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門》第28章

徐西臨的敏銳不是竇尋那漫長的反弧可以度量的——哪怕他完形填空錯了十四個。

竇尋在看一本描寫獄中男與同者的書,這一點問題也沒有,文學作品裡寫什麼的都有,這本也不算獵奇。

有問題的是,竇尋在遮遮掩掩地看。

那說明他沒有把這東西當做尋常的閑書

本來徐西臨就覺得他這段時間有問題,又發現了這個事,神經不由自主地有些繃,他發現每次竇尋回家都會帶一本《托付詞匯xx》,《雅思寫作例文xx例》之類的東西,翻開一看,不是男男小說就是各種同研究,涉獵之廣,閱讀之深,讓徐西臨連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沒有。

剛開始,徐西臨的心跟不小心翻到了親人朋友的“絕癥診斷報告”差不多,巨大的憂慮沖撞得他心口有點麻木。而等這震驚過了,他開始回過味來——竇尋異乎尋常的粘人,看他時候的神,強自按捺的脾氣,還有偶爾打鬧時輕易就被踫出來的“意外”……

一個有點沒有真實的結論似乎要呼之出。

徐西臨沒來得及慌或者憤怒,他好像發現了一個潘多拉魔盒,第一反應就是慌地拿木板糊上,絕不讓它出一點隙。

因為這事太荒謬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竇尋是個孩,徐西臨都要慎重地掂量掂量,因為竇尋不是萍水相逢的普通同學,將來分手了各奔東西,往後天涯海角,再見還能一起吃頓飯。

他們倆錯地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從互相隔應到整天混在一起,乃至於家逢巨變、相依為命,個中分是不一樣的。

他拿竇尋當自己家的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何況竇尋是個男的。

“同”這三個字對於徐西臨來說,跟聽說“月半彎”裡有嗑搖頭丸的差不多,都是離的很遠的都市傳說,他從未想過和自己會有什麼集。

徐西臨好幾天沒睡好,琢磨怎麼理這件事,他只要不耍混蛋,還是能事的,知道中間那層“窗戶紙”絕不能破,只要不破,他就有回轉的余地。

徐西臨膽戰心驚地回避著竇尋時有時無的曖昧,躲了一個多月,發現竇尋居然對此毫無所覺,態度依然照舊,也是服了。

於是借著六中專門給家長開的“高考志願集訓”時,他迂回地給竇尋下了一劑猛藥。

“可能快報志願了。”徐西臨裝作無意中提了一句,他們這一屆是先報志願後考試,績都得按照歷史數據度量著來。

竇尋眼楮“刷”一下就亮了,就差把“來我們學校”的宣傳標語頂在頭上。

“我沒想好是留在本地還是去外地,”徐西臨不看他,自顧自地說,“外地的學校價比高一點,可以報個稍微好一點的,本地的可能就得降低要求了,不過我還得照顧我姥姥,當然還是越近越好……”

竇尋沒料到他一點“好高騖遠”的心都沒有,愣住了。

徐西臨這才看著他笑了一下︰“你不會還想說服我報你們學校吧?那不現實。”

竇尋︰“怎麼不現實?”

高三最後一個學期開學,徐西臨一個假期突擊果斐然,開學底考試就重新殺回了班級前十,之後一模,他的數學一枝獨秀地拿了個滿分,盡管英語拖了後,依然拿到了他上高中以來的最好績,全班第三。

“按一模的績,你英語只要能再多考十分就有戲。”竇尋語速飛快說,“你這種水平的英語提高還不容易嗎?又沒讓你從一百四提到一百五,你只要肯下功夫背,能上個三位數就行,現在離高考還有好幾個月呢。”

徐西臨︰“那也只是‘有戲’,沒準我一模是撞大運,以後考不了這麼多分呢?七……張老師都不會答應的。再說,你想讓我冒著落榜的風險準備上高四嗎?”

竇尋︰“……”

“你要真這麼說,那我就報,往後是死是活我也認,”徐西臨拿話他,“你說句話吧。”

竇尋張了張,啞了。

“豆餡兒,”徐西臨用一種緩慢而意味深長的方式,把自己斟酌了很久的話倒了出來,“很多時候願好的,現實是冷酷的,懂我的意思嗎?一時的想法、一刻的/過去,然後怎麼收場呢?你是想讓我今年夏天順利收場,還是準備給我收?”

竇尋無言以對。

徐西臨頭一次理這麼棘手的事,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明白,把自己說得一後背冷汗,他暗自忐忑了片刻,撒手放了最後一味藥︰“對了,余依然那天帶來幾張葉脈書簽,好看的,我跟多要了一張,夾你書裡了。”

竇尋非常失,沒了閑談的心,轉走了。

察覺到了徐西臨似乎話裡有話,但沒反應過來。

直到這一天半夜三更,他才突然不知哪筋接上了,從床上詐起來,開燈翻開了桌案上掛羊頭賣狗的《龍史》。

見那扉頁裡掉下來一張致的葉脈書簽。

竇尋的心倏地涼了下去,呆若木地在萬籟俱寂中僵坐許久。覺窗外的水全都化妖氣,從窗欞門中滲進來,在他上凝了厚厚的霜。

他自以為晦的試探,自以為不形跡的接近,原來都被別人看在眼裡。

他與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兩廂惡意,未曾和平共過,一點連著心方才初出茅廬,尚未來得及舒展,已經先迎頭被潑了一碗冰。

竇尋木然地坐了半宿,在破曉時分,把他那張可笑的計劃表撕了。

自那天以後,徐西臨發現竇尋像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不再越界,也減了回家的次數,又變了一周回來看一次,終於忍不住大大地松了口氣。

兩人安全地相安無事了一陣,徐西臨還以為這事過去了。

誰知又出了意外。

那天正好禮拜六,竇尋一大早就接到杜阿姨電話,得知要陪徐外婆去醫院檢查,晚上不在家。

兜,發現自己沒帶鑰匙,隻好先去六中,找徐西臨一起放學。

徐西臨的書本都在桌上攤著,人不知道跑哪去了。

對於在學校看見竇尋已經習以為常了,多多舌地說︰“你們倆真是連的。唉,竇仙兒,你說你老往母校跑,我總覺得你還沒畢業,找咱家團座嗎?”

