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第十六章

志翔在日瓦,真的找到工作了嗎?

是的,正像志遠所預料的,他並沒有找到工作。但,他的沒有工作,並不完全由於工作的難找。首先,丹荔要負責任,本沒有真心要給志翔找工作,只是把他弄到瑞士再說。其次,是瑞士的本,這號稱“世界花園”的國家,又一下子就讓志翔迷了。

初到日瓦,志翔被丹荔安排在日瓦湖畔的一家豪華旅館中。

“別擔心費用,”滿不在乎地說,“這家旅館我爸爸有份,我家的朋友來日瓦,都住在這兒,不算錢的!平常人來住的話,要四十塊金一天呢!”

他很不安,很不願意,但,在日瓦人地生疏,不住也無可奈何。而丹荔用那麼可的眼著他,用那麼甜的聲調哄著他,用那麼溫的面龐依傻著他。不住口地說:

“好人!彆著急呵!好人,別生氣呵!好人,別耍個呵!好人,你先住著,咱們慢慢找工作呵!好人!找工作以前,你總應該先陪我玩玩吧!”

“第一件事,”志翔說,“我應該去拜你的父母!其他的事,我們再慢慢商量!”

“好吧!”丹荔順從地說,“你明天晚上來我家!我開車來接你!”

“你會開車?”他驚奇地。

“開車、騎馬、雪、溜冰……我樣樣都會!我是十項全能!只是唸書念不好!你驚奇個什麼勁兒?在羅馬我本想買輛車的,怕你又嫌我招搖,所以車子也不敢買!唉!”嘆口氣,認真地說,“爲了你,我連個都改變了,我想,我真是命裡欠了你的!”

於是,第二天晚上,志翔終於見著了朱培德夫婦。顯然,丹荔已經在父母上用了相當大的功夫。朱培德夫婦的態度溫和,言語親切,與志翔所料想的完全不同,他們既沒有擺長輩架子,也沒有仗勢凌人的氣派。在那豪華的客廳裡,他們倒是談笑風生的,對兒這個男友,毫沒有刁難。

事實上,朱培德在見到志翔的第一眼,就已經喜歡了這個年輕人,高而帥的材,濃眉,大眼,直的鼻樑,外型上,就是個漂亮的小夥子!兒的眼居然不錯!再加上志翔彬彬有禮、應對自如,既不像丹荔以前那些男友那樣流裡流氣,目無尊長,也不像丹荔所形容的是“畫呆子”“書呆子”“雕刻呆子”。他一點也不呆,一點也不木訥,有問有答,坦白而大方。

兒遲早是會的,朱培德深知這一點。但,的結果是不是婚姻就很難預料了,這一代的年輕人是多變的,這一代的年輕人也是不負責任的,這一代的年輕人更是遊戲人生的。對他們而言,“”也是遊戲的一種。可是,朱培德知道丹荔這一次沒有“遊戲”,非但沒有“遊戲”,已經深深陷進去了。這男孩子能讓在羅馬住上好幾個月,就一定有他特殊的地方。何況,丹荔一回家就說過了:

“爸爸,媽!你們如果給他臉看,或者找他麻煩,我——我就自殺!”

就知道如何挾持父母,但是,爲了男孩子,一再用“自殺”這種嚴重的字眼,卻是第一次。

現在,見到了這個年輕人,又和他談了話,朱培德有些瞭解他何以會征服丹荔的原因了,但是,他也使這對父母驚愕而困擾了。

“你想在日瓦找工作嗎?”朱培德說,“難道丹荔沒有告訴你,在這兒找工作是很難的,別看瑞士是個永久中立國,他們仍然排斥東方人。”

志翔對丹荔看了一眼,丹荔母親背後去了。

“丹荔說找工作很容易!”

看樣子,丹荔是把他騙到瑞士來的,朱培德有了譜了,他點點頭,慢吞吞地說:

“不忙,讓丹荔先帶你觀一下日瓦,工作可以

慢慢找,我想,我那銀行裡可能有辦法,你會會計嗎?”

