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荔子，”志翔在丹荔的公寓裡走來走去，煩躁不安地說，“我必須告訴你，暑假我不可能跟你去瑞士了。”

“爲什麼？”丹荔半倚在牀上，挑著眉問。

“我有事，我要去一趟威尼斯。”

“威尼斯？”丹荔打牀上一躍而起，滿臉的喜悅和彩，興地說，“你幹嗎要去威尼斯？爲了收集你的論文材料嗎？我陪你一起去，我早就想去威尼斯了，如果不是倒楣到了你，我恐怕已經去過一百次了。我跟你說，小翔子，暑假有三個月，我先陪你去威尼斯，你再陪我去日瓦，我們誰也不欠誰，你說好不好？”

志翔凝視著丹荔，緩緩地搖搖頭。

“不行，小惹子，你不能陪我去威尼斯。”

“爲什麼？”

“因爲——因爲——”他沉著，“因爲我要和我哥哥一起去。”

狐疑地看著他。

“怎樣呢？”說，“你哥哥不許你帶朋友的嗎？你哥哥是老學究、老古板嗎？”揚起睫，眼珠又黑又亮，意志堅決地說，“我管你跟誰一起去，反正我跟定了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別說是你哥哥，你就是帶著你的老祖母，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志翔蹙起了眉頭。

“小荔子，我是認真的。你不能去。”

“小翔子，我也是認真的，我一定要去！”

“小荔子！”他的眉頭蹙得更了，“你聽我說，去的人並不只我哥哥，還有一對父，那父親是個鞋匠，姓高，是我哥哥多年來的知……”

丹荔的臉變白了，笑容從脣邊去。

“我對那鞋匠沒興趣，”說，地盯著志翔。“告訴我有關那兒的事，多歲了？”

“二十三歲。”

“就是你說過的，很中國化的那個孩？”

“是的。”

“漂亮嗎？”

“是的。”

丹荔咬著脣，深思地站在那兒，有好長一段時間，只是若有所思地，一也不。然後，忽然間，像一陣風般捲到他的面前，用手拉住他的手腕，面對著他，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低低地、肯定地、堅決地、清清楚楚地說：

“好，我不去。可是，你也不許去！”

“小荔子！”他喊，“你要講理，你要了解我的苦衷，我不像你那麼自由，那麼無拘無束，我有許多顧忌，許多困難，我生命裡，並不是……”他困難地、艱地說了出來，“只有你一個人！”

丹荔的臉更白了。

“你說過，我是你生命裡最重要的！”

“是嗎？”他的眉擰在一塊兒，在眉心打了一個結。“如果我說過，也是不很——真實的。小荔子，我生命裡不只有你，還有我哥哥。”

“我和你哥哥，誰在生命裡更重要？”

志翔沉思著，坦白地說：

“我幾乎無法回答你這問題。”

丹荔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他的脣。

“現在，你也無法回答這問題嗎？”地問。再起腳尖，吻他

的鼻子，他的面頰，他的耳垂，他的前額每吻一下，就問一句：“現在呢？”

志翔不自地，一把抱住了。著氣說：

“哦，小荔子，你別折磨我！”

“我的，對你居然是折磨嗎？”問，真正的悲哀起來了，垂下睫，輕聲自語。“看樣子，是我該回家的時候了！”

“小荔子！”他喊，“你別誤會！”

“誤會？”一下子甩開了他，退得遠遠的，那發白的面頰漲紅了，呼吸急促地鼓著的腔。“你答應過暑假要和我回日瓦，現在你要去威尼斯！陪你的哥哥，陪另外一個孩子去威尼斯！你要我怎樣？舉雙手贊嗎？你告訴我，在你生命裡，我不如你哥哥……”

“我並沒有這麼說！”

“你的意思還不明白嗎？既然如此，你還不如去和你哥哥談……”

“小荔子，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胡說！我纔不胡說呢！從沒見過一個大男人，不就把哥哥掛在上，你是你哥哥的寄生蟲！離開你哥哥，你就活不了！你沒有自我，沒有獨立神，沒有個，沒有男子氣，你是一爬藤，爬在你哥哥上……”

“小荔子！你再胡說！你再說一個字！”志翔氣得渾抖起來，他遏止不住自己由心深所發的憤怒，他的臉扭曲了，他的聲音沙嗄而暗啞。“你再敢說一個字，我們之間就恩斷義絕！”

“我要說！我要說！”丹荔任地喊，“你哥哥在扼殺你！你就任由他去扼殺……”

