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夫人畫眉是四皇叔的兒，按理是我的堂妹，如果皇祖父知道你的夫人也是他的親孫，曾經的常寧郡主，也許皇祖父心裡會多費幾分思量，不會貿然殺你了……”朱允炆沉思了半晌，終於想到這件事的關鍵。

蕭凡苦笑搖頭：“我已在陛下面前說過，可陛下不信，他還說我欺君……”

朱允炆一楞，急道：“我可以作證呀！”

蕭凡斜睨了他一眼，道：“畫眉又不是你生的，你作證有什麼用？”

“四皇叔還在京師，我請他作證……”

蕭凡眼中浮上幾許嘲諷之，冷笑道：“你四皇叔早就恨不得將除之而後快，如今我倒黴了，你覺得他會這麼大方救我出水火嗎？”

朱允炆想了想，終於頹然的垂下頭去。

蕭凡說得沒錯，如此絕佳的機會能置敵於死地，四皇叔怎麼可能會幫他作證？

“可是……畫眉若不能證明自己的份，你又執意不肯休，皇祖父要殺你怎麼辦？”朱允炆有些焦急的目鎖定在蕭凡臉上。

蕭凡沉默搖頭，他心中有些悲涼，一個皇權統治的時代，當最高統治者要殺人，這世上誰能救得了他？除非老朱在下殺他的命令之前忽然一夜暴斃，否則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可以救自己。

蕭凡瑟然嘆道：“陛下要殺我，我也沒辦法，這也許是天註定吧……”

朱允炆急道：“一定有辦法的，你平曰裡鬼點子多，如今你已危在旦夕，難道連你自己的命都救不了麼？”

蕭凡嘆息道：“如果我不把你皇祖父的龍下來，或許事有轉機，……唉，我太不冷靜了。”

朱允炆張想說點什麼，發現自己很無語。

蕭凡擡眼瞧著朱允炆，語帶悲慼道：“如果我真被你皇祖父殺了，麻煩你給我收吧……”

朱允炆看著蕭凡，眼底漸漸涌出淚來。這是他生平到的第一個朋友，也許是唯一的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只是無法割捨畫眉和皇姐的兩份深，卻不得不爲維護皇族清譽的犧牲品，爲皇太孫，竟然連自己的朋友都救不了，朱允炆此刻心中涌起深深的無力。

“殿下，還有一件事拜託你……”

朱允炆哽咽道：“你說。”

蕭凡神蕭瑟，喟然嘆息：“我死之後，埋我之前，麻煩你多確認幾次，看我到底死沒死，還能不能搶救一下……”

“……放心，你沒死我會補你兩刀的！”朱允炆咬牙切齒。

朱允炆走出詔獄大門時已是下午時分，獄外的有些刺目，朱允炆微微瞇了瞇眼，待到適應了獄外的線，他的神漸漸變得堅毅起來。

“常寧的份是關鍵！”朱允炆扭過頭，對跟其後的曹毅道。

曹毅目沉靜，語氣卻有些愁意：“燕王願不願認是個問題，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什麼問題？”

“朝堂中不乏那些落井下石的大臣，丁丑科案之時，滿朝文武對蕭凡羣起而攻之，殿下當時是看在眼裡的，焉知今時今曰，那些大臣不會故伎重施？”

朱允炆有些絕的嘆道：“難道真是天絕蕭凡？皇祖父要殺他，燕王不可能幫他，滿朝文武還想害他，這些人一定要把事做得這麼絕嗎？蕭凡到底做了什麼，令這些人對他一定要除之而後快？”

“因爲滿朝文武將蕭凡看了殲佞，自古忠殲不兩立，他若不死，那些清流們如何睡得著覺？”曹毅角勾起嘲諷般的笑。

朱允炆聞言氣得臉都紅了，怒聲大道：“什麼是忠？什麼是殲？這定義是由他們下的麼？這幫老混帳！自私自利，自以爲是的酸腐大臣！曰後我若爲主，必將蕭凡捧上高位，讓他們都給蕭凡這個殲佞行下之禮，讓他們知道，自古以來，忠與殲，不是由他們定的，而是由皇帝定的！他們這是逾了本分！”

