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第13章 師尊 (1)

藥廬四著苦的藥香。

半山高臺上的青銅藥爐底部正燃燒著旺盛的火,青碧的火焰升騰,發出 裡啪啦的聲音。

藥爐旁邊有一棵枯萎焦黑的柳木,幾隻烏立在枝頭,直勾勾地盯著底下一前一後走過的兩人。

袁詠之到抵在背心上的劍峰徹骨的寒意,冷汗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流。

柳木之後,有一道狹窄巖

線昏暗。

葉雲瀾舉劍走在袁詠之後,瞥見路邊巖壁上零星暗紅的汙,目微沉。

藥廬,著詭異。

沈殊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中長大的麼?

在巖中穿行半刻,前方豁然開朗。

在眼前的是一個山中凹谷。

下來,昏暗紅裡,谷中浮著一點經久不去的腥氣。

一陣不知何而來的山風吹過。

明明正是暖春時節,葉雲瀾卻覺到有些冷。

正此時,他聽到了一聲不似人的咆哮嘶吼傳來。

他往聲音來看去,只見靠山巖壁裡開闢了一整排囚屋,約有幾十間之多。

“裡面關著什麼?”他開口問。

袁詠之咽了一口唾沫,老實回答︰“這……這裡一般關的都是些抓回來用以煉藥的活,如靈一類。但有時候,師父也會用來關藥廬中犯錯的弟子,讓他們在此……面壁反省。”

師父教訓徒弟,本來是正常之事。

但把弟子關在這樣不詳的地方,卻未免不妥。

山中凹谷,若按五行風水之理看,乃是青雲山中氣匯聚之地,這樣的地方易生邪祟,於修行者而言,便容易心魔橫生。

面壁思過之事為了令弟子反省知錯,而並非是要毀人道途。

“你師父是誰?”葉雲瀾忽然開口問。

薛重之前隻跟他說了這藥廬的主事姓劉,卻沒有告訴他這執事的名姓。

袁詠之汗,回答︰“家師劉慶。”

劉慶。

葉雲瀾蹙眉。

居然是他。

對劉慶此人,他還算有幾分印象。

只是這種印象卻並不是他待在天宗時候所留下的,而是經年之後,他到魔門之後,才聽說了這劉慶的事跡。

這人原先是天宗門懸壺峰的一個長老。

在天宗,懸壺峰也被稱為藥峰,因為在懸壺峰上修行的弟子多為醫修。劉慶便是藥峰上一個出名醫修,他所煉製的“回命丹”,有能夠奪天回命,增加壽元之奇效,在修行界中一丹難求。

而劉慶之所以會被貶到外門,一開始緣由並沒有多人知曉,是後來劉慶走火魔,墮魔道,叛離天宗的時候,才被人揭發出來的——劉慶私自用活人煉藥。

回命丹是活人所煉。

所以這丹藥本不是什麼奪天回命的聖丹,而是以命換命的邪藥。

劉慶叛離天宗後,了魔門煉魂宗護法,後來,煉魂宗被魔尊滅門,這人卻命大活了下來,非但活了下來,還了魔尊邊一條忠實走狗。

葉雲瀾見過劉慶一次,其人渾籠罩在黑袍中,從不出聲,只會忠心耿耿完魔尊代的任務。

劉慶最後死在了千殤池中。

被魔尊所豢養的噬魂蟲噬盡魂魄而死。死狀極慘。

緣由只是因為,他當時不慎了重傷,而魔尊下令讓劉慶為他煉製回命丹,他卻拒絕了。

當時魔尊便對劉慶道了一句︰“既然瀾兒不願要你為他煉藥,你也就沒用了,自去千殤池領罰吧。正好本尊最近養的噬魂蟲,還缺了一些養料。”

然後他便第一次聽到了劉慶抖的聲音,那聲音沙啞淒厲至極︰“尊上!我已經任您驅使這麼多年,您不能這樣對我——”

魔尊不耐地揮袖,左右便有護法走出把劉慶架住拖走。

“你說,你已經跟了我這麼多年了,可你怎又忘了我定的規矩。我說過,我不喜歡聽到你聲音。”魔尊冰冷道,又吩咐左右護法,“把他扔進千殤池,不必再撈出來了。”

他傷勢重,被魔尊抱在懷裡,聞言覺得不妥,扯住魔尊袖,剛想開口求

魔尊卻抬手住他的下顎,指腹抵住他蒼白無,那語氣漫不經心,又仿佛有慍怒暗藏︰“瀾兒,別再惹我生氣了。”

