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就這樣，往往從一個“偶然”開始，由相遇而相以，由相識而相知。

當冬天過去，李慕唐和冰兒阿紫，以及徐世楚，都了好朋友。接著而來的春與夏，他們都來往頻繁。李慕唐常去那間“幻想屋”小坐，而冰兒們，也經常夜訪李慕唐，他們已得彼此直呼名字。在假日中，大家也常結伴郊遊了。

有時，李慕唐會覺到，這應該是一種很好的搭配，徐世楚和冰兒既然是一對，剩下來的阿紫和他，就應該很自然、很容易的連鎖在一起。事實上卻不然，他和阿紫確實很稔了，但是，他們之間的談話，每天都圍繞著徐世楚和冰兒打轉。阿紫會詳細的告訴他，和冰兒結識的經過，以及冰兒和徐世楚結識的經過。“我和冰兒在大學是同學，兩個人一見如故，的家在高雄，我的家在臺南，讀書時，我們住一間宿舍，放假時，不是我去家玩，就是來我家玩。畢業後，我們又考進同一家電子公司，合租同一間公寓，我們雖是朋友，如姊妹。”阿紫用手繞著頭髮說。這是習慣的作，有一頭烏黑的長髮。冰兒自從把頭髮剪短後，就對阿紫的長髮十分嫉妒，常常扯著阿紫的頭髮，著嚷著說：

“剪掉！剪掉！好朋友有福同，有難同當！我的頭髮都剪掉了，你怎能不剪？”的，阿紫卻仍然十分珍惜的長髮。

“冰兒非常熱，”阿紫繼續說：“又笑又哭又鬧，人長得又漂亮，在大學裡，追的男同學有一大把。但是，說來奇怪，在念書時，就沒有過一個男朋友。而我呢……”笑著，坦率的看著李慕唐。“我倒了兩個男朋友，都無疾而終。你知道，大學的男生都帶著點稚氣，不很，時間一久，你就會覺得他們太小了。我男朋友時，冰兒常笑我定力不夠，說不相信男孩子會讓掉眼淚。誰知道，大學才畢業，我們一起參加一個舞會，在那舞會中到徐世楚，當天就向我宣佈了，從此就一頭栽進去，得水深火熱。那個徐世楚，你也知道，他確實很可。人長得帥，能說會道，心地善良，起來也火辣辣的。只是，他有點花。漂亮的男孩子大概都有點花，何況像徐世楚那麼優秀！再加上電視公司那個環境，耳濡目染，全是風流韻事。徐世楚有些個風流事件，就常常傳過來。而冰兒，是用生命在，不是用頭腦在，的裡，一點兒理智都沒有，所以，這段，總讓人覺得提心吊膽的，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確實，冰兒和徐世楚，真的會讓人“提心吊膽”。

七月的一個黃昏，天氣非常燠熱，診所裡的病人還很多，朱珠和黃雅-都忙得團團轉。就在這時，阿紫衝進了診所，嚷著說：“慕唐，趕快來，那兩個人又在拚命了！”

李慕唐嚇了一跳，經驗告訴他，如果是阿紫在求救，況一定很嚴重，他慌忙對朱珠代了兩句：

“不要再接掛號了，讓看好病的人拿藥，其他的請他們明天再來吧！”他跟著阿紫，就衝上了白雲大廈。

一走進冰兒的家，李慕唐就傻住了。

整個房間，簡直七八糟，檯燈倒了，花瓶、小擺飾、鬧鐘全滾在地毯上，書籍、報紙散落了滿房間，鏡框掉在地上，屏風撕一條一條的。餐廳裡，一地的碎玻璃，碗啊盤啊全了碎片……這簡直是一個劫後的戰場，不堪目。

可是，現在，戰爭似乎已經停止了。室安靜得出奇。李慕唐定睛看去，纔看到徐世楚躺在一堆破報紙和靠墊裡，一也不，不知是死是活。至於冰兒，卻蹤影全無。阿紫大一聲：“不好！別兩個人都死掉了！”奔過去，抓住徐世楚的肩膀一陣搖，著：“世楚！世楚！你怎樣了？你還活著嗎？”

徐世楚翻坐了起來，額頭上腫了一個大皰，脖子上全是指甲抓傷的痕，襯衫撕破了，除此之外，倒看不出有什麼大傷。他推開阿紫的手，不耐煩的、沒好氣的說：

“我活得好好的，幹嘛咒我死？”

“那麼，冰兒呢？”阿紫急急的問。

“把自己關在臥室裡，不知道幹什麼。”徐世楚說，氣呼呼的。“我看，八已經割腕了！”

“我沒有割腕，”從臥室裡，傳出冰兒清脆的聲音：“我在自焚。”

