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紅》第一部 時間:一九六二年夏_8

8

王孝城從明遠家出來,迎著秋夜涼爽的晚風,心頭似乎輕鬆了不。夢竹的幾個問題,差點使他泄了底,生平,他最怕的是撒謊,每次撒一點小謊都會弄得自己面紅耳赤,冷汗淋淋。尤其在夢竹面前撒謊,他總覺得,夢竹那整個的人,由在到外表,都使人聯想到最純潔最乾淨的東西,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後還是如此。可是,命運對夢竹,卻未免太殘忍了!他眼前浮起明遠家中那份寒傖貧苦的陳設,浮起夢竹忍耐和沉默的眼。又浮起二十年前夢竹的模樣:大而無邪的眼睛,烏黑的兩條長髮辮,和那輕快地跳蹦的小子,以及經常如流水般輕泄出來的笑聲。如今呢,只有在曉彤的上,還可以發現當年夢竹的影子,夢竹自己已經渾都刻滿了困苦、悲愴的痕跡。他搖搖頭,自語地說:

“不應該是這樣的!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嫁給明遠就是個錯誤,假如當初……”

假如當初怎麼樣?他站在巷口,瞪視著街頭來往的車輛。假如當初是他娶了夢竹呢?會有怎樣的結果?又搖了搖頭,他喃喃地說了聲:“荒謬!”

真的有些荒謬,這麼多年前的事了,還想它做什麼呢?可是,那另一個人呢?這世界實在有些不公平,爲什麼夢竹該獨自承擔一切痛苦,而夢竹又是那樣一個善良而無辜的人!另一個人呢?生活得那麼舒適,事業那麼功,這世界上的事簡直無法可解釋!一輛流車從他面前經過,他揮手住了,上車子,憑著一時的激,大聲地說:

“中山北路!”

何慕天靠在沙發裡,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著從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霜霜。霜霜穿著件黑紅相間的條子襯衫,和一條的牛仔,頭髮燙過了,蓬蓬地拂在額前。下了樓,走到何慕天邊,從何慕天裡,把香菸拿了下來,擺出一副電影中學來的派頭,吸了一口煙,再對著何慕天的臉噴出去。何慕天皺皺眉,躲開了一些說:

“好,煙也學會了,什麼時候學的?”

“哼!”霜霜哼了一聲,老練地吐出一個大煙圈,又吐出一連串的小菸圈,笑笑說,“大概所有的父母,都對於孩子的長大到奇怪,是不是?”

“這做‘長大’嗎?”何慕天問。

“這做‘’。”霜霜說。

?”何慕天搖搖頭,“你下錯定義了!”

“別說教,爸爸!”霜霜再噴出一口煙,“如果你覺得菸不好,你自己爲什麼要?”

“我是男人……”

“那麼,我是人!”霜霜搶白著說,對何慕天擺了擺手向門口走去,“再見,爸爸!”

“霜霜!”何慕天,“你又要出去?”

“不出去,做什麼呢?”霜霜站住問,“和你一樣,坐在沙發椅子裡吐菸圈?或者,你有許多值得回憶的事,所以你可以僅僅靠思想來打發空餘的時間,我不行!爸爸,我年輕,我必須及時行樂!”

“及時行樂?”何慕天怔了一下說,“霜霜,這四個字太重了,你可能要爲這四個字付出極大的代價!”

“別——說——教!”霜霜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走到了大門口,扶著玻璃門,又停住了,慢慢地回過頭來著父親,大眼睛裡逐漸升起一抹困和痛楚之,幽幽地問了一句:“爸爸,告訴我,如何可以找到快樂?”

何慕天愣住了,呆呆地凝視著霜霜,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霜霜似乎也並不真想獲得答案,轉過子,走下了臺階,只一會兒,一陣汽車喇叭響,又駕車出去開始了每晚定時的夜遊。

何慕天用手支著頤,沉坐在沙發深。“如何可以找到快樂?”誰能回答這問題?燃上一支菸,他在煙霧中尋找答案,快樂,他曾有過,但是,已失落得太久了。

一陣門鈴響,阿金帶進一個意外的客人——王孝城。何慕天站起來,有些詫異,也有份薄薄的驚喜,無論如何,在臺灣,老朋友並不多。雖然他不喜歡“話舊”,但他卻欣賞王孝城——一個熱而灑的藝家,毫不沾染時下的市儈氣息。又不是一個喜歡沉湎於舊日生活中的人,應該屬於半現實半夢想的人,時而灑不羈,時而又深沉含蓄。但,不管怎樣,聽他豪放地談談藝界的趣事,或默坐片刻,上兩支菸都是很愉快的事。

