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紅》第一部 時間:一九六二年夏_6

6

魏如峰仰臥在牀上,用手枕著頭,呆呆地著天花板上凹凸的圖案出神。午後的從玻璃窗中進來,照在屋角上方的白牆上。線所經之,無數塵埃的小粒在中閃熠。室靜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緩而規律地起伏著,空氣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頗不尋常的孤寂和鬱悶。魏如峰把眼從天花板上調向絢爛的窗子,過久的凝視使他的眼睛發,枕在頭下的雙臂也微痠痛。把手從頭下了出來,他翻了一個,側面而臥,順手拿起牀頭櫃上的一本小說,翻開來,想定下心來細看。可是,書上的字浮著,扭曲著,每一個字都變幻那清瑩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氣的、雅緻的、寧靜的微笑。他拋下了書,近乎憤怒地自語了一句:

“不過是個小娃娃而已,我打賭是什麼都不懂的!”

但,這句話並無助於他煩躁的心,反而使他更加鬱悶,從牀上坐起來,他看了看手錶,三點鐘正。去?還是不去?這麼多個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實在不相信這個星期六就會去。每個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鈴蘭”的老位子上,像個傻瓜般從午後等到天黑。這種傻氣的行爲簡直不像他魏如峰會做出來的!那個孩子有什麼了不起?論容貌,比漂亮得多的人他也不知道結過多,論吸引力,本就還是個沒有的小孩。一襲學生制服所裹著的瘦弱的子,一對迷茫的,什麼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如此拋擲不下?值得他每個星期六一次又一次地去釘子?這麼多年來,混跡於商業場中,在社會及商場的習俗下,他也有過許多不同的經驗!可是,他總以自己的堅強和定力而自負,他永遠那樣灑不羈,從不被任何一個所折服!而現在,爲了這樣一個小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簡直近乎不可解的稽!他爲自己這份牽腸縈懷,拋擲不下的而生氣,想想看,僅僅見過三次面而已,一個讀中學的學生!

在牀沿上坐了半天,煩躁卻越來越厲害了,到底爲了什麼,居然不肯到“鈴蘭”去?有一份的矜持?還是看不起他?沒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這個小孩!咬了咬牙,他猛地跳了起來,他不能永遠在被地位,株守著三點半“鈴蘭”之約!

“到的學校門口等去!”他下決心的說,從櫥裡拿出一件乾淨襯衫,“要不然,乾脆闖到家裡去!”他解開襯衫鈕釦,預備換上乾淨的。但,才解了兩個鈕釦,他又頹然地停下手來,把那件乾淨襯衫往牀上一扔,嘆了口氣,重新落坐在牀沿上,自言自語地說:“魏如峰,魏如峰,你不是十八九歲,輕舉妄的年齡了,別再做些稚的傻事吧!”

用手託著下,他又怔怔地發起呆來。

“表爺!電話!”

樓下阿金的一聲喊,把他從沉思裡喚醒過來,他從牀沿上猛跳起來,一種直覺的念頭閃電般地來到他的腦中:“是!”衝出房門,帶著種反常的興,他三級並作兩級地衝下樓梯,躥進客廳裡。一跑進客廳,他就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發裡看剛剛送來的晚報,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何慕天擡起頭來,詫異地他。他有些爲自己失常的態度到不好意思,放慢了腳步,他故示從容地走到電話機旁,握起了聽筒。

“喂?”他詢問地喂了一聲,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微的聲音。

“喂,”的聲音,而帶磁,“如峰嗎?猜猜我是誰?”

“哦,”他噓出一口氣,失使他的心臟往地底下沉。又是!該死!對著聽筒,他沒好氣地說:“你的聲音誰還聽不出來?有事沒有?”

“怎麼,沒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呀?”

“我最近忙得要死,”他厭煩地說,“到底有什麼事?”