李慕唐沒聽清楚，他問阿紫：

“說在做什麼？自刎嗎？”

“自焚！”徐世楚大聲的代冰兒解釋：“自焚的意思就是自己燒死自己！”“什麼？自焚嗎？”李慕唐大驚失。同時，阿紫已經驚慌失措的大起來：“不好了！慕唐，在玩真的呢！徐世楚，你這王八蛋！你們看那門，在玩真的呢！”

李慕唐對臥室的門看過去，這一看之下，真是魂飛魄散。那門的下面，離地板有條寬寬的門，現在，一縷縷的黑煙，正從那門裡往外冒，連那鑰匙孔裡，都冒出濃煙來了。李慕唐想也不想，立刻用肩膀撞向那扇門，中大嚷著：

“冰兒！別開玩笑！開門！”

阿紫也加來撞門了，一面撞，一面尖聲著：

“冰兒！你不要傻！你燒死了沒有關係，如果燒不死，變個醜八怪，怎麼辦？”“我會把我自己燒死！咳咳！”冰兒的聲音清楚而堅定；只是被煙霧嗆得有些咳嗽。“你們放心，我已經決心要把自己燒死！不止燒死，我還要燒、燒灰，燒得乾乾淨淨！咳咳！”門裡，煙冒得更多了，連客廳裡都瀰漫起煙霧來了。同時，冰兒在裡面，已被嗆得咳嗽連連，況看來已十分危急，李慕唐大喊著：“打一一九！徐世楚！打一一九！”

徐世楚門，用手鼻子，冷不防被薰過來的煙霧衝進眼睛，眼中都薰出眼淚了，他這才發現況張，有些不安。但他瞪著那門，仍然：

“要找死，就讓去死！”

“徐世楚！”阿紫狂：“你不弄出命案來，你就不甘心，是不是？還不快來幫我們撞開這扇門！”

徐世楚瞪著那騰騰煙霧，咬牙關，漲紅了臉，一也不，李慕唐已經快要急死了，他對著門大聲嚷著：

“冰兒！你別發瘋，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是自焚，火燒起來是最恐怖的事，它會把你一寸一寸燒焦！你這傻瓜！趕快出來……”“我就是要用最痛苦的辦……咳咳咳……我燒了灰……咳咳咳……我還是要找他……算帳……咳咳咳……我化了煙……咳咳咳……我還是要找他……咳咳咳……很好，很好……”忽然費力的吸著氣：“已經燒到腳趾頭了，很好……很好……”徐世楚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子，狂著：

“冰兒，你瘋了！你真的瘋了！”

然後，他猛力的用肩頭直撞上那門，他的個子高，力氣奇大。一面猛撞，一面裡七八糟不停的嚷：

“你瘋了！你瘋了！冰兒！燒灰會很痛，你知道嗎？你這個瘋子！笨蛋！傻瓜……你開門呀！”

“砰”的一聲，門被他們合力撞開了。

門的局面，卻使他們每個人都楞住了。

原來，冰兒好端端的坐在地毯上，正用一個銅製的字紙筒，燒著一大堆的廢報紙，同時，還用個電風扇，把煙吹向門，那些煙，就是這樣鑽出門來的。一看到徐世楚破門而，立即從地毯上一躍而起，勝利的著：

“好呀！徐世楚，你不是我去死嗎？原來，你還是捨不得我死呀！”徐世楚氣得鼻子裡都快冒煙了，他臉發青，眼睛發直，脣發白，他瞪著，氣結的說：

“你……你……你……”

“我燒灰，你會心痛嗎？”冰兒斜睨著他，笑嘻嘻的問：“你還是怕我死掉的，是不是？你心裡還是不能沒有我，是不是？”“你——混蛋！”徐世楚破口大罵：“你去死！”忽然間，他奔過去，一把抓住冰兒的手，把那隻手撳進那正冒著煙的字紙筒裡。“燒呀！”他：“燒死呀！”

冰兒咬著牙，一聲也不吭。李慕唐衝上前去，飛快的拉出冰兒的手，一檢視之下，那白白的手指上，已經被灼得紅腫起來。李慕唐又氣又急，嘆著氣說：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又不是小孩子打架，一定要打得兩敗俱傷才行？”“有完沒完？”徐世楚瞪視著冰兒，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冰兒，讓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我們之間完了！從此以後，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你再也不要來找我，再也不要打電話給我！我發誓不要再見到你！”說完，他轉就走。

阿紫正忙著用水熄滅了火，又去開窗子放煙。這時，看到徐世楚真的要走，馬上跑過去，迅速的攔住了他，笑著說：“哎唷，真走嗎？吵吵架是常事，有什麼了不起？別走別走！你把我們家弄這副德行，你還得幫忙收拾呢！不許走！”