魔尊素來以殘忍暴戾著稱,可他被送魔門之後,對方對他的態度卻一直尚且溫和。

令他差點忘了,這人本是一個喜怒無常、生殺予奪的魔。

縱然劉慶以活人煉藥,死是罪有應當,但只是因為這樣一件小事,便被扔進千殤池萬蟲噬之苦而亡,葉雲瀾並不理解。

劉慶雖只是魔尊座下一條微不足道的走狗,可他卻也不過只是魔尊手中一件玩而已。

劉慶之死,令他有了幾分兔死狐悲之

沒有使用回命丹,他上的傷勢不能再拖。

魔尊抱他回到魔殿,穿過重重帷幕,將他放到了床上。

殿中燈火幽暗,魔尊低頭盯著他,那張鬼面顯得無比邪惡猙獰。

他依舊看不清對方面上神不清對方想法。

許久,魔尊忽然揚袖將那幾隻燈燭吹熄。

周圍徹底變得黑暗。

被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魔尊手進他,掌心覆在他腰側傷口上,冷冷問他︰“疼嗎?”

那道傷口只是皮外傷,已經稍稍結了痂,他真正的傷勢其實在部,但是這樣被人踫,還是忍不住蹙眉。

“不疼。”他低低說。

魔尊被他不在意的語氣激得戾氣橫生,手稍稍用力,冷笑︰“現在呢?”

抖了一下,嗅到有淡淡腥氣散開,魔尊冰冷的指尖踫到了他傷口結痂下.

疼。

他已經意識到魔尊緒不對,可他心中也有氣,便只是偏過頭,語氣更加淡漠道︰“……不疼。”

有那麼一瞬間,魔尊想要把下這人碎。

但他最終只是慢慢地收了力道,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昨日有人到魔宮裡行刺,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喚我?”

他道︰“那人已經死了。”

“我是在問你,為什麼不喚我?”魔尊道。

他剛想回答,忽然渾一哆嗦,覺察到滲的傷口被什麼溫熱漉的東西過,又麻又,手不由握著床鋪攥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他腳踝上那兩個錮靈力的白玉環早已被魔尊取下,修為恢復許多,那刺客的實力他尚能應付。

更何況昨日,才剛剛度過圓月之夜。

每一次圓月之夜,魔尊狀態都很不對勁,圓月之夜後,也總是會消失一段時間,他想,對方大約是沒有空去管這些瑣事的。

“沒有必要?”魔尊上沾了在黑暗裡,他的聲音冷而沉,“呵,仙長總是說自己不覺得疼……那待會我來幫你療傷的時候,可別哭了才是。”

他並不知曉魔尊要如何為他療傷,隻覺對方下來,有炙熱

魔尊作弄人的技巧高超,而他的子早已被經年所浸泡的藥浴養得極是敏.,往時要不了多久便一攤水任對方予取予求了,可今日卻有不同。

魔尊覺察到他的抗拒冷淡,忽然咬住他肩頭,很用力。

那犬齒隔著料一下又一下磨,像是要把他拆吃腹,他沙啞道︰“你究竟在鬧什麼別扭,嗯?”

說話之時,又有數冰涼膩的東西纏了上來。

他閉了閉眼,低低道︰“劉慶……”

“你果然是為了今日那事與我置氣。”魔尊沉聲道。

他蹙著眉忍卷纏周的異樣,“劉慶並沒有犯下大錯……”

“可你卻不知,”魔尊冷笑道,“我讓他在千殤池中結束一生,其實已是對他的仁慈。”

他咬住,眼尾被出淚

魔尊語氣卻忽轉溫,“你害怕我也會像對劉慶一樣,對你這樣麼?”他不再咬他肩膀,而是噙住他,像極的狼犬,在窮兇極惡地捕獵。

淡淡的腥味融在齒間。

“可你們是完全不同的。”

“仙長,我說過,只要你好生依著我,”魔尊在他耳邊上輕輕呼氣,“我絕不會對你如此。”

