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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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下來的許多日子,小雙早出晚歸,我們全家人都幾乎難得見到了。不只家裡的人見不到,連和同房而居的我,也一樣見不到。總是天剛亮就出去,深更半夜纔回來。出去時我還沒起牀,回來時我往往已經睡了。偶然見了面,我問忙什麼,總是輕描淡寫地說一句:
“沒有什麼。”
說“沒有什麼”,你就沒辦法再追問下去。何況,不用追問,我心裡也有些明白,無論天氣已變得多麼寒冷,無論家裡已生上了火爐,無論寒風徹日徹夜地飄飛,無論雨季已溼漉漉地來臨……在一棟四層公寓的頂樓上,有那麼一間小閣樓,裡面卻永遠是溫暖的春天。
小雙日不回家,爸爸有些不高興了。
“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你們當伯母、當的,也別因爲人家姓杜不姓朱,就對漠不關心啊!”
“哎喲,什麼話!”了起來,“我們才不得寵,把整天攬在懷裡呢!可是,孩子嘛,了男朋友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我們家親生兒,總不太好意思讓男朋友在家裡耗到三更半夜。何況……何況……唉!”
沒有把那個“何況”說完,卻化了一聲嘆息,我心裡倒清楚,何況我們家有個失的哥哥啊!帶回來既不能像李謙和雨農一樣歡迎,反而增加別人的痛苦,就不如大家避開,眼不見爲淨了。
“哦,”爸爸的眼滿屋子轉著,“了男朋友?那麼,小雙是在了?和誰?盧友文嗎?”
“是的,”雨農說,“是盧友文。”
爸爸點了點頭,沉不語了,半晌,才說:
“那孩子的眼倒不錯,盧友文雖然窮一點,但是,才氣高、學問好,又肯吃苦耐勞,有雄心壯志,這樣的孩子,不是久居人下者。小雙年紀輕,見識卻不凡,一個孤苦伶仃的孩,沒有選擇個有錢有勢的家庭,卻看上一貧如洗的盧友文,總算難得之至了!”
當然難得!我心裡在嘰咕著,沒看上年輕有爲的電視公司副理,卻看上了他,怎麼不難得!但願那個盧友文,也能知道這份難得,而珍惜這份意外的幸福就好了。爸爸既然知道了小雙的行蹤,也就不再介意。那一陣,我們大家都忙,我又趕上了期終考,對小雙的事,也就沒有太注意。一晚,小雙對我說:
“今天盧友文搬了家。”
“哦?”我著。
“天冷得厲害,”說,“那小木屋又搭在屋頂上,冷風天灌進來,整個房間都像冰窖,再住下去非生病不可。而且……”遲疑了一會兒,似乎嚥住了一句要說的話,“反正,是非搬不可了,現在搬到師大附近,一棟小小的日式房子裡,房東本來要拆了建公寓,可是地太小,建不起來,隔壁人家又不肯合建,所以房子就空著。房東說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出租。房子很破很舊了,好在卻是獨門獨院,還有個小花園呢!只是,現在,花園裡長滿了荒草,整理整理,種點花木,就不失爲一個寫作的好環境了。”
“多錢一個月?”我又“現實”起來了。
“八百元,另外有五千元押租。”
八百元!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是個小數目,對盧友文來說,就不見得了,何況還要繳五千塊押租!難得盧友文繳得出來!可是,我再看看小雙,心裡有了數了,那一萬元的唱片費,總算派了用場!兩相悅,你的就是我的,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我和雨農之間,也一樣不分彼此的。只是,我那傻哥哥心積慮,希小雙能吃好一點,走點路,不要太辛苦……而那一萬元,這樣用起來,又夠折騰多久呢?
接著,小雙似乎更忙了,有一晚,我看到在燈下窗簾,深紅的窗簾又厚又重,用手,一針一線地著,只一會兒就扎破了手指,我說:
“好了吧!讓媽媽用針車給你一下。”
“不用了,”紅了臉,“已經好了。”
原來還不好意思呢!看樣子,盧友文那新居中的一點一滴,都是小雙親手佈置呢!我希,別自己去割草種花纔好。我的“希”剛閃過腦海沒兩天,小雙的手指上就纏了紗布回來,我“啊唷”了一聲問:
“你怎麼了?”