“別這樣打腔好不好?”對方在大撒其,“你忙些什麼嘛,一個月都看不到人影!今天晚上……”

“我沒空,對不起,”他打斷了對方,“等我忙完這一陣再說!”不等對方再說話,他立即掛斷了電話。回過頭來,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對審視著他的眼調回到報紙上。他有些赧然,卻有更多的失。無打采地扶著樓梯的扶手,走上了樓,回進自己的房中。

關上房門,他又和往牀上一躺。今天絕不再去“鈴蘭”當傻瓜了,讓別人看著都莫名其妙。楊曉彤,去的吧!天下人多著呢,算得了什麼?閉上眼睛,他試著去排除自己腦中紛雜的思想。

一聲門響,有人推開了房門,來到牀邊,他睜開眼睛,霜霜正含笑地立在牀前,低頭著他。

“哈!”霜霜著說:“真難得,大爺這個星期六居然會在家裡!”

“唔,”魏如峰哼了一聲,“同樣難得,你居然也會在家裡。”

“你每個星期六下午都跑出去,你怎麼知道我星期六下午在不在家呢?”霜霜搶白地問,“其實,我近來最乖了,你問爸爸,我是不是很跑出去了?”

“是嗎?”魏如峰問,著霜霜。真的,霜霜好像有些改變。穿著件淺綠的秋裝,頭髮上繫了的髮帶,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竟有沉靜的味道。“不錯!”他讚似的說,“很有進步。”

“別那麼老氣橫秋的!”霜霜說。在魏如峰牀前蹲了下來,研究地審視著他說:“氣不太好,生病了嗎?”

“沒有呀!”

“看你近來魂不守舍的,怎麼回事?我會看相,知道你心不好,爲什麼?”

“沒有呀!”

“和誰生氣了嗎?”

“沒有呀!”

“有心事嗎?”

“沒有呀!”

“沒有呀,沒有呀!”霜霜學著他說,“那麼,爲什麼不高興?可別再對我說沒有呀,我看得出你不高興。是爲了公司裡的事嗎?爸爸昨天還在說,要把你的位置再提高呢!他說你對商業有天才。”

“商業!”魏如峰慨地說,“我正準備改行呢!”

“改行?爲什麼?公司裡有人得罪了你嗎?”

“別胡思想了!”魏如峰坐起來,“只是我對商業沒興趣,想去教書!”

“教書!好奇怪的想法!”霜霜站起來,走到魏如峰的書桌前面,桌上正有一張攤開的紙,上面潦草地寫著字,拿起來一看,字跡是魏如峰的,雜無章地寫著些詩詞中片段的句子,如: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河畔青蕪堤上柳,爲問新愁,何事年年有?

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裡無尋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愁腸,化作相思淚!

除了這些句子以外,還有兩個稀奇古怪的句子:

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紅雲,

早上的一顆小小的孤星!

霜霜舉起這張紙,挑著眉說:

“表哥,這是一張什麼玩意?你哪裡跑出來這麼多閒愁呀?”

魏如峰走過去,一把奪下那張紙來,一團,往字紙簍一丟說:

“我愁我的,你別管閒事!”

“告訴我,”霜霜坐在書桌上,凝視著魏如峰說,“是不是想要個朋友?爸爸那天在說,你該家了!”

“哦?”魏如峰了霜霜一眼,“你想給我介紹嗎?”

“我試試看,把你的條件告訴我!”

“算了,”魏如峰說,“你那些朋友,一個賽一個的野,沒興趣!”

“怎麼樣的就有興趣?”

魏如峰咧咧,托起霜霜的下,開玩笑地說:

“像你!”

樓下電話鈴又響了,何慕天在魏如峰聽電話,魏如峰閃出房,跑下樓梯,躲開了霜霜的掀眉瞪眼。電話機旁,何慕天正若有所思地著聽筒,微蹙著眉。這電話顯然是何慕天接聽的。魏如峰一看何慕天的神,就猜到百分之八十又是杜妮打來的,握起聽筒,他沒好氣地喊:

“喂!什麼事?”

