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公章（四）

說完， 邵君理也覺得稍微有點過界。

這阮思澄……思考過後必須承認， 幾次讓他有點心。比如那回，施錢納不躲在樓梯間哭， 再比如那天， 說服貝恒夥、語氣激進急迫， 還有「發揚風格」最後一個上公車卻差一點摔下來……明明年輕， 卻很逞能。而他覺得有意思的， 正是平時人好心、活躍開朗外的那份固執逞能。

在某些瞬間，兩人之間有些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它很特別。也許可以算作一點曖昧、好，然而距「很喜歡」卻不止千萬里。他看得出阮思澄想退回陣地、保持投資人與被投資者的關係，三周沒有任何消息，可他幷不準備逃避， 也沒打算讓人跑了， 想明白地告訴對方他們可以以朋友的份或者別的份稍微接接。

出於這個原因，再加一點不爽，在終於得到了個機會的時候， 他一激進， 沒太多想， 猛烈地拉近對方，之後方覺有點過火， 又補充了一句「那麼多字浪費時間」。

…………

端午節前最後一天， 阮思澄與易均有約——要把禮送到P大， 順便討論項目進度。

因此， 再一次邁步踏最悉的計算機樓。

易均依舊溫文爾雅：「剪頭髮了？」

「對……」

易均微笑：「好看。」

阮思澄說：「我也覺得還行，哈哈哈哈。」

「最近好像都沒過來。」

「發生好多事。」阮思澄笑，「錢納使用他來的患者病歷，邵總、我和貝恒全都比較反對。因爲理念實在不合，邵總罷免掉了錢納CEO的職位，由我接管思恒醫療一切事務……然後因爲工作變了，上月忙得腳不沾地。」

易均有著顯而易見的驚訝，說：「原來還有這種事。」

「是呢。」

「創業實在太辛苦了，」易均看看，「還行，沒瘦。注意自己，不要力太大。一樣一樣地來，總能都做完的。」

「我明白，謝謝學長。」阮思澄覺得，易均真是讓人舒服，與某毒舌完全不同。

「要有事兒沒人商量，可以打我電話。我雖然在高校工作，畢竟虛長幾歲。」

「嗯嗯，謝謝學長，我還真的不會客氣！」

「當然不要客氣，」易均又問：「現在一切都還不錯？」

「Nope……」阮思澄也有些沮喪，「邵總給了八家醫院聯繫方式，已經問過一半，只有雲京兒醫院願意合作。我招了個市場經理，在網路上打打名氣，搞點營銷，再試試看。我希談下盡可能多的醫院，接盡可能多的數據，將不同省市醫院、不同型號儀檢查出的結果按照平均值、中位數、標準偏差、分布況等等進行歸一化、標準化，這樣才準！另外，貝恒挑起『部急診』的大梁了，想要通過弱磁探測心臟活，也是不順。」

AI醫療領域數據是大問題。而在中國，電子管理的程度低、手寫病歷不夠規範甚至難懂、醫院以及科系之間互不相連導致收集來的信息無法統一、缺乏對於離院患者的回訪等問題使得況更加複雜。科技領域總是存在蝴蝶效應，一關沒有跟上，環環都有困難。

思恒醫療要花時間整理信息，再用它的方式，將數據中由於醫院標準不同還有測量儀品牌、型號不同而引起的偏差統統調整過來。這就需要大量病歷，還得來自不同地方。某患者可能在A醫院用A儀測白細胞是6200，到B醫院用B儀測白細胞就是5800，絕對不能一腦地輸電腦訓練AI。而未來的「AI急診」落地以後，每次也會先較正數據再進行診斷。

