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紅》第一部 時間:一九六二年夏_10

10

這個星期天的節目是湊而富的,按照魏如峰和曉彤的計劃,是:上午九點鐘,曉彤到何家,見見何慕天,也參觀參觀魏如峰居住了多年的屋子,還有與曾有一面之緣的霜霜朋友,中午,則留在何家午餐。午飯後,一起去看場電影,逛逛大街,然後去曉彤家裡,在曉彤家晚餐。對曉彤而言,這簡直是個大日子!早晨睜開眼睛來,耀眼的似乎是最好的預兆。翻下牀,爲了穿什麼服大費周章,穿制服,太不像樣!除了制服,竟無一件可穿的服!幸好天氣還很熱,那唯一的一件白紗服又派了用場,穿上它,再披一件媽媽的白,攬鏡自照,居然也亭亭玉立,雅潔溫婉,像魏如峰常說的,是顆小星星。不自地微笑了。

急急地吃了早餐,在母親關懷的凝視下,在曉白抿著角的笑容裡,還有父親蹙著眉裝作不關心的表中,匆匆地走出了大門。站在門外,先來一個深呼吸,再找出魏如峰給畫的那張簡圖,破例地了一輛三車,到了中山北路。

車子停在何家門口,曉彤跳下車來,付了車錢,瞻著那庭院深深的大宅子,有些迷張,站在這兩扇闔得嚴嚴的大門前面,才突然到自己是那麼渺小寒傖!佇立片刻,正想手按門鈴,大門豁然而開,從裡面疾駛出一輛灰的小轎車,差點撞到上,慌忙退到一邊,車子的駕駛座上,一個穿紅服的孩側頭看了一眼,給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有些困著那飛馳而去的汽車開得沒有影子了,才掉轉頭來。回過頭,發現大門仍然開著,一個黝黑得像鐵塔似的彪形大漢正倚在門上注視著自己,囁嚅著,還沒開口,那大漢已咧開大出一口白牙,笑著說:

“我是老劉,魏代過你會來。你是楊小姐吧!”

曉彤連連點頭,也對老劉微笑。老劉來了阿金,讓帶曉彤進去。

阿金領著曉彤穿過花壇和噴水池,走進客廳。曉彤四面環顧,那麼大的院子,那麼講究的客廳!站在客廳中,竟微微有種失措的覺。這一間房子的大小大概比家全幢房子的面積還大,沙發是紫紅的,窗簾是同的絨布,小茶幾上鋪著織錦桌布,放著一個大的花瓶檯燈。另外有一張較大的長桌子,放著一盆白玫瑰,花香瀰漫全室……正瀏覽著,樓梯上一陣腳步聲,擡起頭來,魏如峰帶著一臉興的笑,從樓梯上跑了下來。

“嗨,曉彤!真守時!”他著說。

“是不是太早了?”曉彤問,“或者你們還沒起來。”

“早?”魏如峰含笑的眼睛盯了曉彤那張清新秀麗的臉龐,用雙手握住的胳膊,“我已經等了你十二小時。”

“十二小時?胡說!”

“怎麼胡說?從昨天晚上九點鐘就等起了。”

曉彤閃了一下,躲開了魏如峰想吻而俯近的頭,警告地說:

“別鬧,當心給你家下看到!”

“有什麼關係?”魏如峰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今天,我姨夫起晚了,平常他都是一清早就起來的。昨天晚上來了個客人,和姨夫談到深更半夜。哦,或者你聽說過,墨非!”

“墨非?是不是王孝城?”

“對了,你知道他?看,牆上那張《寒雁圖》就是他畫的,他是姨夫的老朋友,昨晚跑來不知和姨夫談些什麼,據說半夜兩點鐘才走。要不然,姨夫也不會睡到現在。你可別以爲我們都是睡懶覺的。”

“好了,”曉彤笑了起來,“我也沒有說什麼,看你解釋上這一大堆。”

“只因爲——”魏如峰托起的臉來,凝視著的眸子說,“太希能給你一個好印象!”說著,他放開,轉開子說:“你想喝點什麼?天氣還是這麼熱,我去幫你調一杯檸檬,怎樣?我自己調得比較好,阿金每次都調得太甜,你坐坐,我馬上來!”轉過子,他走進餐廳裡。

