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度夕紅》第三部 時間:一九六二年秋_35

35

曉彤呆呆地坐在窗口,瞪視著窗外黑暗的夜。淚,已經流盡了。傷心,也傷夠了。現在,剩下的只是空空、虛虛無無的一份悽惶的緒。家,那樣的寂寞,那樣的荒涼,無論哪間屋子,盛滿的都是孤寂。沒有人影,沒有聲音!爸爸、媽媽、曉白,都不知到何去了?爸爸,心底一陣搐,那不是的爸爸!但是,不要想,還是不要想,什麼都別想,讓那思想的小妖魔睡覺吧,安眠吧,死亡吧!什麼都不要想!

時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夜已經深得不能再深了。門口終於有了靜,聽到計程車停下的聲音,聽到開車門的聲音,聽到王孝城的聲音在喊:

“好了,相信你們不會再出問題了,好好地休息休息吧!再見!”

計程車又開走了。大門被推開,又被關上。寂然地坐著不著明遠和夢竹進房來,明遠的臉上充滿了疲憊,但眼睛卻是煥發而明亮的。夢竹呢?曉彤無法瞭解臉上那種奇異的神看起來幾乎是平靜的,閃爍的眼睛中有著悲壯的、犧牲的芒,還有堅決和果斷的表。這堅決和果斷的神對曉彤是並不陌生的,每次當母親有重大的決定的時候,這種神就會出現。坐在那兒,曉彤木然地瞪視著母親。夢竹乍一看到曉彤,似乎愣了愣,幾乎已經把曉彤忘了。

“曉彤——”猶豫地了一聲,心中迅速地思索著問題。

曉彤擡了擡眼簾,悶聲不響。

明遠走了過去,在一張椅子裡坐了下來,夢竹,又曉彤,一層尷尬的氣氛很快地在室瀰漫開來。顯然夢竹面對著曉彤,就有些不知所措,而明遠,在經過了這麼許多事之後,也就難於說話了。大家都僵持了一陣,然後,還是夢竹最先能面對現實地打破了這份岑寂:

“曉彤,就你一個人在家?”

曉彤沉默地點點頭。

“曉白呢?”

曉彤搖搖頭,輕聲而冷漠地說:

“還沒有回家。”

夢竹走到曉彤面前。趁曉白不在家,必須把握機會和曉彤談清楚!把一隻手溫和地按在曉彤的肩膀上,竭力使語氣慈和愷切:“曉彤,我跟你說——”

只開口說了一句,就頓住了。曉彤睜著那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默默地。那張平日那麼和溫順的小臉龐現在顯得如此的冷淡和疏遠!那微微抹上敵意和忍耐的眼睛使本能地打了一個寒戰。於是,陡然地失去了冷靜,曉彤讓神經痙攣,能容忍許許多多的東西,容忍明遠的折磨,容忍和何慕天的再度斷絕,容忍生活的痛苦……但是,就是無法容忍曉彤的疏遠和冷漠!這是的小兒,而深的小兒!可以失去全世界一切的東西,卻不能失去曉彤!一把握住了曉彤的胳膊,搖撼著,激地喊:

“不要這樣,曉彤!不要對我敵視,我那麼喜歡你,那麼你,那麼給你幸福!”

“媽媽呀!”曉彤喊了一聲,頓時撲進了夢竹的懷裡,一時間,酸甜苦辣齊集心頭,自己也分不清是何滋味。只覺得保護,溫存,有人安和了解。夢竹的一句呼喊又消除了母間那條界線,重新爲世界上唯一能安和保護的人!把頭埋在夢竹的懷裡,泣著喊:

“媽媽,媽媽,我該怎麼辦呢?”