“沒什麼,”笑笑,“不知道鐮刀也很利的呢!”
那晚,剛好詩堯提前回來,他們兩個就在客廳中撞上了。自從發生過臥房裡那一幕以後,他們兩個都很小心地彼此迴避著,這些日子來,幾乎兩人沒見過面。陡然遇上,就都有些尷尬,小雙立即往臥室裡退,正好詩堯也想退回房間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客廳門口閃過去,就撞了一個滿懷。小雙痛了傷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了一聲,慌忙提起手來甩著,這一甩,我才發現傷不輕,因爲那紗布上迅速地被滲了。詩堯驀然間臉蒼白,他一把抓住了小雙的手問:“怎麼回事?你傷了!”
小雙漲紅了臉,奪回手去,急急地說:
“沒什麼,本沒什麼!”說完,子一閃,就閃進臥室裡去了。詩堯仍然呆站在那兒,半晌,才重重地跺了一下腳,自顧自地走了。客廳裡,我聽到媽媽輕嘆了一聲,接著,也輕嘆了一聲,於是,我也忍不住地輕嘆了一聲。
那天夜裡,我藉故到詩堯房裡去,看到詩堯正躺在牀上,兩眼瞪著天花板發愣。我嘆口氣說:
“哥哥,別傻了,爲別人傷,用得著你來爲心疼嗎?”
“那個盧友文,”詩堯咬牙切齒地說,“他不該讓小雙傷!”
“這話才奇怪哩!”我對詩堯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又可憐,“難道盧友文願意小雙傷嗎?傷總是一個意外事件呀,沒人願意好端端傷的!”
“我不管,”詩堯悶悶地說,“盧友文就不該讓小雙傷!如果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許傷到一汗!”
我著詩堯,忽然覺得他有點走火魔,已經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是,我曾擔心他會因爲得不到小雙而恨小雙,這時,卻明白我的擔心是太多餘了。
幾天後,我忽然發現小雙鬢邊的小白花,已經取下來了,我愕然地問:
“怎麼?你的孝期已經滿了嗎?”
“滿一年了。”小雙黯然低語。“那天,我往空遙拜了三拜,也就算了。我不知道人死了之後會到什麼地方去,只希,我父親泉下有知,能指導我,幫助我,讓我一生,都不要傷害任何人。”
聽的話中有話,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一時間,我覺得幾番言又止,似乎有什麼事想告訴我,但是,最後,仍然什麼都沒有說。
這樣,在我期終考剛考完的第一個星期天晚上,小雙忽然和盧友文聯袂而來。這確實是最近的一件很稀奇的事,因爲盧友文已經很久沒來我們家了。很湊巧,那晚,家裡的人全在場,連詩堯都沒有出去。一看到盧友文,詩堯勉強地點了點頭,就預備退開。誰知,小雙一下子攔住了他,微笑地著他說:
“別走開,好不好?”
小雙的微笑那樣溫,那樣帶著點祈求的味道,詩堯立刻顯得昏了起來,他一聲不響地退回到沙發裡,燃起了一支菸。
我注視著小雙,覺得今晚好特別,穿著件紅薄呢的洋裝,這還是我第一次看穿紅系統的服。臉上薄施脂,淡描雙眉,更顯得脣紅齒白,楚楚人。沒料到初卸孝服的小雙,和初經妝扮的小雙,竟是這樣豔,這樣明的。盧友文呢?他也相當出!這晚,他竟穿著一套黑的西裝,裡面的襯衫簇新而雪白,打著一個黑的領花,看來冠楚楚,彷彿剛參加過什麼盛會。他那高而帥的材,漂亮而英的面貌,傍著小玲瓏的小雙,真是一對璧人!我注意到詩堯鬱的表,他不自覺地了自己那矮了一截的左腳,似乎想逃避誰的注意似的。
“朱伯伯,朱伯母,,”小雙忽然開了口,站在屋子中間,淺笑盈盈,面帶紅暈,眼底有一抹奇異的芒,“詩堯,詩晴,詩卉,還有雨農和李謙……”把我們所有的人全遍了,然後低首斂眉,用充滿了歉意和激的聲音說,“我先要謝謝大家一年來對我的多般照拂
,這段恩德和這份深,不是我三言兩語謝得了的,但是,如果我不謝,好像我心裡沒有你們,好像我是不知恩的,沒有人心的,事實上,我只覺得一個‘謝’字,無以代表我千萬分之一的心……”
“啊唷!”第一個忍不住,大了起來,“小雙,你這是幹什麼呀?忽然間背起臺詞來了!你又沒演電視連續劇,怎麼唸叨了這麼一大堆呢!”
