時刻已經開始的暗號。

***

「……中獎囉。」

夏野放開我的脖子，出扭曲的笑容喃喃說道。

的臉龐稍微恢復，但還是很可怕。

有人在一〇一號房。

我認識那個人，我認識可能在裡面的人，簡直是得要命，的確是要命。

我見過他，見過又分開。雖然只看過一次，但永遠忘不了。

『……是中原嗎？』

「我們去確認看看吧。」

夏野說完便站起來，拔出皮套裡的銀剪刀，走到房間另一端按著窗框。窗戶被書櫃遮住一部分，不過足以容納一個人通過。

『喂，你想幹嘛？』

「我在窗外等著，你去敲門把他出來，獵狗。」

夏野爬窗出去。

「接著要來算總賬。」

拋下這句話便低姿勢走開，大概是躲在窗邊。

住谷莊有個小得可憐的院子，外面圍繞著其他建築，像箇中庭。若能他從窗子出來，便能甕中捉鱉。

無論我再怎麼猶豫，事態依然演變至此。火已經點著，一定得做個了結。

『……也只能這麼做。』

雖然還沒有下定決心，但我現在只能順著事態行。

我遵從夏野的指示跑出一〇二號，來到一〇一號的門口。

門安靜無聲，我曾無數次出這扇門，如今卻覺得它像一道高牆。

狗的腳不能敲門，只能用撞門。我低子、踩穩後腳，擺出準備跳躍的姿勢。

進攻。

我拼盡吃的力氣撞去，鼻子狠狠撞上門，痛死了！痛楚貫穿全。房間裡沒有反應，看來是失敗了，再來一次吧。我只負責敲門，其他讓夏野解決。

我這樣鼓勵自己，再次擺好進攻的姿勢。我繃後腳，像彈簧一樣蹲低，此時們突然開啟。

『……咦？』

出乎意料的發展嚇得我全僵住。

下一瞬間，連我的思路都停止。

中原冬至。

那個殺人兇手出現在我的眼前。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中原冬至】逃犯。生於廣島H市，曾因持有毒品獄服刑。興趣是棒球，專長是中線攻擊，小時候是地區棒球隊的知名游擊手，在棒球界中持續發展，卻在高中時傷，後來和隊友發生肢衝突，自行提出退學。由於不想人指指點點，隻去了東京。搶劫清茶店後，利用拾得錢包裡的鑰匙躲進住谷莊一〇一號。

『啊……』

我雙發，癱在地上。

這種時候我竟然彈不得。

殺死我的人如今就在我的眼前啊！

「……」

中原不的眼睛從帽檐底下著我。他的頭髮似乎久未修剪，模樣比當時更落魄。雖然他的神沉著，但是隨時都有可能發難。

我會被殺！

不了，可能被殺死的恐懼太過強烈，漆黑的槍口又浮現在我的腦海裡。死亡彷佛變形象，那是等大的恐懼。我彈不得，什麼都做不了。

他連人都敢殺，要殺死一隻狗一定更簡單，結果我還是逃不過死亡的命運，只有死路一條。

我的故事又要在此畫上句點嗎？

無數念頭在我的心中打轉，令我混至極。

但是，中原什麼都沒做。

「對不起。」

他只說一句話。

中原丟下這句話便跑走，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啊……』

我開始氣，好像呼吸不到空氣似的，心跳毫無來由地加速。我僵在原地多久？為什麼我還是無法彈？

中原現，接著又離開。他是我的仇人，殺死我的人，我應該憎恨的人……

但是，我什麼都沒做。

也沒被他放在眼裡。

『他是怎麼回事……』

中原的眼神在我的腦海中徘徊不去。上次見面時，他帶著渾濁且發紅的眼神殺死我。但是，剛才的他已經截然不同，眼神毫不像是罪犯，更別說是殺人兇手，簡直像嬰兒一樣，既堅定又清澈。

那和他殺死我——殺死春海和人時的瘋狂表本無法相比。還有那句道歉，他是在向誰道歉？

我模糊的視線前方出現從房間跑出來的夏野。

「你這隻罵狗！」

『咦……啊……』

「他逃走了吧？還不快追！」

夏野只看一眼便理解現況，隨即跑出住谷莊。的影比我更像獵犬，帶有追捕獵的氣魄，看到這模樣，我終於回過神。

『……我得去追他。』

我喃喃說著，像是在確認似的。

不管基於什麼理由，都不能放著中原不管，畢竟他可是個殺人犯。我勉強撐起子，跟著夏野跑去。

為了詢問中原那句話的意思，為了幫自己的殺之仇做個了結。

也為了結束心中的憾。

***

在住宅區裡轉彎幾次後，繼續朝南奔跑。我全力追趕，終於追上夏野的腳步。我一口氣跑完最後的直線，來到新稻葉大陸橋。陸橋下方是四線車道，就算想逃也無可逃。在水藍油漆都已褪的陸橋中央，夏野和中原相對而立。