「可惜，」易均苦笑，「我實驗室也幷沒有振人心的好消息。對腸梗阻的影像識別，我們已經做了121層神經網路，還沒弄完。」

「哦哦，不急……這個東西就是很難。您可千萬別那麼說，肯花時間就已經給思恒醫療幫大忙了，我們全都學到很多。沒有別的團隊能做的更好了，最後一定會有結果。」

兩人聊了許久，阮思澄將大概況都瞭解了，看看已是6點，站起子，把大紙袋給對方：「學長，這是思恒醫療買的端午禮，便宜，只是想表達下對大家的謝。」

易均接了，拿出茶葉看看：「費心了，我會轉給幾個學生。」

「沒有沒有，沒花時間。」

「思澄，」易均抬腕看表，「我前幾天請到留時的導師過來P大講座，就是Matthew Curtis博士，非常有名，講座就在今晚7點，你要不要去？」

「咦？」阮思澄問，「MIT的Matthew Curtis？原來他是學長導師？」

「對，他正好來雲京開會，我就請他過來，談談人工智能新的研究熱點，聽聽估計會有好。」

「不是P大學生也能去參加嗎？」

見阮思澄明明想去還要這麼問上一句，易均笑了：「可以，沒事。」

「那好，麻煩您了，謝謝學長。」

「嗯，走吧。講座是在晚上七點，計算機樓301教室，你把飯卡拿著，先去吃點東西，我差不多也得出門接導師了。」

「……您不吃飯？」因爲下午要照顧著，晚上要照顧導師，不吃飯？

想起自己東拉西扯、廢話連篇，而易均卻從不打斷、一直都在認真地聽，阮思澄有一點愧疚。

「我還不。」

「那怎麼行……」

易均想想，拿過飯卡給阮思澄，說：「那好，幫我隨便打點什麼。」

阮思澄捧著：「嗯。」

兩人一起出門，阮思澄去食堂，易均去校門口。

沒走幾步，阮思澄便見到念書時的學長孫放。孫放畢業以後留在P大讀博，現在也在計院教書，開門迎客。

孫放是阮思澄來到P大以後見的第一個人。當時，的上掛著大包小包，活像恐-怖分子，走出雲京南站，來接的學長就是這個孫放。後來兩人關係還行，不好不壞。

「易老師。」孫放打了一個招呼，目在阮思澄上轉了一圈，「阮思澄……？？？」

阮思澄說：「嗨。」

孫放一臉見鬼：「你們兩個居然認識？？？而且關係還這麼好？？？」

「沒有沒有。」阮思澄忙解釋、撇清，「我在創業，與易學長有點合作，工作上的夥伴而已。哎，多虧高老頭兒，介紹易均學長幫忙攻克難關。」

「思澄，」易均看看阮思澄，說：「我還以爲我們兩個也是好朋友。」

阮思澄有點兒尷尬：「當然也是好朋友。」

孫放：「…………」

阮思澄問：「……你這一言難盡的表是什麼。」

孫放說：「到了傳說中的宿命召喚。」

阮思澄：「哈？」

「你記不記得，你七年前來讀書時，計院的學生會爲了接站方便讓每個人都發一張高清照片？」

「有印象。」

「你不知道，一看見你，和尚學院禽學長一個一個都發狂了，非要去接！不肯放手！」

「……」

「易老師是那年畢業，本來不用幹活兒的，但卻自願留下來幫大家的忙。那天到他去車站，但所有人都覺得，他馬上要出國，該把接小學妹的機會留給諸位兄弟。同時呢，如果易均在場，別人肯定沒戲，畢竟相比之下個個歪瓜裂棗，所以乾脆止他出現。他也沒說什麼，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那天來了一堆？？？」就覺得有點奇怪。