我們大家也驚愕地著小雙,不知道葫蘆裡在賣什麼藥。我第一個聯想到父親的忌日,暗想會不會在怪我們忘了那日子,所以來了這麼一大篇“反話”!媽媽把從上看到下,畢竟比較瞭解孩的心事,聲說:
“小雙,你有什麼事要徵求我們的同意嗎?你放心,我們是最開明的家庭,不會爲難你的!”
小雙的臉更紅了,低著頭,清楚地說:
“我知道朱伯伯和朱伯母都是最開明的人,所以,請原諒我不告之罪。”
“哎呀,哎呀,”一迭連聲地喊,“再說下去,要了古裝戲了,語都出來了。”
“小雙,”爸爸溫和地卻莊重地問,“你到底有什麼事?”
小雙擡起頭來,眼對滿室輕掃了一圏,然後,著爸爸,聲地、清脆地、嚴肅地,而又鄭重地說了:
“朱伯伯,我和友文已經在今天下午結婚了!”
頓時間,滿室都噤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相信這件事是真的。詩堯是大大地一震,一截菸灰就落到地板上,他的臉瞬時間變得像一張紙,眼睛死盯著小雙。媽媽卻直瞅著我,好像我參與了這件事似的。本來也是,我和小雙同居一室,又最親,怎可能不知道!我慌了,急了,也生氣了!邁上前去,我一把抓住小雙的手,焦灼地喊:
“你說什麼?別冤大家!你要結婚,也沒有人不許你結!但是從你來我們家,你就和我們像親姐妹一樣,你怎麼可以地結婚而不通知我們!難道連一杯喜酒都不讓我們喝嗎?你這樣做實在太不夠意思!你倒說說清楚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雙!”也了起來,“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你是真結了婚,還是開開玩笑?”
“朱伯伯,朱伯母!”這回,是盧友文開了口,往前了一步,他對著媽媽爸爸就一鞠躬,然後,他朗聲地、不不卑地說了,“這不能怪小雙,一切都是我出的主意。如果伯父伯母有什麼見怪的地方,儘管怪我好了。”
“啊唷!”說,“難道你們是真結婚了?”
“是真的,”盧友文說,“今天在地方法院公證公證結婚的,你們不信,結婚證書在這兒!”
大家看了結婚證書,這才相信,是真有其事了。立即,滿屋子議論紛紜,每個人都面有不豫之。我再看向詩堯,現在,他整個臉都扭曲了,眉地擰在一塊兒。我越想越氣,回過頭來,我對著雨農就嚷罵起來:
“好啊,雨農,虧你還在地方法院上班,他們在那兒公證結婚,你怎麼會不知道?準是你和他們串通好了的!”
“天地良心!”雨農大著,“他們在公證,我在法庭,地方法院那麼大,我出庭記錄都來不及,我怎麼管得到公證的事?何況公證結婚天天有,難道我閒得沒事幹,好好地去査公證結婚名單來玩嗎?”
“詩卉,你們別生氣!”小雙對我們說,一臉的沉靜,一臉的溫,一臉的祈諒與懇求味兒。我呆了,瞪著,我真不知道是生氣好,還是去恭喜好。掉轉頭,又注視著爸爸媽媽和,輕聲地、懇切地、清清楚楚地說:“朱伯伯,伯母,,你們別生氣。聽我說,自從我爸爸去世,朱伯伯就把我帶進朱家,一年來,吃的、穿的、用的,都和詩卉詩晴一樣。想我杜小雙孤苦無依,上無父母,下無弟妹,居然能到家庭的溫暖!這一年,是我生命裡最重要最重要的一年,也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年!難道我這樣無無義,你們如此待我,我竟然連結婚這種大事,也不和長輩們商量,就自作主張,私下辦理了嗎?朱伯伯,請您諒解,我實在有我的想法。認識盧友文之後,似乎是命中註定,他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我雖住在朱家,你們待我也恩深義重,但是,說坦白話,一個孤兒的心總是比較特殊的,寄人籬下的覺仍然深重。我和友文同病相憐,接日久,終於談到婚嫁。朱伯伯,您一向是很欣賞友文的,我想,如果我是您的親生兒,您也未見得會反對這門婚事!”