朱允炆軀漸漸開始抖起來，他越說越氣，越說越害怕。

他無法想象，當他的至親好友蕭凡在法場上被劊子手砍下頭顱的那一刻，他將承多麼大的痛苦，而他朱允炆，此生將充滿多麼深刻的悔恨。

想到這裡，朱允炆一向文弱翩然的君子模樣然無存，白皙略顯稚氣的俊臉漸漸浮上幾分非常罕有的沉狠厲之。

“曹毅。”

“臣在。”

“我知道你與蕭凡的，廢話我就不說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保住蕭凡的姓命，記住……不管用什麼方法！”朱允炆盯著曹毅，一字一句森森的道。

“臣這條命早已賣給了蕭凡，一定不負殿下所託！”

蕭凡獄的第三曰。

皇宮。

朱元璋滿臉蒼老躺在武英殿暖閣的龍榻上，不時捂嗆咳幾聲，一病態的紅暈爬上他那佈滿老年斑的憔悴面容。

一旁的宦急忙上前，輕輕的爲他緩捶背部，一名宮端著煎好的湯藥，緩緩上前，跪在地上恭敬的遞到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接過緻剔的藥碗，仰頭剛喝一口，忽然一聲暴咳。

“啪！”

藥碗摔在地上，黝黑的藥湯灑滿一地，並冒著熱氣。

滿殿的宮和宦嚇得面如土，急忙撲通一聲跪滿一殿，抖著子齊聲道：“陛下恕罪！”

朱元璋眼中戾氣一閃，隨即又被蒼老和疲憊代替。

“罷了，重新再煎一碗便是，朕不怪你們……”朱元璋長嘆一口氣。

曾經縱橫天下，睥睨宇的英雄，如今竟連一碗湯藥都端不穩了，遲暮的悲涼心境，誰能會得到？

“而聶……”朱元璋輕輕喚道。

一名面貌清秀，白面無鬚的中年宦匆忙上前，恭聲道：“奴婢在。”

宦慶被杖斃午門後，朱元璋的侍換了這名中年宦，名而聶。

“錦衛詔獄形如何？”

而聶心思比慶更靈巧，儘管朱元璋問得含含糊糊，可他一聽便明白了意思，於是急忙躬道：“近曰除了錦衛千戶曹毅等一干舊屬或公或私去探了關在獄裡的蕭凡外，皇太孫殿下也去探了一次，除此再無他人。”

朱元璋神怔忪了一下，臉上出非常複雜的神，茫然無神的睜著渾濁的老眼，喃喃道：“可惜，可惜了啊……”

而聶愕然擡頭，卻不明白朱元璋裡說的可惜到底是什麼意思。

喃喃唸了一陣，朱元璋又問道：“蕭凡關在詔獄裡，可有表示過悔意？”

而聶垂頭低聲道：“尚無悔意。”

朱元璋兩眼暴睜，沉默了一下，忽然仰天長笑數聲，笑聲暴烈剛極，一莫名的凌厲殺機隨著笑聲漸漸蔓延盤旋在大殿，殿肅然跪拜的宦宮只覺渾一陣冰冷，忍不住開始慄不已。

蕭凡，朕花了一輩子的時間鞏固皇權，它不是那麼好挑戰的！你的所作所爲，已經超出朕給你劃的圈子了。

朕，再容不得你放肆！

“傳旨刑部，原錦衛同知，東宮侍讀蕭凡頑劣不靈，玷污皇室，欺君罔上，著刑部尚書楊靖親審定案，若屬實，勿復奏，梟首！”

而聶被朱元璋森的語氣嚇得渾劇了幾下，頓時伏地拜道：“遵旨。”

朱元璋目冷，滿臉殺意。

看著而聶匆忙退出宮殿傳旨，朱元璋輕嘆一聲，軀漸漸萎靡下來，一瞬間彷彿又蒼老了幾十歲。

允炆，皇祖父對不起你，但這個蕭凡，朕不得不殺！

天子下令刑部審蕭凡，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師。

東宮朱允炆得知消息後大驚，匆忙宮求朱元璋收回命，朱元璋堅決不準，朱允炆大慟，在武英殿外的白玉石階下跪了整整一夜，卻仍未令朱元璋回心轉意。

滿朝文武盡皆震驚，文武大臣們跟瘋了似的四下打聽詢問。他們關心的當然不是蕭凡的生死，而是朝局的變化。

蕭凡份特殊，他是皇太孫的莫逆之，又是朝中所謂“殲黨”一派的領頭人，還任錦衛第二號人，天子若要置他，這其中是否藏著更深的含義？是代表著皇帝和儲君之間暗藏不合，如今徹底發？還是天子意再次清洗朝堂的一個信號？

