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名不奈何》5.Chapter 5
“邪祟魅修不出金丹,因而不能煉出仙劍;妖修雖能煉出劍來,但昨夜出現的斷不會是妖修。”孟雲飛皺眉疑道:“難道在臨江城作祟之是鬼修嗎?——那得要下鬼垣十二府才能繼續追查,怕是麻煩了。”
臨江王那口如釋重負的氣還沒出來,直接就吸了回去:“鬼、鬼垣什麼?”
孟雲飛道:“鬼垣十二府。就是黃泉地府。”
臨江都昨夜破天荒地沒死人,消息一經確認,全城都轟了,在修仙門派前的歌姬名伶們又一窩蜂地來圍堵王府,長街上嚶嚶之聲不絕於耳。可憐的王爺更是喜極而泣,一大清早就從城外別莊飛奔而來,拉著諸位仙君非要設宴酬謝。奈何以尉遲驍與孟雲飛這兩位的境界,都肯定是已經辟穀了的,只有宮惟一人津津有味啃著一大盆口水,筷子已經不夠他使了,兩隻手上沾滿了紅油。
“若要捉拿鬼修,必下黃泉地府。”孟雲飛嘆了口氣說:“但活人如何下黃泉?除非徐宗主、應盟主或三宗四聖這樣的當世大能,以折損自壽元爲代價強闖鬼垣大門,否則絕無任何可能辦到。”
臨江王彷彿被一桶涼水澆了頭:“那如今怎麼辦?那鬼修今夜還會回來嗎?”
孟雲飛道:“不好說。鬼修作百年罕見,而且他爲何專門單挑絕人這一點,我怎麼也想不……元駒?你怎麼了?”
圓桌另一側,宮惟整個人已經埋進了小山般冒尖且還在不斷增加高度的骨頭之後,尉遲驍難以置信地著他,半晌才表空白地回頭問:
“在下心中十分好奇,王爺。請問你現在對你心中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君是什麼看法呢?”
臨江王對著骨頭山堅定道:“仙風道骨!出塵俗!!”
“……”
“……”
尉遲驍小聲對孟雲飛道:“要不還是把人送回滄山吧,那鬼修不是隻挑絕人麼,應該是看不上這小子了……”
宮惟從上輩子起就特別喜歡人間食,且尤其吃,當世修仙大能中只有他一人死活也不肯辟穀,爲此被各大門派世家明嘲暗諷了好久——唯有捱過辟穀,方能修仙,五穀迴是不潔淨的。因此各大門派收徒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要能忍辟穀之苦。堂堂刑懲院長自己整天沒個正形,一頓零食能吃兩斤滷爪,揣一把瓜子走到哪嗑到哪,甚至把當世劍宗也給拖下了水,還拿什麼規束別家犯錯的子弟?
宮惟終於啃完最後一塊骨頭,意猶未盡地了手指頭,問:“還有嗎?”
實在太丟臉了,他上輩子是不是隻狐貍!
尉遲驍眉峰一豎剛要呵斥,“向小園”突然捂住右眼,語氣虛弱道:“我眼睛疼。昨晚那鬼修打得我好疼。”
“……”英雄氣短的尉遲俠立刻憑空矮了三寸。
臨江王忙不迭吩咐下人:“都殺了!傳廚房!”
孟雲飛銀冠束髮,一月白底嵌銀箭袖長袍,形悍而氣質溫文,聞言俯親自查看了下宮惟那隻其實連睫都沒掉的右眼,愧疚道:“向小公子仗義相助,我等應當一力保全,卻將你連累到如此險境中,是在下的錯。下次絕不會了。”
宮惟激地著他,心說你看上去是個謙謙君子,實際也是喪心病狂把我找來當魚餌的罪魁禍首之一。要等你倆來救,小魅妖的昨晚就涼了,手的事下次還是本院長親自來吧!
“王、王爺!”這時門外傳來喧譁,頃一名長隨瘋了般狂奔:“王爺不好了!外面又死人了!”
滿屋人瞬間變,尉遲驍霍然起:“在哪?”
“府府府外,那、那羣姑娘!”
王府朱門轟然大開,尉遲驍率一衆門生快步走下石階,只見青石長街上嚶嚶哭聲震天,一衆花魁歌姬的轎子紛攘,中間讓出一大片空地,三四名子頭破流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一名湖藍子瘋了般揮舞金釵,幾個驚懼的丫鬟竟拉不住,只聽滿面赤紅哭喊:“小婊|子!我豈是你們能欺辱的?!”又哀哀道:“甄郞,甄郞!你既不我,又爲何要贖我?你誤了我啊!”說著將那滴的鋒利釵尖往自己右眼狠命一刺!
竟也刺自己右眼!
宮惟疑雲頓起,說時遲那時快,尉遲驍隔空劈手一揮,金釵手而出,子刺了個空。還不罷休,一頭向王府門前拴馬樁撞去,眼見就要濺當場,尉遲驍站在幾步外反手向下一,子瞬間萎靡倒地,兀自大張雙眼不住搐。
尉遲驍低聲喝令:“去攔住,要咬舌!”
