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紅》第三部 時間:一九六二年秋_29

29

曉彤在迷迷濛濛中做著噩夢,媽媽的眼淚,爸爸嚴厲的聲調,魏如峰的懇求……在牀上翻了一個抱住枕頭,在睡夢中啜泣囈語,再翻一個,爸爸、媽媽、魏如峰的臉仍然替著出現……爭執、祈求、說服、哭泣……總是那一套,迫得出不了氣,像在個深淵中做無盡的掙扎……有人抓住了的手臂,輕輕地搖撼,同時,有個聲音在耳畔喊著:

“姐!姐!”

搖搖頭,眼睛,醒了。一時間有些恍恍惚惚,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屋子裡的檯燈亮著,窗外是一團漆黑。從牀上坐起來,看到自己還穿著制服,枕上淚痕猶新。曉白正坐在的牀沿上,輕輕地

“什麼事?”神志不清地問,“你爲什麼不睡覺?現在幾點鐘了?”

“半夜兩點鐘。”曉白說。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問你,媽媽爸爸到哪裡去了?”曉白問,“我回到家裡,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在?他們呢?”

“他們?”曉彤困地說,“他們都不在?”

“是嘛,到哪裡去了?”

曉彤再搖了搖頭,眼睛。的眼睛是酸腫脹的,四肢綿無力。是怎麼回事?在記憶中搜索,於是,想起了。爸爸和媽媽的爭吵,爸爸出門,媽媽打了,然後是勸解和說服……跑進房裡,躺在牀上哭。底下的事就不知道了,一定是就這樣睡著了。媽媽什麼時候出去的?爸爸難道一直沒有回來?皺皺眉,曉白也出去過的嗎?半夜兩點鐘!真的,這是怎麼回事?

“你什麼時候出去的?”問曉白。

“就在你跟媽媽都哭一團的時候。”曉白嘟著說。

“我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出去的。我睡著了。”曉彤說,“或者媽媽是出去找爸爸去了。”

“找到這麼晚?”曉白說,“媽媽爸爸都從沒有這麼晚還在外面過,這兩天家裡是怎麼了?”

“你呢?”曉彤問,“你也剛剛纔回來嗎?”

曉白聳聳肩,沒有說話。曉彤看了曉白一眼,後者的神似乎不大妙,鎖著那兩道濃眉,微微地噘著,亮晶晶的眼睛裡閃爍著憤懣和不快,好像有什麼事了他那份英雄氣,在爲誰打抱不平似的。仰了仰下,他用一種義憤填膺,而又俠滿腹的聲調說:

“姐,你放心,有誰敢欺侮你,我絕饒不了他!”

曉彤愣了愣,這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一句話?這與他的晚回家又有什麼關係?看樣子,這兩天是多事之秋!每個人都大異常態,錯愕地問:

“你在說什麼?有誰要欺侮我?”

“你別忙,姐,”曉白拍了拍脯,瞪著對大眼睛,憤憤地說,“現在我還沒有拿到證據,我不願意冤枉好人,假若有證據落到我手上,你看吧,管他是什麼大老闆大董事長的什麼人,我楊曉白不好好教訓他一頓纔有鬼!別以爲咱們好欺侮!我們十二條龍個個都是有名有姓的!論拳頭,論武力,看他敢和我們鬥!”

“曉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十二條龍是什麼玩意兒?”

“玩意兒?”曉白鼻子裡噴出一口氣,“太不雅聽了。我們十二兄弟,稱作十二條龍,你懂嗎?有一天,我只要說一聲,你看吧!他們個個都會爲我出力!”

“爲你出什麼力?”曉彤不解地問。

“打架呀!”

“打架?你要和誰打架?幹嘛和人打架呢?”

“誰欺侮我們,我就打誰!”

“講了半天,到底有誰要欺侮我們?”

“現在還不到時候,我不能說。”曉白皺了皺眉,“等著看吧!反正,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你可別太相信魏大哥!”

“魏如峰?”曉彤更加困了,“怎麼又和如峰有關呢?”

“哼!”曉白哼了聲,“你記住就是了,反正……哼!他要是好的話就沒事,他要是不安好心的話……走著瞧吧!”