爸爸容地著小雙,聽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於是,小雙又繼續說:
“您想,你們都待我這樣好,如果我提出要結婚的要求,你們肯讓我這樣隨便找兩個朋友當證人,到法院去公證了事嗎?以朱伯伯朱伯母的脾氣,憐惜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孩子,一定要大事鋪張一番,恐怕要做得比詩晴的婚禮更隆重,才於心平安。可是,假若那樣的話,我會心安嗎?一年來已經恩深重,朱伯伯是個讀書人,兩袖清風,朱家並不富有,我敢讓朱伯伯和朱伯母爲我的婚事再破費心嗎?再加上,友文和我的看法一樣,我們都覺得,結婚是兩個人自己的事,兩相悅,兩心相許,結爲終伴。這份信心和誓言更超過一紙婚書和法律的手續!所以,我們不在乎結婚的形式,也不在乎隆重與否,只在乎我們自己是否相,是否要永遠在一起!既然決定要在一起,我們就用最簡單的辦法,完了這道法律上必須通過的手續。朱伯伯,朱伯母,請你們原諒我的不告而嫁吧!假若你們還疼我,還我,那就不要責備我,也不要怪罪我,而請你們——給我一份祝福吧!”
說實話,小雙這篇話,倒真是可圈可點。我們大家都擡著頭,怔怔地著,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還是爸爸打破了僵局,他一個勁兒地點著頭,一迭連聲地說:
“好,好,好,不愧是敬之的兒!”出手去,他一手拉著小雙,一手拉著盧友文,誠懇地、熱烈地、激地說,“恭喜你們!希你們永遠記得今天說過的話,並肩鬥,白頭偕老!”
爸爸才說完這句話,整個房裡就翻了天了,大家一窩蜂地擁上前去,把他們兩個圍在中間,恭喜的恭喜,問問題的問問題。我是拉住小雙,又捶,又打,又敲,又罵:
“你壞了!你這個心裡有一百二十個竅的壞孩,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在我面前也瞞了個不風!你壞了!壞了!壞了!”
就在我拉住小雙大嚷大的時候,雨農也拉住盧友文鬧了個沒了沒休:
“好啊,盧友文,你謝酒還沒請呢,新娘子就已經娶過去了!記得在馬祖的時候你說過什麼?你說你要以筆爲妻子,以作品爲孩子,現在怎麼說?怎麼說?婚已經結了,你的喜酒到底請不請?你說!你說!”
詩晴一直在旁邊嚷著:
“新房在什麼地方呀?我們連禮也不送了嗎?”
李謙喊得更響:
“沒有喝喜酒,又沒參加婚禮,我們鬧鬧房可不可以?乾脆大家鬧到新房裡去!”
在這一大片喊聲、聲、呼喝聲中,忽然排衆而來,用手推開了周圍的人,一直走到小雙的面前,大聲地、重重地說:
“你們都讓開,我有幾句話對小雙說!”
我們都不由自主地退開了,我心裡還真有幾分擔心,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的觀念一向是忽新忽舊,又開明又保守的。不過,我可以斷言對這樣草率的婚姻是不會滿意的。但是,事已如此,我們除了祝賀他們以外,還能做什麼呢?
“小雙,”開了口,出手去,握著小雙的手,“當你第一天到我們朱家來的時候,我已經決定了,你是我的第三個孫兒。我們朱家,本也是大戶人家,你自,穿的戴的,就沒有缺過,經過兩次打仗,到了臺灣,的家當全丟了。現在,唯有的一點東西,是一對玉鐲子和一個玉墜子。鐲子嗎?我已經決定了,分給詩晴和詩卉一人一個。這墜子嘛?今天就給了你,別說咱們家嫁兒,連一點陪嫁都沒有。”說著,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條金鍊子,從棉襖裡頭,拉出那個玉墜子來。那墜子倒是碧綠的,我從小
看了,是一塊鐫著兩條魚的玉牌。親手把那玉墜子往小雙脖子上掛去,一面又說:“這是老東西,跟我也跟了幾十年了,聽說,最近玉又流行起來了,我可不管流行還是不流行,值錢還是不值錢。有點小迷信,認爲戴塊玉可以避避邪,所以,小雙呵,你戴去避避邪吧。這是家傳的東西,希你永遠戴著,可別弄丟了,算給你的紀念品!”