中原大概已放棄掙扎，他慢慢停下腳步並轉過。

夏野也站定腳步瞪著他，連都沒一下。

這裡的行人一向不多，除了這兩人以外看不到其他人。

「……死心吧。」

夏野翻起黑外套的下襬，對中原說道。

陸橋上只有兩人一狗。在茶店有過一面之緣的兩人，追趕的人和被追的人，在此對峙。

「你是那時候的黑嗎？」

「能被你記住真是我的榮幸，逃犯。」

「……是啊，因為印象很深。」

「很好，那我就不用手下留，你乖乖進鐵籠吧。」

「那可不行。」

中原的聲音聽不出被到死角的焦躁。

反而像是面對什麼一樣，我甚至覺到他的氣勢。

『……真的很怪。』

事不太對勁。

好奇怪，這完全不像我對中原的印象。

我聽夏野說過，報紙和電視提到的中原冬至是個瘋狂的毒癮犯，看別人不順眼立刻暴力相向。他對過去念念不忘，對未來沒有展，中原就是這樣的人，只是這樣的人。

但是現在和夏野對峙的人，無論氣質、眼神都和我聽說的中原不同，彷佛變另一個人，而且好像很令人懷念、很親切，這種怪異的覺始終揮之不去。

『你……是怎麼回事？』

我想發問，卻只能發出狗聲。

像是訊號一樣，兩條人影互相沖撞。

中原最初的攻擊是右直拳，夏野沒有閃避。

一最小的作防，稍微往右傾，同時用左手握住對方的右拳甩向後。然後，夏野順著中原扭轉的揮出右手，用反擊拳的力道加上出右腳的威力擊出右掌，像是被吸過去似地深深嵌進中原的。

「嗚！」

到攻擊的中原彷佛沒事一樣，夏野反而痛得臉龐扭曲。中原的草綠外套挨下一擊扔不自然地鼓起，或許裡面塞了什麼東西，導致夏野的攻擊無效，他像是沒到半點損傷。

接著到中原出招。夏野出掌之後還沒重新擺好姿勢，中原已掄起左拳打中的臉。

「嗚！」

「！」

夏野的下中了一記上勾拳之後，又看見中原的左手接著由上往下擊向。而且中原並非空手，而是拿著某種武。他手上拿著很眼的東西，那是靈魂的結晶、我最悉的東西、人類的智慧財產。

那是……

『書？』

我常聽到厚書可以拿來當兇的笑話，但是在這種場合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一上一下，接連兩次攻擊讓夏野幾乎站不穩。

使勁轉頭卸除攻擊力道，避開致命傷，卻有一瞬間停止作。中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立刻橫掃右手打向夏野的腹部。夏野被夾帶旋轉力道的壯手臂打中，我從後面也能清楚看到痛得全抖。

夏野上下皆到重擊，整個人撞上陸橋的欄桿。

中原沒有繼續追擊。

他擺出一副遊刃有餘的態度，神非常輕蔑。

痛得呼吸急促的夏野抓著欄桿站起，拉開距離，接著兩人又回到開始的位置。

重新開始的位置。

但是，兩者之間已經出現差距。

『……這是什麼況？』

最初手時夏野先打中對方，但是中原沒到半點損傷，反而還還擊三次。夏野雖然表平靜，先前的從容神卻已不復見。不想平時那樣無畏地笑著，而是嚴肅地瞪著中原。

「明明只是個毒癮犯，沒想到有一手的。」

「……不好意思，我現在還不能被抓。」

「我想也是。你何必這麼拚命呢？」

夏野回以苦笑，吐出的口水裡混雜。剛才幾下攻擊的威力確實不小，夏野傷不輕，相較之下中原的腹部分明也中了一下，卻好像完全沒事。

兩者的差距就是這點。

【圖】

中原骯髒的外套被風吹起，出側的東西——左右各有一本書護著他的腹部。外套袋裡也塞著兩本書，就是這些書擋住夏野那一掌。那兩本書的頁數多得驚人，所以顯得異常厚實。

書已經拆去，出底下的封面。

啊，我懂了，這樣的確可以抵擋衝擊，因為那是超過千頁的紙塊，一般的攻擊力道全都會被吸收。

「真希是我看錯……」

我和夏野都知道，因為那是……

『秋山忍的書！』

仔細一看，中原腰間的口袋鼓長方形，他剛剛用左手攻擊夏野時也拿著同樣形狀的東西。接著，中原用右手從外套口袋去除一本鮮紅封面的書。

前兩本，手上兩本，腹部兩本。

總共六本書，這就是逃犯中原冬至的武兼盔甲。

《驕傲》、《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暴食》。

《原罪系列》已出版的六本。

這六本書擋在作者夏野霧姬的面前。

兩人佇立不。

雙手持書的男人中原冬至，眼中流出堅決的神，那是不肯妥協的人特有的眼神，強勁的眼神，抱持覺悟、擁有不能放棄的東西之眼神。

讓中原改變得如此徹底的理由，我也已經明白。那東西擁有讓人豁出一切的價值，連無路可逃的絕都能扭轉。我知道是什麼東西把一個人的境界提升到這種程度。

書。

就是書。

秋山忍的書徹底改變中原冬至。

中原在逃亡時，看過我放在一〇一號房的六本書。

秋山忍的書的確有這種衝擊和魔力，足以讓人扭曲的個完全轉變。因為我自己親驗過，所以比誰都清楚這件事。第一次看到這套書的衝擊還牢牢留在我心底，那真的是能夠改變人生的強烈閱讀驗。