對方一陣沉默,他不耐地連喊了兩聲“喂喂”,對方纔有個清脆而細的聲音,怯怯地問:

“是——是——魏——如峰嗎?”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魏如峰皺起了眉,驚異地問。

“我——等了你好半天了,你不是說三點半嗎?”

“什麼?”他的心狂跳了起來,握了聽筒,他張地喊,“你是——”

“楊曉彤。”

“喂喂,”他嚷著說,“你在哪兒?”

“鈴蘭。”魏如峰屏住了氣,握著聽筒的手竟有些發。霜霜已經下了樓,靠在茶幾上看魏如峰接電話,一面玩著茶幾上的一隻玻璃小馬。魏如峰還沒有回過氣來,對方又怯怯地開了口:

“這幾個星期,我都不能出來,先是該我辦壁報,後來又考月考……”

“喂!你聽著!”魏如峰已恢復了神,他對著聽筒大著說,“我三分鐘之就趕到,你千萬別離開!”

摔下了聽筒,他顧不得再去換服,口袋,證件套裡還有錢,就放心地向門口衝去。一面嚷了聲:

“姨夫,別等我吃晚飯!”

霜霜一把拉住了魏如峰,急急地問:

“什

麼事?發生了什麼事嗎?”

魏如峰掙了霜霜的拉扯,笑著說:

“什麼事都沒有!只是要出去一會兒,”說著,他揚著眉,用手擰擰霜霜的面頰,帶著難以抑制的興說,“再見!好妹妹,別爲我的閒愁擔心了,現在什麼都好了。你要我晚上給你帶什麼回來嗎?巧克力?怎樣?好,再見!”揮揮手,他迫不及待地衝出房去,奔下臺階。立即就響起喧囂的托車馬達聲,呼嘯著走遠了。

霜霜愣愣地站在客廳中央,一隻手著被魏如峰擰痛了的面頰,眼睛呆呆地著魏如峰跑出去的門口,心裡佈滿了疑和不解。這是怎麼回事?從來沒有看到魏如峰如此失常過,和如此興過。他到什麼事了,剛剛還躺在牀上無打采的,現在一個電話就又神大振,簡直是發神經!好半天,纔回過神來,轉過子,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發裡,默默地,眼睛裡有一抹深思而悵惘的神聳聳肩,對何慕天說:

“你看錶哥是怎麼回事?大概是神經失常了,什麼事值得他那麼張?平常天塌下來他也管不管的。”

何慕天沒有說話,仍然著霜霜出神。他在想著他接電話時所聽到的那個細細的、的聲音,清脆,還帶著點兒音。一個孩子,一個,不會比霜霜更大,卻有力量使魏如峰擺掉杜妮的糾纏?這事有點不可思議而耐人尋味了。但是,事實擺在這兒,何慕天自己是過來人,他知道什麼事發生在魏如峰的上,這是不容人不相信的。

“爸爸,你在想什麼?”

霜霜打斷了他的思,他看看霜霜,俏麗的濃眉,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難道不夠,不夠可嗎?但是,人生的事並不是件件都能預先安排好的,更不是件件都能如人意的。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說:

“我在想如峰的事。”

“他怎麼了?”霜霜問,“近來他不是奇怪的嗎?一忽兒唉聲嘆氣,一忽兒興高采烈,還寫些怪里怪氣的紙條,什麼這個愁,那個愁的……”

“奇怪?”何慕天搖搖頭,有些悵惘地笑笑,“一點也不奇怪,這是陷網的青年男都會害的病。”

“爸爸,你說什麼?”

“我說,如峰一定在。”

?”霜霜瞪著何慕天,不信任地張大了眼睛,“表哥在?和誰?”

“和剛剛打電話來的那個孩子。”

“那是誰?”