“是你?孝城,好久沒看到你了。”何慕天說,招呼王孝城坐下,一面遞上一支菸。

“是有好久沒來了,讓我想想看,大概三個多月吧。”王孝城說著,燃上了煙。最後一次來,還是和明遠重逢之前,不是已有三個月了嗎?過煙霧籠罩的空間,他下意識地打量著何慕天:英的眉,深邃而朦朧的眼睛,清瘦的臉龐,其漂亮和神韻一如往年!只是,當年的他豪放熱喝酒,幾杯下肚,則擊築高歌,詩思泉涌,經常即席爲詩。所以,那時大家稱他作“小李白”。而現在的他,神舉止,已經完全是中年人的沉穩持重了。將近二十年來,他的改變也相當地大,那時是世家才子,現在是商業鉅子,他不知道如今的他還作不作詩?面對著他,王孝城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明遠和夢竹。時間,無地踐踏著一切,每一個人,都已不再是往日的那個人了。

“你最近忙些什麼?想開畫展?”何慕天問。

“畫展,沒興趣了。”王孝城搖搖頭,又陷沉思中。

何慕天看了王孝城一眼:

“你今天有點特別,有心事嗎?”

“沒有。”王孝城深思地說,“剛剛從一個老朋友家裡出來,頗生。”

“老朋友?”

“唔,二十年的了,”王孝城深深地看了何慕天一眼,“三個月前在街上到的,世界真小!”

何慕天沒說話,他對於王孝城的朋友不興趣,世界真小!本來嘛,轉來轉去也轉不出天地之間。

“人生最可悲的事,莫過於做一個落魄的藝家!”王孝城頓了一下說,“凡藝家,都有太多的夢想,和太敏銳的,假如這份夢想被現實毫不留地打破,實在是件殘忍的事!”

何慕天再度沉默地王孝城,今天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王孝城會有這麼多的牢

“無論如何,”何慕天笑笑說,“你總不是一個落媿的藝家!”

“我不同,我原不是個完全的藝家,所以,我真落魄,也不會像——”他猛地住了口,著何慕天發呆,半天后,纔沒來由地長嘆了一聲,說,“今追昔,總給人一種不勝滄桑之。”

“你嗎?”何慕天不解地問,“你還有什麼慨?”

“我懷念重慶。”王孝城幽幽地說,“和那一段雖貧困卻有歡笑的日子。我還記得你在沙坪壩的小茶館中喝醉了酒,然後拿筷子敲著茶壺,大念那首羅貫中的詞:‘是非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紅!’現在,才真是青山依舊在,而幾度夕紅了!”

何慕天凝視著王孝城,兩縷菸上的青煙在裊裊上升,依依繚繞。他微微地瞇起眼睛:沙坪壩,小茶館,酒、瓜子、花生米、嘻嘻哈哈笑鬧著的一羣,還有——還有——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靜靜悄悄地跟蹤著他,而等他略一注意,這眼睛就迅速地被兩排長睫所遮蓋……菸上的火燒痛了他的手指,他一驚,醒了過來。把菸丟進菸灰缸裡,他勉強地笑笑,說:

“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提它做什麼?那還是尋夢的年齡。”

是的,尋夢的年齡!現在呢?已經是夢想幻滅的年齡了。而今,“夢”該屬於霜霜和魏如峰那一羣了!霜霜和魏如峰!何慕天咬咬牙,站了起來,在室無意義地兜了一個圈子,再走回到沙發旁邊,重新燃起一支菸。有門鈴響,然後是托車駛進院子的聲音,“尋夢者”之一回來了,另一個還不知在何瘋狂呢!

“慕天,”沉思中的王孝城又猶豫地開了口,吞吞吐吐地說,“有個人——你——你還記得嗎?”

“誰?”何慕天不經心地問。

“楊——”王孝城剛吐出一個字,魏如峰吹著口哨,輕快地跑了進來,一看到王孝城和何慕天,他立即展開了個愉快的笑容,著說:

“嗨!王伯伯,好久沒看到你!你好像又重了兩公斤!”

王孝城也笑了,說:“就是你!專挑人忌諱的說!你怎麼知道我又重了兩公斤?你稱過我嗎?”

“用不著稱,我的眼睛最準!”魏如峰笑著說,吸了吸鼻子,“當心點兒,你和姨夫到一起,香菸店就開心了,今天報上才登的,菸會使人害癌癥……”

“得了,如峰,你一回來就給人神威脅,”王孝城說,“挑人聽的說說行不行?你有朋友了?”