中原也得到這種驗。

遠比槍械更強大的意念進他的心中。

「我現在還不能被抓，因為我還沒看完。要等到看完、等到看完、等到看完！」

中原像夢囈似地反覆說著。

我比誰都理解這種心，因為我也一直在等這套書出完，所以很清楚。

『這是在搞什麼……』

在我早已變低的視野裡，地面好像變得更接近，覺像是整個世界都在崩塌。

都一樣，那傢伙和我一樣。

中原冬至，春海和人。

殺人的人，被殺的人。

一個人，一隻狗。

毫無集的兩人之間畫上等號，同為秋山忍的書迷這件事連結起我們。

憑著春海和人的人生信念、無法缺書本的本質，我能理解中原冬至的心。

那是殺死我的人、奪走我人生和未來的可恨男人，我卻可以理解他，完完全全能他的心。

他上包著六本書的模樣像一圖騰柱，看起來很好笑，但我笑不出來。因為我懂，那種想讓書隨時陪伴自己的心我比誰都懂。

既然我們如此相似，心裡想的當然也是同一件事。

還沒出版的最後一集。

《原罪系列》第七集。

這是最大的憾，最重要的未來。

想看，一心一意地想看，無論如何都想看，只有這個念頭。

所以他逃了，真是簡單的理由。如果被抓就看不到，所以他展開逃亡。

即使全世界都不能理解，我也能理解。這是充分的理由，秋山忍的書確實有這種威力，足以凌駕死亡的威力。

書。

出自秋山忍之手的書。拯救春海和人的書。保護中原冬至的書。

如今，書擋在夏野霧姬面前。

彷佛所有事從一開始就有關聯，必然演變至此。這是虛構故事掌控的現實演變的結果。書中世界影響了現實世界，轉了真實世界。

這正是書的威力。

書的魅力，書的恐怖之。

超越人類的無限魔力，人類本塵莫及。

比起書本這種影響至深的可怕力量，人類實在太微不足道。

但是，就算如此，人還是會對抗。

藉由對抗來超越。

書能影響人，人也能創造書。

往前邁進的意志，這是人擁有的最大力量。

人對書的解讀才是書的本質、書的天。即使塵莫及、無法理解，還是會繼續邁進。這種意志才是人的初衷、人的真意。

創造書的正是人。

堂堂正正地面對書本、凌駕書本、接納書本，理解它的創造者。

既衝又絢爛的生活方式教導了我。

這條超越書本的路途就做人生。

夏野霧姬，秋山忍，作家。

人的極致，書的化。

藉由書寫改變現實的現代魔師，即將改變這個場面。

「有勞你的說明……好，你這隻狗在一邊看著吧。」

即使一再被擊垮、一再到打擊，夏野霧姬還是會在戰場上爬起來。的眼神和作不帶一猶豫，以堅決的預期面對敵人。

被書束縛的男人和創造書的人。

讀者和作者。

這對因書本而產生連結的男，如今在現實中對峙。

「這是傾聽讀者意見的好機會。」

夏野說道，中原死盯著不放。

接著，兩條人影第二次互相沖撞。

夏野搶先進攻。

快步衝出，一瞬間拉近距離，右掌朝著對方的臉攻擊。黑中的長臂發高速攻擊，中原則是以手上的書本阻擋。書和手在一起，像只延的手臂揮開這一掌。出乎意料的讓夏野一愣，因而導致姿勢鬆懈。