他並不相信。

一方面,世人公認魔尊乖張,喜怒難測,另一方面,自從他而被陳微遠送到魔門,他對人最後一點信任,便已經喪失殆盡了。

魔尊作仍在繼續。

他本以為對方只是生氣想要作弄於他,卻沒想到魔尊當真開始為他療傷。

他是魔尊的爐鼎。被多年藥浴泡了玲瓏骨,才養的頂級爐鼎。魔門所有人都將他視為魔尊.臠,仙門則人人將他看作是叛徒敗類。他名聲狼藉不堪,份卑賤至極。

他一直以為,魔尊疼他惜他,是因為他的,尚還有那麼一點價值留存。

但現在,魔尊卻將修為和靈力在融時候注他的之中,以療愈他上的傷勢。

可這樣的話,魔尊卻反倒了他的爐鼎了。

他沒想到魔尊會用這樣的方法為他療傷。

他被魔尊弄得很疼,蹙了眉,眼淚止不住地流。的傷勢卻在好轉。

“你說你不怕疼。可是仙長,你要記好了,”魔尊抱著他,吻去他眼角的淚,在他耳邊低語,“這世界上,只有我能疼你。”

“誰都不能繞過我踫你分毫——除非踏過我。”

他早已不信世間承諾,當時並未將魔尊的話放在心上。

……奈何魔尊確實說到做到。

他一直記得,即便最後到了那樣再無退路、求生無的時刻,這人……依舊在護他周全。

葉雲瀾停下腳步。

“你師父劉慶,現在在哪裡?”他問袁詠之。

袁詠之額角又有冷汗滲了出來,他尋思葉雲瀾問這個問題的緣故,含糊道︰“師父……師父他老人家閉關時出了些小差錯,正在養傷。”

葉雲瀾心卻已有了猜測,劍尖抵住袁詠之背心,“說實話。”

“你不能我!”袁詠之忽然提高聲音,“我師父原先是門藥峰長老,其他峰不長老都仰仗於我師父煉製的丹藥,你若把我傷了,即便你是門弟子,也定會到嚴厲懲罰!”

葉雲瀾無視他話語中的威脅,隻道︰“劉慶不是在養傷。”

前世劉慶叛出天宗,仔細想想,也就是這幾年的事

聯系袁詠之遮遮掩掩的態度,葉雲瀾忽然側看向那間發出詭異聲響的屋子,淡淡道︰“他走火魔了。被關在這裡的,是不是他?”

“你怎會知道?”袁詠之大驚失,“師父走火魔之事,唯有藥廬弟子知曉……是了,是不是沈殊那孽畜告訴你的?”

聽到“孽畜”二字,葉雲瀾目微沉。

“我你管好自己的,不要口無檢點,隨吠。”他想到自己此行目的,暫將劉慶之事拋諸腦後,將長劍往前一送,“告訴我,沈殊被關在哪裡?”

背心傳來一點刺痛,令袁詠之一震。

濃鬱黑氣在他的眼底浮沉。

他眼球慢慢轉了轉,道︰“師兄,非是我口無檢點。師兄恐怕不知,那孽……沈殊上沾有邪祟不詳之,會影響修行者的氣運,這幾年來,藥廬弟子多遭厄難,就是他所為。他被關在這裡面壁罰,是罪有應得。”

一顆圓珠從下,被他在手心,“所以師兄,我想勸你一句,對沈殊,還是避而遠之為好……不然,師兄以後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袁詠之想,他都這樣說了,葉雲瀾應當會有所猶豫,畢竟修真者最為忌諱之事,便是氣運到影響,沒想到對方只是聲音微冷,道︰“你在教我做事?”

袁詠之一噎,忽然聽到遠傳來一聲瓷破碎的聲響,接著便見葉雲瀾越過了他,快步走到巖壁盡頭,步一間牢房之中。

正是關押沈殊的那間牢房。

袁詠之忽然聽到長劍踫撞的聲音,心一突,也跟過去,發現那牢房的門竟然大開著。

已經盡西山,幽暗線裡,裡面的場景讓他大吃一驚。

滿地是藥碗碎片,他師弟徐擇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而葉雲瀾懷裡,卻抱著那個畜生。

那畜生上沾滿了被鞭子打得破破爛爛,細瘦手腕上掛著鎖鏈,枕在葉雲瀾肩頭,長發披垂,出蒼白臉頰。

看著竟有幾分可憐。

葉雲瀾剛進來的時候,就見到昏暗之中,沈殊正蜷在牆角,一個弟子提劍正要劈到沈殊上。

他未多想,便出劍將沈殊救下。

沈殊見到他來,搖搖晃晃地起,跌進他懷裡,手攥著他襟,有些抖,低低喚他︰“仙君。”

像是什麼了驚嚇的小

了他的白,他抱著懷裡遍鱗傷的年,心尖微疼,道︰“跟我說說,發生什麼了?你上的傷都是誰乾的?”