王府下人恐在自己門前出事,幾個人同時撲上去扳的下。這時門裡突然“錚——”一聲琴絃迴響,初聽如鬆間明月、石上清泉,再聽又有一不容置疑的威之氣撲面來,劇烈掙扎要咬舌的子瞬間直向下一倒,珠玉釵環竹扇香囊撒了一地。
是孟雲飛!
孟雲飛一手託琴一手撥絃,舉步出王府門檻。他平素都非常斯文,但此刻滿面寒霜,微微側耳聆聽,似乎在琴聲無形的音波中仔細分辨著什麼,突然道:“不好。”
尉遲驍心神一凜:“怎麼?”
“它來了。”
——它來了。
尉遲驍後,宮惟彷彿覺到了什麼,緩緩回頭向巍峨的王府去。
這時街上尖四起,只見離那子最近的幾名王府下人突然齊齊僵住,接著表扭曲起來,一個發著抖奔向侍衛,奪了腰刀便橫刀自盡,旁人甚至來不及阻攔,便咕咚一聲頭顱落地;其他幾個則瘋牛般抄刀衝向人羣,場面頓時轟然而炸,眼見要釀大禍!
所有人都在倉惶奔逃、四散踩踏,然而宮惟卻彷彿置於一切混之外,瞇起眼睛向高。
遠王府琉璃瓦頂,一個無頭、無臉、手持長劍的灰袍鬼影居高臨下,穿過暴|的長街,靜靜地與他對視。
沒人能看見它,仙家符籙也應不到它。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宮惟瞇起眼睛想道。
鬼影兜帽無數轉的猩紅點一閃,像是個詭的笑容。
轟一聲重響,孟雲飛猛地將琴拍在前,十指重撥,音調陡變,剎那間如滔天巨浪當頭下,幾個發瘋砍人的男子同時兩眼一白,恍恍惚惚停下腳步,噹啷幾聲砍刀落地。臨江王掙侍衛阻攔,從朱門匆忙狂奔出來,見狀一聲“好!”還未出口,突然不遠另一側又發出尖!
——只見以那倒地的子爲圓心,周遭一排排的人突然都像同時得了瘋病那般,有跪地撕扯口的,有痛極打滾哭嚎的,有拔了金簪刺向咽的,眨眼間慘況驟變,五六個人同時倒地斃命!
孟雲飛怒極:“來者何人?豈敢如此!”言罷霍然起,五指重重一拍鋼弦,曲調由舒緩浩瀚的《定息》猛然拔高,赫然轉爲了殺機重重的《甲》,向石階下昏迷的子大步走去。
就在這時,鬼影驀地轉向孟雲飛的背影,像是發現了極興趣的東西。
宮惟猝然喝止:“別過去!”
——已經太遲了。
孟雲飛每走一步,琴音高一調,殺伐戾氣轉厲十分,周遭發狂的人羣隨之力倒地,就像活生生被平的海面。然而就在他走近人羣中心的那一刻,層層雲中剛巧下一日頭,那子側似有反一閃。
孟雲飛的腳步陡然停了,整個人靜止般僵立在原地。
尉遲驍立刻發現了不對:“雲飛?”
孟雲飛一寸一寸轉過頭,作無比僵,像是在用全部意志與某種可怕的力量抗衡。他的目一時渙散、一時掙扎、一時僵直,突然兩眼迅速蔓起,鏗鏘長劍出鞘。
仙劍青大盛,猶如龍出深淵,竟然毫不猶豫對著驚恐的人羣斬了下去。
他竟也中魘了!
咣噹一聲震耳聾,尉遲驍倉促拔劍,死死架住孟雲飛,頭也不迴向嚇呆了的人羣吼道:“還不快跑!”
就在子側那道反閃過的瞬間,宮惟眼前一花,腦中完全空白,接著心臟不控制地狂跳起來。
中招了。
儘管他心裡清清楚楚地知道不能被這邪控制,必須立刻掙,但神智卻難以遏制地恍惚起來。接著眼前場景就像被水洇了的塊一般模糊化開,濃霧四下彌散,遠方地平線上的寒風席捲而來——
呼!
風將霧氣撕裂,宮惟瞳孔霎時放大。
眼前赫然已不是混的王府大街,而是一座白玉廣鋪、金柱林立的寬闊高臺,臺下遙遙可見凜冬灰白的山川與鬆海。
——太乙二十八年初,昇仙臺。
是他死的那一天。
宮惟息著低下頭,明明知道是幻境,左心卻再次傳來極其真實的劇痛,順著染的不奈何劍向上去,一隻悉的手正握著劍柄,再上是徐霜策居高臨下的臉。
是假的,都是假的,其實我已經死了。
這只是邪祟創造出的影象,我都已經死去十六年了!
宮惟像是被困在了前世瀕死的裡,突然覺手不由自主地了,接著“啪!”地一聲死死抓住了還在不斷往心臟刺的劍,任憑鮮順五指唰地流了下來:“……你……不能……”
徐霜策的表像是被籠罩在了影裡,模糊不清。
宮惟聽見幻境中自己不斷劇的聲音,帶著走投無路的哽咽:“我……我喜歡你,徐霜策,你不能這麼對我……”
彷彿一記重錘砸得靈魂發,宮惟不可思議地想:我在說什麼?