夢竹把曉彤的頭扶了起來,用兩隻手捧著的臉,著那孤獨無助而淚痕狼藉的臉龐。母的保護頭蠕,拭去了曉彤的淚,自己也淚眼迷濛,嘆了口氣,說:

“曉彤,別哭,都是媽媽不好。”

曉彤哭得更加厲害,心裡在劇烈地痛楚著,不只是爲了自己是個私生的事實,還爲了魏如峰的事,在一天之,經過兩度劇變,已經分不清楚到底哪一個打擊對更嚴重些。只覺得一肚子的酸,一肚子的苦楚,必須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哭盡自己的悲哀和絕

“曉彤,”夢竹嚥下了梗在嚨裡的塊,儘量維持聲調的平穩,“不要哭,曉彤。等有機會,我會告訴你一個故事——人生總會有許許多多的故事的。曉彤,別哭。你知道了一個。十八年來,大家都費力瞞著你,因爲怕你到傷害。現在,你知道了,別鄙視你的母親,也別——疏遠你的父親。”咬咬脣,牽著曉彤的手,把帶到明遠的面前,在做一項冒險的嘗試。“曉彤,這兒是你的爸爸,他明知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卻養育護了你十八年,世界上還有比他更好的父親嗎?”曉彤站在那兒,止住了淚,夢竹,又錯愕地看看明遠,的心中糟糟的,頭裡也昏昏沉沉,本就無法運用思想,也不知道該如何置面前的局面。夢竹的眼睛已經從曉彤的臉上,移向了明遠的臉上,帶著一抹切盼的神又說:

“曉彤,所有的不快的紛擾都已經過去了,別再去想它。我們這個家,在風雨飄搖中建立,十八年來,辛辛苦苦地撐持,決不應該在一個突然的風波中破碎。事實上,我們每個人之間的關係都不那麼單純,我們是一個整,不容分割。曉彤,你能不恨你的父母嗎?曉彤,告訴我,你恨我嗎?”

“噢,”曉彤困擾地搖著的頭,“媽媽!”

“告訴我,”夢竹拂開額前的短髮,的眼睛,“你恨我嗎?”

“噢,媽媽!”曉彤喊,“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媽媽!我怎麼能恨你?我怎麼能恨你?媽媽!只要——只要——你永遠喜歡我。”

夢竹把曉彤的頭按在自己的口上,輕輕地的背脊。從曉彤的肩膀上過去,的眼和明遠的接了——立即知道有什麼事產生。在明遠的眼睛裡看到諒解和深悄悄地騰出一隻手來,給明遠,明遠握住了,一切的風波、不快、誤解、吵鬧……都過去了。留下的是一份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同時,何慕天的影子從夢竹眼前一掠而過,在心頭帶過一抹尖銳的痛楚,的眼睛溼潤了。知道埋葬了什麼,人的一生,可能會許多次,也可能只有一次,,只有一次!而且必須結束了。現在在面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伴,一個共過許多患難,還要繼續共一大段人生的伴!至於另外那個男人呢——在十八年前得到了他,又失去了他。在十八年後的今天,再度得到他,又再度失去他!人生,許多事都沒有什麼道理可講,“得”與“失”不過是一念之間。但,誰又能嚴格地劃分“得”“失”的界線呢?拍著曉彤的背脊,覺得到曉彤那輕微的悸這一代,是恩也好,怨也好,幸也好,不幸也好,都已經過去了。對一個母親而言,只有希自己得不到的,下一代能得到,自己所沒有的,下一代能擁有,還能有比這個更大的願嗎?含著淚,低低地說:

“曉彤,大家都喜歡你,大家都你。別再胡思想,關於你——你的世,我會和你詳談,我只希你——不太——不太介意。我那樣喜歡你,那樣怕傷害你。你的生命還很長,要追尋的東西還很多。但願你以後的生命中只有歡笑,沒有愁苦。魏如峰是個好孩子,他一定能護你……”

曉彤像電一般陡然渾慄。把頭一下子從母親懷裡擡了起來,嚨沙啞地、神經質地

“不要提到他!永遠不要提到他!”

夢竹怔住了,半晌,才詫異地說:

“怎麼?曉彤?”