“我怎麼知道?”何慕天擡了擡眉,燃起一支菸,著菸頭上繚繞的青煙,沉思地說,“聽聲音,年紀一定很輕,大概只有十七八歲。”

霜霜蹙起眉頭,怔怔地著父親,腦子中是紛紛的一團,好像有人在頭腦裡塞進許多棉花似的,漲得很滿而又全是空白。魏如峰了?和一個不知名的孩子!隨手了一張椅子,慢慢地坐了下去。憑著小幾,用手托住下必須好好地想一想。想什麼?又抓不住任何的東西,腦中只有一個比較形的思想:魏如峰了!這是可能的嗎?魏如峰?不,這並不可能。他曾和許多人玩過,卻從不!這只是父親的臆測而已,魏如峰不會如此容易墮網!不,不,絕不會,反正不信……

有一隻手放在的肩膀上,一驚,擡起頭來,發現何慕天正站在的面前,深深地

“霜霜,”何慕天用一對了然一切的眼睛凝視,低沉地說,“對付這種事最好的辦法,就是看淡一點,你是個灑的孩子,自會理自己。你要知道,在人生的路上,你總會遇到一些打擊的。”

“爸爸!”霜霜怔了一下,頓時帶著一臉傷的倔強喊了起來,“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你以爲我上了表哥?我從來就沒有過他,我的男朋友那麼多,他算得了什麼?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在!”

何慕天默默地搖搖頭,說:

“他是在,我可以肯定這一點。如峰這兩天失魂落魄的,我早就懷疑了!”

霜霜咬咬脣,突然想起了魏如峰桌上的那張紙條,有些什麼句子?“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這不是寫明瞭嗎?瞪視著牆上的一幅畫,手指發冷,心臟迅速地向地底下沉去。

“霜霜,”何慕天眼著臉越來越蒼白的兒,心中作痛,兒的失意比他自己失意更讓他難過。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期著的事終泡影,霜霜竟沒有力量繫住這個年輕人的心?面對著漂亮的霜霜,他爲不平!魏如峰太沒有眼了!又嘆了口氣,他無奈地說:“別難過,霜霜,如峰並不是天下唯一可的男孩子,而且,事也不見得就絕瞭……”

顯然,何慕天安的方式太笨拙了,霜霜猛地跳了起來,雙手握著拳,暴跳著對何慕天狂了起來:

“爸爸!你說這些做什麼?誰告訴你我上了表哥?我本不他,一一毫都不他!他上誰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爲什麼要難過?爲什麼要絕?他娶誰就娶誰,我一點都不關心!不關心!不關心!你知不知道?我本不關心!”

喊著喊著,眼淚涌出了的眼眶,的臉由白轉紅,呼吸急促,頭髮搖得零地披散了下來。終於,頭哽住了,再也喊不出聲音。發狂地踢翻了一張椅子,掉頭向樓上跑去,奔進了自己的房裡,“砰”地上房門,就撲進牀裡,把頭埋在枕頭中,氣塞堵地痛哭了起來。

何慕天木立在客廳裡,樓上,霜霜不可抑的哭泣聲過了門,一直傳到樓下。何慕天的心收了,絞痛了,他慢慢地扶起了那張被霜霜踢翻的椅子,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霜霜的哭聲沒有平定,反而越來越沉痛了,他無法忍,慢慢地走上樓,走到霜霜的門口,推開了房門,他看到霜霜正發狂地撕咬著枕頭,捶打牀墊。他走過去,才把手放到霜霜的上,就被甩了開去,同時哭著說:

“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

何慕天默然地立在牀邊,無可奈何地著痛哭的霜霜,然後,他嘆了口氣,走出霜霜的房間,帶上了房門。疲乏地回到自己的房裡,在安樂椅上坐了下來,他用手指額角,喃喃地自語:“如果有個母親就好了!”

