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念大四的這學年，該是他生命中最最幸福的日子了。

那學期，他一共只有九個學分，爲了要和鴕鴕在一起，他選的九個學分，全集中在每星期一和星期二上課，然後，他一週有五天都是空閒的。

這五天的生活有如天堂，這五天的每一剎那都是永恆！他和鴕鴕把這五天填得滿滿的，那生活變得比較規律化了。差不多每天都一樣，他早上起牀後，在九點三十分打電話給，然後，他開始練筆字，練上兩小時。會在十一點多鐘到他的小屋。不會空手來，因爲“經濟”一直是大問題，也懂得幫他如何省錢了。會帶來一兩個菜，燒的菜總是第一流的，他們買了個電鍋，自己煮中飯吃，自己洗碗筷，儼然過的是小夫小妻的生活了。吃完午餐，他們會甜甜的膩在一起，說不完的話，談不完的未來。當然，他還要幫作功課、抄筆記、查字典……或者，他們會出去玩，看電影、逛街、欣賞行人，跑到“來來”的許願池去許願。哦，談到許願，韓青總忘不了那虔誠的模樣，丟了一個銅板，竟許了三個願。一個爲他們，一個爲徐業平和方克梅，一個爲徐業偉和丁香。噢，其實一句話就夠了：願天下有人皆眷屬！下午五點多鐘，他就送去輔仁，他們的晚餐往往在輔大的“仁園”餐廳中草草結束。然後，上課，他就點燃一支香菸，一杯咖啡，拿一本書，坐在那兒等下課。有那麼長一段時間，他總是“孤獨”（表面上孤獨，實際他快樂得很呢）的坐在“仁園”喝咖啡，居然引起一兩個生的注意，找他說話，找他聊天，找他做朋友。他把這事告訴鴕鴕的時候，那得意勁兒就別提了！鴕鴕也總是點著腦袋，煞有其事的幫他接一句：“煩的！”“你以爲我蓋你？”他有些不服氣。

“不不。我完全相信。漂亮的小男生總有些漂亮的小生來追，你可以大大方方多兩個朋友，別天粘著我，那麼，我也可以多兩個男朋友……”

“停！”他只好停。“我蓋你的！”他打了自己腦袋一下。“我就是這樣，喜歡吹牛！該死！”他再打了自己一耳。

笑彎了腰。那些日子，差不多每天都要上課上到十點多鐘，他等下了課，就把送回家，到了三張犁，也就相當晚了，當然，他們在分手前還要“話別”一番。最後，他總是匆匆忙忙的搭欣欣254路最後一班車；十一點二十分回家。接著，就再迎接第二天的來臨。這段時間，鴕鴕真是乖極了，可極了，除了偶爾耍耍小個之外，簡直是完無缺的。自從認識週年那天，他們突破了“友誼”最後的防線以後，兩人間的默契就一天比一天重了。雖然，始終不肯帶他回家去見父母，他也不急，反正這是遲早的事，如果鴕鴕說時機未到，就是時機未到，他一切都聽的。不過，在週年紀念那天以後的好幾天之，每每想起，就會掉眼淚，啜泣著一再低語：

“我不是媽媽的乖兒了！我再也不是他們的乖兒了！假若給他們知道了，我真不敢去想……”

“可是，鴕鴕，”他會急急的擁住，急急的喊：“遲早，你會屬於我，對嗎？自從你給了我一個八位數的電話號碼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要你要定了。鴕鴕，請不要爲這件事責備自己，請不要有犯罪，只要我們的機是出於，一切都是的，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是正確的。你一定要有這種觀念和認識！”“但是，我以前也過男朋友，從來沒有……”

