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魏謙出門一看，小男孩竟然還在那，他腦袋大四肢細，了一個圓滾滾的糰子。

魏謙險些讓這衫襤褸的糰子給絆個跟頭。

一宿過去了，他心裡的火已經消了大半，魏謙無可奈何地低頭看了看著了一團的小東西，不知道這小崽到底是怎麼想的。

魏謙自覺自己渾上下散發的都是報復社會的芒，即沒有佛普照，也沒有無量天尊，回憶起來，似乎也沒給過對方一個好臉。

魏謙不明白，這彷彿時刻準備著要戰鬥的小東西是看上他哪了，竟然輕易地放下了戒備，居然還就賴上他了。

得虧是夏天，要是冬天，北方的冬天一宿宿，能把小男孩給活活凍死。

一個那麼丁點大的小東西，站起來看著和小寶差不多，總不能真的回家拿出菜刀來幹掉他，魏謙出腳尖了腳底下的糰子：「哎，哎哎，起來，別在這睡，聽見沒有？我們家還沒開張呢，瞎睡什麼？」

髒兮兮的煤球糰子睡眼朦朧地抬起頭，一見魏謙，立馬神了，滿臉期盼地看著他，就像一隻跌跌撞撞的花臉小貓，尾尖都在瑟瑟發著抖，依然努力地往人腳底下湊，努力表現出自己的乖巧和無害，請求領養。

任是誰看見了，都會不忍心，可惜了，他偏偏遇上了魏謙這麼個鐵石心腸的人。

魏謙毫無同心，欺貓打狗無所不為，果斷地無視了他可憐兮兮的小眼神，並且懶得廢一句話，回手反鎖上家門，一彎腰，就拎起了男孩細瘦的胳膊，把他一路拎下了樓，然後往疏於打理的草地上一扔，乾脆利落地說：「別給鼻子上臉，滾。」

男孩摔倒在野草叢中，眼地看著他就這樣惡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男孩好半晌才爬了起來，仰頭著對於他來說十分高大的破舊的筒子樓，片刻後，垂下了腦袋，赤的小腳丫腳趾頭互相糾結在一起，他覺得失極了。

這小傢伙確實是被人拐賣過的孩子——魏謙心狠眼毒，看得沒錯。

他被人走的時候太小，來龍去脈已經不是很記得了，人販子養了他幾個月，後來把他轉手賣到了一個十分偏遠的農民家裡。

這也沒什麼，給誰當兒子都是兒子，他還了兩年獨生子的生活。

誰知第三年，他那被村醫斷定了沒有生育能力的養母竟然奇跡一般地懷孕了，又過了一年，養母生下了一個健健康康的胖小子。

從那以後，男孩在養父母家裡就顯得多餘了，他的日子也跟著每況愈下了。

那天男孩在冰涼的井水裡洗碗的時候，因為手指被凍麻木了，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怒了大醉而歸的養父。

養父了他的服，寒冬臘月裡讓他在滴水冰的院子中間罰站。

男孩覺得自己要給凍死了，終於，他做出了一個對他的年齡來說大膽得有些驚人的決定——他跑了。

小男孩了幾件大人的服，隨便套在上，然後連夜借助梯子翻牆出去，他悄悄地躲進了往城里拉冬儲大白菜的車裡，就這樣被拉到了一個城市裡。

從此，他了個小流浪兒。

這樣一個沒人管的小男孩是很容易被盯上的，期間，男孩幾次三番險些再次被人拐賣，有些企圖賣了他，有些企圖把他弄去做小，還有兩個人商量著要賣了他的——男孩半夜尿尿的時候聽到了，連夜跑了。

他能活到這麼大，每次都功地逃，運氣好得簡直就是奇跡，了半個逃跑專家。

他蹭過火車，連續換過好幾個城市，見過了形形的人，偶爾有人試圖和他說話，他都假裝啞不會說，並且飛快地想辦法逃走，當中或許有真的好心人，可惜男孩不敢放下警惕——被全套的批發賣了也就算了，他更怕那些還打算剖開他的肚子，把他上的部件一樣一樣拿出來零售的。