他舍命救下的人,只是沒有放在眼前一會兒,就又被傷這幅模樣。

沈殊沙啞道︰“是袁師兄把我關在這裡,用鞭子打我,說是懲罰我私自外出……徐師兄要我喝藥,我不肯,他就要殺了我。”

葉雲瀾聽了,忽然轉頭看向袁詠之,冷聲道︰“這就是你說的,沈殊只是在此面壁罰?而不是你們私自用刑,謀害同門?”

謀害同門是天宗大罪。

袁詠之怎麼也不信,下意識道︰“不可能!我用鞭子教訓他不假,可徐師弟等著這畜生試藥已經好幾天了,怎麼會故意殺他?何況他上的鎖鏈都斷了,那是玄鐵所鑄的鎖鏈,就算用劍劈斬,也並非一時半會便可弄斷——”

“試藥?”葉雲瀾卻捕捉到了他話語中的一個詞匯,沉冽眼底中不虞更甚,“你們……強迫沈殊試藥?”

用活人試藥,與活人煉藥一樣,都屬道門忌諱。

劉慶犯過類似之事卻只是被貶到外門,是因為他所煉“回命丹”與宗門裡許多長老有所瓜葛,若換是袁詠之,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袁詠之變了臉

他好不容易才坐上藥廬主事的位置,屁還未坐熱乎,此事絕不能讓外人知曉——!

又看見沈殊從葉雲瀾肩上抬起頭來他,一雙眼眸詭譎戾,出一點戲謔嘲諷。

“我上鎖鏈……是徐師兄斬斷的,”他聲音依舊虛弱,“徐師兄說,是殺了我太過便宜,還是貓戲老鼠比較有趣……”

徐擇怎會說這樣的話!

袁詠之忽然醒悟,這畜生的可憐模樣都是裝的,不過是為了栽樁嫁禍!

他心頭火起。

這畜生,明明已經製於他,居然還敢和他玩這一手——!

貓戲老鼠,到底誰是貓,誰是老鼠?

袁詠之看著躺在地上的徐擇,徹底沉下臉,狂躁的緒激湧在心頭,讓他幾乎喪失判斷能力。

他想,既然活人試藥的事已經暴,那沈殊的事也就沒有必要再瞞下去,只要能夠將葉雲瀾蘭永遠留在這裡——那就誰都不會清楚藥廬中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袁詠之目中黑氣狂湧,不再猶豫,將全的靈氣都注手中圓珠裡。

葉雲瀾發覺懷裡年的忽然變得僵,而後微微抖起來。

沈殊沙啞道︰“仙君……走……”

說著卻是手推開他,踉蹌著後退,一個人到昏暗的牆角裡。

一陣山風刮過,冷寒骨。

這是山中極之地,此時,周遭氣都在往這間房屋瘋狂匯聚。不僅僅是氣,還有死在這凹谷中的生靈所留下的鬼氣邪氣,都開始朝此蔓延。

天上明月已被烏雲覆蓋,袁詠之滿面瘋狂。

“對,就是這樣……沈殊,師父養了你這樣久,現在也到你為我們師門效力了。”

“你對他做了什麼?”葉雲瀾眉眼冰寒,抬劍指向袁詠之。

無盡死亡寂滅之意蔓延而來,袁詠之冷汗涔涔,不由握手中幽綠的圓珠,喝道︰“給我拿下他!”

一道攻擊忽然從旁側襲來,葉雲瀾側躲過一擊,袖翻飛間,看見沈殊的臉。

那雙眼楮已失了所有神采亮,空而冰冷,手中拿著的,是徐擇掉在地上的長劍。

沈殊狀態明顯不正常。

葉雲瀾能夠知四周活,但此時的沈殊在他知中,卻與平日全然不同。

若真要說……此刻沈殊本不像是個活人。

葉雲瀾在觀察。

昏暗環境中,他目力本就有缺,沈殊氣息卻如鬼魅,長劍攜著森鬼氣而來,速度極快,令人防不勝防,只是攻擊雜無章,並沒有一套型的劍法。

葉雲瀾側躲過一劍,幾烏發緩緩在空中飄落。

他微凝眉,想定神去看,視野模糊得更厲害。

他並不想傷到對方,出手時便有些許束手束腳,又無修為在,漸漸有些疲於招架。

袁詠之看在眼裡,不由大喜。

按理而言,後沈殊實力應當不僅如此,但袁詠之此刻已經興地完全無法思考——將強大的邪掌握在手中的快是如此之盛,而更讓他興的,卻是在將眼前之人拿下後,他要如何.擺弄對方的遐想。

恐懼令滋生更為狂烈。

這人方才將劍抵在他脖子上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費盡心思想見的人,反而會將自己拿下,送到他的手上?