“別提他!我和他已經完了,媽媽。”曉彤喊著,淚水衝進了眼眶裡。到現在,才衡量出來,魏如峰在心頭留下的創痕竟比自己世暴的痛苦更加深重。淚水洶涌地奔流了下來,杜妮的臉像銀幕上

的特寫鏡頭般在眼前浮現,哭泣著喊:“我再也不要聽他的名字!媽媽!我再也不要聽他的名字!”

“曉彤,”夢竹更加驚愕,“如峰怎麼了?別傻,這些事與如峰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不!不!”曉彤胡地喊著,“他是一個魔鬼!我恨他!我恨了他!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見他!”

“原因呢?”夢竹問,“爲什麼?曉彤,爲什麼你突然間那麼恨他?”

“他是魔鬼!他是魔鬼!他是魔鬼!”曉彤一迭連聲地喊著,“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媽媽!我不能再見他了,媽媽,我恨他!我真的恨他!恨不得他死掉!”用手矇住臉,大哭起來。“媽媽,他欺騙了我,”泣不聲,“他欺騙了我!”

“欺騙?”夢竹更昏了,“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他怎麼欺騙了你?”“我不能說!我不能說!我不知道怎麼說!”曉彤絕地搖著頭,“你去問曉白!曉白都知道!噢!媽媽!爲什麼是這樣的?爲什麼生命如此悲慘?爲什麼?媽媽——?”

爲什麼?又是那麼多爲什麼?但是,夢竹本就糊塗得厲害,怎麼魏如峰又欺騙了曉彤?而曉白都知道!這之中到底是一筆什麼賬?著痛哭不已的曉彤,又擡頭看看明遠。明遠還沒有從他激的思中恢復,對於夢竹母間的對白,他只聽進去了一半。他眼睛裡只有夢竹,心裡想的也只有夢竹。夢竹,他的人,妻子,伴,及一切!別的他本無法去關心,但是,曉彤在哭些什麼?

“曉彤,”夢竹試著去勸,“你是太疲倦了,最近發生的事把你攪昏了,慢慢就會好的。如峰不是個負心的孩子……”

“不,不,不!”曉彤喊,“媽媽,你不瞭解,你完全不瞭解!他欺騙了我,他……他……他……他有一個舞……”放聲大哭,再也無法說下去。

“舞?!”夢竹駭然,“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陣汽車聲,人聲,大門外有人猛烈地打門。夢竹無睱再追問曉彤,這麼晚了,還有誰來?曉白嗎?似乎不會如此嘈雜,來的人彷彿不止一個。打門聲更急了。明遠走去開了大門,一羣警察一涌而,怎麼又是警察!明遠先就有了三分氣,難道還要把他當瘋子抓起來嗎?他沒好氣地說:

“你們要幹什麼?”

“這兒是不是楊明遠的家?”一個警員嚴肅地問。

“是的,又怎樣?楊明遠犯了法嗎?”

“你就是楊明遠?”

“不錯!”楊明遠昂了昂頭,“怎麼樣?”

“別那麼不客氣,”警員生氣地說,“看你的樣子就教育不出好的子來!”

“我的樣子和我的子有什麼關係?”明遠更加有氣。

“楊曉白是你什麼人?”

“兒子!我的事怎麼又拉扯上了他?”

“你倒沒事,”警員說,“你的兒子出了事!”

夢竹衝到了玄關門口來,心往下沉,鼓著勇氣,問:

“曉白——曉白怎樣了!他——在哪兒?”

“他——”警員一字一字地說,“殺了人!”

夢竹眼前一黑,慌忙手抓住紙門的邊,心中在下意識地抵制著這個事實,不會!不會!是他們弄錯了,不是曉白!不是曉白!曉白決不會做這種事!曉白雖然有點火脾氣,但他那麼善良!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掙扎著,想出一個問題:

“他——殺了誰?”