中原連續進擊，他以書為拳，左右開弓使勁揮打。夏野一時了步調，自己創作出來的書朝攻去。

「喔喔喔喔喔喔！」

中原咆哮著揮出一擊，夏野在千鈞一髮之際歪頭避開。即使是書本，用這種力道揮出還是會變兇。

書本掠過夏野的臉頰，留下一道傷痕，但抓住中原的手腕，正想反擊時，視線卻被遮蔽。

眼前都是鉛字。

中原反手攤開書本。

夏野看到自己寫的文章，作頓時停止。

明知不該這麼做，作家的天還是令忍不住看起那些字。中原趁機把掠過臉龐的另一本書轉向，如蛇一本靈活扭轉，重重砍上夏野的頸部。

夏野被這一記攻擊打得腦袋往左傾，腳步因此不穩，中原卻氣定神閒地站在前方。

逮住機會，立刻反手從皮套出剪刀，在地面滾一圈後，順勢將銀剪刀刺向中原。

散發著銀的刀刃近中原的前。

這是必殺的一擊，是要刺中一定會皮開綻。

可是中原沒有閃避，反而把攤開的書本往前移，正面迎向剪刀的攻擊。

不對，還沒接剪刀之前書本已經闔起。

這樣左右一夾，便擋下高速來的刀刃。

『竟然是空手奪白刃！』

秋山忍的書厚度驚人，連刀子都擋得下來。猛力刺去的刀刃被書本夾住，完全靜止不。

中原這招防得靠準的判斷抓住剪刀刺來的時機，不過，更重要的還是那本書的厚度。

剪刀從闔起的書中回。

夏野沒料到會有這種防招式，一時收不住勢而重心不穩，中原的另一隻手又抓著另一本書還擊。

這次攻擊直接命中夏野的頭部，同時傳出的敲擊聲沉重得不像是來自書本。

夏野的搖晃，幾乎站不住，但還是勉強穩住腳步，拉開兩人的距離。

「真不該寫這麼厚……」

著退後的夏野已經缺平時的力氣，額頭多出一塊悽慘的紅腫。

然而，中原沒有停止攻勢，

他選擇的是搥打。雖然簡單，卻很有力。

不停揮出的雙手、抓在手上的兩本書，紙張組的書本比拳頭更重更。一張這樣紙雖然脆弱，一千張合起來卻能為兇。

中原像跳舞一般，以固定的節奏揮出書本，以橫掃之姿發連續攻擊。他靈活地甩雙手，巧妙地縱書本，不時改變出招節奏，不給夏野任何反擊的機會。

這作看起來好眼。

『這招難道是！』

由直線運轉變為曲線，攻擊巧妙地穿過對方的防。我知道這種萬花筒般瞬息萬變的攻擊招式——我讀過，所以知道。

『怎麼可能……難道這是無名拳？』

彷佛是呼應我的驚，中原大聲喊道：

「我乃無名，流派亦是無名，但你將會名留後世！」

這句臺詞我也聽過，不對，是讀過。

中原冬至報上主角之名，以主角的招式攻向夏野。這個招式和名稱都是出自秋山忍《千年國武鬥外傳記》裡的虛構拳法，是秋山忍編造的虛構格鬥。

中原冬至卻把它帶到現實。

藉由變換不停的作閃過防，確實地擊中對手。這是藉由鬆開自己的關節以擴大攻擊範圍，攻其不備的詭異格鬥。這招式的原理在書中有詳細說明，資訊非常充足。

但是，真要練這招是何等困難。就像要靠著有缺陷的設計圖來製造及其，一般人是辦不到的。

可是，中原辦到了。

他憑著讀者的熱突破一切障礙，並且得到果。

這招式已經離作者的掌握，中原的執著超越作者的想象。

夏野只能單方面地承攻擊，臉上盡失，但還是出微笑。

「……如果不是這種場合，我真應該誇獎你。」

夏野在健房談論過的夢想，在此刻以最不幸的方式真。

事態演變出人意料，面對變幻自在的攻擊，尋常防絕對抵擋不住。夏野全各中招，腹部不知道捱了多下之後，終於氣吁吁地後退。

中原還是追不放，在他往前傾的時候……

前後逆轉。

原本要後退的夏野竟然朝中原近。

『！』

「！」

一人一狗同時愕然。

『獵犬步法！竟然有人能做到嗎？』

「別想逃！」

這也是秋山忍創造的招式。

出現在秋山忍《異道魔法跟蹤狂★瑪麗小姐》之中的步法。

以超高速步法擾敵人的意識，發揮催眠效果以誤導敵人的怪招。那只是作者胡發明的招式，卻有讀者信以為真，而且練了。

這是讀者的極致力量，最厲害的模仿。

這波無從預料的進攻打得夏野彎下子。

讀者對抗作者。

這個戰鬥擂臺已經進偏離常理的領域。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千年國武鬥外傳記】秋山忍的著作，描寫在武決定一切的世界裡，一個男人靠著一雙拳頭登上皇帝寶座的故事。背叛、恩怨、墮落、篡位，在各種謀略中憑著霸氣衝破一切。

【無名拳】《千年國武鬥外傳記》主角所用的拳法。利用鬆開關節、攝取大量膠質的方式延強化韌帶，將攻擊範圍擴張到極限。拳法並非沒有名稱，而是因為與其作戰的對手都無法理解這種拳法，所以不出名字。

【異道魔法跟蹤狂★瑪麗小姐】秋山忍的著作，描寫一個社會適應不良的一廂願地認定某位年是自己的真命天子而不斷糾纏對方的故事。這對男一晚比一晚走得更近，卻越來越差。固定臺詞是「我是瑪麗小姐，就在你心裡～」。改編畫在民營電視臺傍晚時刻播放，造部分觀眾的心理創傷。

