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功立業是戰場上每個男人的願，因爲功業的背後代表著封賞和爵，代表著能從低賤的軍戶一躍爲小旗，總旗甚至是百戶，自己的一生將會改變，妻兒老小從此也過上好日子，甚至兒孫輩會因此而不再淪爲軍戶，可以讓他們讀讀詩書，參加科舉，來日取個功名，宗耀祖，徹底告別賤戶，便也不枉今日拼了命在戰場廝殺一回了。

無論份多麼低賤，男人的心中都藏著一個小理想，和一個大理想。

小理想是每天吃飽飯，大理想是豁出命去，爲兒孫博個前程。

理想不高，但值得尊敬，汗辛酸盡在其中，細細品位，人生不過一個苦字而已。

蕭凡自己也是從苦日子裡熬到今日的，自然明白將士們所想。

韃子四萬大軍就要來了，對他們來說，或許正是實現理想的好時機。戰場廝殺博命很危險，但跟蔭福兒孫的門楣大事比起來，拼命算得了什麼？

當下蕭凡不再遲疑，和曹毅快步出了帥帳，召集三千將士準備出營。

果然如他所料，將士們鬥志昂然，躍躍試，暴戾的表著幾分興，他們明白軍功的重要，這又是一次用命給家小掙前程的好機會。

蕭凡心中暗歎，來到這個時代兩年多了，他已經完全理解這個時代的人的價值觀，個人的生命相比門楣宗族，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蕭凡所能做的，便是盡力讓他們活著實現自己的理想。

三千人上了戰馬，便往大營外奔去。

許是朱棣見蕭凡能把韃子大營鬧得飛狗跳，而且還能安然，對這樣的妖孽，朱棣一時也沒法子再整治他，況且韃子主力即將殺來，本也顧不上蕭凡這小小三千人馬。

於是蕭凡率衆將士很輕鬆的便出了營，直奔山海關外左側的草原。

三千人打馬飛馳，越過陣勢嚴的燕軍中軍，在燕軍將士詫異的眼神中絕塵而去。

五十里的路程一個時辰便到了，這裡是燕軍輕騎與韃子一萬前鋒戰的地方，由於韃子追殺朱棣，輕騎又急著護駕，所以這裡還沒來得及打掃戰場，仍舊殘肢斷臂，堆如山。

看到滿目悽慘之狀，蕭凡心頭彷彿被某種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他深深到震撼了。

國戰維艱，拋頭顱灑熱者，僅僅爲一人之溫飽而戰嗎？

自己穿越到這個陌生時代來的意義，除了幫朋友鞏固他的皇位江山，爲自己的家**兒掙得榮耀輝，世代繁衍，尊貴無盡，這些之外，能否有更高的使命和責任？當自己將來位極人臣之時，肩上所承擔的重任，如果僅僅只是朋友和家人，難道不嫌太過狹隘？

看看這些躺在地上已漸漸僵的大明邊軍將士，蕭凡第一次覺得位高者的責任，那麼的沉重，辛酸。

他不是普通的大明百姓，他不能只想著賺點小錢，買點田產，湊合著過完一輩子，他是大明朝的錦衛指揮使，他是朱元璋欽封的誠毅伯，他還是建文天子最信任的夥伴和朋友……

老天爺已經給了他的人生足夠的鋪墊，他擁有溫暖的，沃的土壤，清新的空氣，現在，一顆小小的種子在他心裡悄悄萌芽，長，那麼的恰到時候，一切彷彿應運而生。

也許……在削除強藩之後，自己還應該做點什麼，讓華夏史上最後一個漢人王朝能走得更遠一點，讓這個王朝的百姓生活得更好一點，至，這個真摯純樸勤勞的民族，不應該遭那麼多的外族侵侮，不應該有那麼多年輕的將士染沙場，不應該在田耕商旅之時還要時刻擔心戰火兵災。

開創盛世的前提，便是以強兵威服四海否則談何盛世？

蕭凡眼睛盯著橫遍野的燕軍將士，他那張年輕的俊臉漸漸變得生燦爛，彷彿無形之中注了一生機，令他整個人散發出一層湛然的輝。

“蕭老弟，你怎麼了？”曹毅看著他那與往常彷彿有些不一樣的表，好奇的問道。

蕭凡搖搖頭，指著草原上那些爲國捐軀的燕軍將士，淡淡道：“此戰畢，我們再回來，把這些將士們好好埋葬吧……”