“一個青年,一個名魏如峰的青年。”

屋子裡一聲,夢竹衝到房門口,曉彤面如死灰,瞪著大而恐怖的眼睛,搖搖墜地站著。再發出一聲低低地說:

“我沒有希他死,我從沒有希他死。”

閉上眼睛,昏倒在榻榻米上。

在急診室的門外,何慕天已經到第十一支香菸了,整個一間候診室都被煙霧瀰漫著。在靠窗的長椅上,曉彤像個小小的石膏像般坐在那兒,不,也不說話,不哭,也不流淚。夢竹坐在邊,臉兒更蒼白,卻用雙手地握著曉彤的手,似乎想將所剩餘的、有限的勇氣,再借著握的雙手灌輸進曉彤的去。楊明遠揹負雙手,不住地從房間的這一頭,踱到那一頭,又從那一頭踱回來,使滿屋子都響著他的腳步聲。何慕天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下意識地看了楊明遠一眼,初見面的那份難堪已消失了,留下的是疏遠和無話可談的冷淡。魏如峰的生死問題吸走了他們每一個人的注意力,空氣沉重而嚴肅,反而沖淡了他們之間的尷尬。

急診室的門開了,一位護士小姐急匆匆地走了出來,何慕天的香菸停在脣邊,楊明遠也忘記了他的踱步,曉彤的臉更加蒼白,黑眼珠灼灼地盯在護士小姐的臉上。夢竹下意識地握了曉彤的手,幾乎把全的力氣都用到那一雙手上。何慕天啞著嗓子問:

“怎樣?小姐?”

但,那護士小姐頭也不回地走了,立即,們推了一瓶漿進急診室,那扇鑲著玻璃的門又闔上了。何慕天又大口大口地著煙,楊明遠恢復了他的踱步,曉彤重新垂下了頭,夢竹長長地了一口氣,漿,顯然況不妙,但,最起碼,他還活著!

時間過得那麼緩慢,又那麼迅速。天亮了!窗外,紅的朝霞逐漸退盡,耀目的燦爛地四,又是一天開始了!每一天,都有生命誕生,也有生命結束,這新的一天,是象徵著生還是死?急診室的門終於推開了,疲憊萬分的醫生從門裡走了出來,白服沾滿了跡,斑斑點點,像一張驚人的新派畫!何慕天咬住了菸張地問:

“怎樣?大夫?”

“現在還很難講,不過況不壞,如果今天晚上病不惡化,大概就沒問題了。”何慕天從裡取出了煙,一時間,竟忘了向醫生道謝。魏如峰被從急診室推了出來,白的被單蓋著他,只出了頭和雙手,漿的瓶子仍然懸掛著,針頭在手腕的靜脈裡。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跟著病牀走進了病房。何慕天著魏如峰被安置好了,回過頭來,他看到曉彤,呆呆地站在牀邊,凝視著面如白紙,人事不知的魏如峰。夢竹站在邊,正在輕聲地說:

“別急,曉彤,他不會有事的,一切都會好轉,相信我,曉彤。”

曉彤仍然呆呆地站著,一語不發。

楊明遠走了過來,拍拍夢竹的肩,說:

“怎麼樣?我們是不是應該到警察局去看看曉白?”

一句話提醒了夢竹,是的,還有一個扣留在警察局裡的兒子!該走了!放開了握著曉彤的手,略微猶豫了一下,曉彤已擡起頭來,安安靜靜地說:

“媽媽,我可以留在這兒嗎?”

“好的,曉彤,你留在這兒。”夢竹說,“我先走了。”回過頭來,的眼和何慕天的接了,頓時全一震。那是一對充滿了詢問意味和祈求的眼,是包含了萬的言語的眼。但,逃避了,迅速地調開了自己的視線,而把手進楊明遠的手腕中,輕聲地說:“我們走吧!明遠。”

何慕天目送楊明遠和夢竹走出病房,目送夢竹瘦瘦弱弱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走廊裡,覺得心臟收而尖銳地痛楚起來。他明白了,明白得非常清楚,夢竹不會再屬於他了,永遠不會屬於他了。十八年的夫婦關係是一條砍不斷的鎖鏈,他無權、也無能力去砍斷它。上帝曾經給過他機會,他失去了,現在他沒有資格再做要求。調回眼來,他的視線落在曉彤和魏如峰的上。曉彤正坐在牀前的一張椅子裡,癡癡地注視著魏如峰,俯下頭來,輕輕地用面頰在魏如峰的手背上,像耳語

般低低地說:

“我從沒有希你死,從沒有。”

何慕天的眼眶溼潤了,看了看睡得很安穩的魏如峰,他知道他不會死,因爲他還不到該死的時候,他太年輕,有一大段好的生命在等著他,還有一份好的在等著他,他不能死!他一定得活著!必須活著!

