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門》第30章 非非
聒噪討厭的老狗豆豆死在了春天裡,無疾而終,年十四歲。網
杜阿姨一開始憂心忡忡地說不告訴徐西臨,後來想了想,他也不瞎,家裡那麼大一坨活沒了會無所察覺嗎?這才正好回家的竇尋通知了他。
徐西臨在後院挖了個坑,把豆豆埋了,緒似乎沒怎麼影響。
“狗麼,”他對自己說,“壽命就這麼長,沒辦法。”
人呢,雖然壽命足夠能彼此陪伴,但也有老之分,也有天災**,這都說不準。徐西臨已經很坦然了,他發現人很多痛苦,都來自於過多的懷念。如果對“過去”沒有執念,懂得“過去就是過去了”的道理,就不太會畏懼生活會變得面目全非。
這跟今年過了十七歲,這輩子就再也沒有第二個十七歲一樣,雖然憾,但很正常,沒有人會因為過生日尋死覓活。
只是外婆非常不習慣,家裡了條狗,了一多半的熱鬧,徐西臨有幾次看見戲也不聽了,嗓子也不吊了,坐在院門口發呆,就知道是寂寞了。
趁著杜阿姨出門買菜,徐西臨悄悄對外婆說︰“要是杜阿姨走了,咱們去家政中心再請個人回來陪你說話好不好?”
徐外婆想了想,搖搖頭。
徐西臨以為擔心外面請的陌生人不好相,就說︰“沒關系的,咱家事兒也不多,到時候大不了多給點錢,請個格好會說話的,再不行讓杜阿姨介紹老鄉來,知知底,都算親戚。”
結果外婆悄悄對他說︰“請人,要花鈔票的呀。”
徐西臨當場就愣住了。
他外婆這個人,說不好聽一點,有點不食人間煙火,年輕的時候靠丈夫,後來丈夫沒了,兒又能扛得一家人,兩代人默契地聯手維系了一輩子千百寵的人命,至今出門都面面的,路邊下象棋遛鳥的老大爺們都爭著跟打招呼。
一輩子沒在柴米油鹽上過心,至今連火都不會點,一天到晚臭窮講究,出門買東西從來不主問價格,得先點個頭說“要了”,再由賣家陪著笑臉報價。
徐西臨從有記憶開始,就沒從裡聽到過阿堵的各種代稱,好像那會髒了的一樣。
他的表太難以置信了,外婆有點發愁地嘆了口氣︰“你現在要讀書,將來長大了,還要結婚、要養家,這都是要鈔票的呀,以前這些事你都不曉得,以後蠻好要知道知道了。”
徐西臨語無倫次地說︰“姥姥,咱……咱家錢夠用。”
外婆︰“多夠用的啦?現在多攢一點,將來遇到用鈔票的事,你就為難一分……”
上了年紀,一嘮叨就停不下來,拉住他遠遠近近地叮囑了半天。
徐西臨胡應了幾聲,魂不守舍地走了,他當然不至於要來教育怎麼過日子,只是震驚。因為徐進在的時候,外婆可能都不知道“過日子”仨字怎麼寫,臨到古稀,竟然悄無聲息地學會了這項技能!
徐西臨走了幾步,站在樓梯上回過頭來︰“姥姥,杜阿姨究竟……”
他本想問“杜阿姨究竟真是自己不想幹了,還是您想辭了”,話到邊,又覺得沒意思。
他想,知道豬蛋多錢一斤嗎?知道徐進留下多錢嗎?給千八百塊的現金,都不見得能數得清,懂個屁的日子經。歸到底,是家裡的頂梁柱塌了,不覺得徐西臨能挑起這梁,所以才心懷不安,憂心忡忡地想多給他留點東西。
對這個生慣養的孫子沒信心。
徐外婆笑瞇瞇地問︰“杜阿姨哪能?”
