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無心（衛檀生）

他死了。

就死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衛檀生從他尚帶著餘溫的懷抱中爬出來，將碎瓷片丟到了一邊。

他脖子裡噴出了很多，幾乎將他全上下都澆了個遍，鮮濺到了他眼睛裡，順著髮直往下淌。

衛檀生抹了把臉，冷冷地看著躺在地上的男人，他臉上神還停留在死前的最後一秒，微睜的雙眼滿含錯愕。

衛檀生生得瓷白如玉，面容緻，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掉著珠，在黑夜中，冒著一使人心底發涼的鬼氣。

看著地上的，衛檀生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麼覺。

他殺了人。

但也僅此而已。

他心裡沒有冒出半分的恐懼，連一一毫的難過都沒有。

他沒有心，衛檀生知道他自己沒有心，因為沒有心，所以才沒有愧疚、恐懼和痛苦。

他總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曾經伺候在他邊的丫鬟。

那丫鬟一直盡心盡力地伏侍著他，待他極好。

後來，衛老夫人和家人一起作主，想要安排嫁給府中另一個下人。不願意，卻不敢違背老夫人的意思，就求到了他這裡來，希衛檀生能去老夫人那兒說說。

「奴不願嫁給這人，奴想一直服侍著小郎，直到小郎長大，小郎念在這幾年奴婢日夜服侍的份上，去替老夫人求求。」

衛檀生沒有答應。

到最後，那丫鬟還是嫁了過去，只是在臨行前，哭著說道，「小郎，你沒有心。」

他看著離去，沒有到任何分離時的不捨，他的心平靜如一汪深潭。

這種平靜甚至讓他覺到了一疑和痛苦。

為什麼旁人總是哭哭笑笑的，那些能攪他們心思的事，為何卻不能在他心中攪出一的波瀾？

丫鬟的模樣他已經記不清了，但這句「小郎，你沒有心」他卻記得牢牢的。

也正因為如此，他開始觀察旁的人，眼見他們喜怒哀樂。

他離得他們很近，又離得他們很遠，他們的心緒他無法同，無法有任何共鳴。他甚至會嫉妒他們，嫉妒他們有如此富的緒與，反觀他的人生，蒼白得就如同墳地上的靈幡，高高地飄揚在墓前，死氣沉沉。

因這丫鬟的緣故，他不喜歡這黑臉的山匪，甚至有些厭煩，厭煩他整日湊到跟前來。

衛檀生尤其厭煩他看他的目。

憐憫又高高在上。

就像五妹心疼那隻貓兒。

沒有人會喜歡那樣的目，在那種眼神下，自己不像是一個人，更像是戲臺子上的伶人，將自己的喜怒哀樂全都淋淋地剖開，擺在了看客的眼前。

那山匪看著他，就像在看著戲臺上正演著的一場大戲。

簡直就像戲中那些妄想救風塵的書生一樣，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得令人作嘔。

他本不會因為他表出的那一點點溫暖，而對他恩戴德。

可是，即便他再怎麼討厭，他也不能表現出任何不耐和煩躁。

那山匪在這山上雖然沒什麼地位，但看起來跟匪首關係不淺。

他想要逃出去，恐怕還需要這山匪的幫忙，所以，即便他厭煩，也只能耐著子跟他虛與委蛇。

好在，他最擅長最這種事。

在夫子面前，在爹爹面前，衛檀生永遠都是那個聰穎有禮的好學生與好兒子。他將自己乾淨俐落地撕扯了兩半。

一半假，一半真。

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這山匪。

什麼早死的妹子，都是些騙人的說法。

滿謊話，他沒法相信他真的能帶自己逃出這個鬼地方。

更何況，他跟匪首間的關係遠比他倆之間要親。

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衛檀生垂眸，甩了甩手上的。

沒有把握的事，衛檀生不會去做，他沒那個信心去賭他願意為了他背叛自己的大哥。

殺了他，對這山匪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

「這貓是上輩子罪業太重，這一世才投生做了畜生。它今日被你死，是冥冥之中的定數，你如今也算是幫它從畜生道中解了。」

那山匪這輩子罪業太重。

衛檀生麻木地想，不如就讓他幫忙斬斷他的罪業，下輩子說不定還能投個好胎，不至於投生一個畜生。

他應該謝自己。

他本來應該馬上離開的。

但他卻鬼使神差地回到了那間茅屋。

衛檀生跪在草墊上，著手往下，從破舊的草墊中到一塊已經融化了的雲片糕。

那山匪經常帶這些吃食給他，他就藏在了草墊下。

衛檀生一點點地將它摳了出來，攥在手心，這才往外走。

看了眼夜中的山寨，衛檀生又踮起腳，拿起了火把架子上的火把，繞開巡邏的護衛，將火把往幹草垛上一丟。

眼見火舌騰起，刮刮雜雜的燒著，經山風一吹，霎時便蔓延之勢。

遠遠去，猶如地獄業火。

衝天的火將天際蒸騰一片赤紅，衛檀生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下了山。

一路跌跌撞撞的走，他將那團已經黏糊糊的，還帶著些氣的雲片糕塞進了裡。

雲片糕明明是甜的，為什麼他口卻偏偏有些苦意？

衛檀生皺皺眉，將裡的雲片糕又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