“哈!”魏如峰笑了一聲,向樓梯口跑去。一連衝上了三四級樓梯,才又回過頭來,笑著說了一句:“姨夫,你不是想見曉彤嗎?我已經約了下個星期天來玩!”說著,他徑自吹著口哨,沒在樓梯盡了。

何慕天吐出一口煙,帶著個似笑非笑的表,搖搖頭說:

“說實話,我欣賞這孩子,多年以來,我一直希他和霜霜會……”聳了聳肩,他嘆了口氣,“唉!反正兒的事,父母也不了心!”

“他——他——”王孝城發怔地說,“他剛剛說——有誰星期天要來?”

“楊曉彤,一個孩子,他的朋友。”

“什麼?你——再說一遍。”王孝城跳了起來。

“怎麼了?這有什麼稀奇?”何慕天詫異地說,“他上了一個孩子,聽說是×中高三的學生,如峰似乎非常爲傾倒。這並沒有什麼奇怪呀,你幹嘛那麼張?”

“一個孩子?楊——”

“是的,楊曉彤。”王孝城愣愣地瞪著何慕天,半晌,才以一副古怪的神慢吞吞地說,“曉——當早晨解釋的那個曉字,彤——是彤雲的彤,是這兩個字嗎?”

“大概是吧,”何慕天說,“你認識這個孩子?”

“可能——可能——是一個朋友的兒。”王孝城口吃地說,猝然地站了起來,“我還有點事,要告辭了。”

“那麼忙幹什麼?再坐坐。”

“不,不,不,”王孝城一迭連聲地說,逃難似的向門口走去,“我要——我有——我還有事。”

何慕天把王孝城送到門口,目送王孝城的影子急急地穿過院子,走出大門。他迷地默立了片刻,才轉回子來,帶著幾分錯愕,自語地問了一句:

“這人是怎麼回事?”

晚上,窗外有很好的月亮。

曉彤靠著窗子站著,胳膊支在窗臺上,雙手託著下,默默地凝視著掛在椰樹梢頭的那明月。和的夜風正輕拂過來,椰樹上闊大的葉片在風中搖擺。窗口近,有一棵凰木,細碎的小葉子合一片片雲狀的大葉,篩落了風,也篩落了夜。幾乎可以聽到樹葉在風中的低,那樣和,那樣旖旎。似乎是他的聲音,在反覆地輕喚:

“曉彤,你在哪兒?”

“四天沒有見面了,你知道嗎?曉彤,曉彤?”

四天?是的,好漫長的四天!爲了媽媽苛刻的命令,就只有停止那黃昏的約會。現在,在等待星期六的“鈴蘭”之約的過程中,時間變得多麼緩慢和冗長!

秋天的夜風,夾帶著涼意,片刻佇立,已有瑟地離開窗子,回到書桌前面坐下。桌上攤著數學練習簿,一本大代數橫放在臺燈之前,用手託著頭,又對著燈悶悶沉思,好久好久,才無無緒地嘆息一聲,勉強振作著把那本大代數拉到面前來。懶懶地翻開書頁,在今天教到的那頁上,有上課時心不在焉地寫上去的兩個句子:

昨夜夜半,

枕上分明夢見!

這兩個句子旁邊,發現不知何時,顧德在上面寫了一個英文字:“Who?”面對著這個英文字,微微地失笑了。顧德和魏如峰認識的關鍵!但還矇在鼓裡呢!有好幾次,都考慮要把這個告訴顧德,但終於缺乏勇氣,而沒有開口。

有人敲門,接著夢竹就拿著一封信走進了曉彤的房間。

“曉彤,有你一

封信。”

曉彤一看到信封上那“魏緘”兩個字就張得臉蒼白,跳了起來,抖著手去拿那封信。可是,夢竹握著信封不放手,盯著的臉問:

“是誰寫來的?”

“唔,我不知道。”

這答案顯然太笨了,夢竹的懷疑加深,握著信說:

“既然你不知道,讓我來拆吧!”

曉彤了一聲,無力地跌坐在椅子裡,眼睜睜地著夢竹撕開信封。的心狂跳著,眼前發黑,暗暗地詛咒著魏如峰的沉不住氣,寫什麼該死的信呢?夢竹撕開信封,出信來一看,裡面還有一個信封,愣了愣,了曉彤一眼,曉彤的表如同等待死神的宣判,這使更加疑了。撕開第二層信封,出來的又是一個信封,現在,連曉彤的眼睛都瞪大了。當第四個信封從封套裡出來時,夢竹已經斷定是孩子們開玩笑了。可是仍然耐心的拆下去,這樣,一連拆開了七個信封,這些信封顯然都是自制的,一個比一個小巧,一個比一個緻。最後一個信封只有一張郵票那麼大,上面寫著兩行小小的字,夢竹拿近燈細看,纔看清楚,寫的是:

重門不鎖相思夢,

隨意繞天涯。

夢竹瞪了曉彤一眼,曉彤看到母親的神,就知道況不妙,咬著下脣,沉坐在椅子中,一聲也不出。夢竹拆開這最後一個封套,終於出一張摺疊得小小的紙來,打開一看,就呆住了,上面只有寥寥數語。

彤:

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已經三日不見,請算算有多秋了?