母親,一想起的母親,那些連鎖著的回憶又一串串地浮到眼前,他閉上眼睛,仰靠在椅子裡,臉上的全被痛苦的思所扭曲了。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後,他聽到霜霜有了靜,的腳步穿過走廊,到樓下去了。他站起,走到窗口去張,只一忽兒,他就看到他那輛灰的小轎車如箭離弦般向街頭狂馳而去。他嘆息著坐回椅子裡,他知道這以後會是什麼:闖紅燈、超速、沒有駕駛執照。他又該爲準備罰款和保了。

燃起一支菸,他按鈴來了阿金,吩咐著說:

“魏爺回來的時候,讓他到我房裡來一趟!”

無論如何,他要爲霜霜做一番努力,他必須儘量挽回這件事,必要時,他不惜恩威並重,對如峰稍稍施一些力,他深深瞭解,魏如峰對他這位姨夫,是十分敬和順從的,爲了霜霜,他顧不得其他了。

魏如峰迴來的時候並不太晚,只有九點多鐘,他吹著口哨走上樓梯,阿金住了他,轉告了何慕天的話。

“0K!”他說。

回到臥室,他先取了睡,到浴室去洗了一個澡,一面洗,一面不停地吹著口哨。曉彤,多麼惹人憐的孩子!那水盈盈的眼睛,那怯生生的表,那一雙若無骨的小手。

“喔,別我,記住,我們纔是第四次見面!”

“第四次!”他迷糊地問,“我覺得,我們已經認識四十年了。”

笑了。

“你一定有很多的朋友!”

“不錯,”他坦白承認,“我曾經有過很多的朋友!”

“是你眼太高嗎?”

“或者是們眼太高。”

“包括何霜霜在?”

“霜霜?”他一愣,盯著問,“你聽到些什麼流言?”

又笑了,黑眼珠生而活潑。

“是‘流言’嗎?”問。

“霜霜是我的小妹妹。”

就這樣,好像已經解釋清楚了什麼,不再把手從他手中出來,不再保持兩人座位中那一尺寬的距離,當他用手攬住的腰的時候,也沒有退,只擡起那兩排長長的睫,用那對黑濛濛的眼睛凝視他。這凝視使他那樣心,他竟想在衆目昭彰的燈下吻,但他畢竟沒有那樣做。的頭倚在他的肩上,細細的髮輕輕地拂著他的面頰,低低訴說的聲音像潺潺的流水般在他耳邊輕響:

“我騙了媽媽,我告訴我是到顧德家裡去做功課,媽媽相信我一切的話,因爲永遠把我看一個小孩,一個單純得一無所知的小孩。我本不長於說謊話,可是,在我向說謊的時候,我說得那麼自然,就好像是真的一樣,我不明白我怎麼會如此?這使我對自己懷疑。”停下來,把一隻手放在他手腕上,仰頭注視著他,“你也曾對自己懷疑過嗎?你覺不覺得每個人都有矛盾的格?好的與壞的思想,堅強與懦弱的個,常會集中在同一個人

,於是你就沒有辦法清晰地分析你自己。”

他凝視那跳的睫下藏著的黑眼珠。

“你常常分析你自己嗎?”

“有時,我試著去分析。”又笑了,用兩隻手叉著枕在腦後,靠在沙發椅裡,那慵散勁兒更其人。“可是,不分析還好,越分析就越糊塗。”

“每個人都是如此,”他說,“分析自己和了解自己都是一件難事,”他凝,“你是不必分析自己的,一切最單純,最完的事都集中在你上……”

“你錯了,”的黑眼睛深深地回著他,“世界上沒有一件單純的東西!”

他沉默了,他們對著,時間在雙方恆久的注視下凝住了。半晌,他眩地托起的下,迷茫地說:

“我奇怪,在你這小小的腦袋裡,怎麼容得下這麼多的思想?而我一直都認爲,人是最現實的,你這小腦袋裡的東西,好像還非常複雜和富哩。”

“你想發掘嗎?”

“你讓我發掘嗎?”

“如果你是個好的發掘工人。”

“我自信是個好工人,只要你給我發掘的機會和時間。”

“你有發掘的工嗎?”