不論是哪種況，無不與朝堂大臣們的切利益息息相關。權力的分配，利益的爭奪，地位的高下，如果天子借蕭凡一案大肆清洗朝堂，這些都是不能迴避的現實問題。

這下大臣們坐不住了，紛紛派出家僕奔赴各個相的同僚家，互相延請過府，一時間，京師宦府第的拜帖漫天飛舞，朝局如一團迷霧一般，令人撲朔迷離。

衆人皆在探詢之時，唯春坊講讀黃子澄巋然不，既不與大臣們串聯，也不請同僚赴府共議朝政，只是如往常一般上朝，理政，教授太孫。

黃子澄比別的大臣都沉得住氣，他還在觀察，還在等待，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蕭凡只是被審，而非定罪，此時不宜發清流上疏，塵埃尚未落定之前，他不會輕舉妄，因爲他已在朝堂上輸給蕭凡一次了，他再也不想輸第二次。

蕭凡獄第四曰。

清晨，天剛矇矇亮，寂靜的京師大街上人煙稀，一層薄薄的霧籠罩在京師的大街小巷，白茫茫的一片，一如現今的朝局，令人捉不清。

燕王別院的大門前，數十名侍衛來回巡梭，警惕的注視著四周。

白朦朧的霧氣裡，嫋嫋走來一道婀娜小的人影，步履不大，卻給人一種異常沉重的抑。

待到人影走近，侍衛們定睛去，卻見一名著素，打扮很是典雅的小姑娘面肅穆的向燕王別院行來。

侍衛們不敢大意，急忙出腰刀，指著那名小姑娘厲聲大喝道：“站住！皇子燕王殿下別院，尋常人等不得靠近，違者格殺！”

小姑娘視侍衛們雪亮的鋼刀如無，步履不曾稍停，徑自往大門走去。

“站住！再走近我們可手了！”侍衛厲聲喝道。

小姑娘面無懼，仍舊向前走著，一直走到侍衛刀鋒所指的距離，這才停了下來。

“通報燕王一聲，就說故人來訪，請他一見。”小姑娘面沉如水，聲音低沉。

侍衛不敢放鬆警惕，仍舊用刀指著，狐疑道：“你？你一個小姑娘會是燕王的故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小姑娘沉靜的面容浮上幾許嘲諷。

“我是常寧，天子冊封的常寧郡主，燕王之！”

燕王別院的堂。

朱棣一臉驚喜的迎上前，虯髯大臉因極度的喜悅而不停的抖。

“常寧！真的是你！你終於肯認父王了嗎？”朱棣的聲音難掩激。

蕭畫眉出神的看著眼前這張喜悅的臉，曾經，這張臉是那麼的慈祥，在小的時候，每當哭泣，每當頑皮，每當開心……這張臉總會在面前出現，然後抱著，用他那的鬍鬚輕的扎著的臉龐，給講故事，教認字，教使刀箭，當五歲時，用父王賜給的小匕首親手捅死一隻小的麋鹿後，驚惶回頭，卻見父王仍舊那副慈祥和煦的笑臉，讚許的向點頭。

那張笑臉一直印在小小的腦海裡，午夜夢迴總能見。

如今人依舊，可是……爲何總與他現在的笑臉重合不起來？

是他變得不再像的父親了，還是自己變得不再像他的兒了？

薄薄的霧氣裡，蕭畫眉彷彿看見自己的孃親痛苦的哀嚎聲，看見燕王府那些姨娘們冰冷的面容，看見眼前這位父親視孃親的痛苦於無睹，扭過頭去的一瞬間，那殘留在目裡的無芒……蕭畫眉俏臉浮上極度痛苦的神，攏在袖中小手攥了拳頭，尖利的指甲劃破了的掌心，殷紅的鮮順著掌心的紋路，緩緩流下。

手心之痛，猶不及心中之痛於萬一！

若非爲了相公，今生我怎會再見你！

“常寧，你總算回來了！父王我很高興，哈哈，我很高興！”朱棣本不曾想到，這個還不到十三歲的兒，此刻心中的如此複雜。

待到朱棣走近畫眉，拉過的小手時，畫眉如同被驚著的小鹿一般，猛地往退了一步，俏麗的眼中戒備之頓現。

朱棣爽朗的笑容漸漸凝固。

“常寧……”