“我知道。”他鄭重的握起的手，虔誠的吻的手指。“那些男孩只是你生命裡的過客，而我將是你的主人。我用主人兩個字，並不表示你是奴隸，只表示我是你的歸依，你的支持，你的力量，你的安，你的堡壘，你的避風港……你一切的一切。”“可是……”仍然垂著淚：“假若我又變了，假若我又不起考驗……”“鴕鴕！”他有些生氣了，大聲的說：“你怎麼還可以這樣說！”“世界上沒有恆久的東西……”仍然在爭辯：“你也可能變的！當一個男孩完全得到一個孩之後，他會認爲已經攻陷了那座城堡，於是，新的城堡會再吸引他去進攻。我看過不這種例子，像阿琴，像小琪，像斐斐……都是這樣失去了們的男朋友！”“於是，你也把我看這種人！”他咬牙說。到浴室裡去找剃刀，取出刀片。驚呼著去抓住他的手腕，變說：

“你要幹什麼？”“用我的，寫一個誓言，如果我有一天負了你，我會被天打雷劈，被五馬分，被打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他真要用刀片切手指寫書，這一驚非同小可，又哭又的去搶刀片。他推開，是要寫書。又急又怕又心痛，眼看那鋒利的刀片就要對手指切下去了，大急之下，胃疼的老病立刻發作。捧著胃，痛得子全痙攣了起來，臉倏然間就全無，冷汗從額上滾滾而下，彎著腰，捧著胃大。他一看到發病，嚇得手指也不割了，書也不寫了，只是跳著腳喊：“躺到牀上去別，我給你拿胃藥！”

他奔到桌子邊，拉開屜，發現胃藥全給吃了，一包也沒有了。他返把按進椅子裡，急急的說：

“你等著，我去給你買藥！”

說完，他打開房門，奔下三層樓，奔出公寓，直奔大街，那兒有一家悉的西藥房。當他快奔到藥房門口，忽然腳底一陣尖銳的刺痛，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竟連鞋子都忘記穿，著腳丫就跑到大街上來了。大概踩到了碎玻璃，腳趾在流了。顧不得這麼多，他買了胃藥，又直奔回家，奔上三層樓，衝進房間，他的腳也跛了。

鴕鴕蜷在椅子裡，睜大眼睛看著他。他慌忙的倒開水，慌忙的把藥包打開，慌忙的喂藥給吃。吃完了藥，捧著胃，仍然希奇的盯著他看。

“你沒穿鞋就跑出去了嗎？”問。

“是呀，我忘了穿。”“你……”結舌的，“你這人真……”想罵，又忍住了，瞪著他的腳趾：“老天，你在流了！”

“是嗎？”他坐在牀沿上，看著那腳趾：“我本來想割手指頭，結果割了腳趾頭！”他還說笑話呢！“可見，我非用跟你發誓不可！只是，腳趾頭寫字可不大方便，我每天練字，就忘了用腳練！”“你這人！”噘著，又氣又急，從椅子裡站起來，滿屋子想找紅藥水。“一定要趕快上藥，當心弄個破傷風什麼的！該死！連瓶紅藥水都沒有！”

他一把抱住到轉的子，聲問：

“胃還痛嗎？”“你啊！”氣呼呼的喊，眼圈紅紅的。“你把我的胃氣痛了，又把我胃氣好了！從沒看過像你這樣的人，著腳跑到大街上去！人家一定以爲你是從神病院裡逃出來的……我……我……我會被你氣死！給我看，給我看！”彎腰去看他的腳。眼圈更紅了。“你瞧你瞧！流了好多！劃了那麼深一個口子呢！你瞧你瞧！”哽塞著：“看你明後天怎麼上課？看你怎麼走路……”他拉起的子來，擁懷。

“鴕鴕！”他啞聲說：“我可以爲你死！你怎麼還能懷疑我會變心……”“不不！”急切的接口：“再也不懷疑了，永遠不懷疑了，如果連你這種都會變心，世界上還有值得信賴的男人嗎？”

“而你，鴕鴕，”他更深刻的說：“也不允許再變了！不允許再有第三者！不允許再！你知道你現在是我的什麼人嗎？”含淚瞅他。“你是我的人，我的朋友，我的妻子，我的兒，我的母親……我所有對的，各種不同的，都匯聚於你一，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至深，忍不住抱了他的頭。