徐西臨沉默著搖搖頭,把那不合時宜的問題咽下去的同時,他把“您放心靠我,我也能賺大錢,也能照顧得您舒舒服服”的表白也咽下去了,類似的話他說過一次,而且基本沒有做到,再掛在邊就沒臉了,不如揣在自己心裡記著。
自此,徐西臨的心事又多了一樣,整個人周的浮躁氣消失得差不多了。他開始不再像個以呼朋引伴為榮的年,也能坐得住了,每天省下幾大車的廢話,堆在一起,留著回家陪外婆說。
竇尋雖然躲著徐西臨,但該聽見的話他都聽見了。豆豆下葬後一個禮拜,他有一天突然拎了一隻活回家。
那是隻灰不溜秋的鸚鵡,也不知道竇尋從哪弄來的,長得鬼頭鬼腦的,可能是隻鳥,帶著小特有的不比例,醜的,到了陌生的地方有點害怕,羽時而炸一下,或是不安地在架子上走兩圈。
這鳥大概跟竇尋有點八字不合,一路沖著他耳朵尖,喚得他腦仁疼,到家見了外婆反而閉了,裝起文靜乖巧來。
“它能說話,不過得慢慢教,教會了可以陪您聊天。聽人說智力還行,就是不知道格怎麼樣。”竇尋有點拘謹地跟外婆代,隨後又特意補充說,“壽命很長,能活五六十年。”
徐外婆喜歡得不行,拉著竇尋長長短短地問,正說著,徐西臨回來了。竇尋神復雜地看了他一眼,趁機擺了外婆“的折磨”,飛快地上樓了。
徐西臨心不在焉地陪著外婆看了一會鳥,這扁可能不喜歡男的,不但對竇尋態度惡劣,還趁外婆不注意啄了徐西臨一口,他看外婆高興,就沒聲張,覺自己這輩子可能是跟寵有緣無分了。
然後他磨磨蹭蹭地上了樓,剛把手放在竇尋門把手上,那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居然是虛掩的,徐西臨嚇了一跳,再要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倆冷戰了一個多月了,期間竇尋除了應杜阿姨要求給他發過一條短信之外,就沒跟他說過一個字。方才竇尋在樓下的那個眼神,讓徐西臨覺得他可能想跟自己說話,可是拉不下面子,這才猶猶豫豫地上了樓。
門響驚了竇尋,他靜靜地回過頭來。
徐西臨嚨微微了一下,有點張地問︰“那鳥的聲音大嗎?”
竇尋頓了頓,態度平和地接了這個臺階,他說︰“長大就不了。”
徐西臨大大地松了口氣——這仿佛是個儀式,過了這一關,兩個人就算是和好了。
徐西臨︰“問你道題行嗎?”
竇尋“哦”了一聲,站起來跟他去了起居室。
憤怒來得快去得也快,竇尋自從消氣,其實每一秒都在後悔,可讓他主道歉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會,怎麼說?那天不應該親你嗎?
隻好互相耗著。
他攢了一個月的和溫,好不容易有個宣泄口,一時好得都不像他了,講完題,竇尋就默默坐在一邊,翻開徐西臨滿目瘡痍的英語閱讀專項訓練,低著頭用熒筆把每道錯題對應的原文都畫了出來,乖巧極了。
樓下的灰鸚鵡看不見討厭的男孩子們,自然而然地安靜下來,只是偶爾輕輕名一聲,一點也不吵。
竇尋低著頭,心無旁騖地拿著塑料尺和熒筆,他白袖口一塵不染,腕骨嶙峋,手掌顯得有些單薄,眉目安靜,五優,是個善心悅目的年。
年平時脾氣臭不可聞,氣得別人隻覺得他面目可憎,顯不出,這麼一轉,他那些藏得很深的好就“水落石出”了。竇尋不會拐彎抹角,不會甜言語,也不會裝模作樣,二十分的溫背後附贈一百二十分的赤誠真心,眼裡有誰就時刻惦記著誰,讓人細想起來特別容。
徐西臨看了他一眼,兀自走了一會神,想起兩人之間被短暫下的分歧與竇尋窮追不舍的問題,不由自主地順著歪的思路稍微暢想了一下,把自己代電視裡看來的一些場景,想象自己走過去,摟過竇尋,把那雙他看了很久的手拉過來……執手相看淚眼那段就暫且不必了——然後膩膩歪歪地他這裡,再他那裡,吻他一下……
再往下他不敢想了,因為談是從電視上和路邊小那看來的,屬於“名門正派”招數,再深的就是跟著吳濤他們那夥人從網吧看來的了,雖然有天然的吸引力,但僅就目前看來,還屬於“魔教”邪,自己在屋裡琢磨琢磨就算了,天化日之下當著別人的面,不好走這麼不正經的神。
徐西臨挑挑揀揀地妄想了一溜夠,有那麼一會,他有一點意地想︰“其實試一試也……”
正這麼想的時候,竇尋無意中發現了他的走神,就問︰“你累了嗎?”