曉彤著曉白,對於曉白這些模模棱棱的話,簡直一點頭緒都不著。用手拂了拂頭髮,看了看桌上的小鬧鐘,快兩點半了,怎麼爸爸媽媽還一個都沒有回來?緒那麼,心中的問題那麼多,實在無心再來分析曉白賣關子似的談話,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

“你別一天到晚想打架,如峰不會對不起我的!”

“哼!”曉白重重地哼了一聲,“別說得太早!”

說完,他轉過子,走到自己屋裡去了,明天還要上課,今天必須睡了。打了個哈欠,肚子裡一陣嘰哩咕嚕,他把頭再進曉彤的屋裡:

“姐,家裡還有可吃的東西沒有?”

“我不知道!”曉彤說,站起來,走進廚房裡,打開碗櫥,看看還有碗冷飯,用盤子扣著,就喊著說,“有點冷飯,要不要?”

“也行,只要能吃就行!”曉白鑽進了廚房。

“等一下。”曉彤說,“我幫你熱熱吧,半夜三更,吃了冷飯會瀉肚子,用點油炒炒吧,家裡連蛋都沒有了,要不然,可以炒一盤蛋炒飯!”

蛋炒飯!聽到這三個字,曉白肚子裡的聲更喧囂了,幾乎已經聞到了那焦焦的炒蛋香。曉彤走到爐子旁邊一看,不聳聳肩膀,對曉白無奈地攤了一下手。爐子,冷冰冰的,煤球早已熄滅了,媽媽竟忘記了接一個新煤球。無可奈何,說:

“用開水泡泡吧!放點醬油味,怎樣?”

“可以!”

曉彤調了一碗什麼醬油味飯,又灑上點鮎油,曉白再倒了點胡椒進去,一嘗之下,居然味無比!大大地啞了啞舌,他說:

“姐,你也來一點,好吃得很!”

曉彤本不想吃,但看到曉白吃得那副津津有味的樣子,不住也有些饞了起來。本來嘛,晚飯等於沒有吃,回家又哭一場、鬧一場,現在兩點多鐘了,說什麼也該了。在小板凳上坐了下來,用飯碗分了曉白半碗飯,姐弟二人居然吃得狼吞虎嚥。

當夢竹回了家,悄悄地打開房門,無聲無息地穿過幾間空的房子,而停在廚房門口的時候,所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幅饕餮圖。曉白和曉彤,一個坐在廚房的臺階上,一個坐在小板凳上,每人捧著碗醬油拌飯,津津有味地吃著。兩顆黑髮的頭顱向前湊在一起,兩張年輕的臉龐映在蒼白的燈下。夢竹站在那兒,被眼前這幅畫面所眩了,的一雙兒!從沒有一個時候,覺得比這一刻更的兩個孩子!兩個出的孩子!誰家的兒能比他們更親,更和諧,更合作?可是……如果這家庭有任何的變化,一切還能圓滿維持嗎?著眼瞼,突然間淚霧迷濛了。

“哦,媽媽!

”是曉彤先發現了廚房門口的母親,著說,“你到哪裡去了?”曉白也拋下了他的空碗,回過頭來說:

“爸爸呢?”

爸爸呢?夢竹也有同一個問題。明遠怎麼還沒有回來?他到哪兒去了?會不會又像上次一樣去灌上一肚子酒?看了看曉白和曉彤,帶著掩飾不住的疲乏,說:

“我不知道爸爸到哪裡去了。你們怎麼樣?還?”

“已經飽慘了。”曉白說。

飽“慘”了?飽也會“慘”?孩子們的口頭語!著曉白,一個好孩子,常常對他不夠關懷。

“去睡吧,曉白。”說,“明天還要上課呢!”

“0K!”曉白答應著,鑽進了屋裡,真的該睡了,眼睛已經在捉對兒打架了。往木板牀上四仰八叉的一躺,鞋子還來不及,睡意已染上了眼瞼,閉上眼睛,打個哈欠。霜霜的胳膊真可脣真滿……魏如峰,他敢欺騙曉彤,不揍癟他纔怪……再打個哈欠,翻一個,他睡著了。

曉彤把飯碗洗了,擡起頭來,母親還站在房門口,眼睛是深思而迷的。媽媽怎麼了?洗了手,走上榻榻米,問:

“媽媽,你在想什麼?”