袁詠之隻覺周靈氣在興急速地流,滿脹在經脈裡,讓他輕飄飄的,心臟迅猛跳著,甚至在耳邊出現回響。

無數五詭譎紛呈的幻象在腦海裡浮現,他仿佛已經登上雲端,自己曾經幻想的一切都在眼前手可得。

卻忽見到昏暗空間裡,一道黯淡的劍劃過,沈殊長劍被挑飛,“鐺”一聲落到了地上。

而他也倒在地上,不了。

變故來得是那樣快,袁詠之的幻夢仿佛也被這一道劍扎破,他重回現實,覺到一陣無法承的空虛。

滿脹的靈力在經脈中瘋狂竄,那種輕飄飄的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經脈破裂的痛楚。

靈氣逆行,走火魔。

袁詠之驚恐地睜大眼楮,卻控制不住從口中湧出。

他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忽然走火魔。

而更想不通的,是沈殊為何會突然倒下——,藥廬多年積聚的汙穢之氣都已經被沈殊吸收,沈殊實力再怎麼樣也有了元嬰期,而且,除非能夠化解沈殊上的汙穢之氣,沒有人能夠傷得到他。

葉雲瀾沒有去管袁詠之,而是快步走上前查看沈殊的狀況。

方才那一劍,他只是將沈殊的劍挑飛,並沒有傷到沈殊。

沈殊是自己倒下的。

昏暗線中,他看到了沈殊下有大片跡暈開。

方才他擁住沈殊的時候,他只看到對方服上滿是跡,現在仔細去看,才發現沈殊腹上有一道被長劍貫穿的傷,粘稠鮮正從傷口裡不斷湧出。

是剛才那個弟子所傷?

葉雲瀾皺了眉,沒有思索沈殊是否會再行攻擊,只是將他扶起來。

這樣的傷口必須要立刻包扎,否則沈殊失過多,命堪憂。

他解開沈殊,撕了一截料為他將腹部的傷口包扎。

蒼白瘦弱,上不鞭痕和陳年舊傷,葉雲瀾看著,眉頭越蹙越

他讓沈殊靠著他的肩,雙手繞到對方後,用包扎傷口的打上一個結。側過臉,卻見沈殊長長的頭髮垂落到臉頰,蒼白縴長的脖頸後方,出一個詭譎印記。

葉雲瀾看清了那個印記,眼神微凜。

與此同時,旁邊傳來一聲重落地的聲響。

是袁詠之倒在了地上。

一顆幽綠的圓珠從他手上滾了出來,一直滾到葉雲瀾腳邊。

葉雲瀾將圓珠撿起。

手冰涼,還沒有將靈力探其中,葉雲瀾就已認出,這東西是煉魂珠。

還有剛才他見到的傀儡印,沈殊份已經不言而明。

沈殊是被人用活人祭煉之法練出的魔傀。

煉製魔傀本是魔門中一種邪惡法,通過天材地寶來塑造傀儡人形,再刻以法,製造出用以幫助主人戰鬥的兵

只是,這樣煉製出來的魔傀沒有靈,只能算是,而且實力天材地寶等級的限制,一般不會太高,能夠做到的事十分有限。

千年前,煉魂宗發明了活人煉製之

這種不外傳,外界隻知,此法其中一步,是要將天資極高的活人,在痛苦絕之中折磨百日,承無盡怨氣死去,再施以,將三魂七魄鎖在中進行煉製。

這樣煉製出來的魔傀,擁有靈,只要能夠吸收足夠汙穢之氣,就能夠無限增長實力,直到魔傀本所能承載的上限為止,卻不會如人一般擁有桎梏。

用活人煉製的魔傀,分為天地人三等。

所選用的活人骨資質越是強大,煉製時候所承載的怨氣越是深重,魔傀的品階便越高。

就是最低等的人階魔傀,修為都能達到可稱一方大能的化神期。

魔傀並非活,魔氣不絕,便不死不滅,並且會完全聽從主人的命令。因此,魔傀曾是魔門中極為搶手的工,煉魂宗出手的每一個魔傀,都能拍出天價。

只是魔傀煉製功的概率也低得嚇人,有時數萬人中,也未必有一個能夠煉

而前世,自煉魂宗被魔尊所滅後,這種煉製方法也就永遠失傳了。

“把我的東西……還我……”