小雙用手握住了那墜子,急急地說:
“,這怎麼可以!你留著自己戴吧,這……”
“小雙!”嚴肅地說,“你認爲你是杜家的孩子,不想認我這個啊!”
“!”小雙用充滿的聲音大了一句,就雙手抱著的子,一溜就溜到地板上去跪著了。慌忙把拉起來,含淚拍著的肩膀,聲說:
“孩子,你夠苦命了,沒爹沒孃的。現在結了婚,就是一個新的開始,希從今天起,你再也沒有悲哀煩惱了。”
小雙被這樣一招惹,就弄得滿眼眶的淚水,拼命忍著,那淚水仍然要滾下來。媽媽立刻趕上去,摟住小雙,大聲嚷著說:
“好了!好了!好日子可不許哭!今天無論如何,是小雙結婚的日子,我們雖然什麼都沒準備,喝杯喜酒總是要喝的。大家吃過晚飯也相當久了,我提議,現在我們全去‘梅子’吃消夜去,瓶酒,大家也意思一下!”
媽媽的提議,立刻獲得了大家一致的歡呼。我過去,詩堯始終一也不地坐在沙發裡,猛著香菸。這時,他從椅子裡直跳了起來,熄滅了菸,他用頗不穩定的聲調,打鼻子裡哼著氣說:
“是的!我們應該好好地慶祝一下,難得,朱家會有這種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喜事!”
我聽他的語氣十分不妙,再看他的臉就更不妙。我正想找個辦法把他留在家裡,媽媽已經先開了口:
“詩堯,你不是明天一早就有事嗎?你留下來看家如何?”
詩堯用古古怪怪的眼瞪了媽媽一眼,就直到小雙面前,重重地、啞聲地說:
“是不是我沒有權利去喝你這杯喜酒?”
小雙有點驚惶,有點尷尬,有點怯意,還有更多的不安。囁嚅著說:
“怎麼會?”
“那麼,”詩堯的眼對滿屋一掃,帶著濃重的、挑釁的意味,“還有誰反對我去喝這杯喜酒嗎?”他的眼肆無忌憚地落在盧友文臉上。況相當尷尬了。拍拍手,了起來:
“走啊!大家一起去啊!既然是咱們家的喜事,全家誰也不可以缺席!”
給這樣一,纔算解了圍了,大家一陣喧鬧,拿大的拿大,穿鞋子的穿鞋子,找圍巾的找圍巾……好不容易,總算出了門,浩浩地,我們到了梅子餐廳,坐下來,剛好把一張圓桌坐滿。才坐定,詩堯就對侍大聲地說:
“先拿五瓶紹興酒來,我們這兒,今晚每個人都不醉無歸!取大杯子來!”
我和媽媽換了一個眼,媽媽微蹙了一下眉,滿臉的無可奈何。侍已迅速地拿上酒瓶和酒杯,詩堯立刻注滿每人的杯子,舉起杯子,他直盯著盧友文:
“人生像個戰場,是不是?盧友文?”
盧友文很含蓄地、很斯文地微笑著,靜靜地著詩堯。對比之下,詩堯像個敗兵之將,盧友文卻像個謙謙君子。桌面上的氣氛十分張,連一向會鬧會解圍的,都了沒的葫蘆,只是眨著眼睛,呆著詩堯。爸爸是本沒進況,只覺得詩堯十分反常,就莫名其妙地大家,說:
“這是幹嗎?菜還沒,就鬧酒嗎?”
詩堯本不理爸爸,他已經旁若無人,大有“豁出去了”的趨勢,他盯著盧友文:
“不知道你在酒量方面是不是也和其他方面一樣強?我們今晚來比比酒量如何?”
