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幽夢》CHAPTER 08

晚上,夜深了,我穿上了睡,溜進了綠萍的屋裡。

綠萍還沒有睡,坐在書桌前面,在專心的在閱讀著一本書,我過頭去看看,天,全是英文的!我了口氣,說:

“這是什麼書?”綠萍擡頭看看我,微笑著。

“我在準備考託福。”靜靜的說。

“考託福?!”我愣了愣,在的牀沿上坐了下來。“那麼,你是真的準備今年暑假出國嗎?”

“是的。”毫不猶豫的說,看著我,那對黑濛濛的大眼睛裡放著彩。“我告訴你一個,紫菱,”忽然說:“但是你不許告訴別人!”

我的心猛的一跳。來了!楚濂,準是關於楚濂的!我的頭發乾,頭腦裡立即昏昏然起來,我的聲音弱而無力:

“我答應你,不告訴別人!”

離開書桌,坐到我邊來,親暱的注視著我,低了聲音,帶著滿臉的喜悅,輕聲說:

“我可能獲得國麻省理工學院的獎學金!”

哦!我陡的吐出一口長氣來,像卸下了一副沉沉的重擔,說不出來有多麼輕鬆,多麼歡愉,我高興的握住了的手,毫不虛假的托出了我的祝福:

“真的嗎?綠萍,恭喜你!”

“別恭喜得太早,”綠萍笑得甜,也笑得赧。“還沒有完全確定呢!”

“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的系主任推薦我去申請,今天我去看系主任,他已收到他們的信,說大概沒問題。哦,紫菱,”得臉發紅:“你不知道,麻省理工學院在國是著名的學府,這些年來,臺灣沒有幾個人能獲得他們的獎學金!”

“噢,”我跳了起來:“快把這消息去告訴爸爸媽媽,他們不樂得發瘋纔怪!”

“不要!紫菱!”一把按住我:“瞧你!才你保,你就要嚷嚷了!現在還沒有爲事實呢,何必弄得人盡皆知,萬一拿不到,豈不是丟臉!”

“可是,”我看著,說:“你已經差不多有把握了,是不是?”

微笑的點點頭。

“哦!”我了一聲,仰天躺倒在的牀上。“那麼,你真的要出國了?”

綠萍也躺了下來,看著我,手親切的環抱住了我的腰,我們面對面的躺著,低聲的,友的,安的,而又誠懇的說:

“別難過,紫菱。我保證,我出去以後,一定想辦法把你也接出去。”

我凝視著我那善良,單純,而麗的姐姐。

“可是,綠萍,”我坦白的說:“我並不想出去。”

的注視我。搖了搖頭。

“我真不瞭解你,紫菱,這時代的每一個年輕人都在往國外跑,你不出去,怎麼知道世界有多大?”

“我的世界已經很大了。”我微笑的說。“大得夠我騎著馬到馳騁了。”

“你永遠那麼不務實際,”綠萍張大眼睛。“紫菱,你不能一輩子生活在話裡。”

“或者,生活在話裡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笑著。“你生活在一個‘現代的話’裡而已。”

“我聽不懂你的話!”蹙起眉。

楚濂會懂的。我想著。想起楚濂,我渾一凜,驀然間想起今晚來此的目的。我躺平子,用雙手枕著頭,著天花板,沉了一聲:

“綠萍!”

“嗯?”應了一聲。

“我今天聽到爸爸和媽媽在談你。”

“哦?”仍然漫應著。

“他們說,不知道你到底喜歡陶劍波呢?還是楚濂?”我側過頭,悄悄的從睫下窺探,儘量維持我聲音的平靜。“他們在商量你的終大事!”

“噢!”了一聲,從牀上坐了起來,靠在牀欄桿上,用雙手抱住膝,的眼睛著窗子,那對霧濛濛的黑眼睛!天哪!實在是個

“告訴我,綠萍,”我滾到邊去,用手輕輕的搖撼:“你到底喜歡誰?是陶劍波?還是楚濂?告訴我!姐姐!”我的聲音迫切而微著。

半晌不語,接著,就噗哧一聲笑了。弓起膝,把下放在膝上,長髮披瀉了下來,掩住了大部份的臉孔,微笑的著我,說:

“這關你什麼事呢?紫菱?”

“我只是想知道!”我更迫切了。“你告訴我吧!”