“曉彤,到我屋裡來,我有話和你說!”

又來了!又是老問題!曉彤知道。用牙齒輕咬著脣,一語不發地跟著夢竹走進了屋裡。夢竹在牀沿上坐了下來,握著曉彤的手臂,讓坐在自己的對面,對仔細地打量著。多麗!多可!多純潔和無邪的孩子!那對眼睛,簡直就是何慕天的!奇怪魏如峰會發現不到這個特點。好久一段時間後,才慢悠悠地問:

“曉彤,你真離不開如峰嗎?”

“媽媽!”曉彤低低地,祈求地喊。

“唉!”夢竹嘆了口氣,“那麼,曉彫,媽媽答應你了,你可以和他來往。”

“噢!媽媽!”曉彤倏地擡起頭來,驚喜集,而又大出意外。“媽媽!真的?”不信任地轉著眼珠,懷疑地著夢竹。

“是的,真的。”夢竹輕聲說,“以前我有許多誤會,現在都想通了,那是一個好青年,有志氣,也重。你可以跟他得很好。我不反對你們了,曉彤,你可以不再煩惱了,是不是?”

“噢,媽媽!噢!媽媽!噢,媽媽!”曉彤喊著,一下子用手勾住了夢竹的脖子,而把滿是淚痕的臉上了夢竹的臉,在夢竹的耳邊七八糟地喊著,“媽媽,你真好!媽媽,你真好!你真好!”

“好了,”夢竹說,“現在,去好好地睡一覺吧!明天起來,神神地去上課,你還要考大學呢!現在,去吧!”

曉彤放開了夢竹,對母親又依依地了一眼。然後,脣湊向母親的面頰,輕輕地吻了一下,低低地說:

“媽媽,你也不再煩惱了,好嗎?”

夢竹怔了怔,接著就悽然微笑了。

“是的,我也不該煩惱了,多年沒有打開的結已經打開了,再煩什麼呢?只怕新的結要一重重地打上來,那麼,就一輩子也解不清楚了。好了,曉彤,你去睡吧!我要再好好地想一想。”

“媽媽,”曉彤擔心地著母親,“不要又想不通了!”

夢竹笑了。

“傻孩子!”地說,“去睡吧!記得關窗子,天涼了。”

曉彤走進了屋裡。夢竹眼著那兩扇紙門闔攏,就渾倦怠地躺在牀上。真的,該好好地想一想了,明遠爲什麼還不回來?和何慕天的一番長談仍然在耳邊激盪,過去的片片段段,分手後彼此的生活,曉彤和如峰的問題……何慕天!曾耗費了二分之一的生命來恨他,多無稽!當一段誤會解開後,會發現往日的魯莽和稚!假若那天不盲目地信從了那個人的話,今日又是何種局面?瞠視著天花板,疲乏,渾一點力氣都沒有,腦中的思想卻如野馬般奔馳著。

三點了,三點十分,三點二十……黎明就將來到,明遠到哪裡去了?爲什麼還不回來?但願他不會出事!我要把一切和他談談!闔上眼睛,不能再繼續思想,必須休息一下。倦意向包圍、瀰漫……

醒來的時候,早已紅日當窗,整個屋子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幾點了?起牀,上蓋著的棉被了下去,是誰爲蓋的棉被?明遠呢?還沒回來嗎?坐正子,搖搖頭,想把那份昏昏噩噩混混沌沌的睡意搖走。桌上的鬧鐘指著九點!糟了!竟忘了給孩子們做早餐!揚著聲音,喊了聲:

“曉彤!”沒有回答。再喊:

“曉白!”仍然沒有回答,他們已經起來了?上學去了?站起來,桌子上著張小紙條,曉彤娟秀的字跡,清清爽爽地寫著:

好媽媽:

早餐在紗罩子底下,稀飯是我燒的,底下燒焦了——煤球火滅了,所以我起了炭火。爸爸還沒有回家。

我和曉白上學去了。祝媽媽

好睡!

曉彤於清晨

夢竹放下了紙條,綿綿地在書桌前坐下。曉彤!那善解人意的孩子!衡量不出自己能對有多喜!多險!差一點剝奪了這孩子的終幸福和快樂!用手額角,腦子裡仍然昏昏然,猛然間,跳了起來,明遠呢?他從沒有通宵不回家過!