倒在地上的袁詠之忽然掙扎著開口,滿臉扭曲猙獰。

葉雲瀾冷聲道︰“宗門可有人知,你們私自勾結魔門,煉製魔傀?”

袁詠之驟然一驚,腦袋稍稍清醒一分。

魔傀是世間最出的兵,卻畢竟是魔門之

仙道中人與魔門接是大忌,如果他被發現,就不是被逐出宗門這麼簡單了。

袁詠之神青白變幻,忽然改口道︰“這些事,都是劉慶那老家夥一個人做的,和我們藥廬弟子沒有關系……我兩個師兄,都是因為發現了此事,才遭劉慶殺人滅口,師兄,這次我真的沒騙你!”

“你說你們全不知?”

活人煉製之法唯煉魂宗獨有。

雖然劉慶以後會叛離宗門加煉魂宗,但如今他還是天宗之人,不可能知道煉魂宗煉製魔傀的辦法,除非他原先就是煉魂宗派來的臥底。

倘若如此,魔門的手也未免太長。

正此時,葉雲瀾又聽到外界傳來一聲淒厲的嘶吼。

劉慶走火魔之事,總不會是裝的。

沈殊傷口上的從包扎的上滲出,葉雲瀾不再想這些瑣事。

他拿出賀蘭澤給他的傳音靈玉,把這邊事簡單代了一下,淡淡道︰“我已通知執法堂弟子前來,有什麼需要解釋的,你自去與執法堂裡的人說吧。”

袁詠之驚恐道︰“不——!”

葉雲瀾不再去聽,只看著沈殊傷口上的鮮紅的

經由活人煉製之法煉製而的魔傀,會完全變,喪失溫心跳,不算活人。

沈殊鮮紅,應當還只是一個半品。

他的煉製過程並不完善,這就意味著他還是個人。

他用指腹輕輕抹去沈殊臉頰的,靈識探進圓珠之中。

圓珠裡是一片漆黑的空間,空間裡滿是錯的鎖鏈,最中央鎖鏈纏覆著一個小小的影。

是沈殊。

長相比現在稚許多的沈殊。

這應當是沈殊在活人煉製之法開始前,就被煉製者強行離出來的那部分神魂。

那神魂看著只有六七歲模樣,蒼白小臉上,雙眼空麻木,如同一沒有生氣的傀儡。

若可以,葉雲瀾現在就想毀了煉魂珠將製解開。

只是這樣做,卻會將煉魂珠與沈殊的這部分神魂一同摧毀。

活人煉製之法毒至此,即便還沒有煉製完,沈殊的命從此與這顆煉魂珠相連,這意味著,這輩子他都難以離別人掌控。

他手心握著著煉魂珠,指尖在上面緩緩挲。

他在思考。

忽然覺懷中昏迷的

他低頭去看,便見沈殊睫,慢慢睜開眼。

在見到葉雲瀾的剎那,沈殊眼中出現了亮,但馬上,他就注意到了葉雲瀾手上那顆幽綠圓珠,漆黑瞳孔收,本能手想要去將圓珠抓碎,卻被葉雲瀾避開。

沈殊眸變深,忽然歪了歪頭,問︰“仙君……連你也想要使用我嗎?”

使用。

這詞沈殊用的很自然,葉雲瀾卻下意識皺了皺眉,沈殊的頭,輕聲解釋︰“你的神魂與煉魂珠相連,若將其破壞,你會重創,甚至會死。”

沈殊歪頭看著他,“真的是這樣麼?”

年語氣很輕,似乎並不怎麼相信,卻真的不再試圖搶奪那顆圓珠了,只是仰頭蹭了蹭他手,蒼白臉上出一個微微的笑,啞聲道︰“仙君又救了我一次……我好高興。”

看著他這模樣,葉雲瀾不知怎麼,忽然想起第一次與對方見面,對方執拗地追問應該如何才能報答他。

——仙君,告訴我,您想要什麼?