可是風餐宿、一頓飽一頓，他依然本能地羨慕那些有房子住、有家的人。

小傢伙已經很久不知道家是什麼滋味了，然而他不可能有家，因為他恐懼接任何人。

在小男孩眼裡，世界上似乎只有兩種人，一種人嫌他髒，老遠就繞著他走，還會用石頭丟他打他，一種人對他和悅，可心裡實際上還是想賣了他。

直到他認識了這麼一個獨特的人。

他聽見過別人用富有當地特的兒化音他「謙兒」，這個人幫他打跑了大野狗，給過他吃的，卻都是扔下就走，從不和他說一句話。

當然，更多的時候，這個人都會對他視無睹。

魏謙的視無睹和不流都讓男孩覺得安全，而同時，他偶爾的施捨行為又讓男孩覺到了一罕見的溫。

小男孩其實一直換地方住，可是為了每天看這個人，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在這條小胡同裡住了好幾個月了。

在這幾個月裡，小男孩經過了謹慎的觀察和審慎的論證，用他因為老也吃不飽而營養不良的大腦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大哥哥是個好人。

在他的流浪生涯中，這還是第一次心裡不由自主地生出接別人的……可讓他失的是，他出了角嘗試著去的時候，那個疑似「好人」的混蛋似乎並不想領養他。

男孩又失又難過，在原地徘徊了一陣子，思考著要不要放棄。

他還沒思考出結果來，天就下雨了，男孩不得已，只好又躲回了樓道裡。

這場大雨到晚上都沒有停，三胖媽中午下樓來了一趟，幫小寶熱飯，見了蜷在樓道裡的小男孩，吃了一驚，彎下腰仔細打量他：「喲，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男孩立刻像炸了的小野，兇狠地抬起頭來，整個人都繃了，似乎隨時打算衝上來咬，他兇悍的眼神把三胖媽驚得往後退了半步：「哎喲，這個小花子是瘋的！」

三胖媽怕惹上麻煩，警惕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快速地用魏謙留下的鑰匙打開門，三步並兩步地進屋去了。

晚上魏謙放學打零工回來，一低頭就看見了牆角里的小糰子，臉頓時不大好看起來。

他大步走過去，想重新把這不是好歹的小崽子扔出去，小糰子一見他過來，以為要挨打，連忙驚恐地往牆角褪去，擺出防的姿勢。

對於這小鬼也知道害怕這一點，讓魏謙心裡生出了詭異的滿足，這位中二年冷哼了一聲，抬頭掃了一眼窗外的雨，轉進屋，竟然放過了小男孩。

夏天悶熱，魏謙一般只關上有一層紗窗的防盜門，並不關大門，以便室通風。

小寶看見外面有個小朋友，就聲氣地問：「哥，外面那人是誰啊，真，也不穿子。」

魏謙說：「玩你的，管。」

過了一會，小寶又說：「哥，他老往咱家裡看。」

魏謙就走過去，站在門口惡狠狠地衝著那男孩吼：「你給我滾遠點！」

男孩被他嚇了一跳，遲疑著退後了幾步。

可是等他端著菜從廚房裡出來，就看見小寶蹲在門口，張著外面說：「哥，他還往咱家裡看呢，你讓他進來吧。」

這回魏謙連嚇唬也懶得嚇唬了，乾脆沒理，把菜放在餐桌上，然後走過去，抬手把大門甩上，把那兩道艷羨的窺探視線徹底隔絕在了門外。

讓他進來？魏謙心說，他要是個百萬富翁，這樣的小崽子，他願意養個十頭八個的，每天早晨讓他們站一排點名報數玩。

可他是嗎？

他只是個窮得出類拔萃的小混混，連自己開學要的四百塊錢學費都不知道上哪個猴山上弄去呢！

可惜生外向，宋小寶這個小丫頭片子簡直不是東西，尿布剛摘下來沒兩天，居然就已經學會胳膊肘往外拐了。

沒兩天，魏謙一進門，發現小寶已經把那小崽子放進了家裡。

魏謙怕外面的小野孩有傳染病和寄生蟲，會傳染給小寶，於是當即衝妹妹發了一通火，把小丫頭嚇得哇哇大哭。他手拎起小崽子上的背心，像丟快抹布一樣，再次把他扔出去了。

小男孩就在他手裡掙扎，掙扎不過，就用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盯著他看，那眼睛像是山裡剛被雨水洗過的黑石頭，在髒兮兮看不清五的小臉上顯得分外扎眼，顯得那麼野，又充滿著憤恨、失落和約的哀求。