天氣確實很熱,臺灣季節之分最不明朗,天氣變化也最突兀,十一月了,仍然像夏季一般。曉彤下了那件白,站起來,走到牆邊,去看王孝城所畫的那張《寒雁圖》。這是一張大畫,整個畫面是兩隻雁,和幾匹隨風傾倒的蘆葦。一隻雁蹲伏在蘆葦中,另一隻作振翅起飛的樣子,畫得非常勁健有力。正欣賞著,聽到後有腳步聲,知道是魏如峰來了,就依然仰視著畫說:

“王孝城也是我爸爸的老朋友,很巧,是不是?就是因爲爸爸到了他,所以家裡才造氣氛,他鼓勵爸爸畫畫——哦,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爸爸是國立藝專畢業的?爸爸畫工筆人,最長於仕。但是,他總是畫不好,每次畫壞了,就和媽媽發脾氣。媽媽呢,也總是忍耐著……”曉彤停住了,因爲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而詫異地轉過子來,等一轉過子,才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後,並不是想像中的魏如峰,而是個中年男人,頎長的子,溫雅的面貌,皮比一般男人白晰,就顯得眼睛特別地深而黑,有兩道不淡不濃,卻極英的眉。一眼看過去,這人混合著儒雅和威嚴的雙重氣質,還略帶著幾分憂鬱。他似乎正專心地注視著,當一回頭的那一剎那,注意到他眼睛中芒一閃,臉立即顯得十分蒼白。爲自己那一大段自說自話而到尷尬,囁嚅著說:

“我——我以爲是如峰,您——?”

“我是如峰的姨夫,”何慕天說,聲調中帶著些難以抑制的慄,“你——你就是——楊——楊——曉彤?”

“是的,何伯伯。”曉彤恭敬地說,點了點頭,同時對何慕天展開一個溫而寧靜的微笑。

何慕天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面前這張年輕而姣好的臉,那微笑讓他震,並且絞了他的五臟,使他渾都疼痛而搐起來。怎樣的一張臉!似曾相識的臉龐,似曾相識的神韻,似曾相識的微笑!那小小的子裹在那銀白紗之中,看來是那樣的純淨、雅潔和燦爛!銀白服!他找尋什麼似的從那有著小花邊的領,看到那寬寬的下襬。一陣眩暈對他襲擊了過來,索到沙發椅子,他不由己地坐了下去。曉彤似乎有些驚惶,走到他面前,疑地凝視著他,關心地問:

“您不舒服嗎?何伯伯?”

“哦,沒——沒有什麼,”何慕天掙扎著說,指指前面的沙發,“坐下來,曉——曉彤。”

曉彤順從地坐了下去,仍然疑著何慕天。何慕天閉了閉眼睛,用抖的手燃起了

一支菸,竭力地想放鬆自己過分張的緒。曉彤!在昨天晚上之前,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如峰的小人竟是楊明遠和夢竹的兒!楊明遠和夢竹的兒?是嗎?昨夜,王孝城把曉彤的底細揭時曾震驚地說:“你居然不知道夢竹當年爲什麼去找你?”

“你居然不知道你自己做下的事——”

是的,居然不知道!假若他知道,他不會讓夢竹離開他去嫁給明遠!年輕時,是多麼的糊塗和容易衝,他竟讓夢竹走掉!讓去嫁給明遠!而現在,坐在他面前的是楊明遠和夢竹的兒!不錯,世界是太小了,小得像塊豆腐乾,去還是原班人馬!魏如峰誰都不,偏偏上曉彤!魏如峰,他欣賞的男孩子,他曾想將霜霜嫁給他,他看不上霜霜,卻看上了曉彤!世界上的事多麼不可思議!多麼紛雜和零

“曉彤那個孩子,氣質和長相都極像的母親,只是,彷彿比當年的夢竹更沉靜一些!”