曹毅點頭慨道：“他們的主帥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這些將士個個都是好樣的，都是鐵錚錚的漢子啊”

蕭凡轉過頭，仔細看了看四周的地勢。

只見這裡四周一片平坦，神奇的是，東南面有兩座高高聳起的丘陵，丘陵並不高，勉強可以遮住人的視線，兩座丘陵之間形了一條峽谷，峽谷很窄，只容二馬並行，鬼力赤兵敗撤逃時，必然會路經此地，若是在這兩座丘陵外埋伏兵馬……

曹毅順著蕭凡的目看去，一見那道狹窄的峽谷，他立馬便看中了。

“好一兇險之地”曹毅眉梢漸漸上揚。

蕭凡淡淡笑道：“你指的那峽谷？”

曹毅興點頭道：“鬼力赤若撤逃，必經此地，咱們可堵住峽谷一頭，然後埋伏在兩座丘陵之上，待敵彀，可出伏兵擊之，咱們這就去佈置吧”

蕭凡搖頭道：“那道峽谷沒什麼作用。”

曹毅愕然道：“爲什麼？”

“咱們剛剛也是從山海關那邊過來的，有沒有經過那道峽谷？”

“沒有。”

“咱們沒有經過，鬼力赤爲何一定要經過？他是帶兵的人，難道不懂逢谷莫的道理嗎？”

曹毅撓著頭說不出話了。

蕭凡嘆道：“這座峽谷太突兀，太明顯了，我們剛纔經過的時候都下意識繞開了它，鬼力赤再驚慌失措忙於逃跑，也不會從這裡經過，給自己找麻煩……”

“這道峽谷沒作用了？”曹毅有些失。

蕭凡笑道：“當然有用，鬼力赤或許不會從峽谷裡通過，但他一定會從峽谷外通過……”

曹毅翻著白眼道：“你這純粹是廢話。”

“所以呢，咱們可以把將士埋伏在峽谷，待鬼力赤繞開峽谷，從外面經過的時候，再突然出擊，那時他不知我們的底細，不清楚峽谷到底藏了多伏兵，韃子們倉惶出逃，猶如驚弓之鳥，再遇伏兵必然士氣崩潰，就算他們能從燕王的鶴翼陣裡逃走兩三萬，我們三千人也能輕鬆擊潰，運氣好的話，也許還可以活捉鬼力赤和阿魯臺。”

“好主意那我們現在就進峽谷？”

“現在還不行，趁著鬼力赤大軍還未進燕軍的鶴翼陣，咱們先在峽谷外佈置一些陷阱吧。”

“什麼陷阱？”

“挖壕，佈置尖刀，再在外設絆馬索，時間不多，暫時就這些吧。”

當下曹毅領命，帶著將士們到峽谷外開始挖設索。

一個時辰過去，三千人齊力之下，在峽谷外挖出了數道半丈長，數尺深的壕，尖刀匕首朝上林立，散發著幽幽寒。上以草蓆覆蓋，鬆鬆鋪了一層泥土，再蓋以青草作僞裝，看起來與普通的草地並無二樣。

絆馬索也在外的草叢中設好，每道壕外設絆馬索十餘，鐵索繃得筆直，藏在茂的草叢中。

短短的時間，這片原本寧靜祥和的青草地充滿了殺機。

一切準備就緒，蕭凡領著將士們進了峽谷，他們騎在馬上，靜靜等待山海關前的戰揭開帷幕。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遠遠的，聽到了轟鳴的馬蹄聲，連遠在數十里外的蕭凡都能清楚覺到地上的草皮在輕輕抖震，那種倒一切摧毀一切的凌厲氣勢，令人忍不住驚惶慄，斥候回報，鬼力赤的大軍已至山海關前。

蒙古騎兵，這個史上陸地最強兵種，終於帶著滿腔的戾氣和殺意姍姍而來，它像一頭無所匹敵的巨，出了猙獰的面目，向山海關的明軍張開盆大口，獠牙在下散發出森森寒，瞬間凍結了草原上的一切綠和希。