“有。”

“是什麼?”

他捉住的手,把那隻手在他激而狂跳著的心臟上。

“在這兒,”他,“行嗎?”

的大眼珠在轉著,像電影上的特寫鏡頭,慢慢地,將眼在他的臉上來回逡巡,最後,那對轉的眼珠停住了,定定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小小的鼻翼微翕著,呼吸短而急促,溫熱地吹在他的臉上。他對俯過頭去,又中途停住了,他不敢的脣,怕會是對。拿起了那隻手,他把它在自己的面頰上,額頭上,最後,在自己的脣上。他無法再擡起眼睛來看,因爲,在自己充滿幸福和激的心懷裡,他忽然覺得要流淚了。而當他終於能擡起眼睛來看的時候,他只看到一張蒼白而凝肅的小臉,現在一層莊嚴而聖潔的圈裡。

懷著這些溫馨如夢的回憶,他在浴盆中浸得已經太久了。洗過了澡,穿上睡,他走出浴室,直接來到何慕天的房間裡。房裡又是煙霧沉沉,何慕天正坐在他的安樂椅中,那神看來又遭遇了問題。他對魏如峰仔細地審視了兩眼,指指前面的椅子說:

“坐下來,如峰。”

魏如峰坐了下去,注視著何慕天,等著他開口。何慕天先燃上了一支菸,慢慢地了一口,然後從容地說:

“昨天公司裡開了董事會議,關於你那份增產計劃,大致是通過了,預備明年一月份實施。至於在香港立門市部一節,也預備明年春天再考慮。最近,胡董事說業務部的施主任有紕,我想要你去注意一下,必要時,就把施主任調到別的部門去。”

“好,我儘量注意。”魏如峰說。其實,泰安紡織公司的份百分之七十都在何慕天手中,其他的董事不過握著一些散,所謂董事會議,也就是形式上的而已。事實上,只要何慕天有所決定,會議開不開都無所謂。

何慕天噴了一口煙,沉思了一下,微笑著說:

“公事代清楚了,我們也該談談私事了。”

“私事?”魏如峰愣了愣。

“嗯,”何慕天點點頭,親切地說,“如峰,有沒有出國的計劃?”

“怎麼?”魏如峰有些困。“公司裡想派人出去嗎?我並不合適,我學的不是紡織,又不是商業。”

“我知道,我只是問你對未來的計劃。你已經二十——六?還是二十七?”

“二十七。”

“對了,二十七歲,我像你這個年齡,已經有霜霜了。”

“姨夫是在問我的終大事?”

“也有一點是,我聽說你和一個際花過從很,有這回事嗎?”

“哦,”魏如峰笑了笑,這並不是他的,“那大概指的是杜妮。死纏住我,我可沒對。”

“雖然沒有,一定也有來往吧?”何慕天銳利地盯住魏如峰問。

魏如峰點點頭,笑著說:

“假如我說和沒有關係,就未免太虛僞了,是嗎?姨夫,你一定了解,和這種歡場人來往,如同易,誰都不會的。而且,對於送上門來的人,只要長得不錯,我也不會像柳下惠一樣坐懷不。”

“唔,”何慕天把煙從裡拿出來,“我喜歡你這坦率勁兒。那麼,告訴我,爲什麼最近一個月以來,你把這些人全斷絕了?”

魏如峰一怔,接著就漲紅了臉,他不安地在椅上蠕了一下子,,說:

“姨夫,你對我的事好像清楚得很呢!”

“當然清楚,”何慕天微笑著,深思地說,“你想,你將來會繼承泰安,這麼大的一個公司即將落在你的肩上,對你的事,我怎能不關心?”

“什麼?”魏如峰吃了一驚。“我?繼承泰安?爲什麼?”