這是昨晚王孝城中所描述的曉彤。可是,給他的印象遠沒有曉彤自己給他的來得鮮明深刻!豈止是像夢竹,寧靜的味道簡直就是當年的夢竹!只有那對黑濛濛的眼睛和夢竹不同,這對眼睛裡盛著許多他悉的東西:夢、憧憬、幻想和熱!面對著這張依稀相識的臉,他到全心靈的震盪和激。魏如峰端著兩杯檸檬走了過來,一眼看到曉彤和何慕天默然對坐,不愣了一下。接著高興地嚷著說:

“姨夫,我來介紹一下吧——”

“不用了,”何慕天對魏如峰擺了擺手,眼睛仍然停駐在曉彤的臉上,“我們已經彼此認識了。”

“是嗎?”魏如峰愉快地問,把兩杯檸檬分別放在何慕天和曉彤的面前,“你們談了些什麼?”

曉彤擡起眼睛來了魏如峰一眼,神有些困奇怪何慕天爲什麼要這樣古怪地注視著,彷彿是個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人,全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魏如峰在曉彤邊坐了下來,看了看何慕天,後者臉上那種專注和類似嚴肅的表使他詫異,有什麼事讓何慕天不安了?笑了笑,他說:

“姨夫,曉彤讓你吃驚了?”

何慕天從遙遠的思想裡返回現實,了一口煙,他讓煙霧從鼻孔裡冒出來,惘然地一笑說:

“確實有些吃驚,像顆小星星。”

“哈!”魏如峰眉飛舞,“姨夫,你的眼力不錯,我一直就做小星星。又亮、又、又高!”

曉彤的臉紅了,和喜悅在的眸子裡盈盈流,那煥發著彩的小臉明麗人。何慕天無法把眼的臉上移開,,他問:“你在念書?”

“唔,×中高三。”曉彤說。

“明年暑假畢業?”

曉般點點頭。

“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爸爸,媽媽,和一個弟弟。”

“你爸爸——”何慕天困難而艱地問,“喜歡你嗎?”

“噢,”曉彤微笑了,“爸爸總是要比媽媽嚴肅一些的,是不是?媽媽脾氣好,爸爸比較急躁一些。不過,爸爸也不常罵我們,他說我是孩子,不太注意我。他對曉白很關心——曉白是我弟弟。”

“哦,是嗎?”何慕天非常注意地聽說,接著又以一種迫切而過分關懷的語氣說,“你媽媽——你媽媽——我是說,你們生活得很好嗎?很——愉快嗎?”

“哦。”曉彤又笑了,眼睛明朗而生著何慕天,“我們家一直很苦,可是媽媽很會算,有時候我們全家都睡了,媽媽還在燈下算賬。爸爸的薪水不多,曉白的學費很貴,不過,媽媽總是使我們維持下去,從不肯借債。只是,最近的況比較特殊一點。爸爸想畫畫開畫展,他已經有十幾年沒畫過了,都是王伯伯——就是王孝城,你知道?”停下來,詢問地看著何慕天,後者立即點了點頭,又接下去說,“他建議爸爸畫畫開畫展,結果,花了很多錢去買料、紙、和畫筆,弄得我們只好天天吃素,家裡也攬得烏煙瘴氣——”的眼睛變得晦暗了,眉頭輕輕地鎖攏。“爸爸總是畫不好畫,每次畫不好,就拿媽媽出氣,好像他畫不好畫全是媽媽的責任似的。媽媽也就委委屈屈地著,當著爸爸的面前不說話,揹著爸爸就淌眼淚……”猛地住了口,怎麼回事?自己竟把這些家務事囉囉嗦嗦地向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訴說?多傻多無聊!漲紅了臉,吶吶地說:“我……我……我說得太多了。”

何慕天正全神傾聽著,眼睛切而熱烈地盯著曉彤的臉,聽到曉彤有停止述說的意思,他不由自主地把子向前俯了一些,近乎焦灼地說:“說下去!不要停止。”

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命令的味道。魏如峰再度詫異地看了何慕天一眼,姨夫今天未免有些反常,不過,看樣子,他已經喜歡曉彤了。本來嘛,曉彤生來就有使人不能不的氣質,他早就猜到何慕天一定會喜歡的。看到他們談得那麼投機,他到說不出來的愉快和欣喜。