野蠻的他們，從來只懂得摧毀破壞文明，卻對建設文明毫無興趣，所以他們曾經得了江山，卻很快被歷史的車擯棄，短短不到百年的時，吉思汗的環便徹底黯然失，終於被不甘奴役的漢人趕回了草原大漠。他們終究是野蠻人，不配統治這擁有數千年文化沉澱的泱泱大國

而今天，他們又帶著滿腔的殺意和野蠻的兵刀來了，他們不甘忍草原的清苦，他們仍想重振吉思汗後人的榮。

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之四子燕王朱棣，在山海關前橫刀立馬，嚴陣以待。

這一次，他們還像百多年前南下滅宋一樣得心應手嗎？

耳中聽著轟隆若雷鳴般的馬蹄聲，蕭凡閉上了眼，靜靜等待激人心的一戰到來。

很快，一陣震天的炮聲劃破了草原的寧靜，鶴翼陣前的百門洪武大炮首先發出了它們的怒吼。

韃子馬蹄聲頓時雜，大地也不再抖，接著，數萬人的喊殺聲悠然迴盪在山海關前，直至飄到峽谷蕭凡的耳中。

關乎兩個民族尊嚴和生存的戰，終於開始了。

不知怎的，蕭凡麪皮忍不住輕輕搐了幾下。

閉著眼睛，一幅激懷壯烈的歷史畫卷彷彿在他腦海中徐徐展開，畫卷中的金戈鐵馬，烽火硝煙，殘肢斷臂，腥風雨……

一幕幕殘酷悲壯，波瀾壯闊的戰爭畫面在腦海中閃過，那麼的目驚心，那麼的激烈瘋狂……

曹毅目注遠方，輕輕嘆道：“終於開始了……”

蕭凡睜開眼，著遠山海關上空的一片硝煙瀰漫，淡淡道：“是啊，今日這一戰，是燕王的舞臺，不論他是什麼樣的人，百年後的歷史或將銘記這位指揮千軍萬馬抗擊韃虜的英雄，此時此刻，燕王無愧‘英雄’二字。”

曹毅沉默了一會兒，道：“那你呢？”

“我？”蕭凡有些茫然的苦笑：“或許不久的將來，歷史也會銘記我的名字，不過我的後之名可能很有爭議，史書上會說我是個禍國的臣，但是我這個臣在面對外族侵侮的時候卻如燕王一般不曾退半步，世上的人不是簡簡單單用一個‘好’或‘壞’字便能評價的，且留給後人們去傷腦筋吧，我既生於斯世，便當鬧它個天翻地覆”

曹毅哈哈大笑道：“好氣魄曹某不才，便陪你一起臭萬年吧百年之後老子已死得骨頭都化了，後人能啃了老子的鳥去？啊呸去他祖母的那條”

蕭凡面容泛上幾許，眼中閃爍著晶瑩的芒：“曹大哥……”

“嗯？”

“……這麼莊重肅穆的時刻，你能不能文明一點？”

“…………”

屬於燕王的舞臺，蕭凡理所當然做了一名看客。

他明白自己的定位，主角並不是在所有場合都能當主角，在這裡，他只能做個配角，懷著一顆平靜淡然的心，看著戰場上的風起雲涌，看著朱棣運籌帷幄。在這個地方，他的敵人朱棣是無可替代的主角。

如若由他蕭凡指揮這場戰爭，結果又將如何？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結局無非如此而已，論領軍作戰，蕭凡知道自己差朱棣太多了。

若再想得更深遠一些，歷史早已因他的到來而發生了改變，朱棣若謀反失敗，當不皇帝，還有沒有歷史上的祖五徵蒙古？還有沒有記錄大明盛世文治的永樂大典？還有沒有宣示大明宗主威嚴，廣佈天朝上國恩德的七下西洋？這些責任該由誰來完？