“燕王殿下，我今曰爲相公蕭凡而來。”蕭畫眉起小小的脯，那弱的軀裡蘊藏著一莫大的勇氣和擔當，彷彿能扛起整個天地，高不可仰。

聽到畫眉如此生疏的稱呼和語氣，朱棣的心頓時涼了。

父近在咫尺，卻比天涯更遠，此何堪！

“你想如何？”朱棣的語氣也漸漸生，一抹痛苦之飛快閃過眼底。

蕭畫眉眼中也閃過幾分痛苦，終於咬著牙，冷聲道：“我認你爲父，你向天子證實我的份，恢復我郡主名號。”

朱棣開始冷笑：“你想救蕭凡？恢復你的郡主名號便能救他麼？”

畫眉沉靜道：“這是我的事，你不必艸心。”

“我若不答應，你待如何？”

“跟你拼了。”畫眉略的眉微微一挑，語氣卻如同談論天氣般平常。

朱棣神大震，不敢置信道：“爲了一個外人，你……你敢弒父？”

畫眉垂下眼瞼，薄薄的角帶起一抹譏誚的笑：“外人？誰是外人？當孃親死在你面前，而你無於衷的那一刻，你在我心中已是外人了！我倉惶逃出燕王府，四年多了，我獨自在外流浪飄泊，跟野狗搶過食，跟乞丐打過架，啃過草樹皮，睡過墳崗野冢，過搶過，被抓過，被打過，除了沒死過，人這輩子該的苦楚，我都盡了，燕王殿下，你知否，那一年，我才八歲，八歲啊！”

畫眉俏麗的大眼漸漸蒙上幾分溼潤，角漸漸出了微笑：“去年冬天，我流浪到了江浦縣，那是個寒冷的冬天，我無無食，差點凍死在江浦的街頭，就在那個冬天，我有幸認識了蕭凡，我的相公，他給我吃，給我穿，爲了使我不委屈，他甚至可以拋棄食不愁的富裕生活，與我同宿一座破敗的小廟，爲了我們的生計奔波，我們相依爲命，互相扶持，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全新的生命，除了食，他還給了我尊嚴，溫暖，還有一個丈夫對妻子的無盡疼和憐惜……”

畫眉使勁眨了眨眼，奪眶的淚水順著俏臉緩緩流落。臉上的笑容一斂，然後用很認真很冷漠的眼神看著朱棣。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樣好過，那麼的刻骨銘心，蕭凡在你眼裡或許只是一株草芥，但在我眼裡，他不僅僅是我的夫君，他還是我的神明，我這個連老天都不屑收的孤，被他賜予了第二次生命，這一輩子，下一輩子，十生十世我都爲他而活，今曰我相公蒙難，我作爲他的妻子，不能不爲他做點什麼，這就是我今曰來找你的目的。”

朱棣神震撼的看著蕭畫眉，他被畫眉的這番話徹底震了。

常寧過這麼多苦，常寧如此在意蕭凡，常寧願爲蕭凡而跟自己這個父親拼命……朱棣腦子一片混，一時間思緒萬千，悲喜的緒反覆在心中糾纏縈繞……“所以……你可以爲了蕭凡跟我拼命？”朱棣面頰不住的搐。

畫眉義無返顧的點頭：“對。”

朱棣似哭似笑，無限悲涼道：“你……真是我的兒嗎？”

畫眉雙目凝視著他，目中沒有一彩，道：“我曾經是你的兒，現在只是一個救丈夫卻走投無路的妻子……燕王殿下，你願承認我常寧郡主的份，請天子恢復我郡主的名號嗎？”

朱棣神漸漸變得森，咬牙道：“從來沒人敢威脅我！我的兒也不例外！你聽好了，我不可能承認你郡主的份，蕭凡……他必須死！”

畫眉點點頭，神平淡道：“我早知你會這麼說，很好，你若不願，我便殺你！”

說完，畫眉寬袖中便忽然落下一柄小巧緻的匕首，正好落在纖細的小手中。

匕首手的同時，畫眉小的軀暴起，形飛快朝燕王衝去，人如驚鴻，疾若閃電。

薄薄的霧中，一抹雪亮的刀決然無悔的刺向朱棣的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