“說——什麼呢?”曉彤微笑地問。

“你媽媽——和你爸爸!”何慕天急迫地說。

“爸爸是國立藝專畢業的,據說,沒畢業前就和媽媽結了婚。”曉彤又繼續說下去,“婚後沒多久,就生了我,再一年,又有了曉白,勝利後我們就跟著藝專復員到杭州,所以爸爸也可以說是杭州藝專畢業的。接著又打起仗來了,爸爸媽媽就帶著我和曉白逃難,了很多苦纔到臺灣。那時我才三四歲,曉白兩歲,家裡很窮,爸爸就到機關去當臨時僱員,然後升到正式職員,一晃十幾年,爸爸一直沒有調,他總說他學非所用,當小職員委屈了他。媽媽就很難過,常常說都是拖累了爸爸,說爸爸應該個大畫家,所以,近來爸爸畫畫,媽媽也很鼓勵他。但是,他沒畫過一張畫,他說筆生鏽了。爸爸是畫工筆人的,常常畫人,但是,也常常給人洗臉——哦,”笑了,凝視著何慕天。

“說下去!”何慕天催促著,吐出一口煙霧。

“給人洗臉,這句話是曉白髮明的,曉白經常發明許多稀奇古怪的話。是這樣的,爸爸每次畫人臉畫好了總不滿意,不是說韻味不好,就是說神態不對。於是,他就要把畫好的人臉洗掉重畫,這樣,一個人臉洗上三四次,白臉都變了黑臉,一張畫紙也就報銷,連同人一起進了字紙簍。到這種時候,曉白就帶著他的武俠小說溜出大門,我也得趕快鑽進我的房間!只有媽媽無可逃,賠

著笑臉聽爸爸發脾氣。所以在我們家裡,人進字紙簍的時刻,就是最可悲的時刻。”

何慕天深深地凝視著曉彤的臉,在曉彤的述說裡,明遠的家庭,夢竹的生活,都清楚地勾畫在他眼前。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絞,被榨,被碾碎。痛楚、酸和歉疚的各種覺一起涌上心頭。他的四肢發冷,額上沁出冷汗,香菸在指抖。連吸了好幾口煙,他才能穩定自己的聲調,問:

“那麼,在你家裡,是你爸爸縱著全家的喜樂?”

“確實如此,”曉彤點點頭,“爸爸高興,全家都高興,爸爸一皺眉頭,全家都要遭殃。媽媽好像有些怕爸爸,被急了,纔會說幾句。”

何慕天不再說話了,他靠進了椅子裡,深深地吸著煙,彷彿他只有吸菸是唯一可做的事了。他的眉頭鎖得很,一口口煙霧把他包圍著,籠罩著,臉卻出奇地蒼白。曉彤有些不安,不大明白何慕天是怎麼回事,用詢問的眼了魏如峰一眼。魏如峰也同樣地困何慕天,他忍不住地問:

“姨夫,你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何慕天悠悠地回答,心神似乎飄浮在另一個世界裡。

阿金走了進來,對何慕天說:

“老爺,你的早飯都冷了。”

“收下去!”何慕天簡單地說,“不吃了。”

阿金退了下去。魏如峰心中的困在加深,到底怎麼了?何慕天和平常像是變了一個人,關鍵在什麼地方?曉彤嗎?他看看曉彤,後者純淨的臉龐上,只有溫和寧靜,應該沒有原因讓何慕天煩惱呀。或者是爲了霜霜,見到曉彤難免想起日趨墮落的霜霜。對了,原因就在此,找到了答案後,他覺得不必讓曉彤再和何慕天面面相對,於是,他站起來說:

“曉彤,要不要到我房裡來參觀參觀?”

“好,”曉彤說著,又不放心似的何慕天,慢慢地站起來。何慕天像是突然醒了過來,他坐正子,把菸在菸灰缸中滅,用充滿的口吻說:

“過來,曉彤,讓我看看你!”