“你讓他走！”冰兒嚥著氣說：“他等不及要去見他的陸楓！”“是的，我等不及要見陸楓，我還等不及要見江小蕙、何夢蘭、蕭琴……”徐世楚一連串背了一大堆名字，著氣說：“我最不要見到的就是你！”

冰兒站在那兒一也不，臉頰上，逐漸失去了。的盯著他，問：“你說真的？”“當然真的！”徐世楚說：“我的朋友本來就多，你以爲只有你一個嗎？我認識你已經倒了十八輩子楣！我告訴你，樊如冰，我對你已經厭倦了！”

“徐世楚！”李慕唐。

“徐世楚！”阿紫也。

“你說——你厭倦了？”問。

“是的！”徐世楚豁出去了，他大聲的說：“厭倦了！冰兒，你知道你是什麼嗎？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你永遠要生活在戲劇裡！我累了！和你談談累了，我要跟你說再見了！”說完，他轉就向門外衝，阿紫又攔了過去，堆著一臉的笑，張著，還來不及說話，徐世楚先說了：

“阿紫，你不放我走嗎？”

“請——不要走吧！”阿紫弱的笑著。

徐世楚收住了腳步，盯著阿紫。

“阿紫，我可以留下來，如果你一定不放我走！”他的聲音強而有力。“可是，我留下來，不是爲了冰兒，而是爲了你！”

這是一枚炸彈。阿紫的臉立刻變白了，連退了三步才站穩，盯著徐世楚，張口結舌的說：“你……怎能……開這種玩笑？”

“你知道我不是開玩笑，”徐世楚沉聲說：“阿紫，你比誰都聰明，你知道我沒有開玩笑！你知道我每次到這兒來，並不僅僅爲了冰兒！”室，突然間陷一份死般的寂靜裡。

阿紫睜大了眼睛，驚惶失措。徐世楚高大的子，立在房間正中，眼黝暗的看著阿紫。冰兒呆住了，脣上一點都沒有了，急促的呼吸著，像只被嚇呆了的小鳥。李慕唐覺得，此時此刻，是他應該出來打圓場的時候，可是，他也被震懾住了，被徐世楚這幾句話震懾住了！站在那兒，他竟然也不能。好半晌，第一個說話的竟是冰兒：

“阿紫！”冰兒溫的。

阿紫吃驚的擡起頭來，看著冰兒。

“阿紫，”冰兒走了過去，手握住阿紫的手，李慕唐注視著們，兩個孩子的手都在發抖。“你是我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說，脣抖著。“我要告訴你，阿紫，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你永遠是我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

阿紫息著，眼裡驀然間充滿了淚水。焦灼的說：“冰兒，你不會以爲我……”

“噓！”冰兒輕聲打斷了，臉是嚴肅而正經的。“不要解釋，我想，我都懂。”轉向了徐世楚，對他定定的看了兩秒鐘。“你留下，我走。”說，一轉，抓住了李慕唐的手：“慕唐，我可不可以到你那兒去避避難？我不太相信我自己，搞不好我真的會去自焚。”

李慕唐此時才緩過一口氣來。

“當然，冰兒。”他說，“我們走吧！”

“不行！冰兒！”阿紫，淚水奪眶而出：“你走什麼走？你走了算什麼名堂？我怎麼會攪進你們的戰爭裡去的？我看，我走吧！”“算了，”徐世楚啞聲說：“你們都別走！從頭到尾，就該我走！再見！”他打開大門，衝出了公寓，這次，阿紫沒有攔住他，沒有任何人攔住他。他走了，砰的一聲把門帶上了。

室又安靜了。冰兒緩緩的，緩緩的坐到沙發上去了，低著頭，呆呆的看著那一地的碎玻璃。阿紫沉默的站了片刻，走過去，在冰兒邊坐了下來，試探的手去冰兒的手，輕聲說：“不要相信他！他存心在氣你。”

冰兒擡眼看阿紫，忽然，“哇”的一聲，放聲痛哭，手的抱住了阿紫，哭泣著喊：

“我不能同時失去和友誼，我會死！我真的會死！阿紫，我不要失去你！”“你沒失去我，我向你保證！”阿紫急急的說，也哭了起來：“那個瘋子在胡說八道！”

“問題是，他沒有胡說八道。”冰兒哭得傷心。“我已經——

已經——失去你們了！”把頭深深埋進阿紫的懷裡。

李慕唐呆站在那兒，一直到此時，他仍然弄不清楚，自己在這幕戲中，扮演什麼角。他只知道，當他看到兩個孩子抱頭痛哭時，他竟也鼻子中酸酸的，眼眶裡溼漉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