“是媽媽要你來當小偵探的嗎?”問。

我猛烈的搖頭。

“不!不!保證不是!只是我自己的好奇,你對他們兩個都不錯,我實在不知道你喜歡的是那一個?”

綠萍又沉默了,但在微笑著,一種朦朦朧朧的、夢似的微笑,一種只有在中的人才會有的微笑。我的心了,張了,我真想躲開,我不要聽那答案。但是,綠萍開了口:

“如果你是我,紫菱,你會喜歡誰呢?”

我瞠目而視,見鬼!如果我是你呵,我當然去喜歡陶劍波,把楚濂留給你那個癡心的小妹妹!這還要你問嗎?但是,我總不能把這答案說出來的,於是,我就那樣瞪大了眼睛,像個呆瓜般瞪視著我的姐姐。我的模樣一定相當稽和傻氣,因爲,綠萍看著我笑了起來。用手弄著我的短髮,自言自語似的說:

“問你也是白問,你太小了,你還不懂呢!”

是?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相信我的樣子更傻了。綠萍把面頰靠在自己的膝上,著我。的眼睛閃亮,而笑意盎然。長髮半遮,星眸半揚,的面頰是一片醉酒似的嫣紅。

“真要知道嗎?”低問。

“是的。”我啞聲回答。

的臉更紅了,眼睛更亮了,那層夢似的彩籠罩在整個的面龐上。

“我可以告訴你,”幽幽的說:“但是,這只是我們姐妹間的知己話,你可不能說出去啊!”

我傻傻的點頭。

悄悄的微笑。

我的手下意識的握了被單,的眼過了我,落在一個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

“當然是楚濂。”終於說了出來,眼仍然逗留在那個遙遠的、夢幻的世界裡。“從我還是一個小孩的時候,我就上了他。媽媽要我在大學中別男朋友,並不是我不,只是因爲我心裡,除了楚濂之外,從沒有第二個男人。楚濂……”幽然嘆息,那樣幸福的、夢似的嘆息。“楚濂,只有楚濂!”

那是一把刀,緩緩的,緩緩的,刺進我的,我的心靈。我有一陣痛楚,一陣暈眩。然後,我清醒過來,看到我姐姐那種癡迷的眼,那滿臉的彩,那種醉人的神韻,誰能拿蒙娜麗莎來比我姐姐?比蒙娜麗莎可一百倍!我轉開了頭,因爲,我相信我的臉蒼白。很久很久,我纔有力氣開口說話:

“那麼,楚濂也你嗎?他對你表示過嗎?”

默然片刻。

“真正的相並不需要明白的表示,”說:“我瞭解他,我相信他也瞭解我,這就夠了!”

天哪!我咬脣。

“那麼,陶劍波呢?”我掙扎著說:“你既然的是楚濂,爲什麼不明明白白的拒絕陶劍波?”

“陶劍波嗎?”輕聲笑了。“你不懂,紫菱,你太小。陶劍波只是裡的調味品,用來增加刺激而已。像菜裡的辣椒一樣。”

“我不懂。”我悶悶的說。

“無論怎樣深厚的,往往都需要一點兒刺激,陶劍波追求我,正好楚濂的醋意,你難道沒有注意到,最近就因爲陶劍波的介,楚濂來我們家就特別勤快了?這只是孩子在上玩的小手段而已。”

天哪!我再咬脣,一直咬得發痛。我的頭已經昏沉沉的了,我的心臟在絞扭著,額上開始冒出了冷汗。

“可是,綠萍,”我勉強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你馬上要出國了,楚濂似乎並沒有出國的打算啊!”

“他有的!”

“什麼?”我驚跳:“他對你說的嗎?”

“他沒說。但是,這時代的年輕人幾個不出國呢?並不是每個人的思想都和你一樣。他這些年不出國,只是爲了等我,他品學兼優,申請獎學金易如反掌。我預備明後天就跟他談一下,我們可以一起去考託福,一起出去。”

哦!母親第二!那樣一廂願的呀!那樣深刻的自信呀!“驕傲”與“自負”是我們汪家的傳家之寶!

“假若,”我說:“綠萍,假若他並不想出國呢?”

“不可能的。”堅定的回答。

“我是舉例!”我固執的問:“假若他本不願去留學,你怎樣?一個人去嗎?”

笑了,著我,滿臉的熱與信念。

“如果真是這樣,我又能怎麼辦呢?我只是個人,不是嗎?他在什麼地方,我就在什麼地方!”