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他轉過子,走出了病房,這兒,不需要他了!他也該去看看那被當作證人扣留在警局的霜霜。走到了病房門口,他再回頭看了一眼,那兩顆年輕的頭靠得那麼近,這是的世界,他含著眼淚笑了。

魏如峰的知覺在一個虛無縹渺的境界裡徘徊、飄。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逐漸地清醒,逐漸地有了意識,有了覺,有了生的意志。痛楚對他捲了過來,徹骨徹心的痛,由於痛得太厲害,他甚至不清楚痛的發源是在哪兒。他,蠕,掙扎……於是,他到有一隻清涼而的小手在自己灼熱的額頭上,多麼舒適而悉的小手!他費力地要弄清楚,這是誰?努力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的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濃霧,霧中有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在那兒飄浮移。他剛剛要看清楚,一層霧涌了過來,把什麼都遮蓋,於是,他又覺得痛楚。再睜開眼睛,他繼續努力去搜尋那張臉龐,他看到了,找到了!溫的眼睛,小小的臉龐……這是!他搖搖頭,想把自己的幻象搖掉……再張開眼睛,還在那兒,脣邊有一朵楚楚可憐的微笑,整個人影像潭水中晃的倒影。他的脣乾枯裂,虛弱地,低低地,他吐出兩個字的單音:

“曉彤。”

立即,他聽到一個細細的、可人的聲音在說:

“我在這兒。”

在這兒!在哪兒?他瞪大了眼睛,曉彤的臉在晃,水波中的倒影,搖盪著,著……他固執地盯著那盪不已的人影,著說:

“是你嗎?曉彤?你在哪兒?”

“是我。”一隻小小的手進了他的手掌中,一張小小的臉龐俯近了他,兩顆大大的淚珠跌碎在他的面頰上。像是突然遇到了一劑清涼劑,他陡地清醒了。是的,在這兒,在這兒,在這兒!那張麗的小臉那麼蒼白!那對烏黑的眼珠那麼清亮!那薄薄的脣那麼可憐!他又覺得痛楚,這次,不是傷口的痛楚,而是心靈深的痛楚。他的曉彤,他幾乎失去了的曉彤,真的竟停留在他的牀邊?他轉著眼珠,試著去回憶發生過的一切,霜霜,曉白,爭執,打架,小刀……他到猝然一痛,眼前又混了,曉彤的影子再度像浸在潭水裡一樣搖晃了起來,並且在擴大渙散中……他張地抓了曉彤的手,祈求而慌地喊:

“別去!曉彤,別離開我!請你!”

“沒有。”曉彤輕輕地說,拭去了眼前的淚霧,再用小手絹掉魏如峰額前的冷汗。在牀邊已經停留了整整十二小時了。“我沒有走,我在這兒。”低聲地說著,著魏如峰發著熱的眼睛,“我不離開,真的,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他定定地看著曉彤,思想逐漸明朗清晰,他真的醒了。

“曉彤!”他不信任地喊,“真的是你?”

“是的,是的,是的,”曉彤連聲地說,“你沒有看見嗎?我在這兒!”

“完完全全的你?”魏如峰問。

“當然,完完全全的。”曉彤說,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努力試著去微笑,“完完全全的,如峰,沒有頭髮,完完全全的!”

“真的嗎?”魏如峰的聲音在抖,淚水涌進了他的眼眶中,“不再恨我?怪我?曉彤?”