曉彤微帶詫異地走近何慕天,魏如峰不解地皺皺眉,他奇怪姨夫竟已直呼曉彤的名字,但,接著他就釋然了,反而有份意外的驚喜。何慕天看著曉彤走近,不自地用手握住了曉彤的雙手,那若無骨的小手引起他心一陣劇烈的激。他目不轉睛地凝視,逐漸地,他覺得眼眶溼潤,頭哽結。久久,他才放開的手,轉頭對魏如峰語重心長地說:

“如峰,珍惜你所得到的。”

“姨夫,你放心。”魏如峰說,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讓何慕天放心,只到頗被何慕天的神

“你們去吧,”何慕天說,顯得十分疲倦,“如峰,好好地帶曉彤玩玩,我要去休息一下。”

魏如峰點點頭,帶著曉彤走上樓梯,已經到了樓梯頂,何慕天突然又

“如峰,過來一下。”

魏如峰再跑下樓,何慕天深思地問:

“你今天下午要到曉彤家裡去嗎?”

“是的。”

何慕天默然片刻,吞吞吐吐地說:

“如果你去,最好——最好——別提到我的名字。”

“爲什麼?”

“不爲什麼,你記住就好了。”

魏如峰困地搖搖頭,想到曉彤在樓梯上等他,他沒有時間再來追究底細,匆匆地跑上了樓。

何慕天回到自己的房裡,關上房門,乏力地倒在牀上,用手抵住疼痛裂的額角,自言自語地說:

“我必須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他真的想了,從昨晚王孝城來訪想起,直到剛剛見到曉彤爲止。卻越想越複雜,越想越糾纏不清,頭裡昏昏沉沉,心中迷迷離離。就這樣,他一直躺著菸,思想。中午,阿金來請他吃飯,他理也沒有理。然後,暮來了,室荒涼而昏暗,他無力起來開燈,如患重病般癱在牀上,裡喃喃地低語:

“天哪,怎麼辦呢?我能怎麼辦呢?”

尖銳的汽車喇叭聲驚了他,搖搖頭,他從牀上坐了起來,是霜霜!霜霜,他都幾乎忘記了。下了牀,他步履瞞跚地走出房門,剛剛走到樓梯口,就和喝得已經大醉的霜霜遇上了,霜霜搖搖擺擺地半吊在樓梯扶手上,一眼看到何慕天,就大了起來:

“哈!家裡的一個男人在家,另外一個男人在哪兒?”

“霜霜!你又喝醉了?”何慕天沉痛地問。

霜霜走了上來,用兩隻手搭在何慕天的肩膀上,醉眼乜斜地著何慕天,笑著說:

“你不喜歡我喝酒?爸爸?你不覺得喝醉了的我比清醒的我可嗎?我還沒有完全醉,”用手指指自己的頭,醉態可掬地說,“最起碼這裡面還有一部分是清醒的。”

“唉!”何慕天嘆了口長氣,把霜霜的手臂從肩膀上拿下來,想回到房裡去。但,霜霜一跳就跳了過來,攔在他面前,嚷著說:

“爸爸!別走!”何慕天站住,霜霜笑著說:

“有一樣東西要給你!”打開的手提包,一陣翻,把口紅、手絹、指甲刀——等東西掉了一地,好不容易,找出了一個信封,遞給何慕天說,“今天早上我在信箱裡找到的,一封麗的信,請你冷靜地看,批評!發表意見!”

何慕天看看信封,是霜霜所念的中學寄來的,出信箋,上面大致是:

“敬啓者,貴子弟何霜霜因品行不端,曠課過多,並在校外酗酒鬧事者多次。故自即日起,勒令退學,並家長嚴加督促云云——”

何慕天擡起頭來,凝視著霜霜,霜霜立即把一手指按在脣上,警告地說:

“我講過,批評,發表意見!如果你多說一句,我就放聲大哭!我說到做到,你看吧!”

何慕天蹙起眉頭,仍然注視著霜霜,顯然霜霜的威脅並不是假的,的大眼睛裡已經充滿了淚,淚珠搖搖墜地在睫,那滿的脣微張著,似乎隨時準備張開來痛哭一場。何慕天咬咬牙,嘆口氣,轉走回自己的房間,躺回牀上,他用手捧住頭,反覆地低

“天哪,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隔著一扇門,霜霜的歌聲又傳了過來:

香檳酒氣滿場飛,

人影共徘徊……

歌聲帶著微微的震,在暮裡飄搖傳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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