夠了,不要再問下去了!我正在,我知道什麼!我也懂得那份深切,狂熱,與執著!不用再談了。姐妹兩個同時上一個男人是自古就有的老故事,只是我從沒想到會發生在我上!而一旦有可能發生,去探究這謎底的人就是個傻瓜!我原該順著楚濂的意思,早早的公開我和他的,不要去管綠萍的心理反應,也不要去管他。而現在,當綠萍向我剖白了的心聲以後,我怎能再向說:

“你的人並不你,他的是我!”

我怎能?天哪!我做了一件多大的傻事!假若你不知道做某件事會傷害一個人,而你做了,只能算是“過失殺人”。假若你明知道這事會傷害人,你依然做了,你就是“蓄意謀殺”了。現在,我已知道公開我和楚濂的會大大的傷害綠萍,我如何去公開它?天哪,我怎麼辦?我和楚濂怎麼辦?

我怎麼辦?我和楚濂怎麼辦?第二天的黃昏,我就和楚濂置在我們所深的那個小樹林裡了。我用手捧著頭,呆呆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楚濂在我邊暴跳如雷,不斷的對我吼著:

“你是個小傻瓜!紫菱,你只會做最笨最笨的事!什麼找陶劍波來追,什麼不要傷的心,現在,你是不是準備把我奉送給你姐姐,你說!你說!”

我抱我那快要炸開的頭顱,可憐兮兮的說:

“我很傻,我本來就是很傻很傻的!”

他一下子蹲在我面前,用力拉開了我抱著頭的雙手,直視著我的眼睛,他命令的說:

“看著我!紫菱!”

我看著他,噘著

“你別那麼兇,”我喃喃的說:“難道你聽到我姐姐這樣你,你居然沒有一些嗎?”

他一直看進我的眼睛深去,他的臉嚴肅而沉重。

“假若我能你一點,我會很。”他說:“假若我能虛榮一點,我會很高興。假若我能輕浮一點,我會對你們姐妹來個一箭雙鵰。假若我能冷酷一點,我會罵你姐姐自作多!但是,現在的我,只是很煩惱,煩惱了!”

我看著他,然後,我用手輕著他的頭髮。

“楚濂,”我低語:“只怪你太好,太容易吸引孩子!只怪我們姐妹都那麼癡,那麼傻!只怪你母親,爲什麼不把你生雙胞胎,那麼,我們姐妹一人一個,什麼麻煩都沒有!”

他捉住了我的手。

“你怎麼有這麼多怪理論?”他說,著我嘆了口長氣。“從現在起,你聽我的辦法,好不好?”

“你先說說看!”

“首先,我們去看你的父親,他是個頭腦最清楚,也最明理的人,我們要告訴他,第一,我不放棄現在的工作,不出國留學。第二,我們相,只等我儲蓄夠了錢,我們就要結婚……”

“哦,不,我還不想結婚。”

“什麼意思?”

“我——”我囁嚅著說:“我要等綠萍有了歸宿,我才結

婚!”

他猝然站了起來。

“紫菱,你使我無法忍耐!想看吧,現在是什麼時代,難道還有長姐不出嫁,妹妹也不能出嫁的道理嗎?你姐姐,野心萬丈,要出國,要留學,要拿碩士,拿博士,還要拿諾貝爾獎!誰知道那一年才能結婚?如果一輩子不嫁,你是不是陪著當一輩子老?”

我低下了頭。

“你本不懂,”我輕聲說:“你完全不能瞭解我的意思。”

“那麼,解釋給我聽!”他咆哮著說。

“好吧!我解釋!”我忽然發了,從石頭上一躍而起,我大著說:“你本沒心肝!沒!你不能會一個孩子的癡心!你沒有看到綠萍談起你來的表,語氣,和神態,已經把整個心和生命都給了你,而你,你卻完全不把當一回事……”

“住口!紫菱!”他,抓住我的手腕:“你必須弄弄清楚,如果我顧到了,就顧不到你!你是不是希這樣?希我離開你而投向?這是你的願嗎?說清楚!紫菱!”他炯炯然的眸子冒火的盯著我:“或者,你並不我,你已經對我厭倦了,所以想把我丟給你姐姐!是這樣嗎?紫菱?”