“再不胡思想了！再不懷疑你了！再不說讓你傷心的話了！也再不、再不、再不……”一連用了好幾個“再不”，“再不去注意任何男孩了，因爲我已經有了你！有了你！有了你！”這種人間的誓言是多麼甜，這種諾言是多麼珍貴，這種生活豈像人間？即使神仙，也沒有這麼多的快樂。韓青是太快活了，太滿足了，太激造主及上帝了。他謝謝上帝給了他生命，來上鴕鴕，他更謝謝上帝，給了鴕鴕生命，來上他。原來，生命的意義就是這樣，在世界的各個角落，造一個你，造一個我。再等待適當的時機，讓這個你，讓這個我，相遇，相知，相，相結合。原來，生命的意義就是這樣的。於是，韓青不再懷疑生命，不再懷疑冥冥中存在著的那個“神”。天生萬，必有道理，他相信每個生命的降生，都出於一個字：。包括他自己的降生。

那段日子是太甜了，那段日子是太幸福了。那段日子，歡樂和幸福幾乎都不再是象名詞，而變某種可以，可以擁抱，可以攜帶著滿街亮相的東西了。生活仍然是拮據的，拮據中，也有許多不需要金錢就能達到的歡樂。春天，他們常常跑到植園裡去看花，坐在椰子樹下，著那些彩繽紛、花團錦簇的花朵，著春的氣息，著那自然的彩的世界。由於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多半都是白天，晚上鴕鴕要上課，上課後又要馬上回家。韓青總覺得彼此的“夜”都很寂寞，都很漫長。有天，坐在植園裡，看著一地青翠，他們買了包牛乾，兩人吃著吃著。他突然轉頭看，學貓王的一支名曲，對唱了一句：

“Areyoulonesometonight？”

鴕鴕仰了仰下，很快的，驕傲的答了一個字：

“No！”韓青開始和談別的，談了好久好久，他忽然又轉頭看，溫的再唱了一句：“Areyoulonesometonight？”

鴕鴕的腦袋歪了歪，眼睛裡閃出和如夢的彩來，脣邊涌出一個很可的微笑，回答：

“Maybe！”韓青又去談其他的題目，談著談著，他第三次轉向，更溫的唱：“Areyoulonesometonight？”

鴕鴕嘆著氣笑了，的頭低了下去，很乾脆的回答：

“Yes！”

韓青多快活啊！那一整天他們都很快樂，只爲了這樣的幾句問話和答話，他們就很快樂！這種人間的小趣味，這種幽默，只有他們自己才能深深會深深瞭解而樂在其中。同時，韓青還常常喜歡送一些可的小禮給鴕鴕。

鴕鴕和所有孩一樣，是漂亮的，喜歡一切會閃能點綴自己的小裝飾品。韓青買不起百貨店裡琳瑯滿目、五花八門的小玩意，手鍊、項鍊、耳環、別針、髮夾……可是，他會做。他曾用好幾個不眠的夜，把各種核桃類的殼敲碎，打孔，穿上皮線，製項鍊送給。他也曾拔下水龍頭上的鏈子，用三、四條聚在一起，製一條手鐲給。最別出心裁的，是在九重葛盛開的季節，他採集了各種的九重葛，把它們穿一串又一串。那九重葛的繁多，有紅，有桃紅，有淡紫，有深紫，有純白，有淺黃……他把這些小小花朵，五雜陳的，穿一串爲項鍊，穿一串爲手鐲，穿一串爲髮飾。戴在頭上、脖子上、手腕上。那麼喜悅，那麼驕傲，那麼快樂，而又那麼麗！渾都綻放出彩來了，整個眼睛和臉龐都發了。那天晚上，就戴著這些花環去上課。老天！那晚多麼出風頭啊，所有的孩兒們都包圍著，羨慕的，驚訝的，讚的著：

“你在哪兒買來的呀？”

“哦，你們買不到的。”笑著。

“你從哪兒弄來的呢？”

“哦，你們弄不來的！”

“你分給我一串好嗎？”“哦，這是不能分的！”

真的，誰聽說過“”可以分呢？可以買呢？誰說過貧窮會磨損呢？誰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呢？誰說現實與不能糅在一塊兒呢？誰說現代的年輕人只追求質生活呢？誰說現在的大學生都不尊重“”呢？誰說？誰說？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