像是回答心中的疑問,門口一陣汽車喇叭響,接著,有人在重重地打著門。明遠出事了!的心臟向地底沉下去。迅速地跑下榻榻米,奔向大門口,心驚跳地打開大門。門外,王孝城正吃力地把爛醉如泥的楊明遠從一輛計程車裡拖出來。夢竹放下了心,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哦!他在你那兒!”說,開大了房門,讓王孝城把楊明遠弄上榻榻米。

經過了一番吃力的連拖帶拉,王孝城和夢竹總算把明遠放上了牀。明遠酒氣醺人,鼾聲大作,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囈語和莫名其妙的咒罵。夢竹拉了一牀棉被給他蓋上,奇怪地著王孝城說:

“他怎麼會喝這樣子?”

王孝城攤了攤手。“他半夜一點鐘跑到我那兒,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在我家發了半天酒瘋,說了許許多多醉話,又哭又唱,鬧了好久,快天亮的時候又大吐一場,才睡著了。我怕你不放心,所以還是把他送回來。”

夢竹點點頭,請王孝城坐下,想倒茶,看看溫水瓶裡已經滴水俱無,只得作罷。王孝城凝視著夢竹說:

“你別忙著招呼我,夢竹,我們還是談談的好。”

夢竹在書桌前的椅子裡坐了下來,一時間,覺得萬緒千頭,問題重重,所有的事都糾纏混了一團。不用手抹了抹臉,嘆了口氣說:

“唉,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好,

他以前滴酒不沾,現在就喝這副樣子……唉,有問題,從不肯好好解決,我真不知道怎麼辦好!”用手抵住額角,痛苦地搖著頭。

“夢竹,”王孝城沉地說,“你已經知道何慕天和魏如峰的關係了,是嗎?”

夢竹把手從額上放下來,坦白地著王孝城,毫不掩飾地說:

“昨天晚上,我已見過了何慕天。”

“是嗎?”王孝城微微地吃了一驚,他困地看著夢竹,後者的神那麼奇怪,沒有激,沒有怨恨,沒有憤懣。所有的,是一份淡淡的無奈,和深深的哀愁。這份無奈和哀愁染在的眉梢眼角上,竟使煥發出一種奇異的麗。王孝城有些迷惘了。“你們談過了?”他問。

“談了很久——很久。”夢竹輕輕地說,“關於如峰和曉彤,也獲得了一個初步的結論——反正,他們現在也不可能結婚,曉彤還要考大學,我想,先讓他們繼續往下去,至於曉彤的世——”看了牀上的明遠一眼,用更低的聲音說,“我們都認爲保比揭穿好得多。只怕明遠——”嚥住了,呆呆地著牀上的明遠。

“夢竹,”王孝城懇切地說,“我想,你和何慕天一定談得很多很多,關於你們以往那一段,我也在前幾天和何慕天的一次長談裡,才完全瞭解真相。造化弄人,有的時候,許多事都無法自己安排,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夢竹,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假若你不嫌我問得太坦白,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今後,你打算怎麼辦?”

“今後?”夢竹愣愣地問。

“是的,今後。你看,以前你和何慕天那一段誤會一我想,應該誤會吧一到現在,總算解除了。你和明遠,據我看來,婚姻的基礎並不穩固。是不是得起目前這個巨浪,似乎大有問題,你自己到底有什麼決意沒有?夢竹,或者我問得太率直了——但是,說真的,我非常非常地關心你們。”

“我瞭解,”夢竹低聲說,“我完全瞭解你的意思。”用哀愁無限的眼著王孝城。“孝城,以前沙坪壩的那些朋友們,現在風流雲散,知道我們以前那一段的人,也只有你一個了。我想,你瞭解得比誰都清楚……”頓了頓,再向明遠,“跟著明遠,我什麼苦都吃過了,什麼罪都過了,明遠爲了我,也不能說不是犧牲了許多東西——將近二十年的夫妻,共過患難,共過艱苦,到底不比尋常。雖然,我也承認,對於明遠,我從沒有一分狂熱的,或者我本沒有過他。但,我們一起把曉彤帶大,把一個破破爛爛的家庭維持著,還——有一個共同的兒子。這份關係,並不是簡簡單單可以分割的,我對他的,也早變一種單純的、責任的、習慣。我不知道你懂不懂?”