蕭凡騎在馬上，眉頭深深鎖，未來要做的事，太多了啊。

三千人靜靜等候在峽谷，一直等到天黃昏，不知不覺四五個時辰過去。

其間不斷有斥候飛馬稟報山海關前的戰況。

鬼力赤被圍困燕軍陣，四萬人無法突圍。

鬼力赤命一個萬人隊不惜命衝擊帥帳，終被陣中拒馬和燕軍中軍所阻，數次衝擊失敗，折翼而退。

韃子傷亡慘重，急之下鬼力赤下令撤軍突圍，由於燕軍人數不多，包圍防線不穩，終於被鬼力赤殺開了一條路，倉惶撤逃。

寧王麾下朵三衛從右翼適時出擊，又將突出包圍後重新集結的韃子騎兵陣型衝散，雙方激戰，死傷無數，韃子士氣已，毫無戰意。

最後一名斥候飛馬而來，給蕭凡報告了一個好消息：鬼力赤兵敗，韃子死傷衆多，只剩萬餘殘兵，突出重圍後直奔峽谷而來，大概半個時辰後可至。

蕭凡喃喃嘆息：“三萬韃子被燕軍殲滅，燕王，真英雄也你本是天生屬於戰場的良將，爲何偏偏要當皇帝？可惜了……”

隨即蕭凡神一振，昂然道：“現在，該我們上場了”

衆將士鏘的一聲出了刀劍，目灼熱的定蕭凡，一凜冽剽悍的戰意沖天而起。

蕭凡緩緩環視將士，對他們高昂的士氣到滿意，這纔是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該有的模樣。

環視半晌，蕭凡大聲道：“這次是與韃子正面對敵，我無法保證你們沒有任何傷亡”

衆將士激昂大喊道：“我們不怕死”

蕭凡眼中晶瑩閃爍，大聲道：“我還是那句話，我會陪你們死”

將士們激高呼道：“大明萬勝”

蕭凡正沉聲道：“記住儘量都活著，若然不敵，放韃子跑了便是，一支逃兵而已，殲不殲滅無關大局，重要的是保護好自己還有，此乃堂堂正正的國戰，不是打劫，都拿出點正氣凜然的模樣來打劫是搶東西，國戰是殺人，兩者是有區別的，打劫講究劫財不劫命，盜亦有道，國戰劫命不劫財，泱泱上國恢弘大度，只殺人不搶錢，兩者的共同點就是都不劫……”

蕭凡在隊伍前面滔滔不絕的講著國戰與打劫的區別，下面的將士們卻越聽越糊塗了，三五羣聚在下面竊竊私語。

“大人到底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

“是呀，他到底是讓咱們殺韃子還是搶韃子？”

“又說什麼劫……大人該不會讓咱們睡韃子吧？”

“閉，別說話小心軍法”

“…………”

蕭凡口沫橫飛講了一柱香時間，覺自己終於把這個大道理說清楚了，這才猛地一揮手，斷然道：“現在，刀出鞘，箭搭弦，準備伏擊韃子”

“……是”

話音剛落，遠已傳來錯落雜的馬蹄聲，和紛的人語聲，嘈雜的聲音由遠及近，漸漸清晰明朗。

蕭凡神一振，暗道：“來了”

蕭凡當即下了馬，爬到峽谷側的丘陵高往外觀察，卻見遠遠來了黑一大批人，他們一個個滿面塵土污，神沮喪，策馬蹣跚而惶恐的奔跑在草地上，隊伍已是散不堪，本不陣型，活像一夥逃荒的難民。

待走到將士們預先佈置的絆馬索和壕前，跑在最前面的韃子騎兵忽然馬蹄一，戰馬悲嘶著倒頭栽到了地上，接著一批又一批的韃子前赴後繼的栽倒，而後面的騎兵卻不管不顧的從戰友的上催馬徑自踩踏過去，沒走兩步便倒頭陷進了鋪了僞裝的壕之中，底無數聲慘過後，人和馬都沒了聲息。

見前方退路有埋伏，後面的韃子頓時大驚失，匆忙勒馬站定，面驚懼的面面相覷，士氣一時降至冰點。

蕭凡大喜，時機已到，該出手了

於是蕭凡朝曹毅點點頭，曹毅猛地一揮手，大喝道：“伏擊韃子，此其時也弟兄們，上”

轟的一聲，三千將士從峽谷蜂涌而出，源源不斷朝驚慌失措的韃子殘軍衝殺而去，口中哇哇大著：“打劫劫財把錢留下……”

“不，大人的意思是劫命，不劫財……”

“啊？不是劫嗎？”

“到底劫什麼？”

“不管了反正是打劫”

“對打劫狗韃子，我們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