“不會。”

“打字呢?”

“也不會。”

“爸!”丹荔進來說,“他除了畫畫和雕刻,什麼都不會,你給他找一個畫畫或雕刻的工作。”

“別麻煩了,朱伯伯!”志翔很快地說,“我學的和您所需要的人完全是兩回事,我不希你們因爲丹荔的原因,給我安排一個拿薪水而沒工作的閒差事。我想,我自己會解決這問題。我今天來,不是來找工作的。是特地來拜訪伯父伯母。所以,關於工作的問題,我們還是不談吧!我看到湖邊有許多路邊咖啡館,了不起,我可以去端盤子!”

“你還可以去砸盤子。”丹荔忍不住,輕聲輕語地說了句。

志翔瞪了丹荔一眼,微笑地說:

“在伯父伯母面前,你怎麼也不給人留點面子!”

朱培德含笑地看著志翔。

“這就是學藝的悲哀,”他說,“你知道我學什麼的?我以前在劍橋學英國文學,拿到碩士學位,結果我從了商,改了行,在銀行界占上一席之地。藝、文學、音樂都一樣,是最好聽的名稱,也是最不適用的。我說得坦率,志翔,你可別介意。”

“我不介意。我學藝,不是爲了出路,不是爲了生活,而是爲了狂熱!我瘋狂地熱,它像是我的一部分!”

“但是,生活是現實的,有一天,這現實問題會到你的肩上來。例如,畢業以後,你預備做什麼?”

“可能再專門進修雕塑。”

“好,修完以後呢?”

“就畫畫、雕塑。回臺灣,把我所學的,去教給另一代年輕人。”

朱培德怔了。這答案是他在一千個答案裡,也不會去選中的。他怔怔地看著志翔,呆在那裡。朱太太卻有點心慌意,憑一個母親的直覺,知道丹荔對這男孩子已經認了真。而這男孩子,卻要跑到一個遙遠的角落裡去。

“志翔,”說,“你很臺灣嗎?”

“那兒是我的家。”志翔坦白地說,“家是什麼?家就是你無淪離開多久,仍然想回去的地方。而且,或者我自的教育不同,我總覺得,我不能數典忘祖!”

朱培德震了一下。

“你話裡有什麼特殊含意嗎?”他深思地問。

“朱伯伯,您別多心,我知道你已了瑞士籍,我想,人各有志,您有您的看法,我不容易瞭解。或者,您覺得,除了瑞士,這世界上沒有一片安樂土,事實上,在我看來,瑞士也不見得是安樂土!我是從臺灣來的,說真的,在我出來以前,我對臺灣也有些不滿,現在呢?我只能告訴您,我想它,它,不只它的優點,也它的缺點!因爲,只有在那兒,我覺得是我自己的家鄉!”

朱培德凝視著他,真的出起神來了。

這次的見面,不能說是很順利,但是,也沒有什麼不順利。對志翔來說,他並沒有安心去討好朱培德夫婦,他表現的,是十足的他自己。對朱培德來說呢?事後,丹荔這樣告訴了志翔:

“小翔子,你的一篇話,害我爸爸和媽媽吵了一整夜!辯論了一整夜!”

“怎麼呢?”

“爸爸說你很狂,很傲,但是,說的話並不是沒道理。媽媽說你只會唱高調,還沒有。爸爸主張讓我和你自由發展,媽媽主張把我送到澳洲去,以免和你再往。爸爸說兒要,送到非洲也沒用,媽媽說,兒和這窮小子,總有一天會飛得遠遠的。不認爲非洲和臺灣有什麼不同。爸爸說媽媽眼狹窄,說不定這小夥子大有前途,媽媽說爸爸腦筋糊塗,要斷送兒終幸福!爸爸說……”了口氣,“哎喲,反正爸爸這

麼說,媽媽就那麼說,媽媽那麼說,爸爸就這麼說……”

志翔忍不住笑了起來。

“結論呢?”他問。

“結論呀,”丹荔指著他的鼻子尖,“你如果不是好人,就是壞人,你如果不是有前途,就是沒前途!你如果和我不是有結果,就是沒結果……”

“這不是廢話嗎?”