王孝城無言地點了點頭。

“所以,”夢竹繼續說,“以大前提論,一個風雨飄搖中建立起來的家庭,決不能輕易讓它破碎。以論,我對明遠有一份負疚,更有一份恩,拋開明遠,不是我所能做到的。再以孩子來說,假若家庭破碎了,真相大白了,對他們是太大的打擊!所以,無論怎樣,我總是願意維持下去……只怕明遠的脾氣……你不知道,他常常是那樣的……那樣的……不近人。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說纔好!”

王孝城眼裡的夢竹,跟著的敘述,變得越來越麗。怎樣的一個!他曾以爲,假若和何慕天的誤會一旦解除,百分之八十會回到何慕天的邊去。有以往那麼強烈的爲基礎,有何慕天現在份地位的引,再加上明遠對的一份神折磨……在在都可以迫使轉向何慕天!但,卻有如此強的意志力!一個意志力強而又富的人,應該是世界上痛苦最多的人!

“我很知道明遠那一套。”王孝城說,深深地注視著夢竹,“可是,夢竹,我也很瞭解明遠,他你,他非常非常你。”

夢竹微微地震了一下,擡起眼睛來,微帶詢問意味地著王孝城。

“昨夜,”王孝城繼續說,“明遠喝得大醉來我家,他說了許許多多瘋話,但,也是他心深的話,他說你從沒有過他。”

夢竹又震了一下。

“酒後見真,夢竹,明遠雖然有許多缺點,但他你是我深知的。現在,他很痛苦,他嫉妒,不安,而又恐懼。他嫉妒何慕天,恐懼失去你,何況,他還有一份強烈的自卑,因爲他不能給你更好的生活。他又有一份遭時不遇的,覺得自己是個被埋沒的天才。這種種種種,就造了他混的心理狀況,和挑剔苛求的病。不過,夢竹——”他更深地注視著,“我想一切都會慢慢好轉,只要你有決心挽救這個婚姻的逆。”

夢竹沉默地深思著。

王孝城站起來。

“我要回去了,家裡還有學生等著要上課。不管怎樣,夢竹,我很佩服你。”

夢竹擡起眼睛來。

“你是我生平遇到的最讓人傾服的,”王孝城低沉地說,“難怪有那麼多人會喜歡你,也難怪你要遭比別人多的痛苦和折磨,因爲你太不平凡。”他深吸了口氣:“好,夢竹,再見。有什麼事找我好了。祝你能把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夢竹一語不發地把王孝城送到大門口,計程車還在門外等著。站在大門口,夢竹才輕輕地說了一句:

“謝謝你,孝城。”

“別謝我,”王孝城笑笑,咬了咬脣,“總之,願你幸福,夢竹。”

夢竹的睫閃了閃,眼眶一陣發熱。目送王孝城的汽車開遠了,才返走回房間。上了榻榻米,停在明遠的牀前面,愣愣地著明遠瘦削的臉龐,和那多日未刮鬍子的下。“願你幸福!”幸福在哪兒?幸福真能屬於嗎?從小到現在,何曾抓住過幸福?

“夢竹……我們……離婚!”

牀上的明遠突然清晰地吐出一句的話,夢竹大吃一驚,對明遠仔細地看過去。他正翻了一個裡喃喃地又不知在說些什麼,一條口涎從角流出來,沾在鬍鬚上面。這顯然是句囈語,夢竹著一把椅子,像個似的坐了下去。那不過是一句囈語!但是,卻仍然有著震人心的力量!

“我們……離婚!”怎樣的一句話!將近二十年的夫妻關係已完全搖。“我們離婚!”這是明遠的願,是嗎?何慕天的臉在嘉陵江水中浮現,在臺北小屋的榻榻米上浮現,在明遠的臉上浮現……昨夜,他也曾說過和王孝城類似的一句話:

“我不敢再夢想得到你,只期彌補一些過失,貢獻一點力量——讓你幸福!無論你要我怎麼做,我都將遵從!”

“讓你幸福!”“讓你幸福!”瞪視著明遠邊流下的口涎。幸福,幸福,幸福在哪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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