【獵犬步法】《異道魔法跟蹤狂★瑪麗小姐》主角瑪麗小姐在飛驒深山和巨猿修練時獨創的步法。如飛龍沖天一般，可以在一瞬間接近遠方的敵人。原理不明，基本上是靠鬥志。

像故事逐漸步壞結局一般，勢發展越來越不利。

只存在於書中的武，被中原帶進現實世界裡。

我在書中讀過的招式不停攻向夏野，主角的招式、敵人的招式、配角的招式、反派頭目的招式、終結故事的招式、無法詳細形容的招式、愚蠢的招式。

這不是紙上談兵，也不是癡人說夢，而是真實的暴力。

其弄的夏野臉悽苦。

這是當然的，就算這些武出自的筆下，也想不到會有親對抗這些武的一天。再真實不過的沉痛，積蓄於夏野的心中。

幾番過招之後，中原高高舉起雙手，利用書的重量往下砸。

書脊之錘。

這是以書本為武所能使出的最強攻擊，書本最的部位垂直砸在夏野的頭頂。

「啊！」

夏野往前傾倒，全鬆無力，呈現危險的跌倒姿勢。

『夏野！』

倒下的作太危險。

我正想衝過去，夏野卻勉強穩住腳步，揮手製止我。默默出微笑，像是在說「沒事的」。

即使呼吸沉重、滿臉是傷，的眼神依然強而有力。

「第一集《驕傲》和第二集《嫉妒》。」

夏野喃喃說著，一邊攤開雙手。

在擡手的同時，有個東西落在中原腳邊。

「什麼！」

『什麼！』

眼的封面。

藏在中原腰間口袋的兩本《原罪系列》掉在陸橋上。

『……夏野！』

並非只會乖乖捱揍。

中原的武兼有護的功用，他的優勢完全依賴護著的書本，所以夏野的目標是這些書。在看似絕的手之間，是扯出中原口袋裡的兩本書。

「啊……」

只是走書本。

只是失去護。

是如此，局面便有重大轉變。

中原看到書被搶走，剎時臉一變。

他彷佛忘記自己佔有絕對優勢，毫無防範地長手臂，想撿回被搶走的書。好像除了書之外什麼都看不見，只是踉蹌地往前走。

「不、不要……還給我！」

夏野當然不會放過他鬆懈的一刻。

一腳踩向中原極力出的雙手，黑的高跟鞋以無的速度用力踩下去。沒有使用任何技巧，只是帶著全重量下墜。

左手腕碎裂，接著是右手腕，連我都聽到骨頭裂開的聲音。

中原的雙手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當作武抓在傷的兩本書也掉落。

「第三集《憤怒》和第四級《懶惰》。」

「嗚……」

中原痛得彎下腰。

但他折斷的雙手依然向掉落的書，拚命長嚴重瘀、不聽使喚的雙手去撿。他的手鐵定不能拿書了，但夏野沒有就此收手。

像拔刀一樣，銀軌跡從皮套裡劃出。

刀刃橫掃，割破中原的外套，兩本書從裂開的口袋落下，中原甚至沒有力氣接住書本。

夏野只靠這三次攻擊，就卸下中原一的盔甲。

「第五集《貪婪》和第六集《暴食》。」

總共六本。

整套書都掉在陸橋上，中原已失去一切。

「這樣就結束了，我想你應該沒有第七集吧？有的話可就麻煩囉。」

夏野輕聲說道，中原在面前崩潰撲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激昂的哀號聲傳來。

兩人形對比。

像孩子般趴在地上痛哭的中原，冷冷睥睨對方的夏野。

輸家和贏家。

讀者和作者。

「混賬……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賓士在下方公路的車聲和中原的號哭，迴盪在新稻葉大陸橋上。

中原還在試圖手，但是折斷的雙手怎麼抓都抓不起書本。無論拿起多次，書還是會掉出他的手中。他一再嘗試，書也一再掉落。這些書異常厚重，用折斷的雙手不可能拿得。這雙鮮淋漓的手拿不起那些書。

「混賬……混賬！」

不知道掙扎多久之後，中原突然起。

他的眼神已非絕，而是覺悟。

他的眼神展現出就算一時失去也要再次取回的決心，毫不退讓的決心。

驅使中原行的是我也會過的決心。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為了搶回自己的未來，中原往前撲出。

失去一切之後的背水一戰。

他出前所未有的堅決表，神無比專注，誓言毀滅一切阻礙而勇往直前。

那是施展出全力量的一擊，最重、最強勁、拚了命的攻擊。

「……」

夏野沒有閃躲。將銀剪刀收回皮套，從外套袋掏出一張紙丟向中原。

一張稿紙。

中原盯著飛到眼前的紙，目掃過寫在上面的字。他看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無數讀者魂牽夢縈的東西。既然看到，就已沒有挽回的餘地。

秋山忍《原罪系列》最後一集《慾》的稿紙。

那是尚未出現在世間，中原夢想的未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一瞬間，中原的心中有何想？

是迷惘？驚愕？還是狂喜？他的眼球作很不正常，彷佛忘記目前的境，全神貫注追逐那篇文章。滴著的手如祈禱般出，拚命捕捉那張隨風飛舞的稿紙。

但是，作者不容許他這麼做。

「中原冬至，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讀者服務，你收下吧！」

紙後飛來的衝擊貫穿中原的。

夏野這飛快的一踢，宛如利刃般的一踢，連著稿紙一起擊在中原的臉上。

中原臉上著稿紙飛向空中，接著撞上陸橋欄桿。他失去意識，像個平衡玩偶一樣掛在欄桿上。

結束了。

讀者和作者在新稻葉大陸橋上的決戰已經分出勝負。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慾》的稿紙】作廢的原稿，為了不時之需而帶在上，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新稻葉大陸橋】橫於隔開K區新稻葉和E區黑沼的十四號公路上方的陸橋。車道和人行道上下分離，全長兩百八十六公尺，和公路之間的垂直距離為二十二公尺，規模龐大，是名副其實的大陸橋。靠新稻葉的一邊又租車中心，靠黑沼的一邊有兩間家庭式餐館。

***

我茫然觀著夏野和中原決戰的結果，呆愣好一陣子。

『夏、夏野……』

我驚慌地跑過去。

雖然夏野獲勝，但到多次攻擊，很難說是平安無事。勉強站得住，但是已遍鱗傷。

『你太來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打得那麼悽慘還說沒什麼大不了！』

「哎呀？你這區區一隻狗也想擔心我？」

既然還能回，意識應該還算清晰。

我鬆了一口氣，轉頭向另一邊。

中原的弱無力地掛在陸橋欄桿上，巧妙地維持平衡。如果現在吹來一陣強風，他一定會當場摔到橋下。下方公路的通流量不低，車輛絡繹不絕，如果從這裡掉下去必定非死即傷，得快點把他拉下來才行。