“本來嘛!這種辯論永不會有結論的!又不是法審案子!”攀著他的手臂,“我們去湖邊喂天鵝,好嗎?我們去遊湖去,好嗎?你瞧,我爲你準備了什麼?”取出一大沓畫紙和一盒炭筆。

志翔的眼睛發亮了。

“啊哈!”他,“小荔子!你實在是個天才!”

“瑞士是世界花園,你既然來了,怎麼可以不畫?”丹荔挑著眉說。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畫湖,畫花,畫天鵝,畫古堡,畫山,畫遊船,畫花鐘,畫溪流,畫木橋,畫紀念塔……時間就在畫裡流逝,一日又一日。

當志翔驚覺到暑假之將逝,而自己的“工作”仍無蹤影時,丹慕用那麼可可的聲音對他說:

“反正,暑假已經快完了,你找到工作也做不了幾天!咱們還不如上山去!”

“上山?”

“附近你都玩遍了,我們上山去,可以雪,可以坐纜車,可以從一個山頭吊上另一個山頭,包你會喜歡得發瘋!在山頂上,你看下來,才知道瑞士真正的。”

他被說了,於是,他又上了山。

在山上的小旅館裡,他們一住多日,那山的雄偉,那積雪,那一片皚皚的白,志翔眩了,沉迷了。何況,邊有個滴、語溫存的丹荔!教他雪,當他摔了一鼻子雪時,笑開了天,笑開了地,笑開了那皓皓白雪的山!在那些樂不思蜀的日子裡,他偶爾會想到志遠,想到在歌劇院裡扛佈景的志遠,想到在營造廠裡挑水泥的志遠……可是,只要他眉頭稍稍一皺,丹荔就會迅速地把脣印在他的眉心上。他又忘了志遠,忘了羅馬,或者,是強迫自己去“忘”!

歡樂的時的日子,是那麼容易飛逝的,迅速地,日瓦公園中的梧桐樹,葉子已經完全黃了,梧桐子落了一地。志翔和丹荔下了山,歡樂仍然充溢在志翔的懷裡。

然後,這天晚上,他走出旅館,正要去赴丹荔的約會,他答應和丹荔去一家餐廳吃瑞士火鍋。可是,才出那旅館的大門,他就一眼看見了一個人,滿面風霜地斜靠在旅館門口的柱子上,穿著一件灰的風,天上飄著些兒細雨,他就站在雨地裡,頭髮上綴著雨珠,肩上的服已被雨溼。他靜靜地站在那兒,靜靜地著志翔。

這是志遠!憔悴、消瘦、蒼白而疲倦的志遠!

志翔覺得腦子裡轟然一響,慚愧,懊悔,痛楚一起涌上心頭,他站著,呆著志遠。好一會兒,兄弟兩個就對視著,然後,志遠走近了他,輕輕地把手放在他手腕上。

“志翔,已經開學三天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如果沒有‘大使館’幫忙,我真不知道如何找你!”他溫和地著弟弟。那麼溫和,那麼平靜。“走吧!你該跟我回家了!是不是?”

志翔咬了牙,一霎時間,到慚愧得無地自容。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跟著志遠走了。

在去羅馬的火車上,他寫了一個簡短的明信片給丹荔,裡面只有寥寥數語:

丹荔:

我走了!

在哥哥和你之間,我終於選擇了哥哥!因爲,他代表了真理和至,我何幸而有哥哥,你又何不幸遇到了我!

別再到羅馬來找我,我們畢竟屬於遙遠的兩個世界!去澳洲吧!去非洲吧!祝福你!小荔子!

志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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