夢竹怔了大概足足有二十秒鐘,纔回復過來,一把抓起這些七八糟的信封和信紙,往曉彤面前一送,板著臉說:

“你倒給我解釋解釋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曉彤怯怯地看了看那小信封上的字和信箋上的幾句話,就眨了眨眼睛,屏著氣,又要哭又要笑,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脣尷尬地癟著,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夢竹生氣地說:

“你講呀!你天天去念書,怎麼念出這種玩意來的?這個寫信的人是哪裡來的?你說呀!今天你不說明白,就不許睡覺!”

“哦,媽媽,哦,媽媽!”曉彤低低地,像個待決的囚犯。慚愧、惶,和恐懼使蒼白。用手眼睛,眼淚卻串地滾落了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夢竹說,“你別哭呀!我問你,你認識這個寫信的人嗎?”

曉彤點了點頭。

“那麼,這是你的男朋友,是嗎?”

曉彤又點了點頭。夢竹瞪視著曉彤,在曉彤的牀上坐了下來。男朋友!曉彤?那個幾年前還和鄰居的孩子們扮姑姑宴,跳橡皮筋的小孩,那時時刻刻發生點小問題,都要一聲“媽媽”的小孩!是什麼時候長大的?是什麼時候瞭解了相思之苦的?曉彤?那麼純潔、小、稚弱的一個孩子!有男朋友?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心目中,曉彤僅僅是剛離開襁褓而已,還是的“小小的兒”,怎麼會已經懂得了?瞪著曉彤那張年輕的臉,無法平定自己的緒,無法平定由於驟然發現曉彤已長大而生出的慌的表使曉彤嚇住了,發出一聲喊,曉彤撲進了母親的懷裡,著說:

“媽媽,你生氣了嗎?媽媽,你不高興了嗎?媽媽,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你別瞪著我,你罵我好了,媽媽!”

夢竹深呼吸了一下,意識回覆了一些,拉住曉彤,拍了拍旁的位子,示意要坐下。然後,整理著自己腦中紛的思緒,好半天,總算平定了下來,而決心接這個來到的事實了。著曉彤,溫和地問:

“他什麼名字?”

“魏如峰。”

“你們怎麼認得的?”

“在顧德的生日舞會上。”

“哦!”夢竹回憶著那個日子,“他在讀書?”

“不,已經做事了。”

“在什麼地方做事?”

“泰安紡織公司。”

“什麼學校畢業的?”

“臺大,外文系。”

夢竹沉思了一會兒,拿起魏如峰寄來的那封信,七個小巧玲瓏的信封,兩句小詞和那寥寥數語,何等細,而富於幽默突然興了起來,兒總要長大的,你不能不讓長大,大了總要結婚的!自古以來,這就是一定的法則!那麼,兒有了對象總是可喜的事,聽起來,這男孩子的條件還不太壞哩!了一下,又問:

“他的家在臺灣?”

“不,他是跟著他的姨夫到臺灣來的!他的父母都留在大陸沒有出來。”

哦,這也不錯。基於一種母的自私,爲曉彤設想,嫁過去不必伺候翁姑,也是一項優點!點點頭說:

“如果我記得不錯,你們才認識三個多月,已經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麼深的了嗎?”

曉彤漲紅了臉,默然不語。夢竹想了想,又說:

“大概所謂留在學校裡做功課啦,到顧德家去啦,都是和男朋友約會去了吧?”

“噢,媽媽!”曉彤低低地

夢竹托起了曉彤的下,直視著緋紅而窘迫的臉,和清亮的水盈盈的眼睛。那不安而又煥發著彩,而又流著癡的神態,竟使心中掠過一陣激盪和用手了一下的面頰,問:

“你他嗎?曉彤?”

“媽媽!”曉彤懇求似的喊。

夢竹微笑了起來,對曉彤點點頭。

“去通知他,下個星期天到我們家來吃晚飯!”

“媽媽!”曉彤發狂地喊了一聲,撲過去,用手勾住夢竹的脖子,把頭埋在夢竹的前,不住地著。夢竹拍著曉彤的背,哄孩子似的說:

“好了,好了!別鬧了。”

但是,自己也是那麼激覺得眼眶溼潤了。“曉彤,但願有一份最好的、最的、最詩意的!”喃喃地在心中自語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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