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轉折

阿織雖然年紀也不大，但發育得非常好，一對年走在路上，相貌都十分不錯，不知有多人經過也會回過頭來多看一眼——尤其禿鷹的人年們，看著阿織邊的華沂，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

只是這些俗人，只知道被淺薄的相迷，完全沒瞧出那位“春風得意”的外族年竟是個視人如糞土的大吃貨。

阿織一開始對華沂的銀紋非常興趣，鬧著要看，鬧得華沂十分不自在——他總是覺得自己資質普通，實在不配有這麼一個稀罕的東西，於是只是匆匆卷起袖子，給阿織看了一眼，然後就嚴嚴實實地把它遮住了。

阿織頗不滿意地撇了撇：“好了不起麼？”

華沂對這種帶著諸如憤怒、不滿、挑釁等等負面緒的話，一概的反應就是憨厚地笑笑，他天生就是不跟人發生衝突，而據他的經驗，一旦他出這種假裝聽不懂的傻笑，別人就很快會覺得無趣，也就不再招惹他了。

果然，阿織翻了個白眼，心道：這人長得人模狗樣，難不是個傻的麼？

對他沒了興趣，自己跟一幫識的孩去玩了，一堆唧唧呱呱的人，華沂覺得自己湊過去也不像那麼回事，於是遠遠地站在一邊，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發呆。

就在這時，樹叢突然傳來一陣非常細微的靜，華沂畢竟是個獵人，他的下意識地收，做出了一個準備防的作。

然而他定睛一看，卻發現樹叢中爬出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孩，兩人的目猝不及防地對上，華沂他那一臉嚇了一跳：“哎喲，這是怎麼弄的？”

小孩正是天黑了才想起要回家的長安，聽了華沂的話，滿不在乎地用袖子在鼻子下面抹了一把，依然十分生龍活虎要往家的方向跑去，誰知卻被人一把揪住了後頸，拎了起來。

華沂沒想到手裡的重量竟然這麼輕，這他誠惶誠恐起來，他也說不好這小孩究竟有多大，只是覺得小——除了剛生下來的小貓小狗小兔子，他好像從沒有見過這樣小的生命，連說話的聲音都往下低了幾分，生怕氣大了吹壞了他。

“我帶你去洗洗，”華沂竭盡所能地輕聲細語說道，“這幅樣子跑回去，不把你阿媽嚇死。”

華沂這人，總是憂慮好多事，比如他看見大肚子人，就會憂慮別人看不見路，會不會摔倒，總要跟著心驚膽戰一回，比如他看見滾得泥猴一樣的小孩，就會憂慮小孩回家以後會不會被他阿媽一通好打，是想像，便擔心得要命。

這一回，他自然而然地把那過剩的憂慮放在了長安上。

華沂把長安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小心地捧在手裡，帶著他往最近的小河那裡走去。

長安打量了他一番，完全沒有料到這位就是哲言天天掛在邊的那個“救命恩人”，沒人害過他，他也沒什麼防備心，好像完全不擔心自己會被陌生人丟到河裡，就那樣穩穩當當地乘坐著華沂，到了河邊，讓這個大個兒給洗臉。

結果大個兒笨手笨腳，一直讓他低頭，長安低得過了頭，撲通一聲，就自己翻進了河裡。

好在河水不深，部落裡的小孩又多會點狗刨，長安在華沂的手足無措中從水面上冒出個頭來，茫然地看著華沂，好像沒弄清楚自己是怎麼下來的一樣。

得，河水一泡，這回洗得徹底了。

華沂趕把他撈了出來，手腳地給他乾淨了，發現長安打了個寒戰，只得下自己上的服，裹在了他上。

這樣一來，他上便只剩下了半條皮，半個肩膀都赤/可見，手是遮不住了，那極明顯的銀紋便亮了出來，長安只覺得眼睛被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一低頭，便看見了哲言念叨了好多年的銀紋。

他口問道：“你是不是華沂？”

華沂一愣：“你怎麼知道？”

長安便不言聲了，他心中暗暗想道，原來這個就是恩人，哲言說過要報答他，可是拿什麼報答他呢？他懂得的為人世之道十分有限，就用了對付阿妍的方式對付他，從懷裡出了一朵林子那頭折來的花，放在華沂的手掌中間，花已經被河水泡了，噠噠的。

所以長安放上去以後，又有些赧地覺得，這完全不夠，然而這是他僅有的東西了。

長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陣華沂的臉，把他記住，然後決定什麼也不說，等他長大了，有了本事，有很多很多的東西以後，再報答他。