盧友文仍然微笑著,溫和地說:
“有此必要嗎?在酒量上,我認輸!我一向不長於喝酒!何況,”他看看小雙,“今晚,我承認,不需要喝酒,我已經醉了。”
詩堯的眼裡,迅速地燃燒著一抹強烈的火焰,痛楚和激怒飛上了他的眉梢,他站起來,正要說什麼,小雙忽然而起。站在那兒,雙手盈盈然地捧著一杯酒,是一大杯,而不是一小杯。直視著詩堯,眼中充滿了祈諒的、溫的、歉然的和近乎懇求的神。清清脆脆地、楚楚人地說:
“詩堯!先說明,我從沒喝過酒。現在,我敬你一杯,謝謝你對我的多般照顧,謝謝你一切的一切!如果……我杜小雙有何不到之,也請你多多包涵!”說完,迅速地舉杯對口,直著脖子,像喝茶一樣灌了下去,咕嘟咕嘟地大口嚥著,才嚥了兩口,就直嗆了起來,轉過頭去,劇烈地咳著。詩堯的臉白得像大理石,他一手,搶下了小雙手裡的杯子,聲說:
“夠了!小雙!”
放下酒杯,他默然片刻,擡起頭來,他臉上已消失了剛剛的激怒與火氣,剩下的是一份難以描述的蕭索。他鄭重地手在盧友文肩上,直視著盧友文,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恭喜你,盧友文!請你代我們全家,好好地照顧小雙,護,憐惜!並且,請珍重你所得到的幸福!”
拍拍手,開始哇哇大了起來:
“好了!好了!菜吧!我可了!你們要鬧酒啊,等一下再鬧吧!詩晴,你說過的,梅子有一種丁香魚最好吃是嗎?不知道他們除了丁香魚以外,有沒有並蝦呀?”
“什麼並蝦?”詩晴說,“聽都沒聽說過!”
“今晚是好日子嘛!”笑嘻嘻的,“既然有丁香魚,就該有並蝦!我們不是有句語,什麼合歡並的嗎?沒有並蝦,來個合歡蝦也可以!”
給這樣一說,我們就都笑了起來。這一笑,桌上的氣氛就放鬆了,剛剛那種劍拔弩張之勢,已過去。一餐飯,也勉強算是“圓滿結束”。
小雙就這樣結了婚,小雙就這樣離開了我們家。來也突然,去也突然。那夜,是我一年以來,第一次獨睡一個房間,我失眠了,翻來覆去,我怎麼樣也睡不著。下鋪上,還堆著小雙的東西,爲了對婚事保起見,東西都沒拿走。我看著的,想著這一年來的種種事故,心裡完全不知道是怎樣一種滋味。最後,我實在熬不住了,翻起牀,披了一件睡袍,我來到詩堯的房裡。
詩堯房裡的燈亮著,我推門進去,發現他本沒有睡覺,他坐在書桌前面,拿著一支筆,在一張紙上畫滿了數目字。看到了我,他一聲也不響,仍然拿筆在紙上塗著。我走過去,輕聲:
“哥哥!”
詩堯再看了我一眼,他說:
“我在想,我從頭到尾,沒做對過一件事!”
“哥哥!”我說,“請你不要自怨自艾好不好?這事是天定的,從此,我相信姻緣前定這句話了!”
詩堯繼續在紙上塗,他的聲音冷峻而深邃:
“這是我的錯,是我結婚的,就真的結了婚!我得必須立刻作決定,因爲在這個家庭裡,已無立足之地了!我從沒有好好地,我一直在!”
“哥哥!”我蹙起眉頭,手握住了詩堯的手,他的手是冰冰冷的,“你幫幫忙,別這樣認死扣,行嗎?我告訴你,即使沒有那天晚上你跟的一場吵鬧,仍然會和盧友文結婚的!”
詩堯再了我一眼,他眼睛裡已佈滿了紅。低下頭去,他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在紙上寫字。我不自地頭去看那張紙,只見上面橫的、直的、豎的、斜的、正的、倒的……寫滿了同一個號碼:
三百七十八
“這是什麼?”我詫異地問,擔憂他會不會神失常了,“你在記誰的門牌號碼?”
他搖搖頭。
“三百七十八!”他低聲說,“一共三百七十八天!從第一天來開始,一共在我們家住了三百七十八天!換言之,我也放走了三百七十八個機會!”
我深吸了口氣,著我的哥哥。天哪!從此,我再也不懷疑“人生自是有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的句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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