『喂，他快摔下去了。』

我對夏野說。

「那就推下去啊。」

夏野爽快地回答。

『……啊？』

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的意思，聽懂以後才開始發抖。

如果推下去，中原就會死。

殺死中原，報仇。

夏野的表很認真，不像是在跟我開玩笑。以沉默的表催我下定決心。

「這種況很簡單吧？」

『什麼……』

「狗做這種事也不犯法吧？」

『話是沒錯……』

用稀鬆平常的語氣談起中原的生死大事。

沒錯，中原在這種不穩的平衡狀態，即使是我這隻小狗也能輕易將他推落。

中原冬至是殺害春海和人的兇手，我當然有資格報仇。

如果我是人，便要遵守人類的法律，但是人類的法律限制不了狗。由於人類世界沒有法律可以制裁狗，我現在怎麼做就能怎麼做。

既然沒人能幫我制定規矩，便由我自己制定。

「我沒資格下手，但是你有這個資格。」

權利，報仇的權利。

「警察很快就會來了，作快一點。」

權利，殺死中原的權利。

「……你想報仇吧？去做啊，去殺死他。」

夏野像在哄小孩一樣，語氣十分溫。

但是這番話的容和語氣截然不同，冷酷無比。

我想起夏野在住谷莊說的話。

——你很恨他吧？

蠱人心的惡毒話語。

——很想報仇吧？

蒼白的臉，抖的手，還有堅決的眼神。

扣下扳機、用一顆子彈奪走我命的男人此時命垂危，只要輕輕一推便能致他於死地。中原已經失去意識，不會有任何抵抗、懇求、悲傷、憤怒。

夏野霧姬撿起掉在陸橋上的六本《原罪系列》，出險的笑容，接著轉離開陸橋。

警察快來了，他們一定會把中原救下來。

已經沒有時間。

一條人命掌握在一隻狗的手上。

我該怎麼做？

我想怎麼做？

我……

***

『……』

我著中原沾滿水和淚水的臉孔。

殺害我的男人。

被痛揍一頓、失去意識之後仍長雙手，有如想捕捉什麼。

那是為了書。

『……』

我突然有一種連自己都不太理解的覺。

真是不可思議，我不討厭中原。

我的確無法原諒他做的事，更何況他做的事導致我喪命，我當然有權利恨他，中原一定也明白這一點。他就算不願意接，應該能理解。殺人便該償命，書中是如此，在現實也是。報仇是正當行為。

但是，即使我殺死中原也改變不了任何事。

我早就死了，已經無復活，大概也已在地底腐爛，在這種狀態下復活只能當殭吧。

我的確恨他，不過也只是這樣。如果仇恨非報不可，這世界必定永無寧日。

……不對，我的理由沒有這麼偉大。

我只是不在乎中原而已。

無論他會一輩子坐牢還是有機會重見天日，都跟我無關。

我不在乎中原是怎樣的人、過著怎樣的人生、今後有何際遇，只想好好過日子。乾脆明天就把這個人忘了吧。

這才是最高明的復仇方法，這樣做最適當。

我不確定中原在住谷莊說的那句道歉是什麼意思，但我可以想象。他一定很後悔吧，後悔犯下那件案子、後悔殺死我。因為不能向人吐，只好把這些話告訴一隻狗。

我們喜歡同一個作家、同樣為讀者，所以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他既然清醒到有辦法看書，並已嚐到閱讀的喜悅，今後一定不會再犯罪。因為犯了罪就不能看書，這種約束力比什麼都大。

所以，這樣便已足夠。

再煩惱中原的事實在太累，剩下的給警察理即可。

我已經死了，但還是得活下去。

無論死活，我做的事都一樣，所以是活是死都差不了多。

所以，結束吧。

我沒有更多的期。

與其煩惱這些，不如想想明天出版的書還比較有意思。

這是讀者的格調、讀者的自傲吧？

『……哈哈。』

輕鬆多了。

既然已做出結論，事就很簡單。我只要依照我的風格，繼續看書過活。

帥氣也好、懦弱也好，這都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所以，回去吧。

回去看書。

回到我崇拜的作家邊，回去過我的新生活。

***

我使勁把中原拉下來以後，稿紙飄落到我的腳邊。

『……這樣不行。』

我撿起稿紙。那是夏野丟給中原的《慾》原稿，得把這個帶走才行。

別去看，別去看……

我朝著站在陸橋邊的夏野走去。

「……為什麼？」

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那張臉是怎麼回事？真有趣。

『喂，你忘了東西，把它丟在這裡太可憐啦。』

即使是作廢的原稿，也有可能從中誕生出絕世傑作，還是得好好保管。

「為什麼！」

夏野突然發。

我從未看過這麼氣憤的模樣。

「為什麼？那傢伙殺了你耶！你去報仇啊！殺死他啊！不是很簡單嗎？只要輕輕一推就好啦！又沒有犯法！誰都沒辦法制裁你！去殺死他啊！」

『你、你幹嘛啊？』

突然對我大吼，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能照辦。

『還說這個幹嘛？事都過去了。』

「才沒有過去！」

不，已經過去了。

對我來說事已經結束，你不需要耿耿於懷吧？

我這個最大的害者都說沒關係，你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話說回來，你有必要生氣嗎？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冷靜？你應該很恨他才對啊！你是被他殺死的耶！我是這麼……」