竇尋一點頭。

︰“他讓七裡香叼走了,你去樓上看看吧。”

後黑板的高考倒計時白底紅字,像個定時炸藥包,一般來說,老師不會平白無故地在這種時候打擾學生。

竇尋不知道他又惹了什麼事,有點擔心地往樓上辦公室走去。

學校規定,老師找學生談話,如果辦公室裡沒有別的同事,門要敞開,老師也得遵守。

快到周末,七裡香辦公室的人都不在,門打開了一半,竇尋往門口一站,剛好聽見七裡香說︰“這個事我希你能慎重考慮一下,我也回頭想想,看到時候怎麼分配比較公平,現在志願還沒報,這點加分雖然不起眼,但是能讓你有把握報高一層次的學校。”

竇尋腳步一頓——對了,他忘了,一班應該是有一個優秀班幹部名額的。

早些年高考的加分名目很多,像數民族、烈士子、競賽、運員……乃至於市級三好生、優秀學生幹部等等,都有加分。大多是家長給找的門路,還有一小撮是學校推薦的。比如一班這樣的重點班,如果當年撈不到保送名額,起碼能撈上個加分名額。

既然是“優秀學生幹部”,通常不是給班長就是給團支書。

竇尋心裡狂跳起來——這意味著徐西臨可能有機會報他們學校!

這時,他聽見徐西臨問︰“咱們班今年怎麼就一個名額?”

七裡香嘆了口氣︰“據說是有家長寫信反應,今年能有一個就不錯了。你上學期期末績太差,錯過了自主招生推薦,可惜的,這次也算個機會。”

徐西臨點了點頭。

他多此一問,並不是集意識棚,而是想到了羅冰。

三年裡,羅冰做了多工作,他都幹了點什麼,這不用別人說,徐西臨心裡明鏡似的——簡而言之,他們班長是默默乾活的,他這個團支書是帶著大家調皮搗蛋的。

徐西臨看得出來,老師有些舉棋不定,但這和當年徐進在世的時候給七裡香送過多禮沒關系,他們張老師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與世俗同流合汙,但起碼的公平是能守住的——如果不是因為他家裡出了事,老師看他可憐,這個名額鐵定就是羅冰的,七裡香本不會問他。

徐西臨沉了片刻︰“您跟羅冰說過嗎?”

七裡香沒有瞞,坦然說︰“聊過,我跟你們倆說的都是一樣的話,你回去好好考慮,咱們看看是弄個班級投票還是怎樣。”

班級投票的結果徐西臨想都不用想——大家是會偏向老師的代言人還是自己的小夥伴?

“不用了老師,”徐西臨說,“還是給班長吧,我之有愧。”

門口的竇尋呼吸一滯。

七裡香︰“不用和家裡人商量商量嗎?”

“我跟誰商量去?”徐西臨苦笑了一下,“這事我自己做得了主。”

竇尋面鐵青,勉強按捺了片刻,他終於忍不住了,扭頭就走。

也就沒聽見徐西臨後面的話。

徐西臨跟七裡香說︰“老師,我知道您這是沖誰,我媽……我媽在的時候,什麼都給我安排好了,您看,弄得我老大一個人長這幅熊樣,現在人都不在了,我要是還借著的余蔭蹭分,那也太不要臉了,再說對別的同學也不公平。”

竇尋沒等徐西臨,一路悶頭回了家。他先是暴躁,燎原似的席卷過他的口。竇尋又瞄準了一個牛角尖鑽進去了,心想︰“你連加分都能放棄,就那麼不想和我在一起?”

到了家發現進不去門,竇尋才想起他去學校著徐西臨是要鑰匙的。

他困似的在門口轉了兩圈,分明是乍暖還寒,進出氣管的空氣卻都燒心燎肺的。

竇尋憤怒地踹飛了一顆小石子,隨即,他想起了一些別的事——羅冰每次跟徐西臨吞吞吐吐說話的樣子,年禮那次在ktv裡他們倆被起哄的事……

對了——他們倆第一次手就是因為羅冰!

竇尋想︰“怎麼沒見他對別人那麼高尚?”

這個念頭一出,他五髒六腑就炸了,烽火狼煙過後,滿地灰。

竇尋在無比的灰心中,品嘗到了尖銳的嫉妒。

等徐西臨慢悠悠地溜達回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他知道竇尋要回來,特意去了趟超市,買了一堆投喂用的干零食,一抬頭就看見那貨孤零零地蹲在家門口,像個沒人認領的小,說不出的可憐。

“你缺心眼吧,沒帶鑰匙幹嘛不去學校找我?”徐西臨抱怨了一句,把超市塑料袋塞進竇尋手裡,從七八糟的書包裡鑰匙開門,“今天晚上沒人做飯,咱倆什麼外賣?”

毫沒有留意後竇尋越來越不對勁的目

徐西臨推門進屋,半跪在地上換鞋,已經從晚飯問題發散到了“晚上該誰遛狗”上,半天才注意到竇尋沒接話。

徐西臨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怎……”

竇尋兇狠地揪住他的領子,蠻力把他推向鞋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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