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宋小寶斷斷續續、詞不達意，好不容易才說明了事的經過。

自從魏謙不再接他們倆放學以後，每天晚上一「雙棒」的福利就沒有了，對此小寶非常的不高興，可是不敢開口找魏謙要錢，魏之遠肯定不會要，指他們大哥能自己能想起這點蒜皮的屁事，更是天方夜譚。

於是他們倆商量好，每天走小路沿途撿易拉罐，撿回來以後藏在小寶床下，等著賣錢用。

這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小遠照常走到一半，突然不讓走小路了，兩人繞回到了大馬路上，宋小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照例是跟他吵，結果這次魏之遠連招都沒接，不由分說地一路強行拽著走了。

當時魏之遠表太可怕，所以宋小寶最後毫無意義地順從了。

宋小寶這個同學，是個非常典型的慫孩子，平時給鼻子上臉，別人聲一厲，一秒鐘就能變一隻小鵪鶉。

幸虧是個丫頭，不然將來長大了沒準是個當公公的好材料。

魏之遠帶著漫無目的地在大馬路上轉，先是到了十字路口的百貨商場裡，七扭八歪地轉了一圈，出來以後他又非常警覺地往周圍看了看，帶著走了從好幾家小店，都是從前門進後門出，足足在外面晃了半個多小時。

之後，魏之遠才帶著小寶往家的方向走去，那時天都有點黑了。

回家要穿過一片小胡同，必經之路，沒法繞。

宋小寶看見當時小遠不把書包好好背著，而是拎在手裡，書包拉鏈拉開，他一隻手塞在包裡，也不知道是在找什麼，足足找了一路，手都沒拿出來。

然後聽見腳步聲，魏之遠的神經好像一下就繃了，宋小寶就看見一個男人走過來。

多大年齡，長什麼樣，哭哭啼啼地也說不清楚，只會說是個大人，像三胖的爸爸一樣大的一個陌生人。

魏之遠突然使勁推了一把，讓快跑。

直到這時，宋小寶依然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小遠的態度帶給了莫大的恐懼，儘管小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可當時就是嚇得汗都立起來了。

本能地遵從了他的話，跑到了小路盡頭，越跑越害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小遠把手從書包裡出來了，原來他的書包裡藏了一鋼管，男孩雙手握住了，側在牆上，警惕地看著那個陌生人。

瞥見回頭，魏之遠憤怒地衝喊：「快跑！打電話找大哥！」

宋小寶再不敢停歇，一口氣地跑回家，可直到家門口，才發現，自己本沒有鑰匙——他家的鑰匙總共有三套，一套魏謙拿著，一套放著備用，還有一套以前是三胖媽拿著，現在給了魏之遠。

魏謙本意是想著反正這倆孩子總是同進同出，用一套鑰匙就夠了，小寶手腳的，給了也怕被弄丟了，可節骨眼上，倆孩子把這碼事給忘了。

如果不是見接到三胖電話匆匆趕來的磊子，小丫頭現在還主意全無地在門口哭呢。

魏之遠在外面流浪過，對各種惡意的人比小寶敏銳得多，恐怕是半路上就覺到自己被人跟上了，所以才帶著小寶繞路，他的理方法其實很正確，只是孩子畢竟還小，最後到底沒能甩掉對方，還是被堵住了。

這時，三胖也趕到了，三胖實在不放心，打完電話以後跟著就打了輛車回來。

一下車，他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魏謙說：「沒事，謙兒，你放心，樂哥也聽說了，他知道是你家的事以後，立刻派人去幫你找了，你……」

他的話音突然被打斷，因為魏謙面無表地抬起手，一掌把小寶的臉打到了一邊。

磊子嚇了一跳，忙跳起來攔在魏謙和小寶中間：「謙兒，哎，謙兒！還小呢，一個小屁孩子，懂什麼？你跟急什麼？」

三胖比較不客氣，三步並兩步地衝過來，衝著魏謙的耳朵咆哮：「媽你是活驢嗎？往哪打呢？小孩的臉不能打你知道不知道！魏謙你是不是瘋了？你個丫的玩意兒手那麼重，打聾了怎麼辦？啊？」

小寶有生以來第一次挨打，簡直是震驚的，開始沒反應過來，好一會，才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難以置信地手摀住臉，臉皮漲得通紅，眼眶裡開始蓄滿了淚珠。

被三胖扯到一邊的魏謙冷冷地看著：「我看你敢哭！你還有臉哭？」

小寶果真就不敢哭了，竭力忍著，實在忍不住，筋一樣地噎一聲，臉都憋得由紅變紫了。

魏謙把自己的胳膊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可憐兮兮的小丫頭：「你把他一個人丟哪了？」

小寶噎噎地說了一個胡同名：「我……我剛、剛才跟磊子哥說、說過了……」

磊子趕說：「對對，我剛才通知過了，現在有兄弟往那邊過去了，謙兒你別急啊。」

魏謙彎下腰，直視著宋小寶的眼睛：「明哲保，臨陣逃，宋離離，我教過你這麼做人嗎？」

這句話裡有兩個詞小寶沒聽懂，可不妨礙領會了神。這比大哥一耳還疼，宋小寶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三胖看不下去，把小寶拉到後：「你怎麼說話呢？你這是遷怒！非得把你親妹妹搭進去你才爽是吧？你有病啊！」

魏謙無視了他，從兜裡出鑰匙遞給磊子，客客氣氣地說：「謝謝兄弟，屋裡喝杯水去，我今天招待不了，得先看一眼去。」

說完，他看也不看宋小寶一眼，扭頭就走。

宋小寶哭得更兇了，三胖趕彎下腰把小寶抱了起來，笨拙地像個大熊一樣拍著的後背，哄著說：「妹妹，咱不哭啊，你哥今年沒打疫苗，狂犬病犯了。沒事，三哥給你找條巾敷敷，一會就不疼了，不怕不怕，三哥在這，你哥不敢再打你了。」