“噢!”曉彤輕喊,“別提了!讓它們都過去吧!讓那些可怕的事都不存在!你會很快地再好起來,我們再一塊兒玩……”

“我會嗎?曉彤?”他虛弱地苦笑了笑。

“你會!你會!你會!”曉彤喊著,淚水迸流,“你一定會!你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伏在牀沿上,再也無法忍耐,痛哭失聲。一面哭著,一面喊:“你會好的,如峰,你一定要好起來!”

魏如峰著曉彤的頭髮,他知道他的況並不樂觀。下一分鐘,他可能又要喪失知覺——或者死亡。他必須把握這清醒的一刻,把心裡要說的話都說出來。他低低地喊:

“曉彤,聽我說!曉彤!”

曉彤哭泣著擡起淚痕遍佈的臉來。

“別哭,曉彤,也別難過。”他凝視著曉彤淚瑩然的眼睛,“如果我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能夠有你的兩滴眼淚,我死亦瞑目……”

“噢!”曉彤喊,“這是殘忍的!你要好起來!你一定會好起來……”噎著,泣不聲。

“聽我說,曉彤。”他儘量維持著清醒,“能看到你,知道你已經原諒了我,我還有什麼不滿足?曉白這一刀,能換得你來看我,我就認爲捱得太值得了!曉彤,人,都有一時的迷失,是不是?我曾經迷失過,荒唐過,像杜妮……”

“別提了!如峰,不要再提了!”

“好的,別提了!”魏如峰了口氣,“曉彤,讓那一個壞的魏如峰被曉白殺死吧,讓那個好的我留下來!乾乾淨淨的我,純純潔潔的我,能夠配得上你的我!”

“哦,如峰,哦!”曉彤哭著喊,把面頰在魏如峰的臉上,眼淚弄溼了魏如峰的臉,流進了他的脣裡,“我從沒有恨過你,如峰,我從沒有!”

“是嗎?”魏如峰微笑了,“還能有比這句話更麗的話嗎?曉彤,我從沒有覺得我的生命像現在這樣充實過!”

“以後,你的生命都會充實了,是不是?”曉彤提著心問。

“還有以後嗎?”

“有的,一定有!”

魏如峰深深地嘆了口氣,他的意識在渙散,視力在模糊……他知道他又將失去知覺和思想,甚至於生命……他切地說:

“曉彤,讓我看看你!我看不清你!”

曉彤擡起頭來,靠近魏如峰,半跪在地板上,讓魏如峰的臉和的只距離一兩尺。魏如峰的眼睛在臉上上上下下地逡巡著,然後,他低聲地說:

“爲我笑一笑,曉彤,我好久沒看到你笑了。”

曉彤笑了,含著淚笑了。

“你真!”魏如峰說,視力漸漸地模糊,思想也在逐漸地消失,“你真!真好!真可!”他閉上了眼睛,像是睡著了,好半天,才又輕輕地

“曉彤!你在嗎?”

“在。”

“完完全全的?”

“完完全全的!”

“心呢?也在嗎?”曉彤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口上。

“在這兒!和我的人在一起!”

魏如峰的角浮起了一個平靜的微笑,頭安安靜靜地倚在枕頭裡,他睡著了。曉彤在牀邊默立了好幾分鐘,然後,放下他的手來,把棉被給他拉好。就坐在一邊著他。好久好久,忽然驚跳了起來,魏如峰的臉顯得那麼平靜,平靜得奇怪。他完了!迅速地想著,脣失去了過手去,慄地把手按在他的額頭上。額上是清涼地,本來的灼熱已經沒有了。的心向地下沉,他完了!地想,發狂般的按著人鈴。

護士來了,醫生也來了。醫生拿起魏如峰的手來診了診脈,又試了試他的熱度,然後,他擡起頭來,慄著的曉彤,慢吞吞地說:

“小姐,你可以不再流淚了。恭喜你,他已經平安地度過了危險期。”曉彤愣了兩秒鐘,接著,仰首向天,低低地說:

“我知道他會好,我知道他一定會好!”

又昏倒了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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