『我不是還活著嗎？』

「啊？就憑這副模樣？你現在是狗耶！變得這麼悽慘，你還敢說自己活著？」

……是啊，就是這樣。

我能用這副模樣活下來，一定是靠著奇蹟加上巧合加上幸運加上老天爺心來，機率低到接近天文數字。

可是，我的確活下來了。

活著、煩惱、思考，然後接。

可別輕易否定我的決心。

『如果我真的殺死他就完了。』

「你在說什麼？」

『要是我真的手，一定沒辦法再看書。』

「想看就看啊！要多書我都給你，你要什麼我都會幫你！所以……」

『我才不要看那種東西。』

「幹嘛不看！」

『我還不至於書到泯滅人的地步，你別再多說啦。』

「明明只是一隻狗！」

狗和人相對咆哮。

像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互相怒吼。

看在旁人眼中一定覺得很不真實，像是在演喜劇似的。

因為其他人只能聽見我發出狗吠，和我對吼的夏野卻那麼激。這種人狗互罵的場面還真是難得一見。

但我停不下來。

因為留著這個心結便無法繼續前進。

我要把想說的話、非說不可的話全都說出來。

『我才不要殺他，我也不恨他，更不會報仇！』

「騙人！你怎麼可能不恨他？別想騙我！」

『我沒有騙人，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因為可以讀出我的心。

一定知道我這番話裡沒有半點虛假。

話雖如此，我的想法還是傳不到的心中。

「夠了！既然你不手，我自己來！」

夏野打斷我的話，更強、更激地道。

「殺死你的那個人，讓你救活的我來解決！」

的長髮舞，全抖地大吼。

「你不恨他？是啊，你沒有理由恨他。雖然是中原下的手，但機是我造的，你等於是被我殺死！我打從一開始就應該這麼做！反正是我害死你的！所以我自己報仇就好！」

看著夏野瘋狂大吼的模樣，我終於明白。

啊，原來如此。

我是為了保護夏野而死，夏野一定很愧疚吧。

即使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還是牢牢記著有人為了保護而死。

真是令我吃驚。

看平時不，其實還是很有人嘛。即使在作家生涯中累積再多經驗，看到別人為自己送命還是沒辦法無於衷。

大概是吼耗費太多力量，夏野虛弱地站著不。

「為什麼？為什麼？」

的腳步虛浮，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剽悍。

「為什麼要救我？要不是這樣，要不是這樣你就不會……」

夏野一改先前的狂態低聲說道，像是第一次被父母責罵的。

這是我造的。

我不後悔在清茶店選擇那種行，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事，因為會死的搞不好是夏野，但是我的行一直在折磨夏野，所以必須負起責任。

『不是的！這不是你害的！』

「是我害的！要是我那時候沒有顧著寫作，你就不會死！」

無論我怎麼說，夏野都不聽。

『不是的！聽我說啦！那是因為……』

「沒錯！就是這樣！全都是我害的！」

搗著耳朵用力搖頭，不肯聽我說話。

唉，真煩，這人實在太固執。一個人默默扛下所有責任、擅自解釋，還一意孤行。乍看之下好像很堅強，其實只是因為無法信賴任何人，才會過著那麼孤獨的生活，所以我必須支援、勸阻、引導、陪伴。

即使言語可以通、想法可以流，最本的地方還是不同。

真是麻煩頂。

不過，人不就是這樣嗎？

爭吵、衝突、分離。

即使如此，還是追求著未來的某些東西，這就是人啊。

既然用說的說不通……

『你、你這個冥頑不靈的傢伙！』

只能用蠻力解決。

如果可以用書打也不錯，不過我只能靠這個、全副心。

『吃我這招吧！蠢豬！』

我對罵道，接著後腳全力彈跳，毫不留地從下往上猛撞過去。這種攻擊連熊都打得到。

夏野到的衝擊超乎我的預料。

「嗚！」

平時的一定能輕鬆躲開我的攻擊，但現在心如麻，所以真的被我打中了。

我繼續咆哮。

『你別再說話！』

秋山忍的書一向新奇多變、充滿希，一次又一次給予我勇氣。是讓我知道在這個充滿辛酸的世界裡還是有麗耀眼的東西，在我死去的時候，也是的理想拯救了我，我對只有無盡的激。

所以拜託你，別懷疑自己的正義。因為你拯救了我，這件事做得再正確不過。

夏野被我撞得腳步踉蹌，臉顯得更加痛苦。

但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不要羅裡羅唆的！不要再說話！不要用這麼簡單的手段描述別人的想法！你應該知道吧！使用文字寫作吧！你可是作家耶！是哭鬧的小孩看了都會噤聲的秋山忍耶！你去寫吧，去寫啊！寫給我看啊！』