“你是我的親人,又有商業天才,公司在你手裡,比在我手裡更安全。而且,近來我對商場中的追逐傾軋,已經覺得疲倦了,很想把這個重擔卸下來,然後過幾天清靜日子。假如你沒有什麼出國讀書的計劃,我就希你把時間多放在公司裡一些,工廠裡也去跑跑。兩三年後,你就可以變實際的負責人了。”

“姨夫,”魏如峰皺皺眉頭,深深地了何慕天一眼,“你要把公司給我,我應該激你,可是,說實話,姨夫,我並不想負責泰安。”

“爲什麼?”

“我和你一樣,我厭倦商場的這些競爭和欺詐。我自己是學文的,商業和紡織都不是我的興趣,也不是我的本行,我之所以留在公司裡,完全是因爲你需要我。有一天,霜霜會結婚,那時候……”

“慢慢來,如峰,”何慕天打斷了他,“你對這筆財產一點不心嗎?”

魏如峰苦笑了。

“當然心,”他說,“如果我說對財產金錢不心,我就太矯了。但是,我不願繼承泰安,這應該屬於霜霜……”

“屬於霜霜——”何慕天沉著說,“和屬於你,這不是一樣嗎?”

“什麼意思?”

“我是說——”何慕天噴了一口濃煙,“如果你和霜霜結婚的話。”

魏如峰陡地愣住了,他瞠目結舌地著何慕天,後者正平靜而從容地吐著煙霧。他站了起來,盯著何慕天的臉,詫異地說:

“你開玩笑嗎?姨夫?”

“一點也不開玩笑,你們是表兄妹,從小在一塊兒長大,彼此瞭解,又彼此親……”

“但是,我不霜霜,霜霜也不我!”

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我覺得你的想法有些荒謬,這是不可能的!”

“爲什麼不可能?”

“因爲——”魏如峰深吸了口氣說,“我一直把霜霜當親妹妹看,而且,我現在也正在。”

何慕天震了一下,在菸灰缸裡滅了菸,故意輕描淡寫地問:

“是嗎?是怎樣的一個人?像杜妮那樣的嗎?你預備和這人‘’多久?”

魏如峰的臉變得蒼白了,他做夢也沒想到何慕天會用這樣的語氣來侮辱他的,而且還連帶侮辱了曉彤。這使他無法忍耐,他用手指抓了椅背,竭力控制自己沸騰的怒火。半天后,才抖著脣,冷冰冰地說:

“姨夫,我明白了,你想用泰安去給霜霜買一個丈夫?你找錯了對象了,街上的男人多得很,你隨便去拉一個,告訴他你那優厚的條件,他們一定會趨之若鶩的!至於我,你罵我不識好歹吧!”

說完這幾句極不禮貌的話,他掉頭就向門口走,何慕天呆了幾秒鐘,然後猛然惱怒地大聲喊:

“站住!如峰!”

魏如峰站住了,慢慢地回過頭來,何慕天面對著一張倔強而堅定的臉。他逐漸泄了氣,怒容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深切的落寞和失意,怎樣的一個青年!霜霜何其無緣!他嘆了口氣,對魏如峰擺擺手,乏力地說:

“好,你去吧!”

魏如峰遲疑了一下,向門口走去,何慕天又住了他:

“等一下,如峰!”

魏如峰再度站住,何慕天凝視著他,慢吞吞地問:

“告訴我,你的朋友什麼名字?”

“楊曉彤。早晨的那個曉字,彤雲的彤。”

“很漂亮嗎?”

“哦,”魏如峰怒火已消,熱心地說,“不是漂亮,而是可,漂亮這兩個字多有點人工分在,曉彤是完全自然的,真實的,由在到外表,無一。”

何慕天悽苦地一笑。

“好,你去吧,如峰,希有機會能見到這個神奇的孩子。”

魏如峰也笑了。

“你一定很快就會見到,我會帶到家裡來玩。”他說,著何慕天,他知道,他們之間的不快已經過去了。

樓下,突然間,尖銳的喇叭聲又劃破了寂靜的長空,在夜中銳利地狂鳴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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