徐西臨︰“呃……咳,有一點。”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竇尋就一言不發地下樓拿了飲料來。
徐西臨一看,兩瓶冰紅茶。
徐西臨︰“……”
竇尋蓋彌彰地解釋︰“冰箱裡就剩這個了。”
徐西臨正要拿,竇尋也正好出手,兩個人的指尖尷尬地踫了一下,徐西臨一頓。
竇尋回過神來,心裡難以置信地罵自己︰“你有病嗎?他自己擰不開瓶蓋嗎?”
可是手已經出去了,再收回來更尷尬,竇尋咬牙把心一橫,飛快地將飲料瓶拿起來,擰開瓶蓋,又做賊似的放回來,一連串作像極了地雷的,然後他局促不安地看著徐西臨,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好像被自己的蠢貨行徑驚呆了。
徐西臨想笑,但考慮到倆人剛和好,怕竇尋惱怒,憋回去了。
然後徐西臨喝了一肚子飲料,在冰水的鎮定效果中,察覺出了自己的弱和妥協,連忙把他那天勸竇尋的話逐字逐句地對自己說了一遍,把起伏的心緒下去了。
天逐漸熱了,高考一天比一天臨近,家裡人都開始張,因為徐西臨天一熱就容易生病,年年這樣,而且一冒就會發燒,像小孩的質,不過這一年不知是誰在保佑他,他一直健健康康活蹦跳的。
跟竇尋和好以後,兩個人都小心地避開了之前的事,竇尋慢慢接了徐西臨報了另一所更穩妥的學校的事實,他開始明白,萬事不可能都如他意,別人不可能都跟著他的計劃走。
竇尋磕磕絆絆地學會了退讓——
吳濤育績優異,據說到時候文化課考試參加一下,是那麼個意思基本就沒問題了,他在理科重點班讀了三年,績雖然一直吊車尾,但是拿到外面跟別的特長生一比,還是非常能拿得出手的,前途已經塵埃落定了一多半,抑了一年的心花終於怒放,回班要請客。
請到徐西臨這裡,他特意說︰“星期天竇尋有空嗎?他一起來吧,我們倆以前有點過節,我跟他陪個不是。”
人一畢業,什麼恩怨仇都淡了,也知道給自己留人脈了。
竇尋本來不想去,但徐西臨跟他說︰“世界上什麼人都有,什麼人都有自己的用,多個討厭的同學好還是多個討厭的仇人好?”
竇尋琢磨了一下,把話聽進去了。
於是周末,一群曾經在一起玩過、後來漸行漸遠的人重新在學校集合,接住校的吳濤和周日也來上自習的蔡敬一起,熱熱鬧鬧地舊地重遊,去了月半彎。
宿舍樓裡,李博志穿著個大背心,目沉地目送著吳濤離開——他專業績不理想,家裡基本沒人管,還不知道畢了業以後去哪,每天在學校裡就是欺負室友混日子,像吳濤這種知道用功上進的,以前還能跟他好,到了高三要奔前程的時候,自然而然就不與他為伍了。
李博志一個小狗趴在窗戶上,指著竇尋的背影對李博志說︰“濤哥什麼意思,當初他我們去打那小子,現在又跟人玩一塊了?”
李博志把手裡的紙杯攥得面目全非,忽然邁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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