他條件反想從這軀中掙扎出來,但幻象中的自己卻虛弱到了極點,連擡頭仰對方這麼而簡單的作都難以維持。他只能絕地看著徐霜策俯下,那雙冰冷悉的眼睛終於從影中出來,不知爲何帶著一點不明顯的。
“宮惟,”他持劍的手不顧阻攔,緩慢而冷酷地一一往下用力,低沉地道:“你不喜歡我,你只是——”
啪!
驟然一聲響亮耳,劇痛把宮惟的神智瞬間了回來,靈魂從半空哐當摔回“向小園”的,差點沒踉蹌倒在地。
尉遲驍抓著他怒吼:“給我醒醒!還不快逃!”揚手剛要打第二下,宮惟霎時一個激靈,想也不想,條件反胳膊掄圓了就是一記響亮十倍的——啪!!
尉遲驍:“……”
宮惟:“……”
尉遲驍半邊臉迅速浮起五個紅指印,被原地打懵了。
宮惟如夢初醒,趕擺手:“……對不起對不起……”
他耳邊轟轟直響,只見周圍長街上滿地狼藉,數十人橫七豎八地躺著,完全看不出死活。孟雲飛單膝跪地全浴,用“肅青”一劍在地上支撐,正勉強站起。
不遠是他那把要命的琴,已在纏鬥中被尉遲驍拼死挑斷了兩鋼弦,還在發出令人頭痛裂的嗡嗡回聲。
“快跑!你留在這裡會送命!”尉遲驍來不及計較那一掌了,狼狽不堪喝道:“雲飛是樂聖嫡徒,我制不住他,拿你腰間信去謁金門請劍宗出山!快!!”
遠王府頂上,那無臉鬼影似乎靠近了些,不知爲何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覺。
宮惟用力呼了口氣,劇烈眩暈嘔吐的慾終於被稍微平:“……我知道了。”
尉遲驍不解:“什麼?”
“是恐懼。”
宮惟很討厭誰,上輩子進刑懲院的各家頑劣子弟他見多了,幾乎沒有能讓他發火氣的。甚至連徐霜策都沒有被他真心憎惡過,連被殺死的十六年裡都沒有。
然而幻境卻激起了無窮的驚懼、憤怒和絕,急報仇的怒火像猛般,在他的腔中燃燒咆哮。
甚至直到現在,只要他一回憶起幻境中徐霜策那雙帶著的冷厲的眼睛,心中都會不由自主涌現出巨大的恨意。
你怎能如此待我?
我明明——我明明——
宮惟用力閉上眼睛,心裡突然浮起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我看到的場景真是幻境嗎?
那絕和憤怒都如此真實,會不會它纔是真的,而我自以爲清楚的記憶反倒是假的?
我當真已經從黃泉地獄深回來了嗎,現在這軀裡的到底是宮惟還是向小園?
“向小園?”尉遲驍急了:“向小園!”
宮惟猛地睜開眼睛,藉此把自己從混的緒中強行離出來,沙啞道:“這是一種讓人看見自己心中最恐懼場景的幻。一旦中魘便分不清幻象和現實,因此有人含恨自戕,有人拼命廝殺,最終力竭而亡,純粹取決於每個人看到的場景不同。”
所以花魁投繯時裡塞滿了樹皮、棉絮,看見了自己年老衰後當掉首飾,流落街頭食不果腹;新嫁娘拿一把剪刀追刺新郎,看見的是丈夫負心毒打自己,走投無路之下起反抗;至於其他自戕而死的害者,多多與他們中魘時正經歷的事,或者與自最難忘的境遇有關。
而宮惟看見了十六年前的昇仙臺。
對一個死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比重溫死亡更可怕的了。
但有一個問題他怎麼也想不通:幻發必須有一個特定的條件,或是說了同一句話,或是做了同一件事。之前那二十八名死者都是如何中招的呢?
“地上那子懷裡有個東西,是發幻的‘引子’,一旦看見它發就會中招,小心。”宮惟吸了口氣,揮開尉遲驍的攙扶,踉蹌站起道:“不能跑。那個東西已經來了,它就在這裡,我們必須在這裡解決它。”
尉遲驍雖然自大,但道德水準決定了他不能讓這麼一個低階弟子拿命冒險,立刻要強行阻止,這時卻只見另一邊孟雲飛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面僵鐵青,眨眼間“肅青”劍芒已至眼前——
宮惟盯著遠的鬼影,那千鈞一髮的時間裡他沒看尉遲驍,甚至沒看孟雲飛。
就在青劍當頭而來的瞬間,他就那麼隨手一揮,只聽“當!”一聲閃電般撞響,指尖打偏了劍,接著啪一聲抓住孟雲飛胳膊,劈手奪了劍,當一腳把人踹向措手不及的尉遲驍:
“——按住他。”
接著他一振袖,素面如霜雪,手提肅青劍,縱撲向了遠居高臨下的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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