“你胡說!你冤枉人!”淚水衝出我的眼眶,我重重的跺著腳,著氣。“你明知道我有多你,你故意冤枉我!你沒良心!你欺侮人……”

他一把把我擁進了他懷裡,的抱著我。

“哦,紫菱,哦,紫菱!”他溫:“我們不要再吵了吧!不要再彼此誤會,彼此折磨了吧!”他吻我的耳垂,我的面頰。“紫菱,你這善良的,善良的小東西!的世界那樣狹窄,你如何能將我剖兩個?即使把我剖了兩個、三個、或四個、一萬個,……可能每一個我,仍然的都是你,那又怎麼辦呢?”

我在他懷中輕聲啜泣。

“真的?”我問:“你那樣我?楚濂?”

“我發誓……”

“不用發誓,”我說:“只告訴我,我們把綠萍怎麼辦呢?”

“你肯理智的聽我說話嗎?紫菱?不要打岔。”

“好的。”

“讓我告訴你,我和你一樣爲綠萍難過,可能我的難過更超過你。小時候,我們一塊兒遊戲,一塊兒唱歌,一塊兒玩。誰都不知道,長大了之後會怎麼樣?現在,我們長大了,卻發生了這種不幸,人類的三角,都是註定的悲劇,往好裡發展,有一個會是這悲劇裡的犧牲者,弄得不好,三個人都是犧牲者,你是願意犧牲一個?還是犧牲三個?”

我擡起頭,憂愁的看著他。

“你是說,要犧牲綠萍了?”

反正不可能得到我的心,對不對?我們也不能放棄我們的幸福去遷就,對不對?我告訴你,紫菱,時間是最好的治療劑,有一天,會淡忘這一切;而找到的幸福,以的條件,萬的男人都會拜倒在的石榴下,我可以向你打包票,不會傷心很久。”

“真的嗎?”我不信任的問。

“真的。”他懇切的說:“你想想看,假如真嫁了我,會幸福嗎?結果是,我的不幸,你的不幸,和的不幸,何必呢?紫菱?離開我,並不是就此失去了再獲得幸福的可能,人生,什麼事都在變,天天在變,時時在變。上另外一個人的,一定!”

“那麼,你預備和爸爸去談嗎?”

他又沉了,考慮了很久,他擡頭看著我。

“不,我改變了主意,”他決定的說:“我要自己去和綠萍談。”

我驚跳。

“什麼?”

“這事知道的人越越好,否則,豈不太傷的自尊?”他那對明亮的眼睛坦率的看著我。“你放心,我會措辭得很委婉,我會盡量不傷害。但是,這件事只有你知道,我知道,知道,不能再有第四者知道。反正,快出國了,出了國,別人只以爲是我沒出息,不願出國,而丟掉了我……”

“我懂了,”我說:“我們要串演一幕戲,變拋棄了你,而我接了你。”

“對了。所以,我們相的事,要延後到綠萍出國後再公開。”

他盯著我,我們互相對著,兩人都憂心忡忡而煩惱重重。好半天,我們只是對著,都不說話,最後,還是我先開了口:

“你什麼時候和綠萍談?”

他沉思片刻,摔了摔頭。

“快刀斬麻,”他說:“我明天下班後就和談!”

我打了一個寒戰。“你要在什麼地方和談?”

“我帶到這樹林來,這兒是最好的談話地方,又安靜,又沒有其他的人。”

我又打了一個寒戰。

他警覺的盯著我。

“你怎麼了?紫菱?”他問:“冷了嗎?”

“不,不冷。”我說,卻打了第三個寒戰:“我只是心驚跳,我覺得……我覺得……”

握住我的雙手,他的手又大又溫暖又有力。

“把你的心事給我,好不好?”他溫而堅定的說:“信任我!紫菱,請你相信我!”

著他,暮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游來,充塞在整個的林,樹木重重疊疊的暗影,織的投在他的臉上。我忽然打心底冒出一涼意,我又一度抖。一種不祥的預的包圍住了我,我死命的握了他,說:

“你不會上綠萍吧?”

“天!”他輕:“你要擔多種不同的心事!”

“我……”我囁嚅著,輕輕吐出幾個字來:“我你!楚濂!”

“我也你!”他攬著我,在我耳邊低語:“你一定要相信我,紫菱。”他輕唸了兩句詩:“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

我含著淚笑了,偎著他走出了樹林。

事後,我想起來,那兩句詩竟是“長恨歌”裡的句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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