「！」

『不要把你的想法塞給我！不要擅自幫我決定該怎麼做！就算變狗，我還是我！不要利用我幫你贖罪！』

我不斷狂吠，也只能狂吠。

『為什麼要救你？我哪知道！混賬！你自己也說過不是每件事都有理由啊！』

「……我才沒說過。」

『你說過！絕對說過！別小看讀者！就算你沒有親口說過，書裡也有寫過！』

「……我的書？」

『就是這樣！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

所謂的看書，是作者和讀者之間一對一的決鬥。

作者總是擔心讀者的評價，讀者也得一直接作者的挑戰，

我可是以命和相搏、以靈魂和激盪過無數次的人，所以我很清楚。

秋山忍的想法、夏野霧姬的想法，全都在我心中。

所以我不接這種窩囊樣。

書像是反映出作家心靈的鏡子，能顯現出作家的靈魂。既然如此，我要照著那面鏡子的顯像把拉回來。

因為我認為……

這是讀者唯一能回報作者的方式。

『所以、所以……所以別再哭啦！』

「……咦？」

臉頰上沾著淚水，夏野哭了。

用雙手臉，好像此時才發現。從未在我面前哭過的，現在竟然淚流滿面。

就像是春天的融雪。

「嗚、嗚……」

一旦發現便停不下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放聲大哭，潰堤的哭聲響徹新稻葉大陸橋。

這是夏野霧姬從沒展現過的真正樣貌。

已接收到我的想法嗎？已接收到我從上得到的想法嗎？已經接收到讀者的想法嗎？

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

***

「嗚……嗚……」

夏野好不容易哭完時，天空已染上暮。

這段時間我一直趴在的腳邊。總而言之，我真是一隻忠狗。

「……」

不過夏野的樣子還是有點怪。

『怎麼回事？還會痛嗎？難道是因為我剛才撞的那一下？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道歉！拜託不要罰我！』

夏野不知為何按著口。

不過，我想我的心臟一定跳得比還快。

剛才我因為緒激而大放厥詞，說不定馬上要上演豪華罰秀。要是那樣我就死定了，因為我已經吼道全無力，現在只能任人宰割。

「不是啦，呃，那個，嗯……」

夏野扭扭地撇過頭。

呃，這是什麼反應？

我又該回以什麼反應？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我如果再說話，一定會發展不可挽回的局面，所以最好打方法是忽視。

「呃……對了！住谷莊！你的房門沒關上吧？」

『那還不快回去！』

現在沒那個閒工夫忽視！

我的寶貝書本面臨大危機啊！

我拔就跑，夏野隨後追來。

的臉上還留著淚痕，而且滿臉通紅。

不時朝我瞄來，接著向上方，口中唸唸有詞，然後又急忙轉頭，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這是在搞什麼？

夏野突然停下腳步。

「如果剖開你的膛，是不是能理解這種心呢？」

沒頭沒腦地說著歌詞般的話語，同時從皮套裡慢慢出剪刀。

「好，試試看吧！」

抓著剪刀朝我衝來。

『哇！剪刀來啦！』

有東西追著我！

難以形容的東西！

「等、等一下！」

『怎麼能等啊！』

「喂，越喜歡一個人就越想欺負他吧？對嗎？」

『幹嘛突然跟我討論起小學生的心態？我想大概是吧！所以把剪刀收起來！立刻收起來！』

「是啊！所以這是正當行為，嗯！」

『那你幹嘛追著我！很恐怖耶！』

雖然恐怖，我卻放下心中的大石。這樣比較好，只要不提我有命危險的話。

「我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寫得出新書！」

『是嗎？我只覺得自己快要到新世界旅行！』

嗯，算了，這樣才是最好的。

這樣最好……是吧？

抓著銀剪刀近的夏野，全力奔逃的我。

這種理所當然的境讓我到好懷念。

我會覺得這種境理所當然一定是病了，而且我正面臨生死關頭，絕不可能有半點愉快的心，可是，這樣不也很好嗎？

應該是吧？就當作是這樣，別想太多。

被夕染橘的滿天暮雲下，一人一狗賓士於新稻葉的大街。

***

我沒命地跑回住谷莊。

雖然只是短短幾百公尺的距離，我卻覺得像是跑完全程馬拉松。

為罪魁禍首的夏野幫我收拾塞滿信箱的廣告傳單。好歹我也是這裡的管理員。

我們把中原帶走的書放回一〇一號。

中原待過的房間裡留著我的錢包，看來夏野的推理確實無誤。鑰匙、學生證、本田書店的集點卡也找回來了，如果能再用這張卡集點我會更開心。

總之事已經告一段落。

『唔……還是換個鎖比較好吧？』

「沒人回來這種破爛的公寓。」

『囉唆！如果書被了怎麼辦！那些書像我的孩子一樣耶！』

「孩、孩子？」

夏野似乎大驚嚇。嗯？我不明白原因何在，但好像很害怕。難得有這種好機會，我得多說一些。

『對，住谷莊裡大概有十萬本書，全都是我的孩子！』

「十萬個未免太辛苦……」

夏野的態度越來越奇怪。

眼神飄忽，視線好像失去焦點，不知在喃喃說些什麼，而且扭來扭去的，臉龐也變紅，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總覺得好像突然轉。

「一個接一個生，總共十萬次……如果生五胞胎也要兩萬次……」

越講越離奇。

「第一次就跟狗是不是有點……」

說到這裡，甚至抱著頭蹲下，像烏一樣著不。這傢伙不行了，誰快來救救。

「更重要的應該是尺寸問題吧？」

我看著不斷自言自語的夏野，突然心生一念。

哎呀？說不定我現在可以暢所言呢？大人！時機到了！宣洩平日力的時刻來臨啦！

『喂！洗板！』

「唔……憑著我的筋骨應該沒問題吧……」

『洗板！洗板！洗～～板～～～』

還能挑戰下去嗎？這種覺好刺激！闖過這一關便能拿到一百萬！

「位應該是背後位吧？」

『你這殘暴的洗板魔王！哈哈哈！我軍大獲全勝！』

「唔……你說了五次吧？」

『哇啊啊啊啊！你明明有聽到嘛！』

〈以下詞彙收錄於名詞表〉

【本田書店的集點卡】在本田書店消費每滿千圓便能蓋一個章，集滿二十個章可以兌換五百圓折價券。春海和人的集點卡已經蓋到看不出紙張原本的，卻不打算兌換折價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