「對，哈哈哈，整個學生會的男生全都去了。」

「…………」

「所以你們早該認識。」孫放繼續唏噓慨，「沒想到啊沒想到啊，你和我們關係一般，畢業幾年以後居然還是跟他爲了『好朋友』。」

阮思澄說：「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孫放抬頭看看易均：「呵呵……」

阮思澄：「……」氣氛有點奇怪。

易均卻還在微笑著，道：「可能真的是緣分吧。」

「行了，不打擾你們。」孫放說，「我去吃飯。」

「嗯，拜拜。」

走到最近的食堂，阮思澄用易均飯卡要了炒麵，好吃，賊香，又給易均打了一份三明治，一路拎著，到計算機樓301教室。

爲讓易均能吃到飯，6點40就趕到了。

本來以爲不會有人，進屋卻是被shock到！

此時已經座無虛席！！！還有些人在窗臺上！！！

「……」懵。

該說真不愧是計院頭牌？連講座都人滿爲患？不覺得憑Matthew Curtis能有這樣的號召力……

「思澄，」易均笑笑，一揮手，從第一排的桌子上拿起本書，「給你留了一個座兒。」

「哦哦哦哦，」阮思澄忙幾步過去，道謝，坐好。這是第一排第二個位置，非常謝易均的。

阮思澄拎出三明治。易均說：「先等等，這邊還有一點事。」

「好，您忙。」

一直到了七點開場，易均也沒吃三明治，而是直接走上講臺，下面立刻雀無聲。

看著烏泱烏泱的人，易均手正正麥克：「今天，我請到了在國的導師Matthew Curtis來給P大做個講座，說說AI研究目前的新趨勢。我先介紹一下Matthew Curtis。麻省理工博士畢業，留校任教。在著名期刊《×××》《××××》上面發表過數十篇專業論文，圖靈獎的獲得者，同時也是國計算機學會……」

介紹完畢，一個白髮老頭上臺，掌聲不斷。

易均幫著調好麥克和PPT，準備好筆和黑板，十分細心，而後終於邁步下臺，坐在第一排靠邊的位置，挨著阮思澄。

阮思澄：「……」

果然，易均要坐旁邊。額，再次如芒在背……好像有很多人都在著自己。

不再想，打開筆記本，專心地記白髮老頭講的乾貨。旁邊易均一直沒有真的寫字，阮思澄猜對方早已知那些。

大概八點鐘時，易均打開食袋子，咬了兩口三明治。這個東西沒有味道，比較適合活中吃，國學校就經常在午餐時間舉行講座幷且提供三明治。

不過易均十分克制，不到十秒，隻吃兩口，就放東西放回桌裡。

阮思澄小聲問：「不好吃嗎？」

「沒有。」易均轉頭，目牢牢鎖住近在咫尺的人，角綻出一個笑容，「很香。」

阮思澄撓撓頭：「那就好。」

又過了一會兒，臺上Matthew Curtis畫了一個比較難的示意圖。人工智能這個東西總是需要多層網路，因此教授在講解時常常會畫複雜的圖，一層一層地列下來，一個維度一個維度地看。

然而這回，因爲時間已經很，他講的快，的更快，阮思澄還沒有記完，Matthew Curtis就把圖全抹掉了。

「唔……」阮思澄的筆尖在圖上來回點，「x（1），y（1）……函數sigid取值是[0，1]……所以……」想自己填上，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旁易均見到阮思澄的困境，忽然手，住阮思澄白晰手中黑水筆的上半截，帶著那支筆到應該在的地方，寫下一個數字。

又繼續向下，寫下另一個數字。

最後是第三個。

阮思澄手便沒用力，由著對方帶著寫。

的思緒全在自己的筆記上，一邊看一邊想：對，這裡的確應該是「0.3」。如果兩個模塊顔差大於0.3，就說明這裡是邊緣。

這些東西都是數學，而學的還算不錯。

直到易均撒手，才反應過來剛才有點奇怪！

筆桿一共就那麼長，還兩個人一起握著！

兩隻手會離得很近！

摳著筆：「……」

易均轉頭，用口型問：「怎麼了？」

阮思澄說：「沒有……就是……沒事。」

「難道剛才到你了？」

「沒有沒有。」

「……抱歉。」易均忽然對道歉，因爲還在聽人講座，子微微偏過，離得稍近了點，眼睛還是盯著講臺，小聲說，「我還以爲你會鬆手。」

阮思澄的筆尖一抖，把紙劃了一個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