華沂只見那小傢伙有一張比別人都白一些、些的臉，眼角帶著一圈淡淡的紅，好像開在素白底上的兩片花瓣，在他手裡放了一朵花以後，忽地對他一笑，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這小東西的一笑，給華沂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這或許和之後發生的事有關，華沂總是覺得，這是他在世上見過的最後一樣乾淨東西。

直到很久以後，華沂都認為，世上所有的小孩在沒長大之前，都是有那樣一雙乾淨如花瓣的眼睛的，天生的，總是好的，只有長大了，才會自己變壞。

想起那時候的事，華沂總是慨，他大概確實不是什麼做首領的料子，因為就在他給陌生的小孩洗臉的時候，他那待人和風細雨的好二哥，也離了席，正在跟他的工布朵商量如何宰了他自己滿門老小。

當然……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後，他才後知後覺地聽說的。

老二平時對外人話多，對自己人，卻反而非常言簡意賅，那天晚上，他只別有深意地對他的工布朵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那傻小子剛出生的時候，我就知道要壞，沒想到咱們的人一直在部落裡宣說他是個傻大個，末了，老頭子還是看上了他。”

第二句是：“這不行，我不甘心，咱們回去就手吧。”

從禿鷹部落回來的華沂還是沒有什麼煩惱的——除了他阿爹說要把阿織嫁給他。

他一開始覺得阿織長得漂亮，經過了短暫的相之後，實在沒能發現上有什麼好的地方，於是十分不願。

可不願，華沂也不敢和他阿爹強，何況他心裡明白，阿爹這是為了他好。

阿織可是禿鷹部落首領的兒，將來如果他哪個哥哥當了首領，容不下他，他還可以跟著阿織到禿鷹部落混飯吃——要是他阿爹知道他是這樣想的，一定會不顧大長老的勸阻，把這個不求上進的傻大個打死的。

然而事發生得總是那樣人猝不及防。

那天晚上，老二他出去喝酒，老二一直跟華沂走得很近，華沂雖然知道他這個二哥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也毫不懷疑地去了——自己的親哥哥，雖然不像對方表現得那麼親熱，可也總不至於害他。

可見十四歲的華沂被人做傻大個，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酒過三巡，也不知怎麼的，華沂就覺得眼前有些迷蒙，然而這一天正好是他阿爹檢查他功課的日子，華沂生怕真喝得爛醉，回去挨駡，於是難得地跟他二哥耍了一些小心眼。

他先是裝作拿不穩碗的模樣，灑了大半碗出來，又借著，把裡的酒給吐了出來，然後含含糊糊地來骨丞，不說“醉了”，只一邊傻笑一邊說要“再來一壺”。然後在他二哥說他醉了的時候，適時地“咣當”一下，從椅子上下去。

骨丞激靈地拿了手巾，在他臉上一通抹，然後就讓帶來的一個侍衛就攙扶著華沂往回走去。

老二也沒說什麼，熱地一直把他們送到了門口，骨丞偶然間一回頭，就告訴華沂說道：“二瞇著眼看著咱們呢。”

華沂腦筋還清楚，並沒有怎麼真醉，走了一段路，便覺得小腹鼓脹，於是吩咐其他兩個人在路邊等著他，他就自己去解決。

前後……也不過就一時片刻。

華沂沒想到，等他再回去的時候，他的工布朵骨丞，還有那個阿爹剛剛送給他的侍衛，就已經被人殺了。

骨丞還小，脖子被人扭斷了，歪在一邊，死前大概一聲也沒能出口，而另一個人侍衛大概是察覺到了什麼，化才到一半，就被人一擁而上，撕了兩半。

華沂回來的時候，殺人的人還沒走，他親眼瞧見了那個悉男人分開人們，走上前去，彎下腰，翻開了他那死了的侍衛的正臉，然後表鷙，抬起手來，劈頭蓋臉地扇了旁邊的巨一掌：“殺個人都能殺錯！廢！”

華沂藏在草叢裡，渾的都涼了，他的侍衛也是難得的人高馬大，從背面看，跟他本人型差不多，對方這樣說“殺錯了”，那可不就是……想殺他麼？

那打人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還在跟他把酒言歡的好二哥。

二哥要殺他。

華沂想破了腦袋，也沒想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是一個爹生的，能有什麼天大的仇恨，讓他二哥就能下手殺他呢？

可老二並沒有給他留下時間，他思考那麼深奧的問題，華沂只聽見老二冷森森地對那幾個兇手說道：“都化，鼻子激靈點，這小鬼肯定還在，他走不遠，立刻給我搜，找不著他，你們幾個自己就給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