——你能給我什麼?

——所有。我能給仙君所有。

——包括你的命?

——包括我的命。

手中的煉魂珠,忽然變得十分沉重。

沈殊傷勢不宜劇烈移,等執法堂的人過來也尚需時間,葉雲瀾怕沈殊又昏迷過去,沉默了會,道︰“沈殊,給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

“我以前……的事?”

“你遇到我以前發生的事。說說你以前的親人,還有朋友。”

沈殊卻道︰“我……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以前……或許有,可我都已經忘了。我隻記得很多年前那個夜晚……有很多,漫天的,所有人都死了。”

葉雲瀾沒有問他是哪個夜晚,只是靜靜聽。

“我被人帶到山裡,那裡……還有許多與我同齡的人。我們被關在一個大木棚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被帶走。”

“被帶走的人……都沒有回來。”

“有一天,他們帶我到一個窟,那窟裡頭……全都是白骨和毒蛇。他們把我四肢打斷,挖開我腹腔,把珠子……放進裡面,讓那些蛇,爬到我上。”沈殊說著,忽然攥住他襟,“我好疼啊,仙君。”

葉雲瀾擁著他,輕聲道︰“不疼了,都已經過去了。”

沈殊依偎在葉雲瀾的懷裡,嗅著這人上淡而溫的香,低低“嗯”了一聲。

他頓了頓,眼底掠過一晦暗之,才繼續道︰“是劉慶……救了我。他將我和那顆圓珠窟裡帶了出去。”

“開始……我很激,可後來,我卻發現,他並沒有把我當人,隻當是一條他養的……畜生。”

“他帶我回天宗,一開始……怕我傷人,就用鏈子把我拴住,後來,我學會裝的很乖了,他才把我放開。”

葉雲瀾靜靜聽著沈殊的訴說,輕輕著沈殊的背,力道溫

“這麼多年來,藥廬裡人人都把我當畜生使喚,只有仙君……”沈殊用臉頰在他上蹭了蹭,“……只有仙君願意當我是人。所以……我想留在仙君邊。”

葉雲瀾長睫微

“我還沒能為仙君摘到金玲花,仙君……能提前給我獎勵嗎?”沈殊低低道,“帶我回去,好不好?”

葉雲瀾沉默了一下,明白了沈殊的意思。

沈殊是想要他帶他一起回去,然後……長久留在他邊。

年的請求如此直白,上已經遍鱗傷,卻仍記掛著答應要為他折的那一朵花。

只是前世到而今,他一人獨居,已經有數十載。

早已忘了,有人陪伴在邊,是什麼覺。

這世上沒有陪伴是恆久不變的,所有人到最後終將離開。

他曾這樣告訴沈殊,同時也是一直如此告誡自己。

他本已決意孤一人,平靜活過這一世。

只是。

他擁著沈殊,看見上斑駁的舊傷,蜿蜒的痕。

對方的發有幾縷蹭在頸間,微

沈殊年孤苦,親族俱喪。

藥廬弟子視他如工,待他如牲畜,雖有同門,卻無朋友,甚至因為太久沒說過話,與他流時總磕磕絆絆。

他本該在境那場大火之中死去,卻被他所救下。

沈殊是因他而活的。

而縱然遭苦難,卻依然乾淨純粹,總是念念不忘著向他報恩。

甚至連能夠縱自己神魂命的煉魂珠,也到了他的手上。

葉雲瀾本不打算再在世間留下任何羈絆和牽掛。

可如果是沈殊的話。

如果僅僅只是沈殊的話……

他閉了閉眼,從懷中拿出那朵染的金玲花。

“你為我摘的金玲花,我已收到了。”

沈殊眼楮微微睜大。

“我說過要給你獎勵。”葉雲瀾低下頭,看著沈殊純黑晶亮的眼珠,裡面倒映的,盡是他的影子。

對方是如此全心全意地,期待地仰著他。

他想,他應當回應這份期待。

於是繼續道︰“……獎勵是,待你傷好之後,我便收你為徒。”

——

執法堂的人到得很快。

賀蘭澤領著數十個執法堂弟子轟開藥廬大門,而後徑直據葉雲瀾所指方向,來到那山中凹谷。

他面極冷,滿心擔憂抑心中,然而看到葉雲瀾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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