小寶趴在他的肩上，哭了個死去活來。

在宋小寶的年裡，只記得一個人的懷抱，就是的胖子哥。

胖子哥一到夏天上就有怎麼也洗不掉的汗味，再乾淨都顯得臭烘烘的，更別提有時候他上還會沾上油煙味、菜味，嗆人得很……然而那幾乎是能得到的唯一一點溫暖的。

短命的媽死得太早太不面，以至於對那個人沒有任何印象。

而哥哥……打有清晰的記憶以來，大哥似乎就沒怎麼抱過，最親暱的行為也頂多就是在頭上幾把。

小寶有時候半夜裡踢被子，被凍醒了也不蓋上，都是故意的，裝睡等著哥哥來給蓋，哥哥會非常輕地拉上被子，掖一下被角，有時候還會順手把臉上的頭髮撥到一邊。

那是他白天沒有的、難得一見的溫。

哥疼，小寶知道，要什麼大哥給什麼，小寶也知道，可是依然畏懼他，很多時候主開口要東西，也要得心驚膽戰，並不十分地理直氣壯，因為哥在家裡老是冷著一張臉，皺著眉來去匆匆，甚至沒耐心和多說幾句話，陪看一會電視。

小寶總覺著大哥雖然，得卻非常有限，如果太討人嫌，說不定大哥那一點就收回去，不再給了。

小寶嚎啕大哭，並不是因為魏謙打了，其實更害怕大哥不喜歡了。

可惜胖子哥是個糙人，安人總也安不到點子上。

魏謙是在半路上到小遠的，小遠跟著一個樂哥的小兄弟，那位兄弟小賀，跟魏謙雖然不是很，但也偶爾有些來往。

小賀走在前頭，不時回頭看一眼後面的孩子還跟沒跟著，魏之遠見過他一面，算是認識，卻拒絕讓小賀拉著抱著，只肯一言不發地拎著他的鋼管走在後面。

小東西走路的時候不抬頭，專心致志地看著腳下，從小賀的角度，只能看見他頭頂上小小的發旋。

小賀找到魏之遠的時候，沒能看見那個傳說中專挑小孩下手的變態，只有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阿姨手裡拿著個長把的掃帚守著小遠，不時問他兩句什麼。

那變態已經跑了，魏之遠外扣子崩掉了兩顆，臉腫起一半，頭上有一條大口子，明顯是有人按著小孩的頭往牆上撞的，鋼管底下的尖沾了一點跡，牆上和地面上都有尖利的鋼管劃過的痕跡，可見是經過了一番戰鬥。

這個小戰士從頭到尾沒有放棄他的武，直到幸運地驚了一個剛好經過這邊的老阿姨。

小賀過去的時候，魏之遠正在牆角休息，覺到有人靠近，肩膀明顯收聳了一下，整個人繃起來，雖然沒有作，但是小賀有種錯覺，彷彿自己再往前走一步，那小崽手上的鋼管就敢照著自己的腦袋削。

小賀停下腳步，試探著了一聲「小遠」，魏之遠費力地睜開腫了的眼睛，打量了他片刻，認出了小賀，才微微放鬆了下來。

老阿姨狐疑地看了看這個疑似混混的小青年，不放心地問：「孩子，你認識他嗎？」

魏之遠點點頭。

老阿姨這才放心，帶著的長把掃帚走了，末了歎了一句：「都什麼人啊？該槍斃，這世道太了。」

小賀檢查了一下，發現小孩上的服還是完完整整的，好歹先鬆了口氣。

他在前面走，魏之遠就不遠不近地在他後跟著，腳步有些踉蹌，但是態度非常強，他不讓人扶，也不正眼抬頭看人，小賀覺得這小子小小年紀，上就有種亡命徒一般的氣質，好像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害怕，本能地會和人拚命。

小賀也不再試圖和他談，因為這小崽滿臉一傷，還殺氣騰騰的模樣讓他有點骨悚然。

直到魏謙衝過來一把抱起了魏之遠。

小男孩好像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抱著他的人是誰，他後知後覺地放鬆下來，手裡的鋼管「嗆啷」一下落到了地上彈了兩下，小賀看見那雙佈滿塵土和的蒼白的小手地攥住了魏謙的服，接著，魏之遠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就好像這孩子天生反應比別人慢半拍，直到這會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這會才剛知道害怕。

他像小貓一樣了一聲：「哥……」

小賀看著小孩貓崽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頭埋進魏謙的頸窩裡，還以為他要哭，可是魏之遠到底沒哭，他只是在大哥懷裡瑟瑟發抖了片刻，過了一會，彷彿要確認什麼似的，又了一聲「哥。」

魏謙問：「疼不疼？」

魏之遠從不知道大哥也有這麼溫的時候，幾乎有些寵若驚，先是本能地點點頭，而後反應過來，又用力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他這一搖頭，兩行鼻就流淌了下來，魏之遠立刻抬起袖子，囫圇地抹下去，地把沾了跡的手背在後，生怕大哥嫌棄。

可是這回，他那脾氣臭毒的大哥沒有嫌棄，也沒有放下他，甚至允許他膩膩歪歪地出胳膊摟住自己的脖子，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路把魏之遠抱回了家。

魏謙還是個年，個頭已經差不多了，肩膀卻沒有完全拉開，骨頭有些硌人，沒來得及長型，邦邦的。

可是這邦邦的肩膀硌得他越疼，魏之遠就越覺得有安全。

小男孩不知不覺中，竟然靠在了這麼一個邦邦、帶著些許藥味的懷裡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