「狗崽子。」魏謙罵他。

小寶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主要是因為魏謙沒有真的打過，他雖然不怎麼表達，實際上寶貝得連一頭髮都沒掉過，以至於挨罵的事，宋小寶同志撂爪就忘了。

過了沒有三天，就又把那小崽兒給領回來了。

這還要魂不散了，這一回，冷漠又壞脾氣的大哥終於被激怒了，魏謙手去抓男孩，男孩察覺到危險，忙躥起來躲開，讓魏謙這高高揚起來的一掌揮了個空。

魏謙氣急了，抬給了他一記窩心腳，男孩被結結實實地踹疼了，竟然也不喚，只是悶哼了一聲，順勢跪在了地上，出雙臂，抱住了魏謙的。

小寶這熊孩子總算是長了見識，從沒想過朝夕相的大哥居然會這麼暴力，嚇得「嗷」一嗓子大哭起來，嚎著說：「哥！」

那男孩也不知怎麼的，聽見了這話，心神彷彿被牽了，他裝了一年多的啞，此時卻沒頭沒腦地對魏謙開了口，儘管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個小孩，發音也奇怪得很，可魏謙還是聽清楚了他的話，他學著小寶說：「哥！」

魏謙抬起來準備狠狠踩下去的腳就突然不了了。

自己在幹什麼？魏謙茫然地想，毆打這麼一個小崽子？這和他那賤貨媽還有什麼區別？

末了，魏謙歎了口氣，緩緩地回了腳，一言不發地走進廚房，草草地下了一鍋清湯寡水的掛麵湯，端到小男孩面前：「吃吧。」

男孩不想表現得太沒出息，可惜這碗麵對他而言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一聞到香味，「出息」倆字就歡快地把他拋棄、結伴私奔了。

他幾乎把臉埋進了碗裡，稀里嘩啦一頓猛吃，秋風掃落葉一般，連幹了三碗，肚子都撐圓了。

魏謙平靜地坐在旁邊，等他吃完，就手收拾了碗筷，然後對男孩說：「聽得懂人話吧？行了，我知道你聽得懂。」

魏謙甩甩手上的洗碗水，蹲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小東西齊平。

「我養不起你，」他幾乎調用了自己生平最大的耐心說，「你啊，找錯地方了。」

男孩邊還有沒乾淨的菜湯，璨如星辰的眸子盯著面前的年。

魏謙輕輕地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行了，吃飽就走吧。」

一分鐘以後，男孩第一次直立行走出他的家，而不是被他暴力扔出去的。

有兩三天，魏謙都沒看見那個糾纏不休的小男孩，直到第四天黃昏，他拖著疲憊的回家，計算著自己還差多錢學費的時候，他在家門口又看見了那個小男孩。

這回小寶沒敢開門，兩個孩子一個站在門裡，一個站在門外，聽見腳步聲，一起抬起頭，眼地向他。

站在門口的男孩手裡拖著一個巨大的蛇皮袋子，裡面「叮叮」的，魏謙垂下眼掃了一眼，發現是一袋子的瓶子蓋和易拉罐。

「這個能賣錢。」見他良久不言語，男孩才小聲地解釋說，他彷彿怕魏謙不相信，出髒兮兮的小手，手心裡汗涔涔地握著兩塊零五的紙幣，「真的，我賣過了。」

魏謙依然是沉默。

小寶適時地輕輕了一聲：「哥。」

魏謙一閉眼，心說：「這他媽的，都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