志翔往門口衝去，剛剛把手放在門柄上，正要打開門衝出去，丹荔已經像風般捲了過來，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他回過頭去，正好看到丹荔的臉，眼淚正瘋狂地奔流在那臉上，那烏黑的眼珠，過泉水般涌出的淚浪，死死地盯著他。的聲音嗚咽地、悲苦地、絕地低喊著：

“你敢走！你走了我馬上就自殺！”

他崩潰了。迴轉子來，他地擁著丹荔，丹荔把頭埋在他懷裡，哭得渾搐，一邊哭，一邊喃喃地、熱烈地、坦率地訴說著：

“我不是要罵你！我不是真心要說那些！我只是你！瘋了你！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無法和你的哥哥來搶你，他又不肯和我共有你！我怎麼辦？如果他是個人，我還可以和他競爭，他又是你哥哥！”仰起淚痕狼藉的臉龐來，一綹短髮被淚水溼，在面頰上，悲苦地瞅著他。“我怎麼辦？你告訴我，我怎麼辦？”

志翔在那強烈的自白下心碎了，他擁著，吻著，不停地吻著，試著要治好的眼淚，和的噎與慄。

“小荔子，”終於，他把拖到沙發邊坐下來，用胳膊圈著，“讓我告訴你一些事，一些有關我和我哥哥之間的事。”

他開始對述說，那段年的歲月，志遠的留學，八年的通訊，他的旅費，兄弟的見面，志遠的瞞，他的發現，歌劇院的工作，和那下午的營造廠……一直說到目前的局面，哥哥對他的期，以及憶華的存在。丹荔細心地聽著，安靜地聽著，的眼淚漸漸幹了，而那深的凝視卻更癡更狂更沉

迷了。

“哦，小翔子，”容地、憐惜地說，“我從不知道你的境如此艱苦！”

“那麼，你瞭解我爲什麼要聽哥哥的安排了嗎？”

深深地瞅著他。

“小翔子，”小心翼翼地說，“你知道我家是很有錢的！我可以幫你……”

他用手指在的脣上，阻止說下去。

“我寧可用哥哥的錢，不能用你的！要當寄生蟲，寄生在哥哥上，總比寄生在朋友上好些！”

“噢！小翔子！”歉疚地低喊著，“你不可以記得這種話！我發瘋了，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

“好，我們把這些話都忘記！”他說，“但是，你同意我不去日瓦了嗎？”

低下頭，用手卷弄著角，半晌，才擡起頭來。

“不！”說。

“小荔子！”

“聽我說，”安靜地開了口，“如果任何事你都要聽你哥哥的安排，那麼，你是不是預備拋開我，去和那個高憶華結婚呢？”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你又何必要去威尼斯？你不去，他們自然也會去，是不是？而且，暑假去威尼斯玩還是小事，你說你想去打工，你知道日瓦最發達的行業是什麼？旅館和銀行！由於日瓦是避暑的好地方，每年暑假都有人滿之患，各旅館都缺乏人手，很多歐洲學生都利用暑假到日瓦去打工。你何不放棄威尼斯之旅，改去日瓦呢？一來，你可以見見我父母，二來你可以找工作，三來……”像蚊子般哼著，“你可以躲開那位中國化的孩！說實話，小翔子，我怕！我不要人把你從我手裡搶走！我也不願意和你分開！”

他被說了，事實上，他又何嘗願意和丹荔分開？聽丹荔這一席話，倒並不是沒有道理，想不到丹荔整天瘋瘋癲癲的，分析起事理來卻也有條有理。他注視著，考慮著，深思著，猶豫著。

“小翔子，”丹荔仰頭著他，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那澄澈的大眼睛閃爍著，充滿了請求的、哀懇的意味，整個臉上，都帶著種不容抗拒的力，悄悄地、地、細聲細氣地說，“答應我！別去威尼斯！我保證在日瓦給你找到工作！答應我丨小翔子，如果你我，如果你要我！別去威尼斯！”

他無法抵制這溫的請求。

“可是，你教我怎麼向哥哥開口？”他問。

“你一定要開口嗎？”丹荔的眉輕輕地揚著，含蓄地注視著他，“你做任何事都要得到批準才能做嗎？如果你開了口，他不許你去日瓦，你又預備怎麼辦呢？”

“小荔子，”他慢吞吞地說，“你要我不告而別？”

“也可以‘告’，但是，‘告’得技巧一點吧！”

志翔注視著丹荔，的眼睛更溫了，更甜了，更癡迷了，更麗了，那長長的睫半揚著，脣邊帶著個討好的、的、祈求的微笑，那微笑幾乎是可憐的，是卑屈的，是令人心而且令人心碎的。他低嘆了一聲，不自己地俯下頭去。

“哦，小荔子，你使我毫無辦法！我——投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